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夺浙东

应天周围的安全有了保障，朱元璋开始向外发展势力。当时，西面的徐寿辉及其部将陈友谅和东面的张士诚，实力都在朱元璋之上，他“论兵强莫如友谅，论财富莫如士诚”，而东南方面的元军只占领一些孤立、分散的据点，与在大都的元朝本部相隔绝，力量相对要弱小得多。根据这一形势，朱元璋果断地做出巩固东西两线、出击东南的战略决策。在北线，由于小明王的屏障，他只留少数兵力维持地方治安；在东线，自江阴沿太湖南至长兴，构筑一道坚固的防线，以阻挡张士诚的西犯；在西线，也对徐寿辉、陈友谅采取防御态势，以守为攻；主要兵力则部署在皖南的宁国、徽州一带，准备向东南方向出击，消灭浙东的元军。

浙东从元初起就是反元斗争最激烈的地区之一。到了元末，那里的人民因不堪忍受元朝的残酷压迫，又纷纷揭竿而起。至正八年（1348）十一月，台州黄岩私盐贩方国珍在海上起事，浙东人民竞相奔附，旬月之间，众达数千。过了两年，温州又“寇盗窃发，犯州郡”。至正十二年，天完红巾军由江西经福建转攻浙东，更把当地的反元斗争推向高潮。农民起义“烽燹之焰灼于天”，使地主阶级的身家性命受到严重威胁，他们便积极行动起来，协助元朝镇压起义。浙东的农民起义以处州的声势最盛，处州的豪右巨族为元朝镇压起义也最为卖力。青田南田（今浙江文成）武阳村巨族刘基，字伯温，至顺年间（1330—133）考中进士，曾任高安丞、浙江儒学副提举等职。方国珍海上起兵后，他任浙东元帅府都事，参与庆元（治今浙江宁波）的防务，与起义军对抗。至正十三年，元任命江浙行省左丞帖里帖木儿招安方国珍，行省复辟刘基为行省都事以佐之。招安事毕，因“盗起苍括间”，他“辟地之会稽（今浙江绍兴）”。至正十六年，处州属县民变迭起，行省檄调刘基与浙东宣慰副使石抹宜孙同守处州。翌年，江浙行省左丞相达识铁睦尔擢升石抹宜孙为行枢密院判官，以刘基为经历，萧山县尹苏友龙为照磨。石抹宜孙又辟郡人胡深、叶琛、章溢、季汶参谋军事。“处为郡，山谷联络，盗贼凭据险阻，辄窃发，不易平治。宜孙用基等谋，或捣以兵，或诱以计，未几皆歼灭无遗类”。

在汉族地主的协助下，元朝统治者终于把浙东的起义烈火扑灭下去。但是，元朝的军队在同起义军的反复拼杀中，也受到沉重打击。同时，在浙东农民起义被剿杀之后，当地汉族地主同元朝统治者的矛盾又日趋尖锐。浙东汉族地主特别是儒士积极帮助元朝镇压起义，一方面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财产，另一方面是想借机从元朝统治者那里分享到更多的权益，改变自己受排挤和歧视的地位。但是元廷尽管颁行某些笼络汉族地主的措施，实际上仍继续坚持排挤和歧视汉人、南人的政策。这些汉族地主及儒士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倾家事守御”的结果，不仅没有得到元朝统治者的赏识，却落个“反以结嫌猜”的下场。几个最早起兵与方国珍对抗的豪家大族，兄弟子侄都战死了，“卒不沾一命之及”。有的甚至还遭到元朝统治者的猜忌和陷害而身首异处，如“元至正之季，民反处州为盗，转掠而东，陷永康”。永康太平里大族吕文燧与弟文烨合谋，散家财数千万，招募乡勇3000人，击退起义军，“声闻东南”。但其弟吕文烨却因“用事者听谗”而被杀。龙泉胡深与章溢的老师、浙东名儒王毅，在青田农民军攻占龙泉时，与章溢组织“义兵”击退起义军，后来却被龙泉监县宝忽丁杀害。浙东地主因此深感失望和不满，有的带着满肚子的怨气退隐林泉，如宋濂坚辞元廷翰林编修之聘，入龙门山著书。有的虽还在官府任职，但大多也同元朝统治者貌合神离，暗中准备另谋出路。浙东地区元军实力的削弱和统治阶级内部的分崩离析，为朱元璋攻取浙东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龙凤四年（1358）二月，朱元璋提拔外甥朱文忠为帐前总制亲军都挥使司的左副都指挥，兼领元帅府事。朱文忠随即奉命与邓愈、胡大海合兵进取浙东。他们率兵从徽州路东北部的昱岭关入杭州路，三月攻占建德路。朱元璋下令改建德路为严州府，令朱文忠镇守。驻守杭州的苗军元帅杨完者多次派兵反攻，企图夺回建德，但屡战屡败，损失惨重。六月，朱文忠进克浦江，从侧面包抄婺州。就在这时，浙东的元朝统治集团爆发了一场内讧。原来，杨完者从至正十六年（1356）春应江浙行省左丞相达识帖睦迩之召进驻杭州后，“恃功骄横”，不仅不听达识帖睦迩的约束，而且部队毫无纪律，到处奸淫掳掠，民怨沸腾。老百姓编了首民谣说：“死不怨泰州张（士诚），生不谢宝庆（治今湖南邵阳）杨（完者）。”达识帖睦迩“苦其逼己”，与张士诚密谋，想把他除掉。过去杨完者在嘉兴、杭州屡败张士诚部队，张士诚对他恨入骨髓。七月，达识帖睦迩宣称调张士诚军队去收复建德，张士诚暗中令部将史文炳把队伍开赴杭州城北，乘杨完者不备，突然围攻他的军营。杨完者拒战十天，兵败后与其弟伯颜自缢而死，部将员成、李福、刘震、黄宝、蒋英等人带领驻守桐庐的3万苗军投奔朱文忠。这就为朱元璋攻夺浙东扫除了一大障碍。十月，胡大海又攻占兰溪，断婺州右臂，然后进攻婺州。但是婺州守将、石抹宜孙之弟石抹厚孙拼死抵抗，胡大海久攻不下。朱元璋决定亲自前往指挥，考虑到七月间郭子兴的三子、右丞郭天爵因“失职怨望”谋叛而被诛杀，为了稳定后方，他先从宜兴前线调回徐达，与李善长一起留守应天，并令毛麒代理中书省事，然后再带着常遇春、杨璟、冯国用等几员战将，亲征婺州。临出发前，他许诺出征军士：“克浙东后，令汝等俱享福快乐。”

