隋唐新传——争权势宦官弑君主　掌神策太监立皇帝

史书上为什么说宪宗是“暴崩”呢？因为他在死前并没有什么病症，却在一天夜里突然死去了。

大臣们追索原因，有人说是吃了柳泌的金丹药死的；但是人们议论得更多的却是内常侍陈弘志给下的毒。大臣们惹不起太监，只好把柳泌杀了塞责。

太监杀皇帝，事出有因。说起来，宪宗李纯比他的先祖肃宗、代宗、德宗似乎都略胜一筹，他不但平定了淮西，而且政治上也差强人意，因此人们说“元和之治，凌驾中唐”。但他也跟祖辈一样，宠信一个叫吐突承璀的太监，任命他为左神策军中尉。那时宪宗已册立了太子，便是他的长子李宁。不料太子十九岁的时候患病死了。吐突承璀建议皇帝立沣王李恽（yùn运）为太子，而另一个神策中尉王守澄则拥立遂王李恒。李恽是后宫所生，出身微贱；而李恒的母亲是郭贵妃。这郭贵妃大有来头，她的父亲是郭暧，母亲是升平公主，便是《打金枝》里那两位主人公。郭家功盖天下，宪宗为广陵王的时候，便聘郭氏为妃。这次是“子以母贵”，李恒终于得立为太子了。

但吐突承璀不肯甘心，仗着宪宗对他言听计从，常常在皇帝面前念叨沣王的贤德，想影响皇帝更立太子。李恒听到消息，心中不安，便和跟他要好的右神策中尉王守澄商议。他们怕夜长梦多，便想杀了皇帝，使李恒以太子的身份即位。就这样，王守澄派太监陈弘志在宪宗的食物里下毒，把皇帝药死了。

宪宗“暴崩”那天晚上，王守澄抢先下手，杀了吐突承璀；那沣王李恽也连带丢了性命。皇太子李恒即皇帝位，这便是穆宗。

二十六岁的穆宗登基的时候，朝政有些转机，如果他继承宪宗的遗业，有所作为，也许唐朝的中兴有望。但这位年轻皇帝对国事不大关心，倒喜欢玩乐。他父亲是元和十五年正月死的。史书记载，当年二月，他便“幸丹凤门观俳优（演戏）”，“幸左神策军观角觝（dǐ抵，摔跤）、倡戏”，以后又不断“观竞渡、角觝于鱼藻宫”，“猎于城南”，“击鞠于右神策军”，“猎于城西”，“猎于苑北”，“观乐于麟德殿”，“观神策诸军杂技”，……要知道，史书上郑重其事地记载下来的这些，都是兴师动众的大举。比如打一次猎要几千神策军陪着。那么平时宫中宴乐歌舞的频繁自然就更不需多说了。

他不关心朝政，除了太监专权之外，外廷的大臣们也开始彼此倾轧。大臣们分成两党，一党以李德裕为首，是世家贵族的代表，称为“李党”，一党以牛僧孺、李宗闵为首，组成了一个科举出身的新的官僚集团，称为“牛党”。他们争权夺势，几乎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李党上台得势，便不问青红皂白地打击牛党。牛党上台，则向对方反击。双方还勾结宦官，这便是继续了将近四十年的“牛、李党争”。国政腐败到这个程度，后果便可想而知了。

穆宗长庆元年，刚刚安定了两年的藩镇又纷纷脱离朝廷管辖，拥兵割据。那时李愬已经病死，而穆宗皇帝天天玩得高兴，没时间管这些远离长安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也便听之任之。他玩乐之不足，也服用起金石之药来了，终于因药毒发作，不治而死。只做了四年皇帝。十六岁的太子李湛即位，是为敬宗。定明年为“宝历”元年。

敬宗小时候爱跟父皇一起击球。球是用皮革做的，圆形，中间塞上羽毛，使它产生弹性。玩时或用脚踢，或用头顶，倒有些像今天的足球，叫做“蹴鞠”。李湛在东宫做太子的时候，常常让太监们陪他踢球，技术相当不错。他还爱好摔跤，一些成年太监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这年轻皇帝登基之后，先不去过问朝政，倒在中和殿里踢起球来，觉得比东宫宽敞多了。史书上说：“自是，数游宴、击球、奏乐，赏赐宦官、乐人，不可悉记。”为什么“不可悉记”呢？因为次数太多了嘛！

敬宗比他父亲穆宗更会玩。他不是兴师动众地出城游猎，却是带一些太监和他封的“击球军将”，深夜里捉狐狸。他们悄悄来到野地里，先侦察好狐狸的巢穴，然后伏在穴旁的草丛中。等到发现狐狸从穴中出来，便点起火把，四下里围捕。年轻皇帝总是跑得最快，叫得最响，笑得最欢。但狐狸矫捷狡猾，这些“猎人”并不能每次都顺利得手，一旦狐狸从某个太监身边逃走，皇帝便要拿手里的狐叉去叉那个太监，而且连刺带骂，毫不留情，直到把怒气发泄出去才罢手。有的人竟因此成了残废。

