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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文化简史——峨冠博带的载体——书籍刊印(下)

历史大观园 古代文化 2020-06-16 15:49:13 0


四海之内皆书坊

在明代书业中,规模最大的一种刻书方式是坊刻。若依其所在地域分类,主要可分为以下几种:

建阳刻本。南宋时,福建置建宁府,辖地中的建安、建阳两县,被称为“图书之府”,可见刻书之盛。宋、元时书坊多集中于建安,入明时已衰,而建阳独盛。嘉靖《建阳县志》称:“书籍出麻沙、崇化两坊,麻沙书坊毁于元季,唯崇化存焉。”又云“书坊街在崇化里”,对建阳书肆的历史沿革,所述甚详。明初,由于国家鼓励书业,一些元代已负盛名的老店皆继张书肆。高濂《燕闲清赏笺》称:“国初慎独斋刻书,似亦精美。”徐康《前尘梦影录》亦言:“正德时慎独斋本《文献通考》细字本,远胜元人旧刻,大字巨册,仅壮观耳。”慎独斋主人名刘弘毅,另刻有《西汉文鉴》《东汉文鉴》等,皆堪称明刻本中的精品。其他如刘氏翠岩精舍、日新堂、叶氏广文堂等,也都是在元代即已负盛名的老店。

建阳书业的鼎盛时期是在明中叶,尤其以嘉靖、万历时称极盛,出现了如余氏、刘氏、熊氏等赫赫有名的刻书家族。其中有些则是历史悠久的刻书世家,如余氏自宋代已操剞劂,明初稍衰,万历年间又大炽,可考者即有余象斗双峰堂、余建泉文台堂、余良史怡庆堂、余泗泉萃庆堂、余近泉克勤斋等二十余家。其他如刘氏安正堂、刘龙田乔山堂、刘氏忠贤堂、熊宗立安德堂、熊氏种德堂、中和堂、诚德堂,也都是建邑名肆。其他如郑、叶、杨、詹、陈等姓坊肆,亦为建邑书林之大家。

建阳书坊所刻图书,经、史、子、集无所不包,尤以小说、戏曲等通俗文学作品为最多,仅《三国》《水浒》的版本就各不下七八种,其他如《唐三藏西游释厄传》《牛郎织女传》《观音出身传》《达摩出身传》《南宋志传》《北宋志传》《大宋中兴通俗演义》等,凡当世所见之小说,由建阳书坊付梓者恐不下八九。医书、士子科举用书、生活用书亦多,这当然和这些书在社会上拥有最广大的读者群有关。至于经史文集,建本传世者亦不少。景泰《建阳县志》称:“天下书籍备于建阳之书坊”,并非虚语。是时建本行销天下,无论品种还是数量,皆堪称首屈一指。

建阳书坊中的不少名肆,不仅传刻古今载籍,自己也编书,从而成为编、印、售合一的出版机构。这些书肆的老板本身就是有一定学问造诣的读书人,如余象斗就自称:“辛卯之秋,不佞斗室辍儒家业,家世书坊,锓籍为事,遂广聘缙绅诸先生,凡讲说,文籍之裨业举者,悉付之梓。”辛卯之秋为万历十九年(1591),余象斗是在这一年专心从事书业的。他的双峰堂不仅刻印了诸多各种图书,他自己也编印了《万锦情林》《北方真武祖师玄天上帝出身志传》《列国志传》《列国全编十二朝传》等书。种德堂主人熊宗立,字道轩,从当地著名学者刘剡学,著有《洪范九畴数解》《通书大全》等书。刘氏书坊中的名肆乔山堂主人刘龙田,“初业儒,弗售。挟箧游洞庭,瞿塘诸胜,喟然叹曰:‘名教中有乐地,吾何多求?’遄归侍庭帏,发藏书读之。”和余象斗相似,同是一位儒生出身的刻书家。受雇于书肆的读书人,也将自己的著述交书肆刻印。如万历时人邓志谟,尝游闽,为建安余氏塾师,编写有《咒枣记》《飞剑记》《铁树记》三部小说;辑录《风月争奇》《花鸟争奇》等七种争奇及《洒酒篇》诸文集,皆由余氏萃庆堂付梓。此类作品粗制滥造,文笔拙劣,但因其寓意尚有可取之处,强调情节性和可读性,在下层民众中拥有相当广泛的读者。