十一月，朱元璋率领10万步、骑兵，悬“奉天都统中华”金牌，冒着严寒，踏着冰雪，自应天经宣城南下。十二月，在徽州做短暂停留，召见儒士唐仲实、姚琏等，询问民事得失。尔后率兵进入浙东，取道兰溪，进逼婺州，侦知城中守敌各自为政，互不团结，遂督兵围城。已升任江浙行省参知政事的处州守将石抹宜孙得到消息，担心在婺州的母亲和弟弟石抹厚孙的安全，忙和谋士胡深、章溢商讨对策，决定令石抹厚孙坚守不动，又造狮子战车数百辆，装载士卒，由胡深等率领，驰援婺州，自己亲率万余人殿后，出缙云应援。胡深走到松溪，观望不前。朱元璋对诸将说：“松溪山多路狭，车不可行。今以精兵遏之，其势必破。援兵既破，则城中绝望，可不劳而下之。”翌日，派胡大海养子胡德济把胡深诱出梅花门外，纵兵进击，擒其前锋元帅季弥章，胡深与石抹宜孙慌忙逃遁，退屯缙云县西的樊岭、黄龙山一带。婺州守敌陷于孤立，元枢密院同佥宁安庆向朱元璋投降，打开城门放朱元璋的队伍进城，元南台侍御史帖木儿烈思与石抹厚孙被俘，婺州被占领。为了兑现出征前的诺言，朱元璋犒赏立功的士卒：“砍排栅者，给银碗一个、缎一匹。中枪伤者，银碗一个、米一石。阵亡者，给家小米二石、麦一石、银十两、麻布十匹，月支优给口粮，岁支冬夏布帛。所擒元兵，悉给帐下士卒，每人给五名供奉。”

朱元璋入城后，在婺州设立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分省，又称浙东行省，调中书省左右司郎中李梦庚、郭景祥为分省左右司郎中，中书省都事王恺为分省都事，中书省博士夏煜为分省博士。分省衙门前高高竖起两面大黄旗，上书：“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大旗旁边各立一牌，上书：“九天日月开黄道，宋国江山复宝图。”改婺州府为宁越府，后又改为金华府，以同乡儒士王宗显为知府，并令王宗显把停办多年的郡学恢复起来。又立枢密院分院，以常遇春为镇国上将军、同佥枢密院事，镇守婺州。为了安定民心，朱元璋一入城，就下令禁止军士剽掠，亲随知印黄某拿了老百姓财物，“即斩以徇”。过了几天，又召集诸将，告诫他们说：“仁义足以得天下，而威武不足以服人心，夫克城虽以武，而安民必以仁。吾师比入建康，秋毫无犯，故一举而遂定。今新克婺城，民始获苏，政当抚恤，使民乐于归附，则彼未下郡县，亦必闻风而归。”还命令打开官府的仓库，拿出粮食救济贫民，并下令禁酒，以减少粮食的消耗。社会秩序很快安定下来，“民庶无惊，市肆不扰”。

