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自干五



鬼谷子并没有教苏秦和张仪学习兵法，他说他们根本不是这块材料。

“你们只能靠嘴皮子吃饭。”鬼谷子从一开始就断言。他原本并不看好张仪，不过当张仪拉来苏秦为他出学费的时候，鬼谷子猛然发现这小子的潜力还是不错的。

至于苏秦，鬼谷子看中的是他的机灵劲儿。

“你打动我的是你贼溜溜的眼睛。”后来鬼谷子这么解释他为什么肯收苏秦，他能一眼看出一个人的潜质。

鬼谷子主要教给他们的是游说之术，也就是如何揣摩别人的意图，投其所好，因势利导，最终实现自己的目标。此外，鬼谷子还教他们如何判断大势，如何利用几方之间的关系和利害，巧妙周旋，从中获利。这，鬼谷子称之为纵横捭阖。

平时，鬼谷子会出题让苏秦和张仪进行辩论，锻炼口才。

张仪基本上每个月下山一次去见老板娘，后来两人结为了正式的夫妻。张仪每次回去，都会带些好吃的回来给老师和师兄。有的时候，苏秦也会跟张仪同去，混些好吃好喝。

转眼间，十年过去。庞涓被孙膑杀死，魏国黯然退下霸主宝座，中原诸侯再次陷入没有霸主的时代。西面的秦国日渐强大，东面则是群龙无首。

苏秦在山上待腻了，他想下山了。他觉得自己的学识已经够了，可以去游说诸侯，实现自己升官发财的梦想了。

他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张仪，他担心张仪会和自己竞争。

“先生，我昨天做了一个噩梦，说是我老爹病重，让我火速回去看望。”苏秦找了一个理由，其实他爹早就死了。

“哦，想不到你还是个孝子。这样吧，你就干脆下山吧，当初收的学费都退给你。其实，老师根本就不需要你的学费。”鬼谷子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要退钱。

“不，我不能要，看完老爹，我还要回来。”苏秦拒绝了。

张仪在老婆的酒舍为苏秦送行，临行前还送了他二十金，算是路费。

“师兄，等你回来啊，然后咱们一同去闯荡。”张仪说。他还真有点舍不得苏秦，毕竟十年时间在一起，苏秦走了，他会很寂寞的。

“一定一定。”苏秦说。

七

苏秦当然不会再回去了。

苏秦回到了洛邑。他离开的时间太长了，他需要一点时间来重新适应都市的生活，他要享受一下生活。

嫂子们都惊呆了，她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老五竟然还会回来。

“我们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嫂子们都这么说，这似乎反映了她们的愿望，因此语气里都带着遗憾。

哥哥们也都很惊讶，尤其是看着老五一脸的土和那件穿了十年的衣服。苏秦看上去像是去赵国挖了十年的煤。

“兄弟，你这是从哪里回来啊？”哥哥们都问。不管怎么说，兄弟情深。

“告诉你们吧，我这十年跟鬼谷子先生学习安邦治国的学问了，我就要飞黄腾达了。”苏秦说得眉飞色舞，似乎功名利禄就在裤裆里搁着，掏出来就是。

哥哥们都笑了，这个老五算起来都三十大几了，怎么还这么信口雌黄。

不管怎么说，苏秦回来了，谁也不好意思赶他走。

休养了几日，苏秦换了一身新衣服，去见周王了。

此时的周王是周显王，平时没什么事，所以谁有事来找他都欢迎。

洛邑就那么大一块地盘，人口也不多。谁家发生了点什么事，很快就能传到宫里来。所以，苏秦外出十年突然归来的事情周显王已经知道了，甚至知道他这十年是跟鬼谷子学习去了。

“据说，你是鬼谷子的学生？”周显王问。他早已经没有了王的气势，说出话来就像个邻家大爷一样没有底气，或者说和蔼可亲。

“没错没错，我是上学天文，下学地理，中学人文。这安邦治国的道理，是我的专长。”苏秦开始吹起来，看周显王有些被震住的意思，于是接着吹，“周朝衰败成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痛心啊。”

“是啊是啊。”周显王听得有些伤心起来。

“我有一个办法，能够重振周朝的雄风，恢复当年文王武王的声势。”

“真的？说来听听。”周显王将信将疑的样子。

“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周朝王室虽然实力不济了，可是威望总还有点。如今天下大乱，秦国独强，若是大王站出来，组织东方诸国共同抗击秦国，那么，岂不是各国都会尊大王为盟主？到时候讨伐秦国，灭掉秦国，大王不妨再搬回西边，借助秦国的地盘重整王业。大王，您看我的设计怎样？您要是觉得行的话，苏秦愿意充当使者，游说各国。”苏秦说，看得出来他有些急于求成。

周显王笑了，他也喜欢做白日梦，不过从来不敢做这样的白日梦。

“苏老五啊，你这十年都是做梦做过来的？我们现在的实力还说什么重振王业？跟你说吧，现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随时灭掉我们，为什么我们还能存在下去？就因为我们不惹事，就这我们还担心别人来找我们麻烦呢。照你说的那样，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年这个时候了。”周显王说完，摆了摆手，示意苏秦可以走了。

