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五王会



三王会大获成功，秦国人扬眉吐气，张仪居功至伟。

但是，有一个人非常沮丧，谁？猜对了，陈轸。他知道，在秦惠王面前红得发紫的张仪随时可能会置自己于死地。三十六计，此时只有走为上计了。

逃跑，是不行的。一来，逃不掉。二来，逃跑被抓住，一定死得很惨。

怎么办？陈轸是个聪明人。

陈轸来找秦惠王了。

“陈轸先生，总算看见你了，这些天你猫哪里去了？”秦惠王开个玩笑，他心情好，看谁都高兴。

“大王，记得您说过我想去哪里，您都给我安排车辆，这话还算数吗？”陈轸问。

“当然算数。”秦惠王脱口而出，一来是心情好，二来是自己都当王了，当然不能赖账，“那你准备去哪里？”

“楚国。”

“楚国？”

“楚国。”

“哈哈哈哈。”秦惠王笑了，他以为陈轸是在开玩笑，“好好好好，正好我需要人去向楚国通报称王的事情，你就当这个使者吧。”

陈轸也笑了，苦笑。

第二天，秦惠王给陈轸派了十辆车前往楚国。

二十五

张仪算到了开头，没算到结果。

三王会仅仅是让秦惠公成了秦惠王，却没有能如张仪所想的拉拢住韩国和魏国，甚至没有震慑他们。相反，韩宣惠王和魏惠王算是彻底认清了秦国的本质，不再对秦国抱有幻想，而危机感也空前的强烈。

三王会后不久，韩宣惠王偷偷地访问了魏国，与魏惠王就秦国的问题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

“我们必须联合起来，共同对付秦国这个虎狼之国。”韩宣惠王和魏惠王迅速达成了这个共识，但是，他们也意识到，仅仅靠两国的力量对付秦国是不够的，要对付秦国，需要联合更多的国家。

在联合哪些国家的问题上，韩宣惠王和魏惠王有了分歧，或者确切地说，是韩宣惠王和惠施发生了分歧。

韩宣惠王的意思，是把能联合的国家都联合起来，越多越好。可是惠施的意思是联合赵国、燕国和中山国，而不与齐国和楚国联合。

惠施的理由有两点：第一，楚国是韩国和魏国的世敌，根本不会有兴趣加入联盟；第二，齐国远离秦国，根本没心情凑这个热闹。

这两个理由都很勉强，韩宣惠王知道，魏惠王和惠施之所以不愿意将齐国和楚国纳入，真正的原因是魏国想要主导联盟。

韩宣惠王有些失望，这样的联盟跟丐帮有什么区别呢？都这个时候了，魏国还想当帮主？尽管失望，韩宣惠王也没有说出来。

“好，你们整吧，我们跟随。”韩宣惠王最后表了个态，不消极也不积极，之后走了。

对于这件事情，惠施专门咨询了公孙衍的意见，得到的回答是：“别扯了，没有齐国和楚国的参与，什么都是扯淡。”

“你所说的，其实我也理解。不过，如果这个联盟魏国不能主导，那么我们如何保证这个联盟会维护魏国的核心利益呢？如果纳入齐国和楚国，势必由他们来主导，说不定联盟就成了他们与秦国讨价还价的条件。到时候，齐国和楚国靠不上，还得罪了秦国，那我们不是自己找死？”惠施说出了他的担心，也很有道理。

总之，两人谁也无法说服谁，就依然按照惠施的设想去做。

魏惠王派出使者前往韩国、赵国、中山国和燕国，邀请四国国君前往大梁参加恳亲会，增进感情加强联络。

韩宣惠王没有问题，当即表示将如期与会。

燕国国君燕易侯表示一定出席，这是燕国国君近百年来第一次被邀请访问中原国家，想想都有点激动。

中山国国君此时是中山成王，虽然早已经自称为王了，可是没人承认。平时也就是跟燕国和赵国打打交道，其余国家根本不鸟他们。如今魏国主动上门邀请，搞得中山成王激动得屁滚尿流，表示不仅要前往参加，而且要带土特产。

赵国国君名叫赵雍，简称赵侯。赵侯继位不久，原本不想出来，可是又怕不参加集体活动会被排斥在国际主流社会之外，因此也答应前来。

这样，五国大会算是定下来了。但是偷偷摸摸，根本不敢让秦国知道。为此惠施还特地嘱咐使者们要提醒各国国君：“保密啊，泄露了风声就歇菜了。”

不管怎样，四国国君如期到达了大梁。这个时候，魏惠王还在与惠施和公孙衍商量会议主题的事情。

按照惠施的说法，会议主题就挑明了是大家结盟对抗秦国。可是魏惠王很担心，担心这会激怒秦国，反而招来秦国的入侵。即使有了五国联盟，魏惠王心里其实还是没有底。

公孙衍从一开始就对这个计划不满意，所以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泼冷水。

“大王啊，相国啊，醒醒吧。咱们先别说这个联盟能不能对付秦国，咱先说说人家凭什么跟咱们结盟？赵国就没跟秦国打过仗，一直和平相处，你现在让人家去招惹秦国？再说燕国和中山，这两个国家跟秦国八竿子打不到，人家也不想称霸，凭什么跟着你抵抗秦国？”公孙衍一通话，说得魏惠王和惠施张口结舌，瓜儿土气。

