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周原来是这样——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

据《今本竹书纪年》的说法，商汤是在夏桀二十六年，发动了讨伐针对昆吾氏的战争。他的指导思想很明确：先打弱敌，消灭昆吾氏控制的小喽啰。商汤的第一个目标，是温氏部落。温氏部落与昆吾氏一样，同属“己姓”诸侯，实力稍弱。作为霸主，昆吾氏所能控制的诸侯（部落），除了温氏之外，还有顾氏、韦氏等。

商汤的军事才能是不容质疑的，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消灭了温氏部落。此役标志着商与夏的战争拉开序幕，中原逐鹿的好戏开场了。温氏部落被灭，令霸主昆吾氏大怒，老虎的屁股是轻易摸得的吗？昆吾之君立即给予商汤强硬的反击。

夏桀二十八年，昆吾带着一帮喽啰发动讨伐商汤的战争，夏末的诸侯战争迅速升级为全面内战。这时的夏桀应该会黯然神伤地发现，商汤的势力远远出乎他的想象。面对昆吾氏的挑衅，商汤毫不退让，他在景亳召开了诸侯会议。

我们在前面说过，整个夏朝漫长的历史，在历史记录里，只有开国者夏启与亡国者夏桀曾经召开过诸侯会议，其他帝王包括中兴之主少康、一代霸主后羿、寒浞等都不曾召集天下诸侯，至少史书上没写。此时商汤仍然只是诸侯，却能凭借自己的政治影响力，召开诸侯会议，可见他已经争取到多数诸侯的支持。

昆吾氏发动的这场伐商之战，结果怎么样呢？

史料中没有提到。但不外乎只有两种结果：其一是昆吾氏被打败了；其二是昆吾氏主动撤退了。商汤肯定不是失败的一方，因为他马上反击了，先是攻取韦氏部落，之后又消灭顾氏部落。昆吾氏讨伐商汤无功，自己阵营的小喽啰一个接一个被清洗，胜利的天平完全倒向商汤一方。

到这个时候，很多人意识到，天下要巨变了。想凭借武力号令诸侯的夏桀，在昆吾氏集团连战连败的情况下，已是风雨飘摇、草木皆兵。

大量的叛逃事件开始出现。

夏帝国的太史令终古，从夏都出逃，投奔商汤。紧接着，原本归附于夏桀的费伯昌，率领自己的整个部落向商汤投诚。

决战的时刻到了。

如果只是商部落单打独斗，未必能打赢昆吾或夏桀，可是商汤显然十分懂得利用资源，此时的他不仅仅是商部落的首领，也是盟军的领袖。《史记·殷本纪》有明确的说法：“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

《史记》的记录，有两点需要注意。其一，商汤之所以敢挑战夏桀、昆吾，乃是因为他统率的是一支诸侯联军；其二，商汤亲自持着钺上战场。钺是什么东西呢？是一种类似大斧头的武器，在古代是权力的象征。也就是说，商汤扛着一把钺，并不是要冲锋陷阵，而是代表他有节制诸侯的权力。从这一点看，商汤已经做好取代夏桀的准备，而诸侯们业已默认他的领袖地位。

以《今本竹书纪年》的说法，商汤先率诸侯讨伐昆吾氏。在诸侯联军的强大威力下，昆吾伯没有信心赢得胜利，于是向夏都方向退却，打算与夏桀会师，共同防御商汤的凶猛攻势。商汤得势不饶人，他立即挥师，向夏都进军。

在征讨夏桀之前，商汤发表了一番动员演说，这篇演说又称为《汤誓》，大意如下：

“你们大家都仔细听好了：不是我小子胆敢犯上作乱，只是夏帝犯下罪行，惩罚他乃是上天的旨意。你们可能会说：‘我们的首领也太不体恤我们了，为什么让我们荒废农活去讨伐夏室呢？’我已经听到你们的话，但我告诉你们，夏帝确实有罪，我敬畏上帝，不敢不去惩罚他。现在你们会问：‘夏帝犯了什么罪呢？’他耗尽民力，在都城为非作歹，民众都倦怠了，不想拥护他。他们都这样说：‘这个太阳什么时候灭亡呢？我宁愿与你一起灭亡。’这就是夏帝的德行，所以我决心要征伐。我希望大家帮助我，实施上帝对夏的惩罚，我将重重地奖赏你们。你们不要怀疑，我绝不会食言的。但如果你们不听从我的命令，我就要惩罚你们，还要把你们孩子一起惩罚，或沦为奴隶，或处以死刑，决不宽恕。”

这篇战前演说，怎么让人有似尝相识的感觉呢？

对了，想起来了，夏启当年征讨有扈氏时，也发表过类似的演说，就是《甘誓》。这两篇演讲词结构十分相似，甚至我可以说，商汤有明显抄袭的痕迹，有侵犯版权的嫌疑。

第一部分都是讲出师的理由。要打仗，总要让将士们明白为何而战，这就叫政治动员。商汤说，这个夏桀太坏了，他虐待百姓，我们是革命军，要去解放劳苦大众。这个目标多正义、多高尚。所以后来叫“汤武革命”，商汤要推翻压迫人民的夏桀政权，也就成了中国第一个革命家。

第二部分是讲奖惩。你们好好干，奖赏大大的，我说到做到。要是革命意志不坚定，那对不起，我要惩罚你，还要株连你的后代，让你永远戴着反革命的帽子。当然从这点看，商汤虽然是革命家，但到底不是代表人民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数百年前夏王朝的开国者夏启说的那一番话，被商汤剽窃过来攻击他的后代夏桀，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真是历史的嘲讽。倘若夏启地下有知，不知当做何感想。

