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太后从此守空楼



就在春申君被杀的那一年，秦国也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

其实，跟春申君的事情差不多的事情。不同的是，春申君是被自己孩子他娘给干了，而吕不韦是被自己的孩子给干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说起来，比春申君的事情要复杂得多。

十八

吕不韦将嫪毐送进了宫里，以为从此之后自己可以脱身了。谁知道，事情越来越大了。

嫪毐是个性能力超群的家伙，恰好赵太后又是如狼似虎，于是，两人相遇，等于是干柴遇上了烈火，甚至比干柴烈火还要猛烈。两人整日在宫里上演春宫大戏，没日没夜，搞得宫里人人都知道了。

没多久，太后发现麻烦了。什么麻烦？怀上了。

这下是真麻烦了，那时候还不会打胎。听说齐国国家大妓院有这技术，可是一来太远，二来这事也不能传到齐国去啊，那不成国际大丑闻了？

赵太后于是紧急召吕不韦进宫，商量对策。

“难道嫪毐都不好使了？”吕不韦有些惊讶，这如狼似虎也太厉害了。

到了宫里，赵太后把事情原委说了，吕不韦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事情好办，太后就说找人卜了个卦，不能再在宫里住，要去雍的别宫暂避一段时间。到时候搬去别宫，生了孩子再搬回来。”吕不韦出了个主意。

主意不错，赵太后第二天就用这个借口搬去了别宫，垂帘听政也不听了，爱咋地咋地吧。

九个月后，赵太后生了一个大胖小子，跟嫪毐长得一样吊儿郎当，把赵太后喜欢得不得了。

“哎哟，要是这小子以后当了王，整个后宫那才能雨露均沾呢！”赵太后喜滋滋地说。

生了儿子，总不能养在宫里啊！于是太后给了嫪毐一个官职，在宫外建了一个家，嫪毐每天可以住在家里，也可以住在宫里。这儿子就养在家里，对外号称是嫪毐妹妹的儿子寄养在家。

一切安排妥当，赵太后这才回到自己的后宫。再看儿子秦王政，已经长高了一头。

事还没完。

没过一年，太后又怀上了。

这次故技重施，找了个相同的借口，又搬出去一年，又生了个大胖小子，又跟嫪毐长得一样。

基本上，这四五年来，赵太后就在床上度过了，既不垂帘也不听政。

而吕不韦这些年基本上都在和门客们钻研学问。作为一个热爱学问的商人，吕不韦对于抢夺缺乏本能的感觉，所以这几年秦国很少出兵，天下终于太平了几年。

也正是因为如此，东方国家对吕不韦都由衷地感激，各国都不时派人前来问候。

基本上，这些年来，秦王政等于是一个没娘的孩子，秦国等于是一个没人管的国家。

秦王政在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终于他知道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

没有了太后的垂帘听政，也就给了秦王政快速成长的机会。

秦王政在等待着时机来解决身边的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去巴结吕不韦和嫪毐，因为他们掌握了官员升迁的机会，嫪毐甚至有了一千名门客。

只有很少的人看到了眼前繁华后面的危机，吕不韦充其量是一个热爱学问的商人，嫪毐则不过是一个靠着生殖器升职的性工具，他们都不是政治家，他们注定走不到最后。

李斯就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李斯总是找机会上朝去见秦王政，他相信这个国家最终是秦王政的，自己的前途在秦王政手中，而不在吕不韦手中。

李斯是个有心人，他注意到秦王政身边有一个小厮十分机灵，秦王政似乎对他非常信任。后来李斯知道，这个小厮名叫赵高，是赵国人，原本也是赵国的远房宗室，后来父亲犯罪，全家被打入奴籍，世代不得翻身。赵高年纪较小，被施以宫刑入宫做太监。恰好秦庄襄王登基，赵国要送赵太后母子回秦国，随赠了几个宫女和太监，赵高就是专门伺候秦王政的。

