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骑虎容易纵虎难。
三晋军队攻到函谷关容易，可是要从函谷关撤军，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六国联军撤军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函谷关内，樗里子则立即派人报告到了咸阳。
“这下，咱们能好好睡个觉了，这都是大良造的功劳啊。”秦惠王心情轻松了许多，当面表扬了张仪。
“都是大王的威力啊。”张仪不失时机地拍了一个马屁，随后没忘记再说陈轸的坏话，“看见了吧？陈轸又叛变了吧？他就是一个叛徒。”
所有人都笑了，他们知道张仪就是这个德行，谁得罪了他，他会抓住任何机会对付你。
“那什么，设宴，为樗里子接风。”秦惠王下令。言下之意，秦军可以撤回来了。
张仪笑了，他不想就这么便宜了樗里子，他要让他难受。
“大王，这三晋军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不是把秦国当菜市场了？我看，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要打痛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上门叫板。”张仪建议追击三晋军队。
“嗯，也好。”秦惠王接受了张仪的建议，派人传令樗里子追击三晋军队。
三十九
为什么追击三晋军队会让樗里子难受呢？
这首先要说说当时的地图了。
三家分晋的时候，魏国基本上在韩国的北面，后来一路扩张下来，从秦国和楚国抢夺了大量的地盘，于是魏国在韩国的东面和西面都有了大片土地，韩国三面是魏国，被魏国欺负得很惨。
后来秦国崛起，不仅从魏国手中抢回了当年秦国的地盘，又把魏国原有的地盘抢了许多，整个魏国西部都成了秦国的地盘。于是，原本被魏国屏障的韩国和赵国都成了秦国的邻居，都要直接面对秦国的威胁了，这也是三晋铁心联手的原因。
那么这一次，三晋联军撤退是向东撤，出了秦国之后，首先进入韩国。这也就意味着，秦军如果追击三晋联军，就要入侵韩国。
樗里子的姥姥是韩国人，这一点地球人都知道。樗里子亲韩是个公开的秘密，所以，入侵韩国对于他来说，当然是件很难受的事情。
樗里子接到命令之后，确实很难受。可是，难受归难受，君令不能违。
于是，十万秦国虎狼兵出了函谷关，一路向东追击三晋联军了。
三晋联军原本还是骂骂咧咧一路上抱怨楚国人、齐国人和燕国人，可是听说秦军追来之后，大家都没有了骂人的心情。
原本是去打狼的，如今狼没打到，却被狼追到家里来了，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大爷，兄弟，求求你们了，千万不要抛下我啊。”韩军主帅公子奂吓得半死，生怕公孙衍和公子渴率领着魏军和赵军各自回国，把自己扔给秦国人。
“公子放心，我们三晋骨肉相连，同生死共命运，绝不做楚国那样的小人和齐国那样的胆小鬼。”公孙衍先表了态。
“兄弟，我们赵国人誓与韩国共存亡。”公子渴也表了态。
这个时候，三晋联军团结一心，要与秦国人决战。
三晋联军回到韩国修鱼（今河南原阳县），秦军也赶到了修鱼。于是，三晋联军与秦军在修鱼决战。
从人数上看，三晋联军与秦军基本相当，都是九万。三晋联军是三晋的精锐，秦军也是秦军的精锐。换了春秋时期，秦军不是对手。可是，到了这个年头，事情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赵国军队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大的战事了，韩国军队更是一向受欺负，自信心严重不足。算起来，还是魏国军队的战斗力强些，不过魏国军队也是最害怕秦军“猎头族”的，因为他们真正见识过什么是提着脑袋跟你玩。
两军交战，秦军完全是红了眼睛，他们的眼中没有敌人，只有一颗颗行走的脑袋，取下脑袋挂在腰间是他们唯一的追求，也是他们最大的乐趣。
当看到秦军砍瓜切菜一般收割脑袋的时候，三国联军瞬间崩溃，精神首先崩溃。精神崩溃的三国联军别说打仗的力量，就是逃跑的力量也没有了。
赵军大将庄豹战死，韩军大将申差战死，公子渴战死，公子奂战死。
秦军斩首八万级。
公孙衍见势头不妙，抢先逃命而去。实际上，也是樗里子念及旧情，放了他一马。否则，公孙衍也无法脱逃。
三晋精锐九万，八万成了无头尸体。而脱逃的一万人中，主要是魏军，因为魏军知道秦军的厉害，早知道此战必败，早准备好了逃命。
秦军大败三晋联军的消息传开，全世界为之震动。
韩国、赵国、魏国紧急全国动员，准备卫国战争。楚国、齐国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出兵援救三晋。
