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新传——郭子仪单骑退敌寇　段秀实独身闯军营

代宗原名李俶，后来改名李豫。他是肃宗的长子。他父亲留给他的是一个破烂的家底。天宝年间，全国户口有九百零六万户，而到代宗广德二年，户部又作了统计，全国竟只有二百九十余万户了，仅仅是“安史之乱”以前的三分之一。户口减少的原因自然是战乱造成的。

那时，为了平叛战争，朝廷不断调集兵力，许多边境地区守军只剩下两、三成。一些外族见有机可乘，不免要来扰乱，有时竟深入内地，大肆抢掠，致使广大地区村落成墟，百姓流离。这些入侵外族中，回纥是其中一个，因为他们曾参加过平叛战争，知道唐朝的虚实。还有一个则是吐蕃。代宗广德元年，一支吐蕃军伙同一些外族军队进攻大震关（在今陕西陇县以西）。边将告急，而当时操纵朝政的是内侍监太监程元振，他不向皇帝报告。又有泾州（今陕西泾川）刺史高晖投降吐蕃，做了入侵军的向导，连连攻破长安以西州县，直奔京都。代宗一边出逃陕州；一面急调郭子仪为副元帅，领兵防御；同时调各镇节度使来救京师。

吐蕃当时是入侵军的盟主，他们纠集了吐谷浑、党项、氐、羌等族军队，号称二十万。进长安后在烧杀抢掠之余，还找到了个宗室李承宏立为傀儡皇帝，准备长期占领中原。

各镇节度使都接到了告急檄文。但他们恼恨程元振以前曾害死过淮西节度使来瑱，兔死狐悲，怕统兵入朝后再被程元振暗算，竟个个按兵不动，没人来援，这也包括临淮王李光弼在内。而郭子仪因受程元振和另一个太监鱼朝恩的排挤，已被解除了兵权，在家闲居。现在突然奉诏，手下却没有一兵一卒。他先找到旧部下二十人，然后再召集各州县败兵。败兵们没有主帅，正在四下里抢劫，听说郭子仪复出，纷纷赶来投奔。鄜（fū肤）延节度使（治所在坊州，今陕西黄陵）判官段秀实说服了节度使白孝德，出兵响应郭子仪。百姓们奔走相告：“郭令公又出来了！”人人额手称庆。吐蕃慑于郭子仪的威名，最后放弃了长安，退回青海。

李光弼这几年是平叛的主将，建立了不少功勋，一直跟郭子仪齐名，世称“李郭”。可惜这次因程元振的缘故，迁延不行。坐视长安失陷，受到舆论的谴责。他十分愧悔，郁郁病死，卒年五十七岁。

还有个大将仆固怀恩，因对朝廷不满，于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勾结回纥、吐蕃军联合入寇。代宗派郭子仪做各军主帅，组织防御。郭子仪驻军泾阳（在长安以北）。不久，仆固怀恩病死于途中。吐蕃和回纥在泾阳分成两座大营，把城围住。回纥军营在城西。当时泾阳守军兵力仅有一万人，背后就是长安，如果一旦失败，长安又将不保。郭子仪便派牙将李光瓒出城到回纥营中，见了回纥可汗的弟弟大帅药葛罗，对他说：“我家郭令公让我来见大帅，请大帅勿忘当日并肩作战的旧情。”药葛罗不信，说：“郭元帅早就不在世上了，你休要骗我！”李光瓒反复讲，最后药葛罗问：“如果他真在这里，能够跟我见面吗？”李光瓒回来告诉郭子仪。郭子仪召集众将商议。郭子仪说：“现在敌众我寡，兵力悬殊，很难以力战胜。当初我跟回纥有些交情，不如就去见他。若是能够说退回纥，只剩下吐蕃就好对付了。”诸将建议他带五百名铁骑作随从。郭子仪说：“十万军中，五百骑又有什么用？反而害事。”说着吩咐备马。他的儿子兵马使郭晞听说后匆匆赶来，扯住郭子仪的马缰，说：“回纥乃是虎狼，大人身为国家元帅，怎能冒险入虎狼群中呢？”郭子仪说：“今天如果交战，我父子都将战死，而国家也危险了。我此去见了药葛罗，以理说服他，以情感动他，可能转危为安，这也是四海百姓之福。”说着，吩咐打开城门，只带五名从骑，直奔回纥大营。

