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百家文化 > 古代文化

明文化简史——峨冠博带的载体——书籍刊印(上)

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06-16 15:49:24 0


兴旺的背后

最迟在唐代中期,雕版印刷术就已经出现并应用于书籍的镂版施印了。其后经五代、宋、元的发展和完善,至明而达于极盛。其间所刻,无论规模之巨、数量之大抑或内容之丰富,皆远逾前代不知凡几。中国古籍刻印史的鼎盛时期出现于明绝非偶然,而是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因素相互制约的结果,是社会需要的必然。

公元1368年,朱元璋率众消灭群雄,驱逐元统治者至漠北,在应天(今南京)即皇帝位,改元洪武,建国号大明,是为明太祖。明太祖朱元璋出身于农家,苦无学术,但是,在长期的政治斗争中,他深谙“武定祸乱,文治太平”这一封建社会治国平天下的大道。在国事初定的洪武二年(1369),他就诏谕中书省:“朕恒谓国之要,教化为先。教化之道,学校为本。”行教化、施教育,在此可以说是作为基本国策而颁示的。欲行此道,图书的作用就显得极为重要,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因此,朱元璋屡次下诏颁《四书》《五经》《通鉴纲目》《说苑》等有补“教化”的书于学校。朱元璋只能说粗通文墨,但他却写了不少有助于维护封建伦理纲常、冀使明王朝能“永延帝祚”的书。如洪武六年(1373)成《祖训录》,垂训子孙说:“后世守之,则永保天禄。苟作聪明,乱旧章,违祖训,亡无日矣!”在这里,图书成了教育其后代恪守祖宗成法,以使帝位罔替的重要手段。

其实,早在明立国之前,朱元璋就对图书事业显现出了极大兴趣。据明朱国桢《皇明大政记》卷一载: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朱元璋发兵攻灭陈友谅,即下令访求遗书。明王世贞《命将征讨考》则云:“徐达入北京,封其库府图书宝物。”由此可见,对图书及其教化作用的重视,对朱元璋来说是一个一贯的政策,是其大政方针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此外,从社会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元以北方游牧民族统治中国百余年,文化事业相对落后,书业亦然。据统计,现存元人旧刻不过六七百部,仅及两宋所遗之大半。朱元璋历百难千劫始成“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大业,通过重振书业来复兴汉民族的传统文化,不仅是其统治政策的需要,也是摆在明王朝面前的一个艰巨任务,亦即明代书业极隆极盛的一个更为深刻的社会原因。

明王朝立国之初,采取了一些重要的、有利于书业发展的举措,就是上述政策的具体化。据《明会要》卷二十六载:“洪武元年八月,诏除书籍税。”同时免去税收的还有笔、墨等图书生产物料和农器。可见在朱元璋心目中,作为文化事业重要组成部分的书业,与恢复农业生产、解决民生问题是处于同等地位的。洪武二十三年(1390)冬,则“命礼部遣使购天下遗书善本,命书坊刊行”。前者是通过让利于民来刺激书业的发展,后者则是由中央政府组织的、自上而下的大规模图书刊刻活动。从官购图书予民刊刻而言,颇有点民办官助的味道,由此可见明王朝对书业的重视,可以说是不遗余力了。明享国二百七十余年,自洪武至崇祯历十六帝,其间固然不乏昏庸糊涂,乃至胡天胡地的皇帝,但对书业却基本上采取保护、扶持政策,这对明代书业的发展、繁荣也是一个重要的保证。

文祸不断,是中国古代文化史、书史的一大特色。类似事件,明代也时有发生。但查诸史籍,除了攻讦程、周、张、朱之学的“惑世”之说,或直接与政治斗争有牵连的著述,如明成祖诏令焚毁有关“靖难”的史料就是一例,对于民间一般的学术和创作活动,明政府干涉并不多。所以,明代著述急剧增加,丛书、类书的编辑亦十分活跃。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著录明人著作达十五卷,一万五千七百二十五种,而合诸家书目所载,元人著述不过三千余种。其因除明代立国时间较长外,与元代书禁森严亦不无关系。《元史·刑法志》载:“大恶,诸妄撰词曲……凡以邪说左道,诬民惑众者,禁之,违者重罪之。”在《大明律》中则看不到这样的禁令。明万历年间,廷臣冯琦借焚毁李贽著作之机上《正士习疏》,建议:“一切坊间新说,皆令地方官杂烧之。”疏进不纳,才使祖龙之火,未见于明,亦可看出明朝的文禁远不似元及清前期苛峻。著述大增,图书编辑活跃,使书业成为有源之水;文禁松弛,则为书业发展提供了相对广阔的空间。

