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史——衣料质地和色调纹样

一 衣料质地

夏商服饰的衣料质地，文献中有些传闻。如《说苑》言禹时：“衣裳细布。”《盐铁论·力耕》说：“桀女乐充宫室，文绣衣裳。”《帝诰》说商汤时贵族成员“衣文绣”。《帝王世纪》记：“（商王）纣不能服短褐处于茅屋之下，必将衣绣游于九重之台”；“多发美女以充倾宫之室，妇女衣绫纨者三百余人。”《说苑·反质》也说：“纣为鹿台糟丘，酒池肉林，宫墙文画，雕琢刻缕，锦绣被堂，金玉珍玮，妇女优倡，钟鼓管弦，流漫不禁，而天下愈竭，故卒身死国亡为天下戮，非惟锦绣纻之用邪。”

由于当时大量物质生活资料为少数贵族统治阶级所聚敛，故这一社会群体的服饰衣料锦绣纻多种多样，质地也显得相当华贵。

而在平民贱者一方，自当别论。《诗·豳风·七月》有述周代农夫“无衣无褐”。褐指枲衣，为粗麻编织之衣。平民贱者有时连粗麻编织的衣裳都没有。《礼记·郊特牲》云：“野夫黄冠，黄冠，草服也。”粗麻粗葛编织物长期以来就是夏商周三代贱民阶层平时的主要衣料所属，乃至有用秋后干黄的植物草茎编以为服，跟贵族阶层一方精工编织的锦绣丝织物、细葛布及苎麻纤维纻布相比，形成迥然鲜明的对照。

考古发掘所见，夏代贵族的衣料质地，主要有粗细不一的麻布和平纹丝织品等。山西襄汾陶寺遗址的贵族墓内即发现有这类衣料的残迹。1975年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一座贵族墓内，一件绿松石镶嵌的圆铜器正面，发现原来至少蒙了六层粗细不同的四种布，最粗和最细的经纬线，分别为每平方厘米8×8根和52×14根，除了最细的一种布未确定其性质外，其余都是麻布。这大致也反映出夏代的衣料质地状况。

有商一代的纺织品，考古发掘中屡有发现。如郑州商城1955年出土的商代青铜盆上，发现附有布的痕迹。商代衣料质地基本仍是麻、丝织物等，但编织技巧大有提高，品种增多。河北藁城台西商代中期遗址出土纺织品中，麻布属于平纹组织，原料是大麻纤维，与史前遗址的麻布出土品相比，残留胶质较少，经纱是由两根纱合股加拈而成，为S拈向，纱线加拈均匀，说明当时随着沤麻韧皮纤维脱胶技术的提高，已能生产高质量的麻纱。在出土丝织品中，计有平纹的“纨”，平纹纱类，平纹绉丝的“縠”，绞纱类的纱罗等，特别是生产绉这种富有弹性而轻盈透明的丝织物，需要较复杂的工艺技术。

藁城台西遗址所出布料中，还发现若干山羊的绒毛，似乎当时还懂得了利用羊毛编织衣料。

麻、丝织品，在商代各地遗址中每有所见。北京平谷刘家河一座随葬有铁刃铜钺的商代中期墓葬中，出土的平纹麻布，经纬密度分别为每厘米8—20根、6—18根，经纬纱投影宽度为0.5—1.2毫米，纱线大都为S拈向，与台西出土麻布近似。

陕西泾阳高家堡晚商三号贵族墓出土成片的布片残块和布纹痕迹，纹理极细，色鲜红，面上隐隐可见异样颜色，仿佛有花纹，似属墓主被褥或花衣。从四号墓出土的麻布鉴定看，经纬密度为每平方厘米12×10根，纱线也作S拈向，麻布的品种为大麻。

长江以南江西清江大洋洲商墓中也发现某些器物表面附着有麻布、丝绢织物痕，布纹疏密不一。其中丝织物均为真丝平纹绢，经纬密度差异较大，经线为每厘米16—85根不一，纬线为每厘米8—44根不一，可知属于多种粗细不同的平纹绢。

