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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历史—— 王充对儒家的批评

历史大观园 魏晋风度 2020-07-13 21:49:00 0


王充的另一个问题是,他几乎完全不懂艺术。在传统文献中,只要出现了没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他就一定反对。比如,他对封建时代的礼,产生出强烈的反感。他反对的主要理由,就是礼没有用。他既无法站在孔子的立场理解、分析礼之所以存在的道理,追究“礼之本”,也无法欣赏“礼乐”的艺术价值,以及“礼乐”对提升生活层次的作用。

他以“无功用”为由反对礼,却看不到他自己最看重的“博知”,其实也没有具体、现实的功用。这是很明显的矛盾,但王充自己是看不到这样的内在矛盾的。他对待自己喜爱的和自己讨厌的事物,可以采用双重标准。

除了缺乏艺术感悟,更麻烦的是,王充看不到原则性的、根本的道理,却对自己的一些琐碎看法沾沾自喜。《论衡》中有《问孔篇》,“孔”指的是“孔子”,《问孔篇》的主要内容是在指出《论语》一书中的不合理之处。王充在现代受到重视,经常被提及的理由是他敢于挑战权威,连孔子和《论语》都敢质疑,有一种独立思考的精神。

我不得不提醒,挑战权威的精神值得赞许,但我们不该理所当然地认定,只要是挑战权威说出来的话,都有道理。不能因为《论语》是权威,《论衡》是挑战权威的,我们就接受《论衡》的说法。

《问孔篇》里有很多质疑得很没道理的内容。比如,在《论语》中,孔子说:“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有人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吗?有人不能领会孔子所要强调的吗?孔子提醒,人活着有比富贵、享受更重要的事,我们都不喜欢活在贫贱中,但如果要我们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放弃自己的道德品格,抛弃贫贱,换取富贵,这种事不能做,也不该做。

王充却批评道:“夫言不以其道,得富贵不居,可也;不以其道,得贫贱如何?富贵顾可去,去贫贱何之?”他从字句上质疑孔子不该说“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他把这句话理解为“抛弃贫贱”,反问道:富贵可以抛弃,贫贱可以抛弃吗?抛弃了贫贱,人会变成什么样?

很简单,抛弃了贫贱,就成了不贫贱,如果要用违背原则的方式变得不贫贱,那就不要做。这有什么问题,有什么难理解的呢?不过王充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挑毛病,显示自己很有学问,与别人不一样。

他质疑的还有一句话。孔子说公冶长“可妻”,“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孔子特别替自己的弟子公冶长说话,因为当时公冶长入狱,孔子强调那其实不是他的过错,可能是他被连累或替别人顶罪或有其他隐情。为了加强辩护的效果,孔子说:像公冶长这样的人,你们可以放心地将女儿嫁给他。

这句话反映了孔子一贯的态度——将一个人的内在价值与社会对他的看法分开,不相信、不接受社会看法便等同于一个人的内在价值这种观点。孔子最欣赏的学生,他认定的最好的学生,是颜回。颜回是一个在社会上几乎没有任何外在成就的人。孔子教学生的重点,不是让学生追求社会对自己的肯定,而是让他们培养内在,按照仁的标准,让自己变成“君子”。从世俗社会的角度看,公冶长是个罪人,人们避之唯恐不及,孔子却要指出,按内在标准衡量,公冶长是个“君子”,人们非但不该躲他,反而应该格外信任,甚至可以招他做女婿。

王充怎么看这一段?他说:“孔子不妻贤,妻冤也。”意思是,孔子招女婿,不招有品德、有能力的人,专招被冤枉的人。而且他认为公冶长被关,要么“有非辜之言”,要么“无行能之文”,也就是认为公冶长入狱可能是因为说错了话,可能是被冤枉了却没有能力替自己辩护,从这个角度看,他不是适合嫁女儿的对象。

王充的质疑,来自他根本不了解孔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信念,用什么方式来表达和沟通。在《论语》中,孔子问子贡:“女与回也孰愈?”意思是,你与颜回谁比较高明?子贡回答:“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贡的回答是,当然是颜回比较高明,我自己知道了一件事,可以推论两件;颜回知道一件事,能推论十件。然后孔子又说:“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孔子很赞同,说子贡确实不如颜回,而且在这方面,自己和子贡都不如颜回。

