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新传——口蜜腹剑奸相专政　回眸一笑艳妃入宫

史书上说：“姚崇、宋璟相继为相，崇善应变成务，璟善守法持正；二人志操不同，然协心辅佐，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庶。”所以在开元盛世，李隆基做了二十多年太平皇帝。后来姚崇故去，宋璟年老致仕回家，而皇帝也五十多岁了，即将进入老年时期。这时候，他早已把青年君主那种奋勃向上的朝气消磨得差不多了，更糟糕的是，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他选用李林甫做了宰相，从此，宣告了“开元之治”的结束。

李林甫是唐朝的宗室，长平王李叔良的曾孙。他为人阴险狡猾，残暴毒辣，但外表却丝毫也不显现出来，反而使人觉得他一团和气，语言可亲，因而人们称他为“口蜜腹剑”。那时玄宗已变得贪图安乐，怠于政事，而另外两个宰相张九龄和裴耀卿，性情耿直，看不出皇帝的好恶，大事小事都去向皇帝唠叨，使玄宗厌烦。开元二十四年，玄宗终于罢去了张、裴二人的相职，让李林甫独揽朝政。

李林甫在朝内和宫禁中都遍置心腹，不管宫廷内外的大事小情，他很快便知道。就是皇帝的一点点喜怒哀乐，他也及时掌握，加以利用，以获得皇帝的信任和恩宠。他还明目张胆地威胁谏官说：“如今圣上是明主，我们做臣子的只要顺从就行了，用不着说三道四。你们不见仪仗队里的立仗马吗？吃的是三品料，只要老实待着就算尽职了。可它若是嘶鸣起来，那就要立刻斥去拉车耕田，后悔就来不及了。”补阙（谏官名）杜琎（jìn进）不听他的，仍然上书言事。李林甫便撺掇皇帝，贬杜琎为下邽（今陕西渭南县东北）令，让他当小县官去了。从此，朝廷中谏官们个个噤若寒蝉，皇帝的耳边清静了，但耳目却也蔽塞了。

李林甫对那些不肯依附他的大臣，都千方百计地排挤出去。他更讨厌那些新进的年轻进士。因为这些人往往年轻气盛，思想单纯，疾恶如仇，很不好驾驭。所以有一年科考，他竟指示考官一个也不录取，而骗玄宗说“野无遗贤”。诗人杜甫就赶上参加这次考试，结果失望而归。

那时后宫中武惠妃得宠，她生的儿子李瑁封为寿王。李林甫巴结武惠妃，愿意做李瑁的保护人。武惠妃想让儿子当太子，李林甫便串通驸马都尉杨洄诬告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等有异谋，终于将三个皇子杀害。不过李瑁却也没当上太子，玄宗立的是忠王李玙。原因是李玙在皇子中年纪最大，孝谨好学，而武惠妃这时刚好死去，玄宗便把李玙改名为李亨，让他做太子主持东宫。

公元742年，改元“天宝”。玄宗设置了十个节度使，负责边境地区的军政要务，后来事实上便成了这些地区的土皇帝。有个胡人安禄山做了平卢节度使，辖区在河北道北部，治所营州（今辽宁朝阳）。安禄山长得肥胖高大，内心跟李林甫一样奸诈，但外表却装出一种憨厚的样子，让人看了误以为他缺少心计。有一次见皇太子，他故意不下拜行礼。左右责备他，他却装出一副傻样子问皇帝：“臣不识礼仪，太子是什么官？”玄宗说：“朕百岁以后，就将帝位传给他。”安禄山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说：“微臣愚蠢，只知有陛下而不知有太子，真是该死！”这才给太子叩头。他还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对玄宗说：“臣生于番戎，过受陛下的恩宠，而臣又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愿以身代替陛下死吧！”由于他装得特别像，竟使玄宗感动不已。

安禄山也跟李林甫一样，收买后宫的宫监和嫔妃，替他传递宫中的消息，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好话。玄宗越来越喜欢安禄山了，不时把他召到京城。李林甫投皇帝的所好，对安禄山也屡加称颂。