明代的图书出版政策,比较于元代也是相当宽松的。据清蔡澄《鸡窗丛话》所记:“元时人刻书极难。如某地某人有著作,则其地之绅士呈词于学使,学使以为不可刻,则已。如可,学使备文咨部,部议以为可,则刊版行世,不可则止。”明代则不然,不仅没有这样层层把关、逐级审查的图书出版制度,甚至可以说基本上没有出版前的审查制度。无论官府、私宅、坊肆抑或达官显宦、读书士子、太监佣役,只要财力所及,皆可刻书。以至“数十年读书人能中一榜,必有一部刻稿;屠沽小儿没时,必有一篇墓志。此等板籍幸不久即灭,假使长存,则虽以大地为架子,亦贮不下矣!”多则以滥,不能不说是一个弊病,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明代刻书之盛。明人刻书,据统计不下两万种,其中明人著述过半数,没有活跃的学术气氛和宽松的出版政策,达到这个程度在那个时代是根本不可能的。

明代图书市场的需求增长,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因素。明太祖出身于农家,了解下层百姓疾苦,建立明王朝后,采取了一系列恢复生产、发展经济、轻徭薄赋的政策,就如他所说:“居上之道,正当用宽。”至洪武十八年(1385),粮食产量已是元时的两倍。永乐时经济发展更快,“是时宇内富庶,赋入盈羡,米粟自输京师数百万担外,府库仓廪蓄积甚丰,至红腐不可食”。

“四方百货,倍于往时”,保证了生存需要之后,才谈得上更高层次的图书消费。明中叶之后,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商品货币经济的发展,手工业者和市民阶层的扩大,通贩贸易的活跃,都成为刺激书业发展的催化剂。手工业者和市民阶层的扩大促使市民文化蓬勃发展。明嘉靖之后,小说、戏曲等通俗文学,就是以市井细民的需要为基础的,“市民文学”的锓梓激增成为当时书业中最主要的品种之一。而在嘉靖之前,此类书鲜见于梓行,其中当然有市场的规律在起作用。社会经济的发展使一部分人在经济上较为充裕,有余资购读书籍,这样,图书的消费群体就更为广泛了。而工商业城镇的兴起和增多,也为图书提供了更多的相对集中稳定的集散地。而图书本身也是商品,商品经济的发展为其提供了便捷的交易手段,图书贸易也更为活跃。明嘉靖《建阳县志》载:“书坊街在崇化里,比屋皆鬻书籍,天下客商贩者如织,每月以一、六日集。”说明当时的图书行业已经出现了专事贩运、贸易的商贩。坊肆除了坐店销售自己的图书外,也干起了批发的生意。如织的贩者,大抵类似于今天的书商,在图书流通环节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明陆容《菽园杂记》云:“国初书版唯国子监有之,外郡疑未有。观宋潜善《送东阳马生序》可知,宣德、正统间,书籍印版尚未广。今所在书版日增月溢,天下右文之象,愈隆于前矣!”陆容为明成化年间进士,以明时人记明时事,应该是可信的。如果说明初是书业的恢复期,那么宣德至正德为发展期,嘉靖、万历至崇祯则为隆盛期,其中又以嘉靖、万历为极盛。毫无疑问,资本主义萌芽在明中叶之后的出现和缓慢成长,对书业的发展是产生了积极影响的。

另外,纸、墨、笔、砚等关系书业兴衰的物质材料也是书业发展的最基本条件之一。举例来说,现今所能见到的元代旧刻,以建宁所出为最多,其地造纸原料丰富、纸张产量较大是一个重要原因。进而论之,元代纸、墨、笔、砚的生产远逊于两宋,书业之不振,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正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然,和图书有关的材料制作业和书业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材料业的发展可以满足书业的需要,书业兴盛又会刺激材料业的进步。明代,两者之间就是在这样的良性循环中互动的。明代纸、墨、笔、砚的制作,数量之大、制作之精、品种之丰富,皆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期。以笔而言,明笔一改元时笔毫软散的习尚,硬毫成为时兴。明陈继儒《泥古录》称:“笔有四德,锐、齐、圆、健”,强调的就是笔毫要劲健有力,富有弹性。元及明初刻书,盛行赵(孟頫)体,尤其元中叶之后,有刻几全为赵字风范。明中叶之后,仿宋刻本蔚然成风,字多为欧、颜体。赵体纤弱,笔毫宜柔;欧、颜体遒劲有力,笔毫宜硬。