这段对话充分显示了孔子针对弟子不同个性的特定教法。他为什么要让子贡拿自己与颜回比较?因为“子贡方人”,即子贡最大的问题是爱批评别人,孔子曾经批评他:“你怎么有那么多闲工夫批评别人呢?我就没那么闲!”批评别人,挑别人毛病,背后的心理是自大,而不能服人也就很难向别人学习。所以,孔子用这种方式教导子贡,要他学习发现别人的优点,更要学着佩服别人。子贡是聪明人,孔子一问,他就知道意思了,于是他不仅表示自己佩服颜回,还明确地说出佩服之处,也就是自己有待学、有待进步的地方。得到这样的答案,孔子很高兴,给予子贡很高的赞扬和支持,特别说:这样就对了,别怕不如别人,我做老师的难道就什么都比学生强吗?在你说的这一点上,我也比不上颜回,我们都得向他看齐。

通读《论语》,这样的师生对话,很容易理解。但王充就偏偏陷入与子贡相同的毛病里,刻意挑剔。他质疑说:“孔子出言,欲何趣也?”意思是,孔子经常称赞颜回,干吗还要问子贡“你和颜回谁更高明”这种问题。王充看不到孔子的用心,更体会不到孔子的用意是要矫正“子贡方人”的习惯。

对“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这一段,王充也觉得不满。宰予白天睡觉,老师将他比作“朽木”“粪土之墙”,表示拿他没办法,放弃教他了,不想再骂他了。王充替宰予打抱不平,他说:“人之昼寝,安足以毁行?毁行之人,昼夜不卧。”意思是,白天睡觉有那么严重吗?真正没有品行的人,是白天、晚上都不睡觉的,宰予只是白天睡觉,孔子不用气成这样。

唉,真不知道王充是怎么读《论语》的,还有他关于“毁行之人”的观念又是怎么来的。孔子并不是真正放弃了宰予,真正不教他了。紧接着,孔子还有一句话,解释了自己生气的原因:“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他说:“以前别人跟我说什么,我就相信他会那样做;现在呢,别人跟我说什么,我用他所说的来观察他的行为,不再直接相信了。这是宰予让我改变想法的。”

显然,其中的重点不是宰予白天睡觉,而是宰予说谎。他在孔子面前说自己会很辛勤、很认真地学习,实际上却在白天睡懒觉,被孔子发现言行不一,孔子才发脾气的。而且孔子教的,孔子看重的,是学生的自主性,也就是学生愿意学习,在学习中得到乐趣,因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学生自己学习,为享受学习之乐而学习,不是为别人而学习。宰予将学习当作对老师的敷衍,向老师承诺过,却跑去睡觉,这样的态度本来就严重违背了孔子的基本价值信念,难怪孔子生气。

《论语》中有一段:“子张问曰:‘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子张问孔子一件事情:“楚国的令尹(令尹在楚国相当于‘相’,是国君以下最高的行政长官)子文,三次当上令尹,却没有因为得到高位大权而显露喜色;他三次从令尹位子上下来,也没有因为失去高位大权而失落,而且一定尽心尽力将职务上的事交接给新的令尹。”子张问孔子,该如何评价子文这个人。孔子说:“这是个忠于自己职守的人。”子张进一步问:“这样可以算是仁吗?”孔子回答:“无法判断,你所说的事,与‘仁’无关。”

这里的关键,是孔子对仁的重视,他不轻易“许人以仁”,所以弟子们经常用各种方式“问仁”,想要理解、掌握老师心目中的仁的标准究竟是什么。子张举了令尹子文的例子,问孔子这样是否算仁,孔子明确回答:“他用这种态度当令尹,表现出忠的美德,但我们不可能仅凭这个信息,就说这个人是仁。仁还有其他的、更高的标准。”

针对这一段,王充的批评是,孔子意谓“忠非仁”,就好像“父母非二亲,匹配非夫妇也”。王充的比喻说的是,我们说的“双亲”,自然就是父亲母亲;我们说的“伉俪”,自然就是夫妻;所以,我们不能说“双亲不是父母”,“伉俪不是夫妇”。按照这个逻辑,王充认为忠就是仁,忠是仁的另一个名字,二者实际上是同一回事。这与孔子的态度可说是天差地别,我们怎么可能从《论语》中读到孔子所说的仁就是忠?王充对孔子思想的基本认知都没有,却还要“问孔”,这是怎样的心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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