建阳刻书虽多,但因校勘粗略,纸、墨俱劣,在当时就受到读书人的强烈批评。明郎瑛《七修类稿》评之曰:“我朝太平日久,旧本多出,此大幸也。惜为建阳书坊所坏。盖闽专以货利为计,凡遇各省所刻好书,闻价高,即便翻刻,卷数目录相同,而于篇中多所减去,使人不知,故一部止货半部之价,人争购之。”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盗版成风。盗版犹不足,更加以偷工减料、瞎删乱改,以牟取暴利,难免令人齿寒。明人谢肇淛在《五杂俎》中则说“建阳书坊出书最多,而纸、板俱滥恶”,“板苦薄脆,久而裂缩,字渐失真,此闽书受病之源也”。

金陵刊本。金陵自古为江南重镇,三国时的吴,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五代十国时的南唐,明洪武、建文、永乐皆建都于此。金陵刻书历史悠久,以明刊本而论,所见最早者为洪武四年(1371)王氏勤有堂刊童蒙刻本《新刊对相四言杂字》,现仅藏于日本。明宣德十年(1435)积德堂刊《金童玉女娇红记》,则为南京所刊戏曲的首开先河之本。但自明洪武至隆庆年间,南京坊肆刻书似乎并没有引人注目的发展。直至明万历时,才进入其最为兴盛发达的时期。

从内容上看,金陵书肆所刊与建阳一样,以戏曲、小说等通俗文学作品为最多。若具体些说,则建阳所刊小说为多,金陵以戏曲更盛。这或许是金陵作为东南的大都会,市民文化发达、戏曲文学在本地拥有更广大的读者群所致。其他如日用读物、医药、史传、文集等,数量虽远逊于戏曲、小说,亦无不有刻。

在金陵书业中,以唐姓坊肆为最盛,据张秀民先生考证有十五家之多,其中又以富春堂、文林阁、广庆堂、世德堂最有名。若论及历史之久远、刻书数量之宏富,则应首推富春堂。富春堂主人名唐富春,系以名名肆。所见牌记多刊署“金陵唐对溪富春堂”“三山街书林唐富春”“金陵三山街唐氏富春堂”等。明万历元年(1573)即刊有《新刻全像增补搜神记》四卷,万历十三年(1585)重刊闽版《对音捷要琴谱》。所见最多的则是戏曲作品,据诸家书目所记,今天所能见到的尚有《观世音修行香山记》《商辂三元记》《昭君出塞和戎记》《韩湘子九度升仙记》《刘汉卿白蛇记》《刘知远白兔记》《徐孝义祝发记》《薛平辽金貂记》《周羽教子寻亲记》《齐世子灌园记》《三顾草庐记》《姜诗跃鲤记》《三桂联芳记》等约五十种上下。据考若总其所刻,当不下百种,堪称是当时戏曲作品的最大刻家。除戏曲外,另刻有传记作品《新镌增补全像评林古今列女传》、志怪小说《新刻全像三宝太监西洋记》以及《大六壬大全》《对类大全》等杂著。