别看公孙衍的口才不如张仪，可是用来对付魏惠王和惠施那是没有问题的。

惠施想了半天，发现大同小同异在这里也用不上。

“那，怎么办？人都来了，咱吃顿饭就解散吗？”魏惠王有点恼火了。

公孙衍开始回顾历史了。他突然想起了近代史，有了办法。

“大王，相国，根据人性，如果你要一个人按照你的要求做事，首先你要满足他的欲望。所以，他们缺什么，我们就给他们什么，他们才会傻乎乎地跟着我们干。”公孙衍也是有理论的人，而且比惠施的理论更贴近生活。

“他们缺什么？”惠施脱口而问。

“缺心眼。”

“缺心眼？”

“不缺心眼，能来吗？”公孙衍笑了，然后解释，“缺心眼是基础，但是缺心眼的人不需要心眼，否则就不缺心眼了。”

惠施转了转眼珠，觉得公孙衍的话有道理，似乎可以补充到自己的大同小同异理论中去。

“他们缺的是名分，他们需要的也是名分，特别是燕国和中山国，”公孙衍见惠施已经被自己说傻了，索性不再等他发言，自顾自说了下去，“所以，我们不妨继续走双王会、三王会的路子，搞一个五王会，让他们都当王。”

“什么？燕国、中山这样的国家，我们也承认他们是王？”魏惠王有点不高兴了，人人都称王了，自己这个王不就贬值了？

惠施倒是点了点头，似乎他同意公孙衍的看法。

“王是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三横一竖吗？让他们称王，咱们又不损失什么。就算他们称王了，没实力不还是没用？称了王，他们就真能跟咱们平起平坐了？”公孙衍竭力说服魏惠王。

“说的也是啊。”魏惠王想了半天，算是渐渐地想明白了。

于是，在五国大会召开的头一天，终于确定了大会主题为“五王会”，与会五国互相承认其余四国称王，之后结成五王联盟，共同应对外部势力的入侵和挑衅。

五王大会如期召开，魏惠王作为东道主，理所当然地成为五国君主的核心。从实力上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国比其他国家要强大，因此其余四国也都无话可说。

当魏惠王抛出大会主题的时候，现场首先是一阵沉默，之后与会四国的反应出现了戏剧性的场面。

先说说韩宣惠王。韩宣惠王很是出乎意料，因为他早已经称王，所以兴奋是绝对没有的。对于赵国称王，韩宣惠王的内心是认同的，毕竟大家都是三晋，并且实力摆在那里。可是对于燕国和中山称王，韩宣惠王就有些不以为然。不过鉴于当前的形势，如果这能够拉拢这两个国家来卖命的话，韩宣惠王认为这也不是无法接受。所以，他最终淡淡一笑，表示赞同。

燕易侯和中山成王的表情就是先惊讶，然后激动。能够获得魏国和韩国这些中原大国的认可，这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所以他们忍不住连声叫好，甚至几乎流下激动的热泪。

赵雍的表情就有些奇怪，他一开始也是吃惊，然后有些愤怒。为什么愤怒？因为魏国和韩国早就称王了，按理说魏赵韩三家一向是平起平坐的，互相承认称王也未尝不可，但那应该是三王会，而不是五王会。五王会等于魏国和韩国将赵国与中山和燕国放在了一个级别上，这不是明显瞧不起我们赵国吗？再说了，原本中山和燕国都是跟着赵国混的，这下抱上了魏国这粗大腿，赵国岂不成了孤家寡人？

所以，赵雍有些生气，之后面无表情。

“大家看怎么样？”魏惠王假惺惺地征询大家的意见。

“好啊。”韩宣惠王首先表态。

“太好了，感谢魏王看得起我们啊，从此我们就跟着大王您混了。”中山成王和燕易侯争先恐后地说。

魏惠王心里乐开了花，这时候再看赵雍。

“哼，实力不到，我们不敢称王啊。”赵雍阴阳怪气地说，然后加上一句，“恭喜四位大王了，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看啊，我们赵国也就称个君就够了。”

君是什么？君就是有块土地但是没有爵位的这么个角色，相当于地主。

赵雍的话无异于一盆冷水泼过来，冷水里还带着尿骚味。

魏惠王原本兴奋的情绪立即受到了打击，一下子火冒三丈。

“你，你这是什么话？”魏惠王强压住怒火，几乎要爆发出来。

魏惠王发火，现场的气氛骤然间变得紧张起来，魏国的大夫和卫士们都一脸严肃，似乎随时准备动手。

赵雍一愣，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话会招来魏惠王这样激烈的反应。这也难怪，赵雍年轻，还差三天才到十八岁。而且，赵雍的性格直率好强，口无遮拦，所以才说了刚才的话。此时见魏惠王动怒，赵雍不禁有些害怕。

