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风萧萧兮易水寒



秦国灭亡赵国，王翦大军占有整赵国，直抵燕国边境。

按照李斯和秦王政统一大计的顺序，最先灭亡的是最近的三晋，如今韩国和赵国已经灭亡，下一个该是魏国了。

因此，尽管兵临燕国边境，王翦并没有贸然攻打燕国。

“廷尉，下一步攻打哪个国家？”秦王政问李斯。其实他知道，只是故意要问问。

“魏国。”李斯说。

“那好吧，让那两个怂多活几年。”秦王政说。其实他很想早日杀死那两个怂。

那是两个什么怂？

一个是桓齮，他在燕国避难，一个是燕太子丹。太子丹，他不是还在咸阳当人质吗？两年前，他趁着秦国专注于吞并韩国和赵国，偷偷地从咸阳跑回了燕国。为这事，害得监视他的十多名秦国士兵都被砍了头。

秦王政要让他们多活几年，可是他们想要秦王政立即死。

三十

两年前，太子丹从咸阳偷跑回来。他知道，秦王政随时可能会杀他，而且会让他死得很惨。

回到燕国，太子丹的父亲燕王喜大吃一惊。

“丹，你怎么回来了？秦王知道你回来吗？”看到儿子平安归来，燕王喜似乎并不高兴，反而有些担心。

事实上，燕王喜早就收到了秦王政的通牒：要么交出桓齮，要么杀你儿子。

燕王喜没有接受威胁，他借口根本不知道桓齮在哪里。

其实，燕王喜很有些犹豫。按照周礼的规则，桓齮落难来投，是绝对不能交出去的。可是，如果不把桓齮交出去，以秦国的暴虐，真有可能杀了自己儿子。

如今，儿子回来了，燕王喜又开始担忧这会不会成为秦军入侵的借口呢？

其实，秦国人从来不需要借口。

太子丹非常痛恨秦国，痛恨秦王政。他知道，秦国正在实施统一天下的计划，如果不能阻止他们，燕国迟早要灭亡。可是秦国如此强大，燕国实力弱小，如何才能摆脱被秦国灭亡的命运呢？

太子丹带着这个问题，问他的老师鞠武。

“老师，秦国是个虎狼之国，贪得无厌，暴虐凶残，三晋灭亡在即，我们应该怎么办才能避免灭亡呢？”太子丹问。

鞠武其实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任何一个人都会考虑这个问题。不过，他实在没有什么办法。

“我看，只能联合三晋、齐、楚、匈奴，共同对付秦国。”鞠武的话等于没说，都是老生常谈，说来容易，其实根本做不到。

“老师，这时候就别扯这些了，有什么靠谱一点的办法吗？”太子丹对于所谓的联盟早就看透了，靠天靠地都不如靠自己。

“这个……这个……”鞠武有些尴尬，要有什么办法，他不就早说了吗？“那……公子有什么想法？”

太子丹其实早就有自己的想法，而这个想法早在咸阳的时候就有了。

“打，我们是打不过；降，我们是坚决不降。所以，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派人刺杀秦王。秦国大权集中在秦王手中，秦王一死，其子尚幼，而大军在外，秦国就有可能陷入混乱。唯有这个时候，六国才有机会夺回失地，避免灭亡。”太子丹的办法倒是另辟蹊径，以攻为守。

“这个……办法似乎不是不行，可是，这样的事情，老师我是做不到啊！”

“那老师可有什么人选可以推荐？”

“我有一个朋友名叫田光，智深勇沉，也许他行。”

“那好啊，老师为我引荐一下。”太子丹听说过田光这个人，那是个著名的剑客。

第二天，鞠武邀请了田光前来。

太子丹对田光十分恭敬，三言两语之后，直奔主题而去。

听到太子丹要刺杀秦王，田光眼前一亮，但紧接着就恢复了冷静。

“公子，您的想法令我敬佩，只有英雄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年轻十岁，我愿意赴汤蹈火，就算粉身碎骨，也要青史留名。可惜这几年我感觉自己精力已经不足，力不从心了。”田光苦笑了笑，他倒不是退缩，而是真的知道自己不行了。

“哦？”太子丹一脸的失望和遗憾。

“不过，我有一个朋友名叫荆轲，他行，我把他介绍给公子。”田光想了想，推荐了荆轲。

“那太好了，麻烦先生替我把他请来。”太子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送田光出门的时候，太子丹叮嘱了一句，“我们商量的是国家大事，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啊！”