秦国，秦惠王大喜过望。
张仪表面高兴，内心则有些紧张。原本，由于成功瓦解六国联军，张仪功劳最大。如今，樗里子全歼三晋联军，其功劳自然在张仪之上了。如果樗里子继续向前推进，夺取韩国的大量地盘，那么以樗里子的功劳，这大良造一定要易主了。到那时候，自己恐怕就真的混不下去了。
张仪的担心在十天之后解除了，因为樗里子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立即撤军了。
“嗨，灭韩的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了，太可惜了。”张仪一面假装遗憾，一面心里暗暗高兴。一来，自己的大良造可以保住了；二来，正好借机说说樗里子的坏话。
就连秦惠王也感觉有些恼火，即便灭不了韩国，好歹也签个城下之盟回来啊。
“老弟啊，你姥姥的……”秦惠王本来想说你姥姥的面子不小啊，可是想想，樗里子再怎么说还是立了大功的，见面就训斥一顿，毕竟不好。所以，说到这里，不再说了。
樗里子自作主张撤军确实是存了私心的，他确实不想攻打韩国。他也知道这样撤军回国，秦惠王一定会不高兴，张仪也一定会说自己的坏话。所以，一路上他都在想应该怎样解释。
“大王，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所以撤军，一来是补养没有跟上，二来是孤军深入，倘若被齐军联合三晋在前阻击，楚军在后包抄，那么我军就很危险了，三来，据说义渠在后面搞事，我也是急着回来保卫国家的。”樗里子编了一通理由，算是自圆其说。
不管怎样，这一次秦国成功挫败六国合纵，秦惠王心情还是很愉快的。于是，安排接风宴，为樗里子接风洗尘。
没几天，魏国使者来到，表示主动服软，今后要与秦国大哥同命运共呼吸，努力发展两国业已存在的传统友谊。此前伙同其他国家攻打秦国的公孙衍已经被撤职，如今担任相国的田需十分热爱秦国，愿为秦魏友好合作而奋斗终身等等。
魏国尿了。
韩国呢？
出乎大家的意料，韩国竟然雄起了。
原本，韩国有一个著名的亲秦派名叫公仲朋，又叫韩朋，还有一个著名的反秦派名叫公叔赞，又叫韩赞，两人都是韩国的王族。韩宣惠王同时用两人，让他们互为牵制。一向以来，公仲朋都占据上风。自从韩国与秦国直接交界以来，韩宣惠王意识到与秦国之间的交锋恐怕不能避免，因此渐渐重用公叔赞。此次战败，韩宣惠王很担心韩国会像魏国西部一样被秦国蚕食，因此决定采取强硬立场，发展军力，对抗秦国。
因此，公孙衍在魏国下课之后，就来到了韩国，担任了韩国的相国，继续他的抗秦大业。
“韩国欠揍啊。”那之后，每天上朝，张仪都会来这么一句，樗里子都会狠狠地瞪他一眼，秦惠王都会假装听不见。
转眼，一年过去了。
再也没有人来打秦国，秦国也还没有想好要去打谁。
四十
在秦国的南面、楚国的西面有两个国家，一个叫蜀，一个叫巴。蜀国在今天的四川，以成都平原为中心。巴国在今天的重庆，以重庆市为中心。
这两个国家的文化与中原国家大不相同，不同到什么地步呢？不知道，因为没有记载。
巴蜀两国与秦国和楚国之间都是崇山峻岭，天然屏障，因此倒也相安无事。
巴国紧邻着楚国，前些年巴国内乱，巴国将军蔓子前往楚国求救，请求楚国出兵平定内乱，条件是割让三座城池给楚国。
楚国出兵平定了巴国内乱，之后向巴国索要城池。
“巴国的土地，我怎么有资格给楚国呢？可是，我答应了楚国，也不能抵赖，这样吧，拿我的人头去吧。”蔓子自杀了，让人把人头送去了楚国。
“哇塞，舍身为国啊，我喜欢。”楚王被蔓子的精神所感动，不仅厚葬了蔓子的人头，还放弃了巴国的三座城池。
这是楚国和巴国的故事。
这一年，巴国没有内乱，蜀国内乱了。
原来，蜀王有个弟弟叫做葭萌，被封为苴侯，地盘在今天的四川广元。蜀国与巴国同族，但却是世代的死敌。谁知道苴侯竟然爱上了巴国国王的女儿，和巴国打得火热，与蜀国作对。
“这还了得？不教训他不行了。”蜀王很恼火，于是出兵攻打苴侯。
苴侯也不示弱，从巴国搬来救兵，对抗蜀国。结果两军交战，难分上下。
“秦国大哥慷慨大方，乐于助人，见义勇为，热情似火啊，找他们来帮忙吧。”蜀王这样想，于是派人去向秦国求援。
“秦国大哥一向扶助弱小，支持弱势，为什么不找他们帮忙？”苴侯这么想，也派人来向秦国求援。
这也难怪蜀王和苴侯看走眼，毕竟他们不知道中原人民的感受。他们只听说过楚国援救巴国的故事，以为秦国比楚国还要够哥们儿。
秦惠王召开紧急会议，闲了一年，也该活动活动手脚了。
蜀王和苴侯先后前来求援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所以直接进入主题。
“机会，这是我们占领蜀国的机会。”司马错第一个发言，樗里子、甘茂等人表示支持。
“大良造，你怎么看？”秦惠王问。他想听听张仪的看法。