“这个，魏王息怒，我的意思是，我能力不足不敢称王，如果魏王看得起，我也只能遵命了。”赵雍当场认怂了，在人屋檐下，谁能不低头？

“哼，给脸不要脸。”魏惠王想说，不过只是嘴唇动了动。

每个人都看出了魏惠王没有说出来的话。

现场气氛有些尴尬，不过在公孙衍的主持下，五王会的仪式还是顺利进行。但是，五国联盟共抗秦国的议题被淡化，赵国态度消极，导致燕国和中山国也不敢太热情，毕竟赵国离他们最近。

经此五王会，燕国正式称王，燕易侯称为燕易王。

二十六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回到邯郸，赵国的大臣们早就听说了五王会，纷纷来拍赵雍的马屁。

“恭喜个屁。”赵雍黑着脸，一点也不给面子，“告诉你们，谁以后要是再叫我大王，我跟谁翻脸。”

赵雍禁止任何人称自己为王，依然自称赵侯。

“主公，我看，退一步海阔天空，称王就称王吧，何必得罪魏国呢？”已经退休在家的老相国肥义来劝他，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肥义应该是早前被晋国所灭的肥国的人。换句话说，是北狄人。从赵国的地盘看，其实赵国百姓中，北狄人的比例相当高，只不过此时都同化成了中原人。

对于肥义，赵雍非常敬重。因此，赵雍并没有发火。

“老相国，你是不知道啊，我在魏国就像个孙子一样被摆布。要说称王，也不是不能称，可是这样称王，就好像是魏国人赏赐的，那不行。”赵雍性格很倔，他认定的，谁也无法改变。

肥义无法说服赵雍，悻悻地走了。

这一边赵国人不高兴，另一边中山人也高兴不起来了。

原来，五王会之后，秦国、齐国和楚国都表示不承认。秦国不说了，秦惠王和张仪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用来对付秦国的，不过他们以为这是公孙衍的馊主意。

先来说说齐国，齐威王听说五王会之后，大怒。

“他奶奶的，赵国也就算了，燕国也勉强说得过去，那中山是个什么杂种东西，竟然也要跟我中原大国平起平坐了？臭不要脸，活腻歪了！”齐威王火大了，他一直就看不惯中山国，早就想打他们，只不过中山国拉拢了赵国和燕国，齐威王一直找不到好的借口，也就放过了他们。这次，齐威王是真的忍无可忍了。

齐国准备出兵攻打中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中山国，中山国炸了营一般。

“这有事没事的，整这个五王会干什么啊？”中山君臣这个时候也不兴奋了，众口一词地抱怨起五王会来。

是啊，本身就实力不济，低调点混日子算了，这下好了，称个破王，招来了齐国的入侵。

中山成王这个时候后悔惨了，早知道如此，当初就应该假装拉肚子逃会算了。

“唉，天上不会掉馅饼啊，掉下来的一定是鸟粪。”中山成王叹了一口气，急忙召集群臣商讨对策。

别看中山国是北狄国家，可是这些年来全盘周化的成效不错，不仅一切都向周朝国家看齐，而且满朝文武大多数是引进的人才，所以一开会，这里的口音就南腔北调什么都有。

大家商讨了一阵，没有个结果，最终，是一个从齐国来的名叫张登的人接了任务。

“算了，我去找田婴试试看吧。”张登说，他认识田婴，可以去碰碰运气。

就这样，张登去了齐国，还真就获得了田婴的接待。

两人寒暄了几句，就进入了正题。

“田将军，据说贵国要讨伐中山？”张登问。

“是啊，敢称王，太不要脸了，打他们。”

“我觉得吧，讨伐中山并不明智。”

“为什么？”

“你想啊，齐国讨伐中山，中山必然吓得立即取消王号，可是这对齐国有什么好处呢？相反，这一定会激怒魏国和赵国，然后五国联盟正好共抗齐国，这对齐国有好处吗？”

“你说的有点道理，可是，我们就这么看着跳梁小丑们表演吗？”

“依我看，倒不如将军您和中山国君搞一个狩猎偶遇，之后您亲自承认他为王。这样的话，中山国君一定会对齐国感恩戴德，而魏国和赵国则会怀疑中山国投靠了齐国，于是疏远中山。同时呢，咱们也有面子，因为他们是五王会，咱们是将军您和中山国君相会，咱们的地位不就比他们高了？”张登拐弯抹角，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齐国应该主动承认中山称王。

“说得对啊。”不管怎样，田婴被说服了。

田婴去见齐威王，把这理由说了一遍，齐威王也信了。

于是，齐国不仅没有讨伐中山，还主动承认中山称王。

当然，中山成王也投桃报李，派使者送了好礼给齐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