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话明史——天子风流事尚闻

张伯驹先生《红毹纪梦诗注》有一绝云：“天子风流事尚闻，梅余演出更超群。居庸关外曾凭吊，一片荒凉玉姐坟。”下并注云：“《游龙戏凤》曾经叔岩与畹华重排为其合作戏之一，虽为一短剧，而轰动一时。叔岩为余说此戏，余亦喜演之。余曾至居庸关外凤姐葬处，土人称凤姐为玉姐，其坟名玉姐坟。”余叔岩既曾与梅兰芳重排此剧，而孟小冬又为叔岩高徒，故梅、孟早年亦曾合作演出，倒真的是一种“反串”了。

但戏中的情节，并非全出虚构，有真人真事为粉本，李凤姐便是一个模特儿。

正德是明代诸帝中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孟森先生比之为隋之炀帝，齐之东昏侯。十六岁即位后，便在外面浪游作乐，大臣因苦谏而受廷杖的不知多少，古人所谓“内作色荒，外作禽（田猎）荒”者，用在他身上尤其切贴。宁王朱宸濠在南昌起兵反时，便借口正德是孝宗民间养子，故奉太后命声讨。这却是诬词，他确是嫡出，孝宗起先对正德所以特别爱重，亦因他之前的三个皇帝（包括孝宗本人）皆非嫡出。

戏中的李凤姐并非处女，实是太原乐户刘良的女儿、晋王府乐工杨腾之妻。正德西幸后，见其色美而善歌，乃赐之与饮，试其技，大悦。后自榆林还，再召之，遂载以归京师，居于腾禧殿，以黑琉璃为殿瓦。江彬等诸嬖臣，皆呼之为刘娘娘。正德自己作小诗，有“野花偏有色，村酒醉人多”之语，亦见其自得之状。

后来宁王叛反，被王守仁所擒，捷书奏闻，正德欲借亲征之名，南下游娱，便将捷书隐匿，而将刘娘娘移居通州，约好于中途去迎召她。临行，刘娘娘脱下一簪请正德佩之，以为日后迎召时的信物。不想正德过卢沟时，因驰马失簪，大索数日不得。到了临清，遣人去迎刘娘娘，娘娘因为来人没有信物，不敢随行，正德只好独自乘舟疾行，至张家湾亲迎之，并载而重至南方。他从临清出发时，内外从官都不知道。等到发觉，追已不及。

正德十五年正月立春，他在南京观剧，大臣称贺于行在，后挟刘娘娘遍幸诸佛寺，敕绣旛幢及佛幔，上绣“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朱寿与夫人刘氏”字样。威武大将军是正德自称，征宁王时即用这一头衔，借此炫耀自己的武功。

王世贞《正德宫词》云：“平明东阁下恩纶，兽凯鸾色色新。大内别开元帅府，传声侍女莫称臣。”即指自称大将军事。又云：“夜半球灯出未央，俄传鞞铎向平阳。六宫处处秋如水，不独长门玉漏长。”又云：“敕扫东风第二房，俱传倩女出平康。天官欲晓人间事，约伴相过话夕阳。”则指正德好冶游，不以六宫为满足，平阳、平康，也隐喻刘娘娘之辈。

当时翰林黄佐的《南征词》有云：“秘戏征西域，迷楼构北辰。三千歌舞妓，谁似掌中人。”明代诸帝喜结纳番僧，正德之前已有之。此诗第一句咏正德爱赏欢喜佛，欢喜佛出于喇嘛，今北京雍和宫尚有保存，好奇者多往观，第二句用隋炀帝迷楼典故。

正德在京城时，曾于西华门内造密室于两厢，勾连栉列，名曰豹房。起先只是于白天往临，后来就宿在那里，比之大内，令内侍环值，称之为新宅，每天召教坊乐工入新宅承应，群小之见幸者，即聚集于其中。胡缵宗曾作《拟古》云：“惊喜君王至，西华夜半归。后车三十乘，载得美人归。”当是咏夜半挟诸姬入豹房事。这些诗都作于正德在世时，尚未由此招祸，亦见此时文网还未严密。

最后就死于豹房，年三十一。他拥有那么多的美人，却没有儿子。《明史·后妃传》所载的正德后妃，就只夏皇后一人。陈沂《武皇上宾同百官哭于思善门外》云：“芙蓉内殿初成后，虎豹离宫不再来。”即指正德与豹房事，或亦有婉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