有一天，敬宗带太监刘克明和击球军将苏佐明等二十八人又捉狐狸去了。这次收获不少，皇帝很高兴，夜半回宫还要御厨摆酒，款待他的“猎人”。敬宗饮得高兴，进后殿的屋子里换衣服。刘克明跟进去伺候。突然殿上的蜡烛被人熄灭了，只听得屋里皇帝一声大叫，便再也没有声息。等到把蜡烛点上，只见刘克明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把匕首，上面已被鲜血染红了。

刘克明等杀了皇帝，假传圣旨，宣学士路隋进宫草写遗诏，以绛王李悟摄政。李悟是穆宗的弟弟，敬宗的叔叔。他正在家里睡觉，宫中使者来找他，说皇帝晏驾了，遗诏让他摄政。这意外的消息使他惊喜交集。他跟着内使进宫。这时天已亮了，他被引到紫宸宫外廊上，见宰相和大臣们也都聚在这里。还没容他讲话，突然一群神策军杀了进来。大臣们惊惶地奔散，这位绛王和正在前后张罗的刘克明和苏佐明等人都丧命在乱刀之下。

原来那时掌权的太监是枢密使（主管军事机密和边防的枢密院的主官）王守澄，他是因为拥立穆宗才得居高位的。敬宗即位后照样尊崇他。刘克明杀敬宗立绛王，他并不知情。但他已经察觉到刘克明这样干还有个目的，便是想取代他的地位，他哪里容得，于是便纠集了他的太监同伙枢密副使杨承和，左、右中尉魏从简、梁守谦等人，率领神策军杀进宫来，把绛王李悟和刘克明等人都杀了。

王守澄等拥立敬宗的二弟江王李昂，这便是文宗，改元“太和”。这个年轻人比他哥哥明白一些。他性情俭朴，励精求治。即位之初，就把宫中多余的宫女三千多人放出回家。教坊、翰林、总监等处也裁减了一千二百人。敬宗每月上朝两次，他则恢复了每逢单日上朝的旧制度。

但这个皇帝有个最大的缺点，那就是优柔寡断。他虽然能够虚怀听纳忠言，却又不能坚决实行。和宰相商量定了的事情，跟着就又后悔。有一件事最能说明他的这种软弱的性格。太和五年，他对宦官专权不满，跟宰相宋申锡秘密商议，要他设法除掉王守澄等人。宋申锡把他的朋友王璠推荐做京兆尹，将皇帝的意图告诉他。不料这个王璠是个小人，反到王守澄那儿告密。王守澄便指使人诬告宋申锡有谋立文宗的弟弟漳王李湊之意。文宗偏又信了，降漳王李湊为巢县公，贬宰相宋申锡为开州（今四川开江）司马。宋申锡又生气又窝囊，不久便卒于贬所。

由于皇帝耳软心活，朝中牛、李的朋党之争愈演愈烈。文宗转侧其间，今天听信李党，明天又信任了牛党，大臣们像走马灯一样地上来下去，朝政怎么能不紊乱呢？这都是由于他不能决断的缘故。

太和八年，文宗得了中风。王守澄推荐一个叫郑注的医生给皇帝治病。病治好了，郑注也得到信任。郑注有个叫李训的朋友，本是进士，因事免官流放，后来居住洛阳。郑注把李训荐给文宗，封了官职。

文宗信任郑注、李训，跟他们商量铲除宦官的办法。郑、李建议利用宦官之间的矛盾，以毒攻毒。那时王守澄一伙里有个仇士良，在拥立文宗时有功，但王守澄却压抑他，仇士良十分不满。郑、李让皇帝封仇士良为左神策中尉，掌握了神策军的军权，然后突然派一名使者去王守澄家里用一杯毒酒结果了王守澄的性命。郑注和李训等人见一计成功，便想趁机把专权跋扈的宦官集团一网打尽。他们设计的是一个颇带戏剧性的计策。

