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死循环开始了



秦国终于统一了天下，于是一个新的朝代开始了。

从夏朝到商朝到周朝再到秦朝，实际上是四种不同的社会形态。四种不同形态下，我们来看看它们的区别。

夏朝是缺乏文字记载的，这不意外，因为夏朝原本就是牧业文化，有游牧有守牧，他们对文字和数学的需求不是很强烈，对社会规则的要求也很低或者说很简单。既然没有文字，当然没有记载。甚至，他们连陵墓都没有，这让我们的考古、掘坟和盗墓几个行业都倍感失望。实际上，牧业民族都没有坟墓，挖个坑埋掉或者干脆扔到野地里喂狼喂鹰是他们的正路。

夏朝的时候，天下都很荒芜，水草都很丰盈，人口又很少，所以没有多少战争，也没有多少侵略，也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抢夺。

商朝不同，商朝是一个商业的朝代。商业就需要文字记载，需要数学计算利润，需要社交礼仪，需要契约。因此，商代出现了文字和数学。基本上，我们如果抛开传说的话，可以认为中华文明实际上起源于商朝。

商业文化有两大特征：一个是重视契约精神，这一点很明显，商朝的祖先名字就叫契，就是管商业的；一个是信奉交换而不是抢夺。

所以，商朝是一个侵略性不强的朝代，因为一切都可以通过交换实现，要什么战争呢？

到了周朝，又是另一种情况。周朝从一开始就是个农业社会，同时也是个贵族社会，周朝的祖先叫后稷，管农业的。

农业社会对于土地的追求是很执着的，所以农业国家的扩张性就很强，主要是要抢夺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民。但是，农业国家的破坏性不强。这里要补充一点的是，游牧民族的破坏性非常强，因为他们只管抢，不管生产和制造。

因为对土地和人民的占有欲很强，周朝最终占有了许多土地，并且分封给自己的功臣和子孙，实现对土地和人民的永久占有。

但是同时，周朝对于商朝的先进文化非常向往，因此几乎是全盘接受了商朝的文化，商人成为一个独立的群体，士农工商构成了周朝的平民部分。商朝所制定的商业规则“商礼”被改造成为“周礼”。

所以，周朝是集农业文化、商业文化为一体的“封建贵族社会”。

我们的教科书不是说中国在秦朝才进入封建社会吗？教科书是错的，周朝才是封建社会，完整的说法是封建贵族社会。

一

那么，秦朝是什么社会呢？专制集权社会。

秦朝本身就是从一个半野蛮的秦国演化而来的，秦朝粗暴地废弃了周礼，抛弃了封建贵族社会中所有的文明元素，所有的权力和利益集中于皇帝一身，百姓丧失了一切精神上的尊严，只得到肉体上存在的基本条件。

皇帝拥有一切。皇帝一言九鼎并且永远正确。所谓的“法”治社会，实际上是皇帝屠戮百姓的法，是皇帝掠夺百姓的法。

秦国的侵略性非常强，因为秦王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并且不受任何法律以及道德的约束，他发动战争不需要任何正义的借口或者法律的程序，他发动战争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土地和人民，而是为了抢夺财富、女人，甚至只是为了自己高兴。

秦王的专制集权必然地得到这样一个结论：除了我需要的，其余都是不该存在的。除了我说的，其余都是不该说的。除了我的历史，其余都不是历史。

所以，在秦国的侵略过程中或者说统一中国的过程中，充满了血腥的杀戮，充满了破坏。城市被摧毁，史籍被焚烧，文人被坑杀，女人被掠夺，人民被迁徙……

邯郸、临淄、大梁、洛邑等繁华的都市被摧毁，知识分子被集中杀害，上千年的珍贵文献全部付之一炬，商人被流放偏远山区……

不夸张地说，秦是中国历史的第一次大倒退，是对中华文明空前的破坏，是对人类文明的摧残。

从秦朝开始，历史进入了一个悲剧的死循环。

秦粉很多，不过多半并不了解秦朝的暴政。他们从教科书上学到的是：秦朝统一了天下，结束了战争，带来了和平。

问题是，战争原本就是秦国人带来的。没有秦国人，会有那么多的战争吗？没有秦国人，会有那么多无头尸体吗？秦国人所杀害的六国军民，比整个春秋战国甚至整个周朝所杀害的人都要多。