婺州两百多年来是儒学发展阶段理学的一个中心，号称小邹鲁，过去曾涌现许多著名的学者，元末也出了一批有学问的儒士。这些封建士大夫有知识有谋略，在地方有势力有影响，如果能把他们争取过来，不仅可以取得当地地主阶级的支持和合作，削弱元朝的抵抗力量，而且可以帮助出谋划策，发展自己的事业。朱元璋占领婺州后，就召见儒士范祖干、叶仪，询以治道。聘请许元、叶瓒玉、胡翰、吴沉、汪仲山、李公常、金信、徐孳、童冀、戴良、吴履、张起敬、孙履等13人，“会食省中，日令两人进讲经史，敷陈治道”。寻命叶仪、宋濂为五经师，戴良为学正，吴沉、徐原为训导，教授郡学。起用王冕为咨议参军。召许瑷等入幕府，参议军政大事。为了取得他们和当地地主的信任，朱元璋还选用婺州七县的富民子弟充当宿卫，名曰“御中军”。自南宋以来世代聚族而居、且有多人在元末跻身官场的浦江“义门”郑氏，在朱文忠攻入浦江时，“携家避入诸暨”，这时也“遣帐前先锋率民兵二千护其家归浦江” 。

接着，朱元璋分兵四出，攻打婺州的周围地区。出兵之前，他首先遣使进行招抚。附近一些地主武装头目，如浦江的蒋镛，嵊县的郝原、赵可兰，平阳州（治今浙江平阳）的周宗道，台州的冯辅卿，新昌的何用常等，先后归附。但元朝的将官，拒绝向朱元璋投降。龙凤五年（1359）正月，朱元璋即分兵几路，命耿再成南下屯驻缙云县的黄龙山，规取处州；胡大海与谢再兴北上攻夺诸暨；陆仲亨出攻西南，谋取衢州。陆仲亨进攻衢州，不克而还。胡大海与谢再兴在诸暨击败张士诚的部将华元帅，迫降万户沈胜。谢再兴留守诸暨，胡大海继续北上，一直打到萧山县城的东门，接连打败张士诚的队伍，迫使他们继续北撤。

朱元璋还派典签刘辰、主簿蔡元刚、儒士陈显道等人到庆元路招降方国珍。

方国珍是台州黄岩（今浙江台州市黄岩区）人，初名国珍，后更名真，又改国为谷，名谷真。他生得身材高大，黑紫脸膛，体格强壮，据说疾走如飞，可力逐奔马。黄岩地近海滨，人多地少，当地百姓大多靠晒盐航海为生。方国珍一家，世代也以贩盐航海为业。至正八年（1348），同里的蔡乱头、王伏之在海上劫掠漕运粮食，执杀督运官吏，遭到地方官府的追捕。方国珍的冤家陈氏诬告他私通蔡乱头，方国珍一怒之下把姓陈的杀死。陈氏的家属上告地方官，官府发兵追捕。方国珍走投无路，和家人商量说：“朝廷失政，统兵者玩寇，区区小丑不能平，天下乱自此始。今酷吏藉以为奸，谋蘖及良民，吾若束手就毙，一家枉作泉下鬼。不若入海为得计耳！”十一月，他便和兄国璋，弟国瑛、国珉一起逃到海上，聚集几千人，劫夺漕粮，拘留元朝官吏。元廷命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朵儿只班带兵镇压，战败被俘。方国珍胁迫他上书朝廷，请求封其官职。元廷担心方国珍破坏海上运输，只好授予他庆元定海尉。方国珍回到家乡黄岩，不断招兵买马，继续攻夺沿海州郡。至正十二年，元廷因刘福通等在颍州起义，令江浙行省招募舟师防守长江，方国珍疑惧不安，又走入海中。台州路达鲁花赤泰不华入海招抚，被他杀死，投尸海中。元廷令江浙行省率兵进讨，方国珍又表示愿受招安，并派人潜入大都，贿赂朝中权贵。至正十三年十月，元廷授予方国珍徽州路治中，要他交出船只，遣散部众，被他拒绝了。他凭借手中的1300多艘船只，控制海道，阻绝粮运，连续攻陷台州、温州，并于至正十五年三月入据庆元路。至正十六年二月，张士德攻陷平江，元廷又授予方国珍海道运粮漕运万户兼防御海道运粮万户，兄方国璋为衢州路总管兼防御海道事。第二年八月，再升方国珍为江浙行省参知政事，叫他出兵攻打张士诚。方国珍才又接受元朝官职，并率兄弟及诸侄以水军5万，入长江路，进击昆山州，7次打败张士诚的军队。不久，张士诚也投降元朝，他才撤回军队。方国珍对元朝时叛时降，但始终保持自己的军事力量。他家兄弟子侄全做大官，控制着东南沿海丰富的渔盐资源，感到心满意足，没有更大的抱负。同县的张子善，曾劝他率舟师溯江而上，进窥江东，北略青、徐、辽海，以图霸业，他说：“吾志始不及此。”