山东滕州前掌大一座晚商的中字型大墓中发现的纺织物遗迹上，涂饰有成层的红、黑、白三色图案。

河南安阳殷墟王邑所见，称得上是集商代服饰布料考古发现之大成，除屡屡有各种粗细不一的麻布以及未成品的麻线、麻绳和成束的丝和丝绳出土外，还有各种高档次的丝织品发现。1935年安阳侯家庄1001号大墓出土的铜爵、铜觚、铜戈上，发现附有细布遗痕。1950年安阳武官大墓出土的三件铜戈上，均附有极细的绢布纹痕迹。瑞典斯德哥尔摩远东古物博物馆藏有一秉传出安阳殷墟的晚商青铜钺，据维维·西尔凡女士显微分析，表面附有麻布、平纹绢、大段真丝绢及回纹绮等好几种织物包裹残留的印痕，其中回纹绮采用四枚菱形斜纹织花，平纹织地的组织形式。这种华贵的丝绸织花文绮，需要有很高超的纺织技术。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件传出安阳殷墟的晚商玉戈，戈的正反两面，也残附有麻布、平纹绢及雷纹条花绮等多种织物的印痕。从戈柄部雷纹条花绮织物印痕看，是采用四枚异向纬斜纹显花、平纹织地的组织形式，显花的丝线无捻，松散处的丝线直径约0.7毫米，经纬密度每平方厘米约16—20根，纹样以雷纹连续排成横形，旁边间隔三条平行线的样式组成条纹，布局匀称，显得疏朗大方。另外，还有刺绣，花纹作菱形纹或折角波浪纹，又在花纹线条的边缘加绞拈丝线。

河南安阳出土殷代带有回纹绮残痕的铜钺
A.大段真丝绢残痕 B.C.回纹绮残痕的最大部分 D.麻布残痕 E.平纹绢 X.被碰残的织物残痕 Y.木柄和织物残痕相混的地方 C.可能是A部覆盖过来的地方 Z.铜质

晚商丝织品种类繁多，仅殷墟妇好墓所出就有以下六种：

平纹绢，密度粗疏者每平方厘米经线20根，纬线18根；密度中等者经线50根，纬线26根左右；密度最细者经线72根，纬线30根。

平纹丝类织物，密度每平方厘米经线60根，纬线20根，有用朱砂涂染过。

缣，单经双纬组织，密度每平方厘米经线32根，纬线14对。

绢绸，双经双纬，密度每平方厘米经线18对，纬线14对。

回文绮，斜纹组织，由经线显菱形花纹。

甲骨文裘字（《合集》7922）

大孔罗，纱罗组织，每米大约有1500—2000个拈回，其中一块密度为每平方厘米经线32根，纬线12根，属于目前所知最早的纠经机织罗。

妇好墓还出有不少麻织品，均为平纹组织，布料也有粗细的区别，密度粗疏者每平方厘米经线12根，纬线10根，细密者每平方厘米经线22根，纬线12根。

殷墟王邑考古所见皮革衣料的加工技巧也令人耳目一新。侯家庄第1004号殷王陵的南墓道中，曾出土皮甲残痕，上有红、黑、白、黄四色相配图案花纹。甲骨文中有“”字（《合集》7922），本意当如《说文》所云：“裘，皮衣也。”从裘字构形看，皮上之毛向外出，与《说文》表字条说的“古者衣裘，以毛为表”，是一致的，段玉裁注也指出：“裘之制，毛在外。”这类裘衣大概不是去毛或翻毛内裹体的战斗护身皮甲。皮革材料乃取之牲畜和兽类。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铜器残留纺织品遗痕
1.纱罗2.缣3.回纹绮 （据《殷虚妇好墓》）

