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纵连横——百家争鸣



齐威王这次是玩真的了。

一个月后，齐威王召见即墨大夫和阿大夫，就是即墨和阿的主管官员，两人均为上大夫级别。

所有在临淄的卿大夫全部到朝廷，听取两位大夫的述职。

两位大夫都以自我表扬为主，陈述了自己的政绩和功劳。

陈述完毕，齐威王发话了。

“即墨大夫，自从你到任之后，我就没听人说过你的好话，经常有人说你贪污腐败，侵占百姓财产，奸污良家妇女。”齐威王说到这里，大家都看即墨大夫，只见即墨大夫吓得满头大汗。突然，齐威王话锋一转：“可是，我派人去即墨暗中调查了，发现那里百姓安居乐业，民风淳朴自然，官府整洁高效，仓库储蓄充足。由此可见，所有的那些关于你的坏话都是在诽谤你，都是因为你不愿意贿赂讨好他们而使他们对你痛恨。”

话到这里，满庭哑然，即墨大夫眼含热泪，十分感动。

“为了表彰你的政绩，寡人封你一万户。”齐威王出手大方，招来议论声一片。

“多谢大王。”即墨大夫几乎要哭出来，向齐威王施礼。

“阿大夫。”齐威王高声说，话题转到了阿大夫身上。

“臣在。”阿大夫急忙应声。

“自从你上任之后，没有说你不好的，赞誉之声充满了耳朵。”齐威王说到这里，看看阿大夫，阿大夫谄媚地笑笑。

“大王圣明啊。”阿大夫的马屁上得很及时。

“可是，我派人去看之后，发现阿地田野荒芜，百姓困苦，官吏凶恶异常。这样看来，你才是个真正的贪官庸官，你靠贿赂我的左右来为你说好话。你这样的人欺上瞒下，败坏国家，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

说完，齐威王一拍桌子：“来人，拖下去砍了。”

满庭哗然。

“饶命啊，大王饶命啊。”阿大夫吓得半死，高声哀求。

“饶命？那算了，别砍了。”齐威王说。

“谢大王，谢大王。”阿大夫以为捡了条命。

“准备大锅一口，把这混蛋烹了喝汤。”齐威王下令。

阿大夫昏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是被烫醒的。

二十

阿大夫的肉汤分给了所有的卿大夫们，什么味道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齐威王随后下令将所有那些曾经为阿大夫说好话的近侍们全部杀掉，不用说，他们都是收了贿赂的。

杀一儆百的效果出奇的好，随后各地大夫分别述职，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绝不敢说半句假话。齐威王没有再杀人，该罚的罚，该奖的奖，各地大夫从此都不敢怠慢，尽心尽责管理地方。

实际上，齐威王是个聪明人，自从登基之后，心想着好好享受几年。后来发现邹忌是个人才，就大胆任用，自己好放心地骄奢淫逸。再到后来，感觉邹忌的力量已经不行了，自己恐怕要有所作为了。这个时候，淳于髡来讲段子了，齐威王也就决定要有所行动了。等到邹忌讲完段子，齐威王就暗中派人四处查探，准备杀一儆百。

齐威王随后宣布，要严格执行管仲时期制定的各项法律条文，违反者决不姑息。

“相国，咱们要不要也变个法什么的？”齐威王问邹忌。

“大王，变法变法，没办法了才变法啊，咱们变什么啊？齐国富甲天下，百姓富裕国家有钱，人民安居乐业，变什么呢？”邹忌反问。

齐威王想想也是，齐国人民幸福指数远远高于其他各国，有什么好变的呢？

“那，我该干什么？”齐威王有点困惑了。

“修修补补啊，只要监督各级官僚尽职尽责，国家法律严格执行，就行了。”邹忌说，他研究过管仲留下来的各种法律和规定，实在比自己所能想到的都要高明，遵照执行就可以了。

齐威王想了想，他有办法了。

第二天，齐威王发布法令。

“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上书谏寡人者，受中赏；能谤议于市朝，闻寡人之耳者，受下赏。”