太和九年（公元835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文宗皇帝在紫宸殿上朝。百官参拜已毕，左金吾卫大将军韩约出班奏报：“左金吾卫中庭后面的石榴树上，夜里降下甘霖。”据说这种现象是国家的祥瑞，于是韩约舞蹈再拜。那时李训和舒元舆是“同平章事”，执行宰相的职权，他俩也率百官向皇帝祝贺，并劝皇帝到左金吾卫衙门去看一看。文宗同意了，带领百官来到左金吾卫旁边的含元殿。文宗要李训先去看看是否真有其事。李训去看了以后回来说：“甘露不一定是真的，不可立即宣布。”李训建议皇帝再派仇士良等宦官去仔细察看。事前，李训等已在丹凤门外埋伏了几百名金吾卫将士，这时便进入左金吾院中，藏在帐幔的后面。韩约领着仇士良等太监离开含元殿来到金吾卫。那韩约紧张过度，面色发白，十一月的天气竟流汗不止，引起仇士良的怀疑。恰好一阵风来，吹起帐幔一角，露出执着兵器的伏兵的身影。仇士良大叫一声：“不好，赶快退回去！”太监们纷纷退回含元殿。有几个太监抢过一乘软轿，把皇帝塞上去，踢开殿后面的屏风，抬着皇帝便走。李训上前拉住轿子不放。这时金吾卫的将士也追了过来，一阵混战，杀死了十几名太监。但李训却被一名太监一拳打在胸口，倒在地上。太监们抬着皇帝跑出含元殿，进入含元殿北边的宣政殿，一面关上殿门，一面派人到神策军搬兵。混乱中百官早已逃散，而那李训等人也跟着逃走。一场争夺皇帝的战斗结束了，太监们高呼“万岁”，因为皇帝如今在他们掌握之中，他们可以任意地以皇帝的名义发布诏令，权势又在他们一边了。

果然不错，李训、舒元舆、韩约等都被神策军捉住，受株连的亲属、官员等多人遇害。郑注这时任凤翔节度使，他跟李训事先曾约定带凤翔兵入京接应。他率军走到扶风，便听到京师传来的失败的消息，只好又回凤翔。监军太监埋伏人把他杀死。至是，一场谋诛太监的行动彻底失败了，史书上把这件事称之为“甘露之变”。

从此以后，宦官们更是大权独揽，皇帝成了傀儡，大臣们也跟木偶差不多，一切重大的政事都要由太监的北司来决定，宰相南衙形同虚设，其作用也就是盖盖官印而已。

文宗第二年改元“开成”，继续窝窝囊囊地做他的皇帝。开成四年，他病了，十一月，病稍稍见强，在思政殿闲坐，当值的学士周墀陪着他。文宗问周墀：“你说朕像前朝的哪一代君主？”周墀回答说：“陛下乃尧、舜之主！”文宗摇摇头，叹口气说：“朕怎么敢比尧、舜，我所以问你，是让你看我像不像周赧（nǎn蝻）王和汉献帝？”周赧王是周朝最后一位君主，汉献帝是东汉的末代皇帝，文宗拿他二人来跟自己作比，使周墀大为吃惊，急忙说：“他二人是亡国之君，怎能比得陛下的圣德！”文宗说：“他二人是受制于诸侯，而今朕却受制于家奴，从这一点来说，朕还不如他二人呢！”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周墀也伏地哭泣。

第二年正月，文宗在抑郁中去世，在位十三年，寿三十二岁。他本来有两个儿子，但都死了，便立他的侄子——即敬宗的儿子李成美为太子。但仇士良由于立太子不是他的主意，便把太子杀了，另立文宗的弟弟李炎做皇帝，这便是武宗，年号“会昌”。

会昌三年，仇士良衰老多病，又见这个武宗皇帝虽然由他拥立，但这皇帝明白练达，对自己似乎并不放心，于是便告老致仕了。太监们送他回家。他对这些党羽们传授驾驭皇帝的经验：“不要让天子闲着，应该常常以奢靡来掩住他的耳目，使他沉溺于宴乐之中，没工夫管别的事情，然后我辈才能得志。千万不要让他读书，不让他接近读书人，否则，他就会知道前朝的兴亡，内心有所忧惧，便要疏斥我辈了。”他的徒子徒孙听了心领神会，拜谢而去。

但武宗还是没放过他，下一年，终于削去他的官爵，把他的家也抄了。总算还念他拥立的份上，留下他的一条性命。

然而这时唐朝已进入后期，就像一座大厦，被藩镇、宦官和朝臣的党争蛀蚀得中空了。武宗在位六年，并没有多少作为，却也服食起道士炼的仙丹来。过些日子，他觉得不舒服；但道士说这是“脱胎换骨”，不需医治，结果把病给延误了，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武宗有五个儿子，但他临危的时候，又是太监左神策军中尉马元贽矫诏立他的叔叔光王李忱为皇太叔，代理国事。武宗去世之后，皇太叔李忱继位，是为宣宗。改元“大中”。

这一年，李宗闵死了。下一年，牛僧孺离开人间。李德裕则被皇帝贬到崖州，让他当个司户（地方政府的低级官员）。不久，李德裕也死了。纠缠了将近四十年的“牛、李党争”，这时方告结束。

比较起来，宣宗比以前的几个皇帝都强一些，因此，人们称他为“小太宗”。他在位十三年去世。临死前还没立太子，他想让第三子夔王李滋继位。但他死后，左神策军中尉王宗实却迎立他的长子郓王李做了皇帝，是为懿宗。年号“咸通”。屈指算来，自宪宗被宦官杀害之后，除敬宗是太子继位外，那穆宗、文宗、武宗、宣宗都是宦官拥立的，到懿宗这儿，已是宦官捧出来的第五个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