“大王。”苏秦不肯就这样空手而归。

“别介，别再叫我大王了，叫我周大爷就行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秦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偷偷地笑。

“老五，大功告成了？”大嫂过来问。

“嗯，还行吧。”苏秦不愿意在嫂子面前做出一副衰样，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那，周大爷都说什么了？”二嫂也凑过来问。他们私下里都叫周王为周大爷。

苏秦瞥了二嫂一眼，没有回答。

还用回答吗？周大爷还能说出什么有底气的话吗？

嫂子们幸灾乐祸，一个个分外高兴。侄子们也都嬉皮笑脸，看这个小叔叔的笑话。

到底还是兄弟情深，大哥二哥抽空来安慰他，又劝他安心做点小生意，娶个老婆生几个孩子，安安稳稳过日子算了。

“不行，那我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我要去秦国。”两个哥哥不劝还好，越是劝，苏秦越觉得不甘心。

是啊，十年啊，十年的艰辛就这么付之流水了，换了谁也不甘心啊。

“秦国？虎狼之国！老五，你不想活了？”两个哥哥齐声反对，关于秦国的残暴他们听说过很多，想起来都浑身鸡皮疙瘩。

“就是死，也比这样苟且偷生要强。”苏秦下定了决心。

八

苏秦终于还是来到了秦国。刚到秦国，他立即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秦国人充满警惕和仇恨的眼光中，他感觉到恐慌，他有回头的冲动，不过一想到嫂子们的冷言冷语，他就又坚定了向西的步伐。

咸阳。

东门。

城头上，挂着一排人头。

进城的时候苏秦被守门的士兵盯上了，因为他贼眉贼眼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就不是秦国人。

“你是哪里来的？”士兵将他带到一旁问。

“我，我，我没有偷东西。”苏秦吓得个半死，城门上的人头已经让他心惊胆战了。

“嗯，你的口音不是秦国人，你是哪里来的？”士兵面无表情地追问。

“我，我是洛邑来的。”苏秦壮着胆子回答，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当做间谍抓起来。

“来干什么？”抓间谍的语气。

“来，来……”苏秦咽了一口口水，突然来了胆子，“我是来见秦侯，为秦国出力的。”

“跟我走。”士兵还是没有表情地说，说完自己先走了。

去哪里？苏秦不敢问，他听说过很多外国人在秦国遭受折磨的传说，不过从来没有人印证过，或许他们都没有能够活着回去。

这一刻苏秦后悔得要命，早知道如此，不如留在洛邑过虽然不富裕但是还能吃饱饭的日子了。

苏秦随着士兵走了不远，来到一处所在，上面写着两个大字：客舍。

来到客舍，士兵转头走了，一个小吏叫住苏秦，问了他姓名来历，为他安排了睡觉的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苏秦感觉有些奇怪，于是问起小吏来。

原来，自从秦穆公开始，为了招揽中原的人才，秦国设置了客舍，专门接待东面来的客人，食宿全包，并且负责为你联络去见国君。

自从商鞅变法以后，中原国家的人才就都不敢去秦国了。直到商鞅死后，这客舍才算稍稍恢复点人气。负责管理客舍的官员为了政绩，嘱咐守门士兵但凡看见不是秦国人的，一概拉来再说。恰好苏秦一副洛邑街头混子的气质，一看就不是秦国人，就被士兵当场拉来了。

住进了客舍，又有人帮他联络秦惠公，苏秦顿时感觉自己的运气还不错，耐心等待着召见。

苏秦白天可以出门，但是天黑之前必须回来，否则就会被当成间谍抓起来。一开始苏秦还觉得这太难受，不过没过几天他就不再想出去了，因为咸阳街头什么也没有，没酒没赌场没妓院，只有动不动就出来抓人的官兵。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城门外，那里不定期杀人，看热闹的人倒不少。

苏秦住进客舍没几天，断断续续又来了几个外国人，不过看上去都没什么素质，根本无法去见秦惠公，因此都被赶走了，其中一个则是天黑之后没能回来，被当做间谍抓住，没几天被砍了头。

苏秦很怕，很后悔，很想回家，但是现在后悔是来不及了。

大约半个多月过去，苏秦被安排去见秦惠公了。

“先生何以教我？”秦惠公问，声音很生硬。

“贤侯啊，了不起啊。”苏秦先拍了句马屁，然后进入正题，“秦国呢，现在是最牛逼的国家了，强大得一塌糊涂，土地肥美，战士无敌，为什么不东征西讨，吞并天下，称王称帝呢？”

“嘿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这有什么难的？”苏秦开始为秦惠公分析秦国的优势，中原诸国的劣势，讲到口干舌燥。