世德堂、文林阁、广庆堂所刊,也是以戏曲文学为主,兼及其他。世德堂大致是在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前后自富春堂分离出来的,常见刊署“金陵唐绣谷世德堂”“绣谷唐氏世德堂”等,刊有《拜月亭记》《赵氏孤儿记》《赋归记》《双凤齐鸣记》《惊鸿记》《裴度还带记》《李日华南西厢记》等戏曲二十一种;所刻小说较富春堂多,传世有《新刻官版大字西游记》《唐书志传通俗演义题评》《北宋志传通俗演义题评》诸本,另刊有文天祥的《指南录》等书。文林阁主人为唐锦池,有时又别署集贤堂。其较早的刻本有刊于万历十六年(1588)的《新刊汉诸葛武侯秘演禽书》,较晚的有万历二十四年(1606)用徽州旧版施印的《刘向古列女传》及万历三十五年(1641)刊刻的杭州人杨尔曾所辑画谱《图绘宗彝》。所刻戏曲有《易鞋记》《胭脂记》《观音鱼篮记》《四美记》《包龙图公案袁文正还魂记》等十六部,另刊有明王锡爵所撰的《王文肃公文集》。广庆堂主人唐振吾则刊有《窦禹钧全德记》《西湖记》《东方朔偷桃记》《八义双杯记》《武侯七胜记》等戏曲八种。

以上所刊,还是今日可考见的传本,如果加上亡佚之本,四家所刻戏曲,绝不会少于二百种,其对于保存、流传我国古代戏曲作品,是有大功绩的。

明天启、崇祯时,一些万历时即享誉天下的金陵名肆仍在刻书,如万卷楼周如泉于崇祯时刊行《图像本草蒙筌》就是一例。但总起来看,动辄刊书数十种乃至上百种的大型书肆少了,不过书业仍颇兴盛,刻书内容虽然仍以戏曲、小说为主,刻书品种似较万历时更为丰富。如天启元年(1621)蓬溪草堂刊明茅元仪纂《武备志》二百四十卷,就是一部大型的军事著作,其中刊有《郑和航海全图》,是研究中国古代航海史、中外交通史的宝贵史料;方志书《金陵图咏》《金陵梵刹志》也予锓梓,儒家书则有崇祯时刊行的《圣迹图》;匠作书有崇祯时刊行的《新刻京版鲁班京匠家境》三卷,是中国古代同类书中的代表作;小说则有天启三年(1623)刊《韩湘子全传》,崇祯元年(1628)金陵周氏刊《皇明开运辑略武功名世英烈传》等,戏曲有天启时刊《词坛清玩西厢记》等。此外,明万历初年,西方传教士来华,传教之外,也带来了西方的科技知识,在书业中也有反映。如著名传教士邓玉函的《远西奇器图说》与《新制诸器图说》就有崇祯元年(1628)金陵武位中刊本。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的《交友论》《万国舆图》也于万历时由南京教堂梓行。虽然非坊刻本,但却是金陵刻书史上的一件大事。

徽州刊本。徽州地处皖南山区,古称新都、新安、歙州,故其刊本史称“徽刻本”“歙刻本”。明时设府,辖歙县、休宁、绩溪等地,所产宣纸、徽墨、歙砚擅名天下,又因此地多山,盛产木材,为刻书准备了良好的物质条件。徽州刻书历史悠久,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为《忘筌书》所撰题解:“新安所刻本,凡八十八篇。与《馆阁书目》《诸儒鸣道集》及余家写本皆不同。”宋洪皓《松漠纪闻》附洪遵跋:“先忠宣《松漠纪闻》,伯兄镂版歙越”,证明徽州于南宋时已有私刻本,但南宋及元、明初,书坊刻书并未发达起来,直至明万历时,始勃然而兴,成为当时重要的刻书中心。就如胡应麟所称:“近湖刻、歙刻骤精,遂与苏、常争价。”谢肇淛亦云:“今杭刻不足称矣!金陵、新安、吴兴三地剞劂之精者不下宋版,楚、蜀之刻皆寻常耳。”对徽刻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当时玩虎轩、观化轩等名肆刻印了大量的小说、戏曲及其他类书,从数量上讲,远逊于建阳、金陵,但因所刻至精,历来皆被收藏家、版本学家所重。此外,万历后徽派版画之精美凌冠当时,也为徽刻在中国版刻史上争得了特殊地位。