不过李、安二人虽然同是奸猾狡诈的家伙，但比起来，李林甫究竟是老奸巨猾，胜安禄山一筹。安禄山原先依仗玄宗的宠爱，对李林甫不大理会。李林甫便约安禄山来见面。安禄山来了，正在跟李林甫谈话，这时御史大夫兼京兆尹王（hónɡ洪）来请示事情，见了李林甫竟跪下行礼。御史大夫是主掌刑法典章、纠正百官罪恶的御史台主官，官阶正三品，职位很高。他见了李林甫还这么恭敬，不能不使安禄山大吃一惊。殊不知这正是李林甫事先布置好，故意做给安禄山看的。李林甫能揣摸安禄山谈话的意思，安禄山心里想的话还没出口，李林甫就替他说出来了。安禄山越发折服，竟以李林甫为神。李林甫有意拉拢他。有一次在中书省见面，天气很冷，李林甫便把自己的袍子脱下来披在安禄山身上。安禄山对李林甫很感激，亲热地称之为“十郎”。安禄山在范阳，派使者去京师奏事。使者回来以后，安禄山首先便问：“十郎怎么说？”如果使者传达的是李林甫说的好话，安禄山就大为高兴。如果使者说：“十郎要你好生检校（jiào较，检校的意思是查核、察看）。”安禄山便失望地反手拍打床栏，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安禄山是个大胖子，肚子特别大，走起路来蹒蹒跚跚，好像十分笨拙。但在皇帝面前跳起《胡旋舞》来却又真个快捷如风。玄宗曾问他：“你肚子为什么这样大？”安禄山笑嘻嘻地回答：“只有一颗赤心啊！”玄宗在长安给安禄山建造府第，派太监去监工，吩咐说：“好好地布置，安禄山眼孔大，别让他笑话我。”结果府第建设得富丽堂皇，其规模、设备超过一些王府。

然而玄宗对安禄山的宠幸莫过于让他给皇帝的爱妃杨贵妃做干儿子了——这还要从杨贵妃是什么人来谈起，开元二十五年，武惠妃死了，玄宗皇帝十分伤感。那时，后宫佳丽三千人，玄宗竟没有一个中意的。因为那些妃嫔、宫女不过是皇帝泄欲和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玄宗皇帝一共生了三十个儿子，二十九个女儿。这些大大小小的近六十个儿女，有时连他这个当父亲的也认不清楚，常常叫错了名字。然而孩子们的母亲的地位却并没因为有了子女而提高。皇帝不爱她们，仍然只是把她们当做“工具”。

开元二十八年，玄宗过生日，习惯上称之为“千秋节”。妃嫔、儿女和文武大臣们照例要给皇上贺节。行礼是一批一批进行的，玄宗心情不快，只是勉强应付着。轮到儿女们来向他贺节了，忽然，他眼前一亮，发现站在他第十八子寿王李瑁身边的一个王妃装束的女子是那样的美丽动人。她生得丰腴而不显肥胖，个头不高却身材苗条。特别是那双眼睛，似笑非笑，似乎能说出话来，顾盼之间，光彩四射。五十五岁的老皇帝怦然心动了，这是他有生以来所看到的最合他心意的女人。

他迷迷茫茫地接受儿女们——包括王妃和驸马们的祝贺，一双开始昏花的眼睛总盯在那女人身上。人们行完礼走出去了，玄宗目送着那女人的倩影。也许那女人是觉得老皇帝呆愣愣的样子有些滑稽吧，走着走着竟扭回头来嫣然一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引白居易《长恨歌》句）。老皇帝的魂灵儿在这回眸一笑中飞走了。

玄宗问高力士：“在李瑁身边那个女子是寿王妃吗？”高力士回答说：“是的，寿王妃姓杨，叫杨玉环，是陛下和武惠妃替寿王选的妃子。如今已经五年了。奴才记得她是十七岁入寿王府的，今年二十二岁。”玄宗点点头，抚着胡须沉思。他在想：为什么当初自己不曾发现寿王妃竟这般美貌呢？

然而这女人今天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儿媳。民间也偶尔有老公公跟儿媳私通的事，人们称之为“扒灰”，是非常被人瞧不起的丑事。那么当皇帝竟可以“扒灰”吗？不过玄宗又一想，他们老李家对这种事好像不大在乎，比如说：他的祖母武则天当初就是太爷太宗李世民的妃妾，后来让祖父封做皇后了。既然老辈可以子纳父妾，自己把儿媳收来做妃子又有何不可？这样一想，他就把高力士找来，让他去办这件事。高力士给皇帝出主意，说这么直接把王妃宣进宫来怕人议论，不如表面上让杨玉环到庙里去当女道士，暗中接她入宫。玄宗同意了。高力士便去动员杨玉环“出家”。杨玉环青年夫妻，正在恩爱，哭哭啼啼不肯答应。高力士没法，只好说明这是皇上的旨意。这么一说就等于把事情挑明了。摆在寿王和王妃面前的是两条道路：一条是依从，一条便是抗旨，而那抗旨的后果是不难想象的。

门，直奔骊山。那里有一座温泉，叫做华清池，事实上是一座叫温泉宫的离宫（天宝六年玄宗扩建后改名华清宫），皇帝这时正在那里等他的儿媳。“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长恨歌》里就是这样写的。