什么意思？

不论当官的当老百姓的，如果能够当面指出自己的不足的，受上等奖赏。

以文字方式指出自己不足的，受中等奖赏。

在公众场合议论自己不足的，并且被反映到自己这里的，受下等奖赏。

这就是鼓励齐国人民都来批评自己，当面批评欢迎，上书批评欢迎，背后说自己坏话，也欢迎。

言论自由，大鸣大放啊。

齐国官民都傻了，这是真的吗？谁敢啊？

田忌来找齐威王了，他觉得这有损齐威王的权威。

“大王，不能这样啊，臣民岂能随便议论国君呢？更何况是当面指责。”田忌提出反对意见。

“怕什么？自己做错了还不让别人说，这算什么君子？自己错了还不敢承认，如何去改正？自古以来，只有贼人才会心虚，只有暴君才不敢让百姓说话。我有错，大家说了，我改了，国家好了，百姓好了，我也好了，为什么不行？”齐威王直接把他顶了回去。

三天过去，没人响应。

第四天，淳于髡挺身而出了。

淳于髡来到朝廷，当着公卿大夫们的面将齐威王大骂了一顿。

“多谢先生批评。”齐威王十分谦恭，奉上上等奖赏。

齐国大哗。

从那天起，齐威王的朝廷门庭若市，数不清的人来批评齐威王。应该改的，能改的，齐威王都立即指示邹忌去改。

一些人采取书面方式批评齐威王，而老百姓们每天聚集在广场议论国事，就算在国家大妓院，人们也都在议论国事。正是：房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客人、官人、所有人，人人开心。

几个月过去了，门庭若市的景象没有了，不是齐威王不欢迎批评了，而是人们能够批评的内容越来越少了。

一年过去了，齐威王的朝廷门可罗雀，人们已经没什么不满意的了。

齐国人的幸福感达到了峰值。

“恭喜大王啊，齐国真是天下人民向往的国家了。”邹忌很高兴地来恭喜，他也很有成就感。

“唉。”齐威王并没有高兴，反而叹了一口气。

“大王为什么叹气？”

“如今，人们不再批评我了，我感到很失落啊。我知道治理国家需要群策群力，不断进步。大家不批评我，我如何改进呢？国家如何进步呢？”齐威王说。这境界，已经赶上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楚庄王。

“哦。”邹忌觉得齐威王的话有道理，这确实是个问题。

邹忌回家之后冥思苦想了三天，终于一拍大腿：“有了。”

第二天，邹忌兴冲冲去见齐威王。

“大王，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稷门之外有一个城中村叫做稷下，里面住了天下各地来的学者，老有知识了。大王不妨将城中村进行改造，建设成整洁的家居和学校，称之为稷下学宫，这些学者们称为稷下先生，给他们大夫到上大夫的待遇，让他们安安心心在这里研究学问，进行论辩，专门给大王提意见提建议，大王认为怎样？”邹忌提出了这么一个建议，给齐威王解决问题的同时，也是在帮淳于髡那一伙人解决生活问题。

“好主意。”齐威王脱口而出。

二十一

稷下村进行了重新的规划设计，更名为稷下学宫，建造规格仅次于王宫，相当于卿大夫的家。以淳于髡为首的七十二位学者被齐威王礼聘为稷下先生，享受大夫待遇。

每位稷下先生得到一处独立住宅以及丫鬟仆人和马车，顿时进入小康。原先的一群老光棍，如今成了抢手的女婿，纷纷娶妻生子。

学宫内有专门的学术交流场所，每个先生都被鼓励招收学生，并有招生补助。

稷下学宫，中国最早的学术研究机构。

在西边的秦国实行商鞅变法，封杀一切知识、一切自由、一切言论、一切思想的时候，东边的齐国恰好相反。齐威王为知识分子们创造了最好的条件，给予了崇高的地位，鼓励他们去发挥自己的知识，创造自己的思想，没有任何禁忌。

“不治而议论”是稷下学宫的基本原则，稷下先生们只负责提建议和意见，本身没有任何官职，不执行任何事务。也就是说，他们只作为旁观者提出看法和进行监督，本身没有权力。这样的好处是他们能够置身事外，不带偏见，不牵涉自身的利害，最大程度保证了他们的公正客观性。