制笔工艺的改革实则就是当时书法风格的反映,当然也影响到刻书的用字。生产规模扩大,分布地域广泛,新品名笔后来居上,是明代笔业的又一特点。其时,元代始崛起的湖笔如日中天,湘笔之盛,几可与湖笔并驾齐驱。与此同时,京笔异军突起,成为北方笔业的中坚,时人称“南有湖笔,北有京笔”,即此之谓。名笔佳品增多,书家誊稿根据所书字体的需要对笔有了更大的选择余地。明代尤其是晚明有不少精美的写刻本传世,和笔业的进步是分不开的。

明代制墨业一扫元代颓势,制墨名家辈出,流派众多,墨质精良,墨式新奇。有人将此比喻为诗之盛唐,词之宋时,诚不为过。中国古代有关墨的代表性专著,如程君房的《墨苑》、方瑞生的《墨谱》、李孝美的《墨谱》、万寿祺的《墨志》皆诞于明,足证其时墨业之盛。以晚明印本而论,距今已逾三个半世纪,不少传世之本墨色仍显莹润亮泽,宛若新印,可见墨质之佳。

明代的制砚业亦颇发达。入明之后,传统的名砚如端砚、澄泥砚等枯木逢春,再入佳境,一些新开发的砚材亦负盛誉,如北京的潭柘紫石砚、东北长白山的松花石砚、四川的嘉陵峡砚等,名目繁多,无复一一列举。

明代造纸业的发展更可谓盛况空前。清康熙《上饶县志》记明时江西上饶县石塘镇“纸厂槽不下二十余槽,各槽帮工不下一二十人”。也就是说,一地纸坊用工,多达三百至六百人,推及全国,纸业规模之大,可以想见。不仅民间造纸,宫廷内府也造纸。据万历《大明会典》等书载,司礼监有制纸匠六十二人,所制纸品名色有宣德纸、大玉版纸、大白版纸、大开化纸、毛边纸等。造纸业的大发展为明代书业的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明刘若愚《明宫史》载《佛经一藏》的用纸情况:共需用白纸四万五千零二十三张,黄毛边纸五百七十张,白户油纸一万零三百九十五张。明人喜编印大型的丛书、类书、文集,动辄一部书数百卷上百册。明代产生的一些大型著述,如《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词话》等白话长篇小说,《本草纲目》《农政全书》等医药、农业著作,《筹海图编》等军事著作都是页数以千计的鸿篇巨制。没有纸张的大量生产,这类图书锓梓传世根本无法想象。

明人对印书用纸颇有研究,或许正因为书业之盛,才引起学者的关注。明朝的大学问家胡应麟在《少室山房笔丛·经籍会通》中就说:“凡印书,永丰绵纸为上,常山柬纸次之,顺昌书纸又次之,福建竹纸为下”,“闽中纸短窄熏脆,刻又舛讹,品最下而值最廉”。明代纸的名色很多,大约逾百种,但除明初承元余绪有过少量的黄白麻纸本外,主要分绵纸、竹纸两类。绵纸以桑皮为主料,竹纸则采用竹子的纤维为原料。刻书常用白、黄绵纸,嘉靖至隆庆年间(1522~1572)用白绵纸多,也有少量竹纸印本,晚明则多用竹纸。一般来说,嘉靖之前的绵纸质佳,纸质莹洁,有如玉版,韧性亦佳;隆庆之后,所制则较为粗厚。竹纸薄且易老化,但绝少虫蛀。明谢肇淛说:“国初用薄绵纸,若楚、滇所造者,其气色超元匹宋;成、弘以来渐就苟简,至今日而丑恶极矣!”所谓“丑恶极矣”,指的就是竹纸。相对于绵纸而言,竹纸质较次而价亦廉。明中叶之后,国用不足、民生凋敝,易绵而用竹,正是物力艰难在书业上的反映。明嘉靖之后,坊刻本大行于世,坊肆为降低成本而用竹纸,是图书商品化的必然结果,谢氏以书论书、以纸论纸,未免有些偏激了。