不错，秦国统一天下之后是带来了短暂的和平。

可是，这是一种怎样的和平呢？修长城，修阿房宫，修秦始皇墓……

没完没了的徭役，无处不在的暴政。

谁需要这样的和平？

天下人一开始用脚投票，宁愿逃亡也不做秦国人。

当逃无可逃的时候，天下人就只能揭竿而起了。

所以秦粉们应该对着镜子问自己一句话：我愿意生活在秦朝吗？

可是，秦粉们还会说：至少，秦国统一了中国。

听上去，只要是统一就是伟大的。

是这样吗？统一就是伟大的吗？

那要看是谁统一了谁，野蛮和文明，落后和先进，谁统一了谁很重要。蒙古统一了宋朝和宋朝统一了蒙古是一回事吗？东德统一了西德与西德统一了东德是一回事吗？当年美国南北战争，南方统一了北方与北方统一了南方是一回事吗？

当然不同，绝对不同。

秦粉们还会说：只有统一的国家才能抵御外敌。

真的如此吗？一派胡言。

战国时期，北方的匈奴就已经很强大，当时抵御匈奴的是秦国、赵国和燕国，三个国家在与匈奴的战斗中都不落下风，这还是在秦国不断侵略赵国和燕国的前提下。

秦朝统一后，蒙恬曾经北伐匈奴，其实际收获比李牧大吗？

可以说，秦朝的统一并没有使得中原国家与匈奴的对抗上发生什么变化。

但是，随后，农民起义发生，秦朝战乱，灭亡，汉朝建立。匈奴人趁机入侵，包括刘邦在内的汉军被匈奴围困在白登山。如果不是陈平的计策，汉朝皇帝及主力将会被匈奴人消灭，之后很可能就是中华民族第一次亡国了。

有人说这不是秦朝的问题，不是统一的问题。

但是，如果没有秦朝的统一，就不可能天下大乱，天下混战。即便秦国乱，赵国和燕国也足以驱逐匈奴；赵国乱，秦国和燕国也足以胁迫匈奴。

一个简单的例子：春秋时期，卫国国君因为养鹤而导致国家衰弱，北狄趁机灭了卫国，可是齐国挺身而出，帮助卫国复国并最终灭了北狄。

整个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由若干国家组成，可是却是不断向外扩张的，这足以说明问题。

再来说说后来晋朝灭亡的故事。三国时期，魏国独力面对北方民族，一直占据优势。此后晋国统一中国，原本应该更加强大，可是八王之乱来了，中原杀成了废墟，于是北方民族趁机起事，整个北方沦落。而此时，早已经被晋朝解除了武装的南方根本无力北援。

试想，如果晋朝没有统一中国，八王之乱还会造成这样大的全国性灾难吗？就算北方的晋国被胡人侵占，南方的蜀国和吴国也可以发兵将他们驱逐。

一个专制集权的统一，一旦腐败，就是整个国家的全身腐败。一旦崩溃，就是整个国家的整体崩溃。一个专制集权的统一，带来的是短暂的强大以及必将彻底的腐烂。从秦朝开始，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少则三四十年，多则两三百年，这个国家就要经历一次巨大的劫难，人民死亡，房屋摧毁，土地荒芜……如果这个时候恰好有外敌窥伺，则整个中国都有可能陷落。

统一有它的好处，但绝对不是无条件的好。

即便从技术的角度来说，统一也未必必然带来强大。人类的管理、通讯、运输等能力的限制，使得其对国家的管理、军队的指挥上都有一个极限，超过了这个极限，人口越多地盘越大也将没有意义，甚至带来反作用。譬如攻打匈奴，出兵的上限可能就是五万人，你人口一百万和一千万没有区别。