“算了，先生说得辛苦了，下次再说吧。”秦惠公对苏秦的话毫无兴趣，下了逐客令。

苏秦灰溜溜回到了客舍，客舍小吏倒也没有问他情况怎样，依然管他食宿。

又过了半个月，小吏通知他可以走人了，因为秦惠公已经确定不会再见他了。

苏秦有些失望，但是也有些高兴，因为他实在是太不喜欢秦国了。

再一次回到洛邑。

再一次遭受到冷言冷语和嫂子们的白眼。

“老五，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安心过日子吧。”大哥二哥又来劝。

这一次，苏秦是没话可说了。不过，他不甘心就此认输。

苏秦搬到了苏家的书房去住。苏家是有些根基的，家里藏书众多，只是自从家道中落，大家都忙于经商，书就成了废品，都堆在书房里，落满了灰尘。

“我要认真学习。”苏秦决定从书中寻找出人头地的办法。

为了防止自己在读书的时候睡着，苏秦准备了一个锥子，只要犯困，就朝自己的腿上刺一下，立即就清醒了。

悬梁刺股，这个成语的后一半，就是从这里来的，意思就是刻苦学习，而不是因为炒股失败而悬梁自尽。

就这样一边学习，一边思考，半年时间过去，苏秦感觉到自己学得差不多了。

“我要出去游说诸侯了。”苏秦来找两个大哥，要借钱。

“老五，你看看你，教训还不够吗？”大哥二哥都反对。

“你不把这个家败完就不死心是吗？要钱没有，要命有几条。”嫂子们闻声而来，撕破了脸皮，甚至吵嚷着要分家。

苏秦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所以他坚定地说：“好，你们不借钱，那我靠自己，我做一个自备干粮的苏老五，我自干五行不？”

“别让干粮噎死你。”嫂子们嘴上不饶人。

“我要是没有闯出个名堂来，我就死在外面。”苏秦发了毒誓。

“你最好死在外面。”嫂子们齐声叫喊着。

苏秦转身走了，留下身后哥哥们和嫂子们的吵闹声。

钱显然是不够的，特别是对苏秦这样花钱如流水的人来说。

大哥二哥那里是不可能再借了，三哥四哥更不用说，他们的钱都在老婆那里，老婆们都跟狮子一样凶猛。

“唉，终于学好了一身本领，却因为几个破钱而不能动身，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苏秦感慨，仿佛自己一定能够马到成功。

苏秦是个脑子灵活的人，哥哥这里借不到钱，就想到了当年的一帮狐朋狗友。尽管多年不往来，关键时刻还是能够帮个忙的。

苏秦列了一张十个人的名单，这些都算是借钱可能性比较大的一些朋友。

厚着脸皮，苏秦去借钱了。

这些朋友中，有死的，有搬家的，有坐牢的，找来找去，苏秦也就找到了五个人。

“兄弟，我想死你了。”见面的时候，苏秦总是以这一句开头，然后假装热情地握手拥抱。

“你是？”通常，人家都假装不认识他了。

“我是苏老五啊。”苏秦说完，会一拳打在对方的肩头上。

“啊，苏老五？你不是被秦国人砍头了吗？”对方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个时候，有的人继续冷淡，有的人则假装热情。

又套了几句近乎，苏秦就冷不丁转移话题了。

“兄弟，我现在已经学了一身的本领，视功名如草芥。过几天我就准备北上齐赵，游说诸侯，凭着我满腹的经纶和三寸不烂之舌，入相出将不在话下。”苏秦会这么说，对方则要么惊讶得一脸羡慕，要么不信得一脸鄙夷。

“可是呢，现在缺点路费。兄弟能不能资助一点，就当投资，啊，风险投资听说过没有？众筹听说过没有？现在投资一点，到时候我飞黄腾达发财了，那你这点投资就是十倍的回报，百倍的回报了。”苏秦整了点新概念出来，忽悠对方。

“不好意思，我家现在都揭不开锅了，实在是爱莫能助啊。那什么，祝你一路顺风。”有人这样回答，一分钱也不借，这算客气的。

“得了吧苏老五，谁不知道你是个忽悠？你走吧，再不走，我放狗了。”有的人索性翻脸不认人，这是不客气的。

跑了九家，一分钱也没借到。

“世态炎凉啊。”苏秦哀叹。

最后一家是当年最好的朋友刘老二，当年两人上房揭瓦菜园偷菜偷看小媳妇洗澡这些坏事都是一起干的，最为莫逆。

苏秦来到的时候，刘老二正跟老婆冷战，老婆不给做饭，刘老二只好独自蹲在门口啃烧饼。

苏秦还是老一套，客套之后就是借钱。

“兄弟，听说齐国有治阳痿的药，你能不能给我带点回来？”刘老二并没有理会苏秦借钱的事，而是愁眉苦脸地问起了另一件事。

“没问题啊，我认识一个做生意的齐国人，他就是专卖这个药的。”苏秦顺口就说，见刘老二没有什么反应，加了一句，“我就是吃他的药治好的。”

刘老二啥也没说，转头进屋了，不多久，捧出一个罐子来。

“兄弟，这是我的私房钱，你都拿走吧。盼着你早日荣归，二哥这后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刘老二一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表情。

钱不太多，只有一百钱，不过聊胜于无。

“要借到钱，就要了解对方内在的需要。”苏秦这样总结，尽管没借到什么钱，可是有了深刻的领悟，这让他的信心更强了。

好在，大哥二哥偷偷地给了他一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