赵高一直跟随秦王政，人又机灵，因此深得秦王政信任，堪称秦王政的第一心腹。

李斯身为长史，而赵高负责给秦王政传递书信，掌管印符，因此两人之间有些交集。既然李斯上了心，很容易就与赵高认识了。之后，两人之间的往来越来越多，渐渐地无话不谈。

李斯结交赵高，是为了向秦王政靠拢。而赵高也有自己的算盘，他不想一辈子就做个老宫人，他也想弄个正儿八经的官去做，有自己的府邸，有自己的自由。所以，赵高也希望能结交几个外面的人，互为支持，对自己今后的仕途能有帮助。

两人的利益联盟就这样结成了。

在赵太后的关照下，嫪毐步步高升，现在已经被封为长信侯。

这一年是秦王政九年，这一年，秦王政二十二岁。

二十二岁是一个很关键的年份，因为这一年秦王政将正式“冠”，也就是宣告成人了。换言之，太后垂帘听政的历史结束了，秦王政要亲政了。

在秦王政举行冠礼之前两天，李斯给赵高讲了一个故事，赵高讲给了秦王政。

故事是这样的。

嫪毐和几个大夫一起喝酒赌博，酒喝得有些高，大家就为不知道什么事情争论起来。

“奶奶个怂的都给我闭嘴，老子是秦王的继父，你们敢跟我争？”嫪毐大声呵斥众人，众人都不敢再出声了。

秦王政没有说话，他心里有数。

冠礼前一天，李斯又给赵高讲了一个故事，赵高又讲给了秦王政。

故事是这样的。

嫪毐知道了秦王政将要亲政，他感到很恐慌，因为他认为秦王政会清算他。所以，他去找老情人赵太后。

“亲，秦王要亲政了，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完蛋了。我听说秦王政要杀了我，还要杀了我们的两个孩子。我们为什么不杀了他呢？然后让我们的孩子当秦王，你还当你的王太后，我们永远永远幸福下去。”嫪毐要造反。

“毐，这个……”赵太后没有表态。

“那就在冠礼这一天，我安排人刺杀他。”嫪毐有了具体的计划。

秦王政冷笑了一声。

秦王政的冠礼在雍举行，因为秦王的祖庙在这里。

冠礼很快结束了，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冠礼结束，秦王政现在成为秦国的第一权力人。

“我的第一道命令，嫪毐图谋造反，相国吕不韦、昌平君、昌文君三人率领军队进咸阳平叛。”秦王政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要铲除嫪毐。

吕不韦完全没有料到，不过到了这个时候，除了接受命令，没有别的选择。

于是，吕不韦等三人率领八千秦军杀回咸阳，捉拿嫪毐。

嫪毐完全没有想到，大叫冤枉。谁管他这些？嫪毐被生擒活拿，一百多门客被杀，其余都被捉拿。

嫪毐被定为谋反罪，车裂，族诛。嫪毐和赵太后所生的两个儿子被摔死。

此外，卫尉竭、内史肆等二十多名大夫被判为嫪毐的同党，全部枭首处死。

嫪毐的门客则全体发配蜀国，连同其他人犯，一共四千余家前往蜀国。

太后迁居雍，不许回咸阳。

因为嫪毐入宫是吕不韦的安排，秦王政对吕不韦十分不满。不过此时刚刚亲政，羽翼未丰，秦王政以“奉先王功大”为理由，不追究吕不韦的过错。

这一年，恰好是春申君被杀的那一年。

十九

秦王政是个心机很重的人，这与他的成长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秦王政生在邯郸，九岁以前都住在邯郸。还不懂事的时候，爹就逃回了秦国。等到他懂事的时候，一直跟着老娘东躲西藏。那时候，吕不韦经常来，娘看见吕不韦就很激动，就扑上去，可是吕不韦总是躲闪，并且说什么“不要功亏一篑”之类的话。吕不韦对自己挺好的，常常带好东西给自己吃，并且有的时候会说“这孩子长得还挺像我”之类的话。