据《史记》所载，商汤作完讲演后，当即宣布自立为王，显然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将击败夏桀与昆吾氏，取而代之。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吾甚武”，我相当的威武，着实有几分英武豪迈之气，于是自称为“武王”。

在正义热情的驱使下，商汤的士兵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在战场上以一当十、以十当百，夏桀的反动派军队如何能抵挡呢？

首战爆发于有娀氏部落的地盘，此役夏军大败，估计昆吾伯也在此次战斗中身亡，因为后面的几次战役，再没出现他的名字。

末代帝王夏桀落荒而逃，逃到鸣条之野，好不容易收罗些残兵败将。他刚喘一口大气，商汤的军队就追上来了，夏桀孤注一掷，做垂死之搏。在鸣条之野的大战斗，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一战，是第一次王朝更替之战。此役打得非常激烈，战斗是在雨天进行，天上雷电交加，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地上兵戈交错，血水与雨水融成一片，浇灌大地。仿佛不仅仅是人类在厮杀，天神也卷进来，以雷神之锤呐喊助威。

在那个大雷雨之日，夏桀输掉了战争。

鸣条之战后，夏桀如惊弓之鸟，逃往三朡（zōng）。

据说他的儿子淳维逃往北方的大漠地带，他的残兵败将与当地人融合，后来演变形成了匈奴民族。商汤不愿去理会淳维的北逃，他把眼光死死盯住夏桀，发扬“追穷寇”的精神，克服连续作战所带来的疲惫，又率诸侯联军进逼三朡。夏桀再咽失败的苦果，他从宫中携带出来的各种宝贝，也成为商汤的战利品。

不过，夏桀又一次逃脱了。

他从三朡逃到一个名为郕的地方，可就算他有金蝉脱壳的本领，也逃不过覆灭的命运。在没有赢得最后的胜利之前，商汤是绝不会止步的。郕之战成为商、夏之间最后一次战斗，夏军的残余力量全部覆灭，夏桀也在战斗中被擒获，沦为阶下囚。

这场夏亡商兴的战争，到此以商汤的胜利宣告结束。

要如何处置夏桀呢？

商汤并没有把夏桀杀死，而是流放到南巢。为什么商汤不杀夏桀呢？我估计他是怕背上“弑君”的恶名。

商汤之所以能由弱转强，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擅长政治宣传，把自己装扮成为一个正义的代言人。这么一个正义的人，要是被说成“弑君”，恐怕会造成恶劣的政治影响。反正夏桀已经是废人一个了，活着与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不如显示一下自己的宽容与大度。

不过也有一种说法，称商汤把夏桀放逐到南巢后，把他给饿死了。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就这样覆灭了，商王朝取而代之。

应该说，商汤是一位比夏桀要好得多的天子，也更有才干。不过我们也要意识到一点，夏桀倒台的原因，绝不是因为他多么作恶多端，而是因为他企图强化中央的权力，结果事与愿违，逼使地方诸侯联合起来打倒他。

商汤是一位英雄级的人物，起初他仅有七十里的弹丸之地，并不具备雄厚的资本，可是他的勇气、胆略、智谋弥补了物质上的不足。伊尹不仅扮演了智囊的角色，也是首屈一指的情报战大师，他与商汤两人组成最佳搭档，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商汤对自己的武力一直沾沾自喜，还说了“吾甚武”这样的牛话，可见他本质上与夏启一样，是一个崇尚武力的人。

孟子曾说他“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总共有十一次的征战，《竹书纪年》则记为“九征”。我收罗一下，商汤指挥的十一次战役如下：

（1）灭葛之战；（2）灭有洛氏之战；（3）征荆之役；（4）灭温之战；（5）伐韦之战；（6）伐顾之战；（7）征昆吾之战；（8）有娀氏之战；（9）鸣条之战；（10）三朡之战；（11）郕之战。

由上可见，孟子说“十一征”是有道理的。这十一次战役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商汤讨伐诸侯、扩张势力的战争，包括灭葛、灭有洛氏、征荆三次战役；第二个阶段是讨伐昆吾氏及其小喽啰，包括灭温、伐韦、伐顾、征昆吾四役；第三个阶段是讨伐夏桀，包括四次战役。

那么《竹书纪年》为什么记为“九征”呢？这是把有娀氏之战与鸣条之战合并为一次，两次战役其实是一个整体，可称为“伐桀之战”；同样，三朡之战与郕之战也可以合并为一个战例，可称为“擒桀之战”。

这些战役都是商汤亲自指挥的，且每战必胜，我们若是仔细研究这些战例，就可以发现他在《孙子兵法》出现之前一千年，就洞悉了战争的秘密。他能在战场上缔造不败的神话，原因是他从来不打无把握之战，只要出击，就必定有十足的把握，用后世孙子的话说，就是“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在与夏桀实力悬殊时，他选择隐忍，并密集使用外交战及间谍战，在削弱对手的同时增强自己的实力。在实力相当时，他仍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以计谋测探对手可动员兵力的多寡，当他发现夏桀还可以动员九夷之师时，明智地放弃对抗，继续臣服。不战则已，战必克之，这就是商汤的兵法谋略。

流放夏桀后，有大约一千八百个诸侯或部落前来朝见，并且强烈要求商汤继承“天子”之号。商汤当然摆出谦虚的模样，辞让了三次，在诸侯、诸部的坚决拥护下，他勉强接受了天子的称号。这样，一个新的帝国产生了，这个帝国便是“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