杭州、苏州等地刻本。杭州古称余杭、钱塘,宋南渡后称临安。五代时,吴越国主钱俶刊《宝箧印陀罗尼经》,宋“靖康之变”后,大批刻书艺匠南迁,临安成为刻书中心。入明之后,建阳、金陵等地书业大兴,杭州执全国书业牛耳的地位渐失,但出版业仍颇发达,胡应麟就说:“今海内书凡聚之地有四:燕市也、金陵也、阊阖也,临安也。”

明洪武时,杭州坊肆刻书已颇为发达,这当然和明政府鼓励民间刻书及杭州书业基础雄厚有关。其中有些书肆,如众安桥北沈七郎经铺就是在南宋时就已开业的著名书肆。现今所能见到的明代杭州最早刻本为古杭勤德书堂于洪武十一年(1378)冬所刊数学家杨辉的著作《算学五种》七卷,同年又刊《皇元风雅前后集》及《新编翰林珠玉》等。其他如杨家经坊于洪武十八年(1385)刊《天竺灵签》,曲氏嘉靖年间刊《皇明经济文录》,蒋德盛武林书堂万历时刊《敬斋古今注》,继锦堂刊《阳明先生道学钞》等。另如双桂堂、集雅斋、容与堂、钱塘金衙、古杭秋爽堂、夷白堂、藏珠馆、笔耕山房等名肆,自明万历至崇祯年间刊刻了大量的小说、戏曲、画谱等类书。

苏州宋时称平江府,明称苏州府,其地刻书可上溯至南宋绍兴十五年(1145)刊李诫《营造法式》,宋末元初又有《碛沙大藏经》镂版。入明之后,书业更见发达。胡应麟评论说:“余所见当今刻本,苏常为上,金陵次之,杭又次之。”又云“凡刻之地有三,吴也,越也,闽也……其精吴为最,其多闽为最,越皆次之”,对苏州刻本的评价是很高的。

相较于建阳、金陵、杭州而言,苏州坊刻在明代兴起较晚,现今所见最早的坊刻本为嘉靖三十三年(1554)东吴书林刊《薛万山先生文录》。其余书坊,则主要活动于万历、天启、崇祯年间。又据胡应麟所记:“凡姑苏书肆多在阊门内外及吴县前,书多精整,然率其地梓也。”故明时苏州坊刻,多冠以“金阊”二字。

苏州书坊中以叶姓为最多,见于著录的有叶显吾、叶敬溪、叶瑶池、叶聚甫、叶敬池、叶昆池、叶龙溪、叶碧山、叶启元等,从姓名看,或为兄弟,或可能是同宗族人,其中又以叶敬池和叶昆池最有名,二人皆刊行了大量的小说,如《醒世恒言》《石点头》《南北宋志传》等。叶敬池在万历年间另刊有《李卓吾批评三大家文集》等书。其他诸家亦刊行了大量小说、戏曲以及尺牍、占卜、棋谱等类热销的通俗读物,如金阊舒载阳刊《封神演义》为该书的最早刊本。五雅堂刊《列国志》,嘉会堂刊《墨憨斋批点三遂平妖传》,龚绍山刊《陈眉公先生批评春秋列国志传》等,叶龙溪刊医书《万病回春》,叶显吾重刊《张阁老经筵四书直解》,叶瑶池刊《五车韵瑞》,映雪堂刊《潜确居类书》,酉酉堂刊《明文奇赏》,书业堂刊传奇《南游记》,又刊象棋古谱《桔中秘》,五云居刊《杜工部七言律诗分类集注》等。从内容上看,苏州坊刻本还是相当广泛的;从时间上看,直至天启、崇祯年间,苏州的书业仍相当活跃;而在明万历年间盛行一时的建阳书业此时却已显全面衰微的颓势了。

私家刻书者——毛晋

明初,私家刻本尚少,较著名的本子有郑济、郑洧兄弟于洪武十年(1377)为其业师宋濂刻《宋学士文粹》,洪武十七年(1384)傅若川刻其兄撰《傅以砺文集》、游明刊《资治通鉴》等。明中叶之后,私家刻书之风大炽,尤以嘉靖、正德、万历年间为盛。刻书风气亦为之一变,自元代继承下来的黑口赵字样式日少,盛行翻刻,仿刻宋版,字体仿宋,版心亦变为白口。为什么会这样呢?