再大一些之后，终于不用躲闪了，也搬到了好一点的地方住，不过依然是大门紧闭。那时候吕不韦来得更勤，有的时候还带朋友来。隔壁住的是一家燕国人，隔壁的孩子比自己大几岁，名叫燕丹。那时候两人经常一块去街上玩，似乎街上的孩子都很讨厌自己，有的时候还向自己吐口水、扔小石头，燕丹总是保护自己，那时候自己叫燕丹哥哥。

总之，那一段记忆很不好，总感觉自己像个贼一样。

到九岁的时候，终于回到了秦国。这个时候，娘才告诉自己是秦国的太子，今后就是秦王，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什么是最有权势？”赵政问娘。

“娘也说不清，就是最大的强盗吧，想什么就有什么，想要什么就抢过来，想打谁就打谁。反正啦，就是最大的强盗吧！”娘说。

那时候的赵政很高兴，心想着自己有一天当上了秦王，第一件事就是找街上那些欺负自己的小孩子报仇，把他们都给杀了。

赵政对自己的爹没什么感情，因为从小就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什么父爱。

再后来，爹死了，赵政连眼泪也挤不出一滴来。

自己成了秦王，可是老娘垂帘听政，什么事情都是吕不韦说了算，自己想报仇的事情还没办法实现。

后来发现娘跟吕不韦总是混在一起，弄得自己好像是个累赘一样。从这个时候起，秦王政对吕不韦有意见了。

再后来，吕不韦不经常来了，娘的身边多了个嫪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随地吐痰，说话声音还很大，裤裆里好像总是藏着个宝似的。

秦王政非常讨厌嫪毐，恨不得杀了他。

后来娘搬去了雍，半年多见不到一面。

“我怎么总像是个孤儿？”秦王政常常在半夜里哭着问自己。父爱从来没有过，母爱基本上也是时有时无，有的时候比没有的时候少很多。

再到后来，各种风言风语都传到耳朵里来了，秦王政开始遗精了，也就懂得了老娘跟吕不韦和嫪毐之间曾经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不是最大的强盗吗？怎么我娘被人轮奸我都没有办法呢？”秦王政常常这样问自己。他以为他老娘是被迫的，却不知道他老娘是最大的女强盗。

从那时候起，秦王政就决心要杀了嫪毐和他全家。

现在，嫪毐杀了。

吕不韦呢？吕不韦怎么办？

秦王政对吕不韦的感情其实很复杂，在九岁之前他最喜欢的就是吕不韦。吕不韦不仅常常给他带好吃的，还带给他安全感。他有的时候甚至想，吕不韦要是他爹就好了。

可是来到秦国之后，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吕不韦似乎在有意无意之间躲着自己，在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慈祥的一面，而只剩下虚伪的恭敬。简单说，吕不韦身上的那种父爱没有了。

所以，秦王政对吕不韦越来越失望。

嫪毐的事情完全是吕不韦一手操办的，可以说吕不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是，秦王政有些下不了手，毕竟吕不韦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感受到父爱的人。

所以，秦王政保留了吕不韦丞相的职位，他试图修复与吕不韦的关系。

可是，一年时间很快过去，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修复，反而每次见面都十分尴尬。而吕不韦似乎也无心帮助秦王政治理国家，而醉心于研究学问。

终于，秦王政实在无法忍受了，他决定免除吕不韦的丞相职位，并且将他赶出咸阳，到自己的封地去养老送终。

秦王政不愿意面对吕不韦被免的一幕，于是没有找吕不韦进宫当面宣布，而是派了使者前往丞相府宣布自己的决定。

“啊！”吕不韦有些吃惊，但是很快就轻松起来，“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走，我这就走，谢谢大王！”

出乎秦王政的意料，吕不韦对于被免职并没有感到失望或者伤心，反而感觉很轻松，似乎这对他是一个解脱。

事实上，这对吕不韦就是一个解脱。

吕不韦终究是一个商人，他习惯于交换而不是抢夺，所以他对于攻打六国总是在内心里存在障碍。他喜欢计算投资和收益，当投资不能带来更多收益的时候，他就会失去动力。如今他已经是秦国的丞相，继续努力的结果也不过还是秦国的丞相。所以，现在该干的是做一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