你出兵一百万，真正能打的也就是五万，多余的就是累赘。当初波斯百万大军讨伐希腊失败，就是证据。当年苻坚百万大军南征东晋失败，也是如此。

所以，限于管理的能力，国家并非越大越强。否则的话，统一中国的就不是秦国，而是楚国了。

关羽大刀重八十二斤，但是如果你给他一百二十斤的大刀，他的战力会提升吗？

所以，对秦国来说，统一天下的那一天，就是灭亡倒计时开始的那一天。

二

有人会说，既然是暴政，秦国为什么能够统一中国？

冷兵器时代，野蛮往往战胜文明，这已经被反复证明。

所以，不用再多说。

问题是，六国真的没有机会避免自己的灭亡吗？

机会是有的，可惜的是他们没有抓住。

商鞅变法之后的一段时间，由于秦国实行军功制，把战争由贵族式战争演化为猎头式战争，六国完全无法适应，基本上还没有开打就已经吓得浑身哆嗦。所以这个时期，六国根本没有与秦国抗衡的能力。

但是，到了战国后期，六国特别是三晋已经基本适应了秦军的猎头战争，在心理上的惧怕感降低，这个时候，还是可以与秦军一战的。因此，就有了赵奢、信陵君和李牧对秦军的胜利，尤其是信陵君和李牧多次战胜秦军。

六国的第一次机会是长平之战，这个时候的赵军实力非常强大，如果算上北面李牧的骑兵，实际上赵军实力并不比秦军差到哪里。这个时候如果赵国没有撤换廉颇，赵军在正面与秦军相持，而韩魏两国从侧后方切断秦军粮道，那么最后就有可能是秦军不得不撤军，赵军从后追杀，韩魏两国军队在中间拦截。这样，秦军主力就完全可能被消灭，再加上秦国大旱，那么，不说六国灭掉秦国，至少能有十年的和平期。这个时期就可以将秦国侵夺的土地夺回，恢复实力抗衡秦国。

第二次机会是信陵君率领联军屯兵函谷关下。这个时候，秦军对信陵君已经感到恐惧，基本不敢出战。如果这个时候联军能够在函谷关下修筑壁垒，长期驻扎，各国就能趁机夺回失地，再次与秦国形成抗衡。

遗憾的是，两次机会都失去了。

失去这两次机会，就再也没有办法了。

更深一点来说，秦国自从商鞅变法之后骤然强大，而各国都没有从根本上去看待秦国的强大。所以，没有一个国家想要变法图强。

这个时候，韩国和魏国焦头烂额，无心变法。楚国一盘散沙，楚王得过且过。齐国全国性骄奢淫逸，不思进取。燕国自以为偏远，自以为平安无事。只有赵国实行胡服骑射，算是积极进取。

实际上，当此之时，各国都应该变法图强，这才是根本。

那么，为什么他们不变法？

根本的原因有两点。

第一是既得利益阶层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利益，目光短浅。这一点，与教科书上所说的是一致的。

第二则是贵族阶层坚守自己的价值观，宁可灭亡也不泯灭人性，这又是可贵的一面。

但是，有限的变法还是可以的。至于怎样变呢？笔者也不知道。

有人说其他不变，仅仅采用军功制，这样不就两全其美？

但是，秦国的军功制建立在秦国的酷法之上。

秦国军功制的成功是因为秦国人生活困苦，除了杀人立功升官之外，没有别的途径可以改变自己的生活。可是六国不同，他们的生活本身就富庶而自由，他们不需要通过杀人去改变自己的生活。

所以，秦国的军功制在六国很难达到秦国的效果。

所以，历史有时候真的很无奈。后人指指点点，往往并不了解前人所在的情境。

秦国能够统一中国，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他们擅长使用间谍卧底。秦国统一中国最难对付的敌人几乎都是通过间谍内奸来解决的，可是六国在这方面却差得很远，为什么？