龙凤五年（1359），朱元璋的使者刘辰等到达庆元，方国珍进献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姬，遭到刘辰的叱责。方国珍同他的兄弟、部将商量：“江左（指朱元璋）号令严明，恐不能与抗。况为我敌者，西有吴（指张士诚），南有闽（指陈友定），莫若姑示顺从，藉为声援以观变。”便派使臣向朱元璋献黄金50斤、白金100斤、金织文绮100匹，表示愿同朱元璋合兵“共灭张士诚”。三月，又派郎中张本仁去见朱元璋，表示愿意献出温、台和庆元三郡，并把他的第二个儿子方关送来做人质。朱元璋说：“今既诚心来归，便当推诚相与，当如青天白日，何自怀疑而以质子为哉？”厚赐方关而遣归。但是，方国珍并没有归附的诚意，他“阴持两端”，在朱元璋与元朝之间来回摇摆。后来，朱元璋返回应天，九月派博士夏煜授予方国珍福建等处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方国璋福建行中书省右丞、方国瑛福建行中书省参政、方国珉枢密分院佥院，令其奉龙凤正朔。方国珍又推托年老有病，只接受平章印诰，不任职事，不奉龙凤正朔，说：“当初献三郡，为保百姓，请上位发军马来守，交还城池。不至，若遽奉正朔，实恐张士诚、陈友定来攻，援若不及，则危矣。故以至正为名，彼则无名罪我。况为元朝乱首，元亦恶之，不得已而招我四兄弟，授以大职名，我弱则不容矣。要之，从命必用多发军来守，即当以三郡交还，国珍愿领弟侄赴京听上位之命，止乞国珍一身不仕，以报元之恩德。”夏煜回来报告情况，朱元璋说：“且置之，俟我克苏州，虽欲奉正朔，则亦迟矣”！

龙凤五年五月，宋小明王提升朱元璋为仪同三司、江南等处行中书省左丞相。在朱元璋亲征婺州时，张士诚曾多次派兵进攻长兴、江阴、常州、建德、婺源，陈友谅也曾令赵普胜进攻宁国路的太平、青阳、石埭（今安徽石台）等县。接受小明王新的任命后，他考虑到婺州已被牢固地占领下来，从而为攻夺浙东诸郡打下良好基础，决定返回应天，亲自统筹和指导战争的全局。动身之前，派都事王恺去绍兴召回胡大海，命令他与常遇春共同镇守婺州，并负责攻取衢州、处州和绍兴诸路，叮嘱他说：“宋伯颜不花在衢州，其人多智术；石抹宜孙守处州，善用士；绍兴为张士诚将吕珍所据。数郡与宁越密迩，尔宜与同佥常遇春同心协力，俟间取之。此三人皆勍敌，不可忽也。”朱元璋返回应天后，九月，常遇春即攻克衢州，活捉宋伯颜不花。十一月，胡大海又与耿再成合兵攻破处州诸山寨。朱元璋攻克婺州后，即命耿再成驻兵黄龙山，谋取处州。处州守将石抹宜孙遣叶琛屯桃花岭，林彬祖屯葛渡，陈仲真、陈安屯樊岭，胡深守龙泉以拒之。“久之，将士怠弛，皆无斗志”。石抹宜孙幕下谋士刘基看到元朝统治的倾覆之势已经无可挽回，又见石抹宜孙“后好自用，幕下士多散去，部将胡君深、章君溢亦拥兵观望”，于至正十九年（1359）春夏弃官归里，隐居南田老家，著《郁离子》明志，“以待王者之兴”。胡深知元运将倾，亦于当年十一月“叛宜孙，间道来降，且言处州兵弱易取”。胡大海闻之大喜，即率兵进抵樊岭，与耿再成合兵，连拔桃花岭、葛渡二寨，进逼处州城下，石抹宜孙弃城与叶琛、章溢逃往建宁（今福建建瓯），林彬祖走温州。十二月，“处州七邑皆下”，朱元璋命常遇春率师攻打杭州。经过两年左右的战斗，浙东的元朝统治区大部分被攻占，江南行省政权的辖地大大扩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