所以，吕不韦早就对这个丞相失去了兴趣，被免职虽然听上去不好听，不过却正好遂了他的心愿。

吕不韦甚至没有丝毫的犹豫，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细软，带着一众家人和门客去了自己在河南的封地。

秦王政有些失望，甚至非常失望，他在想：“老头子，你怎么不来求求我呢？没准我会反悔啊！”

赶走了吕不韦，秦王政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孤单，恰好齐国人茅焦来劝他把赵太后接回来，秦王政顺水推舟，亲自去雍把老娘接回了咸阳。

“娘，您受苦了！”秦王政抱着老娘说。再怎么也是老娘啊！

“孩子，娘错了，娘今后再也不敢了。”赵太后感觉到羞愧，一个劲地给儿子道歉，最后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那什么，你仲父呢？”

吕不韦来到了自己封地，身心都很愉快。这里远离咸阳，人味十足，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自由而轻松。

俗话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吕不韦被罢相回到封地的消息传出之后，各国都感觉很遗憾。于是，各国君主和大臣们纷纷主动派人前往吕不韦的封地问候，并且是经常问候，一些人认为吕不韦迟早还会当秦国的丞相，趁这个时候拉拉关系，另外一些人是真心敬重吕不韦。

不管怎样，吕不韦封地的各国使节络绎不绝，比咸阳的还要多。

于是，李斯又给赵高讲了一个故事，赵高又把这个故事讲给了秦王政。

说这一天六国的使者不约而同到了吕不韦府上，吕不韦设宴招待，酒喝得差不多了，六国的使者们就开始纷纷发言了。

“文信侯德高望重，我们都很佩服您，秦国人民也很想念您，不如我们六国出兵，帮助您打入函谷关，秦国军民一定群起响应，然后您做秦王，然后我们天下和平，其乐融融。”大家的意思，就是让吕不韦取代秦王政，从此实行仁政，大家平平安安过日子。

吕不韦没有说话。

这个故事半真半假，秦王政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

他知道，吕不韦其实没有野心，否则早就动手了，不用等到自己长大了。否则，也不会就这么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封地。可是，他没想法，别人有想法也很麻烦啊！

“不行，要弄走他。”秦王政觉得吕不韦待在河南也不是个办法，迟早要出事，必须给他换个地方。

吕不韦在回到封地一年的时候，接到了秦王政的一封信，信中这样写道：“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秦王政让吕不韦全家搬去偏远的蜀地，并没有说要剥夺他的爵位。话虽然说得不客气，却还是留有余地的。

吕不韦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很吃惊。不过仔细想想，他觉得这似乎并不奇怪。

现在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逃往东部国家譬如齐国或者楚国，要么老老实实前往蜀国。

可是，吕不韦决定走第三条路。

“唉，我老了，蜀地太远，我就不去了。回想这辈子，做了一桩这么大的生意，值了。”吕不韦对使者说。然后，他当着使者的面喝了一壶酒。

酒里有鸩毒。

就这样，吕不韦自杀了。

吕不韦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

太史公司马迁对他的评价是：“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

闻者是什么意思？孔子说过：“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邦必闻，在家必闻。”

闻者，就是说的好像正人君子，做起来是另一回事，注重名声，却行为不检的人。

对于吕不韦，历史上的评价大抵如此，得分不高。

但是，这样的评价并不公允。

吕不韦是个杰出的商人，在商言商，他的投资眼光是不错的，也舍得投入。

难得的是，他是一个有情怀的人。他喜欢学问，讲仁义，不喜欢战争。面对生死，他很淡然地选择了有尊严的死。

当然，他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更不是一个军事家。

当后世纷纷把杀人狂魔白起和骗子张仪当作励志偶像的时候，吕不韦被看低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应该说，吕不韦是秦国的一个异类，是秦国几百年杀戮史上不多的一个闪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