正德之后,以李梦阳、何景明为代表的“前七子”和以李攀龙、王世贞为代表的“后七子”大倡复古之风,一时成为时尚。为了迎合读书人的心态,故刻书也复古。刻书业既然谈不上复秦汉、盛唐之古,既然读书人都以宋刊为最佳,于是就大兴翻宋、仿宋之风。另外,明嘉靖十一年(1532),建阳书坊为牟利而刊刻应付科举考试之书,不仅错漏甚多,且多有故意窜改之处。为此,福建提刑按察司行牒文建宁府:“照得《五经》《四书》,士子第一切要之书,旧刻颇称善本。近时书坊射利,改刻袖珍等版,款制褊狭,字多差讹……即将发出各书,转发建阳县,拘各刻书匠户到官,每给一部,严督务要照式翻刻……再不许故违官式,另自改刊。如有违谬,拿问,追版铲毁,绝不轻贷。”

这股翻宋、仿宋之风首先是由私家刻书兴起的,官府牒文实际上只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私人刻书家大多也是藏书家、学问家,对文坛上的复古之风最为敏感,反应也最快,故能成为改变版刻风格、复两宋之古的始作俑者,并影响到官刻和坊刻。明嘉靖刊本多为白口,欧、颜字体就是明证。

明代刻书家为数甚多,善本佳刊不胜枚举。如正德五年(1521)苏州陆元大翻刻宋本《花间集》,嘉靖间苏州袁褧嘉趣堂翻刻宋本《大戴礼记》《六臣注文选》《世说新语》。苏献可通津草堂刻《论衡》,钱塘洪楩的清平山堂刻《清平山堂话本》,叶盛菉竹堂隆庆五年(1571)刻《云仙杂记》《昆山杂咏》等。明中叶之后,私家刻书更为繁荣,刻家之多不胜枚举,而杭州胡文焕、徽州吴勉学、常熟毛晋,则为其卓然大者。诸人中间,尤其是毛晋,最为突出。

毛晋(1598~1659)是晚明私人刻书家中最杰出的代表人物,其原名凤苞,字子久,后改名晋,字子晋,别号潜在,晚号隐湖。其家世居虞山东湖,为当地巨富。他从事刻书,并不是一时的兴之所至,而是视为一生事业之归宿而孜孜以求。据其子毛扆《影宋抄本〈五经文字〉跋》所记:“吾家当日有印书之作,聚印匠二十人,刷印经籍。扆一日往观之,先君适至,呼扆曰:‘吾节衣缩食,遑遑然以刊书为急务,今版逾十万,亦云广矣’。”在当时要想成为一个出版家,首先就应该是一个藏书家。毛晋对古籍善本的搜求,可以说已经到了如痴如狂的程度。荥阳悔道人《汲古阁主人小传》中说毛晋悬榜于门,榜曰:“有以宋刊本至者,门内主人计页酬钱,每页出二百;有以旧抄本至者,每页出四十;有以时下善本至者,别家出一千,主人出一千二百。”远近闻讯,书舶竟集于门,里中谚云:“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前后集书八万四千册,且多珍本秘籍,就如陈瑚《为毛潜在隐居乞言小传》中所云:“上下三楹,始子终亥十二架,中藏四库书及释道两藏,皆南北内府所遗,纸理缜滑,墨光腾剡,又有金、元人本,多好事家所未有。”

毛晋编有《汲古阁珍藏秘本书目》,清黄丕烈收入《士礼居丛书》中,著录虽简约,亦可窥见毛氏藏书之富。正因为有连楹充栋的珍本善本作底本,才使毛晋刻书卓然而凌于众家之上。毛晋刻书,无论对纸张的选择,还是对抄手、刻工的要求都很严格。毛氏传刻之书全用竹纸,他专门到江西订造纸张,薄者叫“毛边纸”,厚者称“毛太纸”,其名至今尚沿用。毛宅中,“僮仆皆令写书,字画有法”“入门僮仆尽抄书”。另据清徐尘《前尘梦影录》载:“剞劂工陶洪、湖孰、方山、僳水人居多。”不言而喻,选佳纸施印,以擅书擅刻者任其事,都是雕版书时代保证图书质量的重要环节。所以清吴伟业《汲古阁歌》称誉说:“比闻充栋虞山翁,里中又得小毛公,搜求遗佚悬金购,缮写精能镂版工。”