荆轲是什么人？

荆轲本不姓荆，而姓庆。当年齐国庆封被驱逐，其中有一支逃到了卫国，庆轲就是这一支的后人。

庆轲喜爱读书、击剑，曾经游说卫元君，可是卫元君没有任用他。几年前，秦国把卫国迁到了野王，庆轲就开始了游走江湖的生涯。

庆轲曾路经榆次，与著名的剑术高手盖聂谈论剑术，两人意见不合，盖聂对他怒目而视。于是，庆轲起坐离去。在邯郸的时候，鲁句践跟庆轲博戏，又是发生争执，鲁句践破口大骂，庆轲一言不发，拍屁股走人。

就因为这两件事，有的人说庆轲很胆小，有的人则说他很勇敢。

最后，庆轲来到了燕国。燕国人的发音和卫国人有些区别，因此把庆轲念成了荆轲，庆轲倒也无所谓，就干脆改名叫荆轲。

荆轲喜欢喝酒击剑，也喜欢交朋友。因为他学识很广，所以朋友圈里有很多权贵名流。不过，他在燕国最好的朋友是一个杀狗的屠夫和一个喜欢击筑的名叫高渐离的人。筑是一种古代乐器，击筑大致相当于现代的弹吉他，在下层人群中非常流行。

荆轲经常带着酒去狗铺，三人喝酒吃肉，喝醉了就由高渐离击筑，荆轲高声唱歌，屠夫学狗叫，最后，三人开始哭泣，旁若无人，成为集市一景。

田光知道荆轲不是寻常人，因此和他成了朋友。

田光找到荆轲，把太子丹找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并没有说要刺杀秦王政，只是说太子丹想找人帮助燕国对付秦国。

“我老了，不中用了，所以，我冒昧地推荐了你，希望你能去找他。另外，临行的时候太子丹叮嘱我不要泄露秘密，我想，要让他不担心我会泄密，只有一死了之吧！”田光说，抽出了剑。

荆轲并没有劝阻他，作为一个剑客，死在自己的剑下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去。”荆轲说。他知道，田光可以安心地死了。

“那我就去了。”田光说。话音刚落，一道血光。

荆轲去见了太子丹，并且告诉他田光已经自杀了。

对于田光的死，太子丹表示惊讶和悲哀。之后，太子丹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荆轲。

“荆卿，刺杀秦王的事，我想拜托给您。”太子丹说。

荆轲大吃一惊，早知如此，就不让田光自杀了。他沉默了好一阵，他在回想自己的过去以及自己的理想，他不是一个有远大抱负的人，他理想的生活就是跟朋友喝酒唱歌哭泣，间或泡个野妞，临死的时候有一群老太太领着她们的儿子们来认爹。

他也恨秦国人以及秦王政，可是他真的没有想过要杀秦王政，更没有想过要拯救世界。

“这是国家大事，我不过是一个江湖混混，难当大任。公子，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荆轲最终还是拒绝了。

“不，荆卿，荆大侠，天下苍生的命运都寄托在您身上了，您怎么能拒绝呢？”太子丹很激动，很坚决，他跪在荆轲面前，抱住他的腿，不放他走。

又是一阵沉默。

荆轲的脑海里开始浮现一个又一个的画面，有过去的，有刚才的，有未来的。

“试试吧，万一成功了呢？”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说。

“好吧，我答应你。”荆轲答应了。

“太好了，荆大侠。”太子丹激动地哭了，似乎只要荆轲答应了，秦王政的脑袋就会自己掉下来。

荆轲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完成这个任务。

不管怎样，太子丹看到了希望。

从那之后，太子丹为荆轲提供了最好的住宿和生活条件，配了豪车，经常带美女去给荆轲纵情，更别提美食和美酒了。

总之，太子丹得到了希望，而荆轲得到了人生的快乐。

只是，时间很快过去，摊牌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三十一

秦军已经在易水南岸，随时可能北上入侵燕国。

荆轲还在喝酒泡妞，完全没有出发的意思。

太子丹很着急，其实不久前秦王政亲临邯郸的时候，太子丹就想请荆轲动手了，可是荆轲认为那不是机会。没办法，太子丹也无法强迫荆轲动手，毕竟动的是荆轲的手。

如今，再不催实在是不行了。

“荆卿，转眼两年多了，如今秦军随时可能入侵燕国，到时候我想继续侍奉您都没机会了。您看，是不是可以行动了？”太子丹实在是忍不住了，不得不去催促荆轲。

“太子有什么好主意？”荆轲问，依然不急不慢的样子。

“我想，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派您携带地图出使秦国，假意割地求和，秦王一定会见您。到时候，您见机行事，刺杀秦王。”这是太子丹想到的办法，唯一的办法。

“主意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荆轲说到这里，看见太子丹的脸色非常难看，所以他笑了笑，“仅仅如此，恐怕并不足以见到秦王。”

“您的意思是？”