首先还是价值观的问题，六国崇尚君子，不屑于通过内奸来达到目的。而秦国没有这方面的心理负担，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们无所谓手段。

其次则是客观的现实所导致的。六国都是自由之国，经商、迁徙、言论、聚会等等都是自由的，因此这给了秦国间谍足够的活动空间。而秦国则不同，秦国没有商业，限制迁徙和旅行，限制聚会，因此外国间谍在咸阳根本难有立足之地，更不要说开展间谍活动了。再加上秦国独有的告奸制度，一个外国人到了秦国，到处都是群众警惕的眼睛盯着你，你想干啥？

三

接下来我们说说为什么秦朝不是封建社会，周朝才是封建社会。

我们先来看看西方对于封建社会的定义。

封建社会，指的是从五世纪到十六世纪在欧洲盛行的经济、政治和社会制度，这个时期被称为欧洲的中世纪。国王分封土地给诸侯，作为回报，诸侯发誓对王忠诚和提供军事服务。被称为农奴的农民被束缚在土地上，服从他们领主的意志。

狭义上的封建社会指分封制的社会结构，这种提法最早是指西欧的中世纪的国家结构，中国夏商周先秦时期也存在类似的制度。

广义上的封建社会则是由马克思定义的，指的是以地主阶级剥削农民为经济基础的社会形态，中世纪的欧洲和公元前475年至公元1840年的中国就是这种社会形态。

所以，按照西方的普遍说法，中国的周朝才是真正的封建社会。那么，从进入封建社会的时间来看，中国至少领先欧洲一千年。

如果一定要把秦朝以后认定为封建社会的话，我们只能说这是中国特色封建社会。

但是请注意，欧洲的封建社会末期，以地理大发现、宗教改革、民族国家的崛起为标志，欧洲进入近代时期。文艺复兴和工业革命随之而来，欧洲很快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欧洲腾飞了。

我们可以设想并且基本可以确定，如果没有秦朝对中国的野蛮统一和统治，那么，中国也将会从春秋战国的封建社会步入资本主义社会。

西方并没有经历过秦朝以及其后两千年的中国特色的所谓封建社会，因此他们并没有对这段历史定义。但是，西方人没有定义并不等于我们就可以把这段历史稀里糊涂归结到封建社会。

按照笔者的定义，秦朝以前中国是封建贵族社会，秦朝及以后是专制集权社会。

为什么要强调贵族二字？因为贵族是一个绝对重要的存在。

有人说，贵族是剥削者，是食利阶层，是既得利益阶层。

不错，以上的说法都是对的，贵族的存在是不公平的。

站在羊的角度来说，狮子是凶残的掠夺者。但是站在整个草原的角度来说，狮子让草原充满活力，让所有物种保持活力以及进步。

我们来看看欧洲的情况。欧洲的文艺复兴，欧洲的科技进步，欧洲的工业革命，欧洲的资本主义思想起源，哪一项不是由贵族来完成的？牛顿，卡文迪许，孟德斯鸠，洛克，达尔文……还需要更多的名字吗？他们都是贵族。

当然，他们都是贵族的精英。

再看看美国的情况。美国大陆会议七十六人，包括首任总统华盛顿以及《独立宣言》起草者杰弗逊，他们都是贵族。

再来看看中国。春秋战国时期伟大的思想家们老子、孔子、管子、孟子、孙子、韩非子、荀子……他们都是贵族或者我们教科书上所说的“破落的贵族”——士。

然而，秦朝以后，中国的贵族作为一个阶层一个群体，已经被消灭了。

为什么西欧能够进入资本主义？因为他们有贵族。

为什么美国能够成为现在的美国？因为他们有贵族。

一个没有贵族的国家，是不能进入资本主义的。

这，就是为什么要强调周朝贵族属性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