张仪的头脑在急速地转动着，他可以支持司马错的意见，那样的话，所有人就达成一致了，而他也不会得罪任何人。可是，他想要表现得比别人高明，同时也想利用这个机会来揭穿司马错等人的私心。
“我觉得，蜀国地处偏远，难以攻打。而且，一旦秦军陷身于蜀国，而韩国乘虚攻打我国，恐怕回师救援都是个问题。所以，与其攻打蜀国，不如攻打韩国。”张仪提出这个建议，在座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张仪暗自高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大王，我们可以联合魏国和楚国一同出兵，三面夹击韩国，顺势夺取韩国的三川，进军洛邑，拿下周王室，挟天子以令诸侯，成就王业。至于蜀国，不过是个偏僻蛮夷之国，本身道路崎岖难以进攻，就算拿下来，穷乡僻壤的，也没有什么油水。两相对照，当然是攻打韩国实惠得多。”张仪一边说，一边看其他四个人的反应。
司马错和樗里子的脸色都非常难看，甘茂看上去也有些尴尬。
樗里子是个亲韩派不用说了，他不希望攻打韩国。而司马错本是韩国人，原先则是周朝的大家族，亲戚老表绝大多数都在洛邑，当然不希望秦军进军洛邑。甘茂则有些矛盾，他虽然是楚国人，可是祖上是周朝的王子带，王子带被封为甘公，因为叛乱而被杀，后代就逃到了楚国。所以，甘茂对于周王室既有血缘上的亲情，又有杀祖之仇的怨恨。那么，秦军如果进军洛邑，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很纠结的心情。
所以，张仪一番话，可以说是正戳在其余三人的软肋上。
“错。”秦惠王说，这让张仪心里咯噔一下，“你再说说你的看法。”
原来，秦惠王说“错”不是反对张仪的话，而是让司马错发言。
“他说得不对，”司马错显得有些迫不及待，而樗里子则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他，“我听说，欲富国者务广其地，欲强兵者务富其民，欲王者务博其德，三资者备而王随之矣。简单说吧，要成就王业，土地、人民和名声最重要。蜀国地处偏僻，但是非常富饶，又是南蛮国家。我们如果出兵蜀国，不仅能够占领他们的土地，拥有他们的财富和人民，而且不会有人说我们暴力贪婪。而如果按照张仪的说法攻打韩国，占领洛邑，必将遭到中原诸国的反对甚至联军对抗，而且坏了名声，成为天下公敌。那样的话，秦国可就危险了。”
秦惠王没有说话，思考了一阵，然后扫视了大家一遍。
“疾，茂，你俩的看法呢？”秦惠王问。
“我们支持司马大夫。”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秦惠王笑笑，显然他早已经猜到了答案。
“好，攻打蜀国。”秦惠王决定了。
对于秦惠王的决定，张仪并不意外，因为内心里他也认为应该攻打蜀国。不过张仪也确信，即使秦惠王最终采纳了司马错的建议，他也注意到了司马错等人的私心所在。所以，尽管自己的意见被否决，不等于自己就不应该提出这个意见。
当然，张仪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司马错和樗里子抢走功劳，如果由他们率军占领蜀国，自己这大良造也就到头了。
“啊，大王英明，司马大夫高见，张仪确实没有想这么远。真是听君一席话，从此不读书啊。”张仪假惺惺地拍了个马屁，然后又做出不辞辛苦的姿态来，“大王，张仪当年跟随鬼谷子老师熟读兵书，愿意带兵出征蜀国，报效大王。”
其实，张仪对带兵打仗一窍不通。
“好，既然大良造主动请缨，那就拜托了。”秦惠王当即任命张仪为主帅，司马错为副帅，出征蜀国。
按照司马错的想法，秦军要大张旗鼓讨伐蜀国。
“司马先生，要动脑啊。”张仪否决了司马错的想法，然后按照自己的惯用方式来操作。
首先，张仪同时答应蜀王和苴侯去援助他们，这让两边都很感激，都失去了警惕性。之后，蜀王派来向导，带领秦军沿着当年修建的五牛大道上路了，一路上，遇上蜀王的地盘，秦军就号称援助蜀国，然后趁对方不备，拿下城池。遇上苴侯的地盘，就号称前来援助苴侯，也是趁其不备，拿下城池。
就这样，秦军所向披靡，一路顺利，率先拿下了苴侯的地盘和苴侯本人。
等到蜀王回过味来，秦国大军已经进入到了成都平原。到此，蜀国已经无险可守，蜀王亲自领军抵抗，可哪里是秦军对手。结果，蜀王的脑袋也挂在了秦军的腰间。
秦军秋天出发，冬天就灭了蜀国。
兄弟相争，最容易引狼入室，结果就是灭门之灾。
灭蜀之后，张仪留下大将陈庄镇守成都，自己则带领司马错顺流而下，直取巴国。巴国毫无防备，也被司马错所灭。
至此，巴蜀两国都并入秦国。秦国地盘扩大一倍，成都平原的粮食物产源源不断运往咸阳，从此秦国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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