“我知道秦将桓齮就在燕国，秦王恨之入骨，如果能够得到桓齮的人头献给秦王，那一定能得到秦王的亲自召见了。”荆轲知道，自从太子丹逃回来后，与桓齮过从甚密，他希望桓齮能够帮助燕国对抗秦国。

“桓齮将军落难来投，我怎么能杀害他呢？不行，不行，先生另想办法吧！”太子丹断然拒绝了，他深信，做人要有原则。

荆轲了解太子丹，他知道自己是无法说服他的。也正因为如此，他喜欢太子丹，愿意为他卖命。

荆轲知道桓齮住在哪里，所以他偷偷地去找他了。

“你是？”桓齮问。看上去，桓齮已经老得不像话了，完全看不出来曾经是叱咤风云的秦国第一大将。

“荆轲。”

“啊！你就是荆轲？”桓齮听说过荆轲，也知道太子丹和他谋划对付秦国的事情。

“桓齮将军，我听说秦王杀了您老娘，三个老婆，七个儿子和六个女儿，以及三大姑七大姨，都是酷刑处死，惨不忍睹啊！据说，还重金悬赏您的人头，没人性啊！将军，不知道您有什么想法？想不想报仇啊？”荆轲故意说得详细一些，让桓齮难受一些。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每天闭上眼睛都是全家被杀的惨景，痛入骨髓啊！我做梦都在想着报仇，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呜呜呜呜……”说着，桓齮哭了，哭得十分伤心。

“我有一个报仇的法子，不知道将军是不是感兴趣？”

“你快说。”

“我想要将军的人头，拿着将军的人头去见秦王，他一定会接见我。到时候，我一只手抓住他的袖子，另一只手刺他一百刀，为将军报仇，为天下除害。将军认为这个方法怎样？”

桓齮一把抓住了荆轲的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荆轲。

“这是要干什么？”荆轲心想，他有些弄不明白。

“多谢你！谢谢你！我全家都谢谢你！我早就不想活了，活受罪啊！把我的人头拿去吧，我解脱了，还能报仇，快，拿去吧！”桓齮有些激动，用双手托着自己的脑袋，似乎是要自己拧下来递给荆轲。

“别急，别急。”荆轲看他猴急的样子，急忙安慰他。

桓齮发现自己拧不下自己的脑袋，这才拔出了剑。

荆轲没有拦他，甚至假惺惺拦他的意思都没有。从看见桓齮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要桓齮的脑袋实际上是在帮他脱离苦海。

一道血光，桓齮倒在地上，脸上带着笑容。

太子丹闻讯赶来，原本他想要责怪荆轲，可是看到桓齮脸上的笑，他知道荆轲是对的，因为自从他见到桓齮那一天起，桓齮就没有笑过。

在《史记》中，桓齮被记载成了樊於期。其实，樊於期就是桓齮。

桓齮的人头被装在木匣子里，用蜡封好以防生虫。

太子丹早就准备好了一把匕首，是赵国徐夫人的匕首，锋利无比。匕首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的那种。

太子丹为荆轲配备了一名副手，名叫秦舞阳，是燕国著名的勇士，十二岁就杀人，无人敢近。

太子丹又准备了燕国督亢的地图，到时候就说把这里献给秦国。

一切准备就绪。

可是，荆轲并没有要启程的意思。

“他后悔了？害怕了？”太子丹心生怀疑，时间拖不起啊！

“荆卿，时间越来越紧了，要是您觉得不方便的话，就让秦舞阳去吧！”太子丹也是没办法了，只能这么说了。

荆轲狠狠地瞪了太子丹一眼，他非常不高兴，似乎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太子，说这话您是怀疑我不敢去吗？实话实说吧，身揣一把匕首就去刺杀秦王，那不是闹着玩的，我之所以还不出发，是在等我的一个好友来。既然公子等不及了，好，明天就出发。”荆轲大声说。

太子丹没有反对，因为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荆轲的朋友，也不确定这个朋友还要等多长时间才会来。

易水北岸。

风萧萧。

太子丹以及十多个知道荆轲此行的朋友为荆轲和秦舞阳送行。每个来送行的人都穿着一身白衣，因为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永别。不论成败，荆轲和秦舞阳是不可能活着走出秦国了。

高渐离击筑，荆轲高歌，勇士宋意和声，就像往常一样。只不过，歌声悲怆，毕竟是生离死别。每个人都禁不住落泪，禁不住伤心。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高亢中带着几分沙哑，留给历史最悲壮的歌声。

歌声中，荆轲纵身上了车。

“驾！”秦舞阳一甩马鞭，车疾驰而去。

荆轲没有回头。

太子丹注视着远去的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他一动不动。

高渐离一直在击筑，仿佛荆轲并没有离去。

历史会改写吗？

至少，历史记下了这悲壮的一页。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