除麻、丝织品和皮革料子外，商代还有棉织品。1936年殷墟第十三次发掘的YH127坑，张秉权在整理所出龟甲时发现，有65片无字碎甲上面粘附有布纹痕迹，经取样作电子显微镜反射光观察及进行穿透式、扫描式鉴定，又采用生物化学方法验证，得出这些纺织品具有植物性棉纤维性特征，而无动物性丝、毛的特征，从而确定其为棉类织物。棉布为素色平纹十字纹，经纬线约平均每3毫米8—12支。

中国境内棉类衣服最早的出土实物，见诸福建崇安武夷山白岩崖洞船棺墓的考古发现，原为墓主衣着，已炭化成残片。经上海纺织科学研究院鉴定，墓主衣着中有大麻、苎麻、丝、棉布四种质料，其中棉布残片呈青灰色，平纹组织，经纬密度每平方厘米14×14支，品种系多年生灌木型木棉。船椁木质经 ¹⁴ C年代测定和树轮校正年代，距今约3445±150年，相当中原的商代。

二 夏商时期服饰的纹样图案和色调

夏商时期服饰的纹样图案，据《礼记·明堂位》云：“有虞氏服韨，夏后氏山，殷火，周龙章。”孔疏云：“有虞氏服绂者，直以韦为韨，未有异饰，故云服韨。夏后氏画之以山。殷人增之以火。周人加龙以为文章。”韨、绂字同，一称鞸，又称“蔽膝”。《释名·释衣服》云：“韨，鞸也。鞸，蔽膝也，所以蔽膝前也。”“蔽膝”是古人于腰腹前束的一条下垂长宽带，最初是为了“蔽膝前”，起有遮羞耻的作用，后来发展为一种衣着的装饰物。质料不同，写法亦异，若以皮革为之，可称“韨”、“”或“鞸”，若以锦绣为之，则一称“黻”。文献谓绂早先素而无纹，夏人喜欢在上面画山纹，殷人好画火纹，至周人则喜画龙纹。

夏商时期服饰的色调，《尚书·皋陶谟》有云：“以五采彰施于五色作服。”《帝诰》云：“施章乃服明上下。”从考古发现的夏商衣料质地看，凡麻、丝、棉织物或皮革制品等，确实每施彩绘及涂染。《礼记·檀弓上》云：“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史记·殷本纪》也记述商汤：“易服色，上白。”三代崇尚不同，夏人尚黑色，殷人好白色，而周人喜赤色。

然以考古发现言，所谓“夏后氏尚黑，殷人尚白，周人尚赤”说法未必确实。山西陶寺遗址墓葬所见的贵族服饰，有上衣为白色，下裳为灰色，足衣橙黄色。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墓葬出土织物，有红色者。可见，夏人尚黑之说，只是就其大概而言。至于所谓“夏后氏画之以山”，在夏代遗址，这种服饰文样也难得其征。同样，殷人服饰尚白而以火为纹饰，也不能尽信。如河北藁城台西遗址商代中期贵族墓有出黑红色衣衾者。北京刘家河商代中期贵族墓内发现的衣衾遗存，亦为红黑色相间。山东滕州前掌大晚商大型墓出土织物有红黑白三色彩绘图案，为菱格纹和带状云雷纹。殷墟妇好墓出有朱染丝绢织物。殷墟中等权贵墓葬出土织物，有红色施底，又在兽面纹图案间敷黄黑色。一般贵族墓葬出土的麻织物，有白黄色相间，上以黑色线绘兽面花纹。末流贵族或上层平民墓葬出土织物，有红底黑线绘蝉纹，填以白黄色。而黑色或素色麻织物，主要见诸中下层平民墓葬。

大体说来，倒是红色在夏代而红、黑色在商代较为流行，唯衣料质地、各类色调的搭配和纹样图案所示，已相机注入了服饰品位意义上的等级制内容，所谓“旌之以衣服”，“衣服所以表贵贱”，“施章乃服明上下”，在夏商时期当已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