五花八门的官刻版本

明代刻书系统和前代一样,由官刻、私刻、坊刻三大部分组成。明代官刻可以用“政出多门”四个字来形容。从中央到地方,刻书机构之多,历朝历代皆难与之比拟;刻书内容之丰富,亦堪称历代官刻之最;就数量而言,则仅有清代的殿版可与之比肩。依其刻书机构与版本名目的不同略述之,有如下几种:

内府本。明洪武年间,宫廷刻书多在南京内府锓梓,如其间所刻《元史》《回回历法》《大明日历》等,称“内府本”。明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变”,逐走惠帝而得帝位,为强化君权,赋予宦官的权力极大。他在宫中设宦官二十四衙门,其中以司礼监权势最为显赫,其不仅代皇帝批阅奏章、传达诏令,亦掌管刻书。由宦官掌管中央政府的刻书事业,是明王朝的一大发明,也是中国书史上绝无仅有的怪现象。明内府一共刻了多少书,因诸家书目所记不一,难有确数。明代刊有《内府经厂书目》,著录经厂贮版书一百一十四种;明宦官刘若愚《酌中记·内板经书记略》著录书目则多达一百七十二种;明周宏祖《古今书刻》载内府书八十三种,几者参照,除去重复,当不少于二百种。较著名的本子有《孟子集注》《大学衍义》《诗集传》《礼记集说》《四书》《贞观政要》《资治通鉴节要》《大广益会玉篇》《古今列女传》《律学新说》《文献通考》《大明一统志》《大明律附例》等,还有《新编古今事文类聚》《居家必用事类全集》等通俗读物。司礼监掌管刻书,大可不吝财用,故选料、雕印、装帧俱佳,多取上好洁白绵纸以佳墨精印,早期印本多为包背装,版式阔大,行格疏朗。字体上承元代遗风,喜用赵体,字大如钱,读来悦目醒神。版式常见有四周双栏、大黑口、双鱼尾,首页钤以“广运之宝”朱文玺印,气象凝重、恢宏,观感上庄严、华美,有很强的艺术性。

不过,自明代至今,很多人都以为经厂本刻印固佳,外形固美,但因宦官不学无术,校勘粗疏,就内容而言,实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劣等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就评论说:“经厂即内番经厂,明世以宦官主之,书籍刊版,皆贮于此。然大抵皆习见之书,甚至《神童诗》《百家姓》亦厕其中,殊为猥杂。今印行之书尚有流传,往往舛错,贻误后生。善天禄、石渠之任以寺人领之,此与唐朝鱼朝恩判国子监何异!”

指斥明朝廷委司礼监掌管关系天下“文运”的刻书业所用非人,是有道理的,但其刻本中有不少“习见之书”,是否就是“猥杂”却很值得探讨。提供图书供宫内供奉人员学习、诵读,是司礼监的一个重要任务。举例来说,据《芜史小草》卷十六所记,明宣德时,令十来岁的小太监读书,发给《内令》《百家姓》《千字文》《孝经》《大学》《中庸》等书,宫女另给《女训》《女诫》等读本,这些书都是由司礼监刻印的。这既是对太监、宫女们进行的封建伦理纲常的灌输,也是文化启蒙教育,四库馆臣们以“学术”的眼光来看待此类书,实属大谬。在任何时代,通过刻书、印书来致力于文化启蒙,都是无可非议的。