回纥哨兵见城中来了六骑，以为又是使者，并不在意。忽听来骑传呼：“郭令公来啦！”哨兵大惊，急忙报告药葛罗。药葛罗手执弓矢，带领酋长们骑马在营前列队。远远见唐军下马，扔下手中的兵器，步行而来。当头一人，须发苍苍，正是六十九岁的老将军郭子仪。药葛罗惊喜地回头对大将和酋长们说：“果然是他！”于是回纥们一齐下马罗拜。郭子仪执着药葛罗的手，问候叶护可汗，然后责备他说：“你回纥有大功于唐，唐朝回报你也不薄，为什么要负约入侵呢？这样弃前功，结新仇，背恩德而助叛臣，实在是不智！我现在挺身而来，任凭你处置。不过我的将士你也熟悉，他们会跟你拼命的！”药葛罗拱手说：“仆固怀恩骗我，说天可汗已经晏驾，令公也被奸臣害死，中国无主，我才敢和他同来。现在听说天可汗在上都（指长安），今又亲眼见到令公，才知上了怀恩的当。现在怀恩已蒙天诛，我等岂肯跟令公交战呢？”郭子仪进一步说：“吐蕃无道，乘我国有难，不顾前朝甥舅之亲（指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嫁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和尺带珠丹）来蚕食我边境，焚荡我村镇，杀害我子民。他们抢劫的财物不可胜载，牛羊遍野，如果破他，这些便将为你所有。这个好机会你可不要坐失啦！”药葛罗说：“我受仆固怀恩之骗，对不起令公，今请为令公出力，击吐蕃以谢罪。”

回纥酋长拿出酒来，郭子仪、药葛罗和酋长们共同举杯。郭子仪设誓说：“大唐天子万岁，回纥可汗万岁，两国将相也万岁！有负约者，身陨阵前，家族灭绝！”药葛罗也重复了誓言。双方以酒酹（lèi类）地，回纥们齐声欢呼。药葛罗还决定派酋长石野那等六人去长安朝见唐朝皇帝。

吐蕃统帅听到消息，连夜拔营撤退。郭子仪派大将白元光率骑兵配合药葛罗随后追击。追到灵台西原，双方激战，吐蕃将士折损了一万多人，所掠的子女四千人也被唐军夺回。接着又在泾州打了一仗，吐蕃再次战败，只好退到边境以外去了。

仆固怀恩原是郭子仪的旧部。他的部下听说老元帅郭子仪又出来带兵，俱赶来投顺，一场内外勾结的入侵战祸就这样被郭子仪单骑消除了。

郭子仪战功卓著，封为汾阳王。代宗还把他的女儿升平公主嫁给郭子仪的第六个儿子郭暧。郭子仪的儿子和女婿都是朝廷的官员将领，真是一门富贵。但“功高震主”，皇帝对这样威信高的大臣尽管表面尊重，内心里却不能不加防范。郭子仪深深懂得这一点，所以当代宗任命他为尚书令的时候，他推辞不就，理由是当年太宗皇帝就做过尚书令，他不敢担任此职。小心翼翼到这个程度，正说明郭子仪的深谋远虑。所以他得以活到八十五岁高龄。

他的几个儿子不懂在朝为官的艰难，年轻人依仗父亲的权势地位，有时不懂得收敛。郭子仪的军令素来严明，军令中有一条是不准在军营中跑马，这一条规定为的是防止军营中有人哗变。郭子仪的妻子南阳夫人的乳母有个儿子，是营中的军士，跟郭子仪的小儿子郭映要好。有一天这个军士仗着郭家的关系，在军营中驰马，被负责军纪的都虞候捉住处死。郭映跑去找郭子仪哭着告状，说都虞候太蛮横，杀了他的朋友。郭子仪把郭映斥骂走了。

郭暧和升平公主结婚以后，夫妻十分和美。但年轻人气盛，有时免不了拌拌嘴。升平公主仗着是皇帝的女儿，总要占个上风。有一次郭暧忍不住了，气愤地对公主说：“你不就是倚仗你父亲是天子吗？我父亲还不屑于做天子呢！”公主听了这话气得受不了，马上坐车跑回宫去告诉父亲，要父亲处分郭暧。这话如果认真起来，可以定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但代宗却对女儿说：“郭暧的话不错，他父亲如果真想自己做天子，这天下还归你李家所有吗？”代宗把女儿安慰了一番，派宫人送她回去。郭子仪听说这句话，吓得亲自把郭暧绑起来，到宫中请罪。代宗对他说：“俗话说，‘不痴不聋，不作家翁’，儿女们闺房里说的话，哪个去认真听呢！”郭子仪心中仍是不安，回去后把郭暧打了四十板子，以表明自己的心迹。后人把这件事编成戏剧演唱，剧目便叫《打金枝》。

