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话明史——高启腰斩疑案

高启死于腰斩，年仅三十九岁。文学史上都承认他是明代的大诗人，但他在明代只活了七年，他的惨死，不仅是明初一件笔祸，也是至今尚无结论的疑案。

元末天下大乱，群雄逐鹿，吴王张士诚割据于高启故乡苏州。他将原有府治扩建为宫殿，而将府治迁于都水行司。士诚败后，朱明建国，魏观出任苏州知府。他是一位贤太守，本可升任四川参政，因地方人士挽留而未去。他又将府治迁回原处，并请高启撰上梁文。御史张度遂以“兴灭王之基，开败国之河”为罪名劾奏。“灭王”指张士诚，“败国之河”指锦帆泾（遗址在盘门内，相传吴王乘锦帆以游）。结果魏观被杀，高启腰斩。事在洪武七年（1374年）。

后人也知道这只是由头，魏观因惩治不法土豪而被诬，高启的上梁文已佚，但《郡治上梁》诗尚在，只是应酬凑附之作。《明史·高启传》还有这样几句话：“启尝赋诗，有所讽刺，帝嗛（衔恨）之未发也”，至此作为报复。

那么，他究竟写过什么诗呢？有一首题为《宫女图》的：

女奴扶醉踏苍苔，明月西圆侍宴回。

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宫禁有谁来？

唐代王涯曾作《宫词》二十七首，第十三首云：“白雪唔儿拂地行，惯眼红毯不曾惊。深宫更有何人到，只晓金阶犬晚萤。”二诗境味有类似处，实际都是从《诗经·召南》写男女幽会的“无使尨（多毛的狗）也吠”化出。吴乔《答万季野诗问》云：“小犬隔花空吠影，意何所指？答曰：太祖破陈友谅，贮其姬妾于别室，李善长子弟有窥觇者，故诗云然。李高之得祸皆以此也。”徐轨《本事诗》卷二也有相似记载。这倒很像宋太宗之逼幸南唐小周后。但李善长之被杀在洪武二十三年（家属被杀达七十余口），这时高启已死了十六年，而且高启另有一首《画犬》诗：“儿初长尾茸茸，行响金铃细草中。莫向瑶阶吠人影，羊车半夜出深宫。”羊车是宫闱中所用之车，故此诗也是写后宫隐秘。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卷三：“此则不类明初掖庭事。二诗或是刺庚申君而作，好事者因之附会也。”庚申君即蒙元末代皇帝顺帝，因他生于庚申年。朱氏这一推论很正确。

推想起来，高启之死，还是因为他不愿出仕于新朝。元亡之后，他一度至南京参与编修《元史》工作，后又任户部右侍郎。但他自陈年轻不敢当任，坚请辞职，太祖乃赐金帛放还。赵翼《廿二史札记》有“明初文人多不仕”一文，即举高启之死事件，并引解缙奏疏云：“陛下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

文士得名后，进退去留，往往两难，高启蒙祸的真相虽尚难断言，但其故固可得而思。近人钱振锽诗云：“我恨高皇造孽多”，此亦太祖造孽于文士之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