也许杨玉环当初被逼进宫是不得已，但过了不久她便发现这正是她的幸运。不错，她跟寿王是少年夫妻，年龄般配；然而李瑁生下的时候，母亲武惠妃正在得宠，李瑁也就必然地得到许多特殊照顾，从小就过着悠游的岁月，因而他除了酒色嬉玩之外，没有别的什么爱好。所以杨玉环在寿王府觉得单调、苦闷，因为她是一个喜欢艺术的人，通晓音律，能歌善舞，却面对着一个成天酒气熏人的王子，生活里缺少乐趣。但她来到年龄超过她一倍多的皇帝身边之后，却发现这老皇帝多才多艺，不但调教出那么优秀的“梨园子弟”，就是他自己也常常手拍着檀板，歌一曲太子宾客（东宫官员）贺知章推荐给他的诗人李白的诗歌。杨玉环最爱听的是那首《乌夜啼》：

黄云城边乌欲栖（黄昏的城边乌鸦要归巢了），

归飞哑哑枝上啼（它们在枝头上哑哑鸣啼）。

机中织锦秦川女（在机房里织锦的秦川女子），

碧纱如烟隔窗语（隔着朦胧的窗纱听到她的自语）。

停梭怅然忆远人（她停住梭子，思念远方的亲人），

独宿空房泪如雨（独宿在空房里忍不住泪下如雨）。

每听到这里，杨玉环便会忆及她自己的身世。她父亲杨玄琰在她幼年时便故去了。她家姊妹四人，她排行最末。因为家庭生活困难，母亲便把她送给叔父杨玄珪抚养。尽管叔父和婶母对她不错，但寄人篱下，处处要看人眼色，因而对“独宿空房泪如雨”有着深切的体会。何况精于音乐的皇帝用他那略带苍老的嗓子唱得格外悲凉。杨玉环不禁潸然泪下。这时皇帝便会放下檀板，把她搂在怀里，用衣袖替她擦去腮上的泪痕，柔声地安慰她。她依偎着皇帝，不由地涌起一种幸福和感激的感情。是的，她发现皇帝的的确确是她的知音。他能够体贴她、理解她，而更主要的是，皇帝是那么真情地爱着她，这种感情是她在寿王身边从来感觉不到的。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长恨歌》）这种爱情的表达无疑是真诚的，如果李隆基懂得爱情只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曾忘记他是一个掌握着国家命运的皇帝，那么也许就不至于导致后来发生的大悲剧。可惜的是皇帝在爱情的海洋里沉没了，他“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长恨歌》）。把国政完全交给像李林甫那样的奸相。他封杨玉环的叔父杨玄珪为光禄卿，杨玉环的堂兄杨铦（xiān先）为鸿胪卿（负责外交事务的鸿胪寺的主官），杨锜（qí其）为侍御史，杨钊（即杨国忠）为金吾兵曹参军。杨玉环的三个姐姐，分别封为韩国、虢（ɡuó国）国、秦国夫人。这三个女人跟她们的妹妹一样，一个个姿色出众，她们常常出入宫禁，说不得也跟皇帝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从此杨家兄妹权势骤显，气焰冲天，无论台省或是州县，要想办事顺利，那就到这几位的府中去请托，只要他们或她们到皇帝那儿去一说，就没有办不成的事。真个是“姊妹弟兄皆列士，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长恨歌》）。

但杨玉环在宫中，还是女道士的身份。直到天宝四年（公元745年），玄宗认为人们对杨玉环曾是寿王妃这件事已经忘却了，这才于当年八月册立杨玉环为贵妃。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仅次于皇后。但那时宫中没有皇后，杨贵妃便成了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嫔。玄宗觉得对不起儿子，在册贵妃之前的一个月，给寿王李瑁选了韦昭训的女儿做王妃，结束了这笔“欠账”。

杨贵妃得宠已是内外皆知的事实了。所以有一天，那善于装呆卖傻的安禄山到宫中朝见皇帝时候，又来了一次表演。那天杨贵妃坐在皇帝身边。安禄山进来后先去给杨贵妃行礼叩头，然后再朝拜皇帝。玄宗问他：“你为什么先拜娘娘？”安禄山回答说：“按胡人的风俗，只知有母，不知有父。”玄宗开玩笑说：“那么你方才是拜见母亲啰？”安禄山趁机说：“如果娘娘愿意收我这个粗笨的儿子，臣愿意终生孝顺。”杨贵妃觉得挺好玩，便欣然答应。玄宗更来凑趣，还要让贵妃给安禄山来个三朝（生下第三天）的洗儿礼。三个夫人也来送小儿的小衣小帽，尽作姨娘的情分。于是大家嘻嘻哈哈，喧闹一场。接着，玄宗便在安禄山已经担任的平卢、范阳两节度使的职位上，再让他兼任御史大夫。做了京官，安禄山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常来长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