郭子仪的三子郭晞（xī希）善于骑射，随郭子仪在军中，屡立战功。有一次他率军驻扎在邠州（今陕西彬县）。郭晞军令不严，营中一些将士常常骚扰百姓，横行街市。当地的节度使白孝德由于郭子仪的关系，不敢查究。他原来的判官段秀实这时已升任泾州刺史，他提出要兼任节度使署的都虞候来处置这件事。白孝德答应了。段秀实把州里的公务交给州长史，自己到邠州节度使衙门来办公。有一天，郭晞的部下十七人到市上的酒肆里抢酒，还把卖酒的老人刺伤了，将酒肆的酿具砸烂。段秀实听报后，立刻带役吏去把十七人捉住杀了，将人头挂在通衢示众。

郭晞营中的士兵们听说后立刻大哗，全营俱披上盔甲，拿起武器，准备进攻节度使署。白孝德没有主意，把段秀实找来问他怎么办。段秀实说：“没什么，我自己去解决这件事。”白孝德要派役吏跟他一起去，段秀实拒绝了，他找了一匹老马骑上，让一个年老腿瘸的马夫牵着，一步步来到军营。军营中士兵们一拥而出，段秀实却笑着说：“杀我这样一个老卒，何必戴盔披甲，那样的气势汹汹！我这不是带着我的头来了吗？”士兵们一时都愣住了。段秀实下马严肃地对士兵们说：“常侍（指郭晞，因他这时带左散骑常侍官衔）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们？副元帅（指郭子仪）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们？”士兵们听他这一问，更愣住了。段秀实接着说：“你们要杀官造反，岂不是想害郭家吗？”

这时郭晞得信从营中赶来。段秀实责备他说：“副元帅功勋塞天地，应该全始全终。而常侍却放纵士卒扰害百姓，如今又成群结队，披甲执兵，不是作乱又是干什么？你们这样干，恐怕罪名要落到副元帅身上。常侍你不想一想你郭家的功名吗？”郭晞听了不禁汗流浃背，对段秀实下拜，说：“幸亏段公教我以正道，真是大恩大德，我怎敢不从命呢？”于是扭头斥责左右：“统统解下甲胄，各自归队回营，有再敢喧哗的，斩！”

士卒们垂头丧气地解散了。段秀实还不肯走，他对郭晞说：“忙活了半天，真有些饿了，常侍肯赐我一餐吗？”郭晞不好拒绝，只好把他请到营中，摆出酒菜来款待他。段秀实一边饮酒一边高谈阔论，历数郭子仪的功劳，意思自然是告诫郭晞要珍惜。

吃过酒饭，天色快黑了。段秀实说旧病犯了，竟要在营中留宿。郭晞只好安置他歇了。郭晞怕有的士卒怀恨，便派心腹卫士在段秀实的户外守卫，自己这一夜也不曾脱衣，以防万一。

第二天早晨，郭晞随着段秀实去见白孝德。郭晞向白孝德谢罪，保证以后一定要严明军纪。从此，邠州也就不再受官军骚扰了。办完这件事，段秀实又回到泾州刺史任上。

后来，段秀实担任了泾原节度使，在长安西面防御吐蕃的侵犯。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代宗皇帝李豫去世，太子德宗李适继位，改元“建中”。德宗召段秀实入京任司农卿（掌粮食仓储的司农寺主官）。段秀实的家眷先行进京。临行时，段秀实嘱咐他们说：“此去路过岐州（即凤翔），节度使朱泚（cǐ此）赠送礼物决不可收。”因为他对这从叛军投降过来的朱泚一直没有好感。段秀实的家眷过岐州时，朱泚果然赠送了大绫三百匹，强令段秀实的家人收下。家人推辞不掉，只好带到京师。段秀实到京后大为恼火。他说：“我终不能让这些东西脏污了我的府第！”于是让属吏把这三百匹大绫保存到司农寺大堂的房梁上。

德宗建中四年，朱泚在长安造反，德宗李适跑到奉天（今陕西乾县）。朱泚想当皇帝，召一些还留在长安的大臣们商量，想要他们拥护。段秀实拿着笏板走到朱泚面前，骂他说：“你这个狂贼，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你休想让我跟你造反！”说着把笏板扬起朝朱泚掷去，笏板击中朱泚的前额，鲜血四溅。朱泚的部下一拥而上，把段秀实杀死。

后来，司农寺的官员告诉朱泚，司农寺大堂梁上存放一批大绢。朱泚让送给他看，正是他在岐山时送给段秀实家眷的。大绢包装完好，整洁一新，看来根本不曾打开过。朱泚也不禁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