自万历晚期至清顺治年间,毛晋刻书逾四十年。据清郑德懋《汲古阁校刻书目》、近人陶湘编《明毛氏汲古阁刻书目录》所记,毛氏刻书共有六百余部,其中既有如《十三经注疏》《十七史》一类正经正史中的辉煌巨制,又有如《六十种曲》《宋名家词六十一种》等重要的总集。《群芳清玩》《山居小玩》一类书亦予付梓,并有《津逮秘书》这样的大型丛刊。清钱曾《读书敏求记》云:“启、祯年间,汲古之书走天下。”更为可贵的是,毛晋刻书不徒为获利计,而是有着相当明确的价值取向,清钱谦益《隐湖毛君墓志铭》说毛晋:“谓经术之学原本汉唐,儒志远相新安,近考余姚,不复知古人先河后海之意。代各有史,史各有事有文,虽东莱、武经以巨儒事钩纂,要以歧枝割剥,使人不得见宇宙之大全,故于经史全书勘雠流布,务使学者穷其源流,审其津涉。其他访逸典,搜秘文,皆用以裨补其正学,于是缥囊缃帙,毛氏之书走天下,而知其标准者或鲜焉。”在刻书之业中贯穿着自己的学术思想,以恢复汉唐旧学为要务,以纠正学术界积弊为己任,在“纂要”“节本”风行于世时,倡导刻印经史巨著全帙,且身体力行之,这样的境界和眼光绝非吴勉学、胡文焕辈所能比。延及今日,不少较具规模的收藏机构都藏有数量不等的毛刻毛抄本,亦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毛晋刻书品种之多、数量之大,在明末的私人刻书家中实应推毛晋为第一人。

毛晋所刻之书,版心下多刊署“汲古阁”,间有刊署“绿君亭”。清钱泳《履园丛话》中说:“虞山毛子晋生明季天、崇间,创汲古阁于隐湖,又招延海内名士校书,十三人任经部,十七人任史部,更有欲益四人,并合二十一部者。因此大为营造,凡三所:汲古阁在湖南七星桥载德堂西,以延文士;又有双莲阁在问渔庄,以延缁流;又一阁在曹溪口,以延道流……阁外有绿君亭,亭前后皆植竹,枝叶凌霄,入者宛若深山。”对汲古阁、绿君亭之得名,叙之甚详,从中亦可看出毛晋对校勘的重视。附带说一句,明代私刻本之所以较官刻、坊刻更为后人看重,校勘较精是重要原因之一。陈继儒辑刻《宝颜堂秘笈》自称“余得古书,校过付梓,抄过复校,校过付刻,刻后复校,校后即印,印过复校”。正是由于私刻本校勘较精,其质量高于官刻、坊刻,这确是不争的事实。

不过,后人对毛晋刻本也存在不少批评,孙从添《藏书纪要》云:“毛氏汲古阁《十三经》《十七史》校对草草,错误甚多。”黄丕烈《宋刻李群玉集跋》则曰:“毛刻《李文山集》,迥然不同,曾取宋刻校毛刻,其异不可胜记,且其谬不可胜言。”顾千里《陆游南唐书跋》亦云:“汲古阁初刻《南唐书》,舛误特甚。此再刻者,已多所改正。”叶德辉《书林清话》亦云“其刻书不据宋、元旧本,校勘亦不甚精,数百年来,传本虽多,不免贻佞宋者之口矣”,“昔人谓明人刻书而书亡,吾于毛氏不能不为贤者之责备矣”。这种讦难,可以说是比较尖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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