监本。明代监本有南北之分,明成祖迁都北京,南京成为陪都。故南京国子监所刻之书称“南监本”;北京国子监所刊之本称“北监本”。

南京国子监储藏书版甚富。朱元璋定都应天,下令将集中存贮于杭州西湖书院的宋元旧版悉数送往国子监,又集有元各路儒学所存路史版,并自地方上收取书版,其中包括著名的宋绍兴年间刊《眉山七史》版、洪武三年(1370)内府刊《元史》版等。洪武、永乐、宣德年间多次对残缺版片进行修补,有些书版又被工匠窃去,损失亦大,就如明黄佐《南雍志》所记:“本监所藏诸梓,多自国子学而来,自后四方多以书版送入,洪武、永乐时两经修补,旋补旋亡。”即便如此,书版的大量征集和集中毕竟为南监刻书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南监所刊图书以《二十一史》和《十三经注疏》为最有名。据考,嘉靖初,南京国子监祭酒张邦奇等请刻史书,除上述宋、元旧版外,又取广东布政史司于成化年间刊《宋史》版付监,自吴下购得《辽史》《金史》善本翻雕及洪武刊《元史》版,遂成《二十一史》,至嘉靖十一年(1532)七月书成。即如柳诒徵《监本史评》所云:“明南京国子监《廿一史》,世称南监本,其中固有宋版者七,元版者十,唯辽、金两史翻刻元版,宋、元两史为明版。”因其由宋、元、明版递修而成,又称之为“三朝本”。《十三经注疏》为儒家经典的集大成之作,对后世的影响也很大。

北监刻书,有常设官员督管,工匠亦有固定编制。弘治年间刊谢铎《国子监续志》称:“本监特设典籍一员,以掌书籍,又设印刷匠四名,以给其役,可谓重矣。”但在数量上,北监刻书远比南监为少,《古今书刻》载北监本四十一种;嘉靖《皇明太学志》著录四十七种,合嘉靖之后所刊约在百部。北监本多据南监所刊翻雕,如南监所刊《二十一史》《十三经注疏》即皆予重梓。

两监刻书存在着同一个问题,就是校勘不精,讹舛弥甚,而多贻后世之讥。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就说:“此不适足以彰太学之无人,而贻后来之讪笑乎!”甚至说:“此则秦火之所未亡,而亡于监刻矣!”明沈德符则干脆斥之为“灾木”。不过,两监刻了不少很有学术价值的书。正经正史一刻再刻,对其流通、传世都是有好处的,即便是顾炎武也承认“北监视南稍工。而士大夫家有其书,历代之事迹灿然于人间矣。”又说:“宋时止有十七史,今则并宋、辽、金、元四史,为《二十一史》。辽、金两史向无刻,南、北、齐、梁、陈、周书,人间传者亦罕。故前人引书,多用南、北史及《通鉴》,而不及诸书,亦不复采辽、金者,以行世之本少也。两监刻书之有裨学术,嘉惠士林,功在当世,泽及后人,正不必以小瑕而掩大功也!”

部院本。明代中央六部及督察院、太医院等机构,也刻了不少书,可统称之为“部院本”。其中尤以礼部、工部、兵部及督察院所刻为多,如礼部嘉靖年间刊《明伦大典》、兵部洪武年间刊《武经七书》等。明代名相,曾推行“一条鞭法”的张居正为规谏皇帝避恶趋善,学古明君治国之道的《帝鉴图说》,亦于万历年间由礼部付梓。可见部、院刊书,或是出自一定的政治目的,或是为推行其自身职能而服务的。督察院是国家的最高监察机构,它刻了不少书,而且内容相当广泛,兵书、医书、科技书、总集、别集都有。《古今书刻》载其所刻书三十三种,实际所刻,应尚不止于此数。颇为令人玩味的是,督察院竟刊有《水浒传》《三国演义》这样的通俗小说。明中叶之后,皇帝昏聩者多,吏治黑暗,“流寇”蜂起,刊刻此两书,或者希望以之为镜鉴,从书中体悟能剿抚“流寇”的良方。至于明末农民军领袖张献忠“日使人说《水浒传》《三国》诸书,凡埋伏攻袭皆效之”,则为督察院诸公始料之所不及了。此外,这也的确说明当时对刻书的限制不多,相比较于清前期屡禁小说、戏曲,其间的差别实不啻于天壤。明代中央政府的一些其他机构也热衷于刻书,如掌管天象、历法的钦天监,每年都要印行《大统日历》;太医院刻有《铜人针灸图》《医林集要》等医书;御马监也刻有《马经》一类的专业书。

藩府本。这是明代地方官刻中最有特色的一种,也称“藩刻”。明初,太祖朱元璋将其太子以外的二十四子和一个从孙分封到各地,历朝沿袭,形成分封制。这种做法和朱元璋加强中央集权的本意并不相符,并由此酿成“靖难之变”。但对明代刻书业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明朝廷对藩王在政治上的管制相当严厉,朱元璋执政时就申明“唯列爵而不临民,分藩而不锡土”,朱棣取得帝位后,进一步消除藩王的权力,使之成为地位尊崇却绝不允许觊觎政治的特殊阶层。但藩王之国,国家例有厚赐,使其可以姿情享受珍宝盈于后堂、美女充于下陈的生活,同时赐予大量图书,以陶冶其性情、消除其政治上的野心。藩王又可凭借自己的特殊地位广罗珍籍善本,使收藏日丰。如周藩定王橚的六世孙朱睦楔,家藏书四万余卷,所编《万卷堂书目》十六卷。庋藏之富,绝非一般的私人藏家能比。明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就说:“海内藏书之富,莫先于诸藩。”丰厚的物质条件,珍本善本盈于鄴架的藏书,养尊处优,饱食终日而无所事事,使不少藩王沉溺于读书、写书、刻书中,其既可自娱,又可扬名,且能免除朝廷猜忌,实为一举多得。遂使藩府刻书蔚然而成风气,有明一代,始于洪武,迄于崇祯,与大明王朝相始终。藩刻本因遭明末战乱,多有亡佚,现存不过一百余种。张秀民先生在《中国印刷史》中考之于诸家书目所得,不少于五百种,超过了中央官刻的经厂本和监本;就刻家而言,据叶德辉《书林清话》和诸家书目所记,有四十余府。较著名的有秦藩朱惟焯、宁藩朱权、徽藩崇古书院、晋藩志道堂、崇藩宝贤堂、辽藩梅南书院、郑藩朱载堉、沈藩朱载塨、韩藩朱范址、潞藩朱常淓、赵府居敬堂、益藩乐善堂、唐藩朱芝址、周藩朱有燉、蜀藩朱让栩以及德藩、伊藩、汝藩、肃府、山阴王、弋阳王等;从刻书内容上看,为了免除朝廷猜忌,藩刻本中少见有兵书,为政治要方面的书亦仅有《贞观政要》等寥寥数种,绝大多数为经史文集、字书小学、戏曲乐律、诗词曲集、五行杂著以及琴棋书画、炼丹养生一类只谈“风月”的消闲怡情之作。其中不少作品都是中央或地方政府机构所不屑刻的,从而极大地丰富了明代官刻图书的种类。

书帕本。这也是仅见于明代刻书中的版本名目。据明袁栋《书隐丛话》所记:“官刻之风至明极盛,内而南北二京,外而道学两署,无不盛行雕造。官司至任,数卷新书与土仪,并充馈品,称为‘书帕本’。”此类礼品,虽然还说不上君子之交淡如水,在官场酬酢中也很难得了。明初,太祖朱元璋整顿吏治,严刑峻法,官吏贪污纳贿,动辄处以极刑。书帕本的出现,不仅说明当时刻书之盛,亦反映出明初官场还是比较清明的。另顾炎武《日知录》云:“昔时入觐之官,其馈遗,一书一帕而已,谓之书帕。自万历以后,改用白金。”晚明吏治之腐败,亦略见一斑。书帕本作为馈赠礼品,但具书之外形即可,故刻印多草草,所以顾炎武评论说:“其不工反出坊本下,工者不数见也”。此外,明朝地方官员刻书中,还有一种与书帕本相类的情况,这就是明王世贞在《居易录》中所云:“明时,翰林官初上,或奉使回,例以书籍送署中书库,后无复此制矣。”这些本子,大概也是虚应故事,精雕细琢者少。叶德辉《书林清话》就说:“按明时官出俸钱刻书,本缘宋漕司郡斋好事之习,然校勘不善,讹谬滋多。至今藏书家,均视当时书帕本比之经厂坊肆,名低价贱,殆有过之。然则昔人所谓刻一书而亡者,明人固不得辞其咎矣。”

免责声明

本站部分内容来自于网络或者相关专家观点,本站发表仅供历史爱好者学习参考,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本文地址:/bjwh/gdwh/8005.html

  • 手机访问

站点声明:

历史学习笔记,本站内容整理自网络,原作无法考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仅供学习参考。

Copyright © http://www.historyhots.com All Rights Reserved. 备案号:粤ICP备20055648号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