稷下学宫的第一个作用就是智囊团的作用，随时可以向齐王提出自己的看法，范围不限，方式不限，对错不限，是否被接受不限。

因此，稷下先生们可以畅所欲言，不必看谁的眼色，也不必曲意奉承任何权贵。稷下先生们的观点也都是出自自身的思考和分析，而不是齐王或者邹忌给了答案，他们再去找论据支持。

稷下学宫的另一个功能是学术创新、总结和推广。

稷下学宫形成了很多的学派，学派之间有交流有争论，稷下先生们则纷纷著书立说，宣扬自己的学说，并且传授给学生们。

齐国的史官和国家图书馆提供了极大的方便，让稷下先生们可以从中了解先人的学说。最明显的应该是稷下学宫中的管子一派，他们很方便地得到了管子的著作和治理国家的记载，于是将之归纳发扬，最终留下了《管子》这部著作。

事实上，如今流传的先秦著作，很大一部分都是产自稷下学宫。而战国时期的著作，几乎都受到稷下学宫作品的影响。

稷下学宫接纳一切持有不同观点的学者，而不是预设标准。所以，在稷下学宫的历史中，云集了几乎所有流派的学者。而且，稷下先生来去自由，不受限制。

最早的一批稷下先生包括淳于髡、邹衍、慎到等人，其后如孟子、荀子、杨朱等人，都曾经在稷下学宫治学。

可以说，稷下学宫就是当时中国的最高研究机构，也是最高学府。甚至在中国的历史上，也绝对是可以排名第一的学府。

稷下学宫在齐威王时开始繁荣，到齐宣王时达到顶峰，稷下学宫的稷下先生有“数百千人”。直到齐国被秦国灭亡，稷下学宫才随之灭亡，随着稷下学宫的灭亡，中国的学术自由被彻底埋葬。

稷下学宫之所以出现在齐国而不是其他国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而根本原因有三点：

第一是齐国的经济最发达，特别是市场经济发达，造就了轻松自由的总体气氛。而这，得益于管仲当初制定的经济政策和文化政策。

第二是齐国的文化传统向来自由，上层社会一向敢于并且乐于接受批评。

第三是齐国对外来人才的尊重和重视，从管仲时期就开始为外来人才提供各种便利。

在中原各国陷入长期战争的同时，各国的文化发展都处于停止甚至倒退状态，这个时候，齐国的稷下学宫逆势而起，继承和大力发展了文化，将中国文化的主要阵地从魏国转移到了齐国。

可以说，如果没有稷下学宫，就不会有此后的中国文化的辉煌。

稷下学宫容纳了诸多学派，他们之间互相辩难争论，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形势。尽管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并非仅限于稷下学宫，但是毫无疑问这里是学术争鸣的主阵地和集散地。

自稷下学宫开始的百家争鸣并非就是一百家，而是指数量众多。

基本上，后世认为百家争鸣中的学术流派主要有以下几种：

儒家，以孔子为创始人，孟子、荀子为代表。孟子和荀子都长期在稷下学宫研究学问，地位崇高，他们的作品也主要在稷下学宫完成。值得一提的是，他们治理国家的观点并非齐国的主流观点。

儒家主要讲仁德，讲教育，主张以礼治国，以德服人，呼吁恢复“周礼”，并认为“周礼”是实现理想政治的理想大道。至战国时，儒家分有八派，重要的是孟子和荀子两派。

道家，以老子为创始人，庄子、杨朱为代表。

道家提倡清静无为，以柔克刚。政治理想是“小国寡民”“无为而治”。道家理论也不是齐国治国的主流思想。

墨家，以墨子为创始人，禽滑离等人为代表。

墨家主张兼爱和非攻，经济上主张节俭，是当时著名的和平主义流派。墨子死后，墨家分裂为三派。至战国后期，汇合成二支：一支注重认识论、逻辑学、数学、光学、力学等学科的研究，是谓“墨家后学”；另一支则转化为秦汉社会的游侠。

法家，没有统一说法的创始人，以李悝、商鞅、韩非为代表。基本上，法家不在稷下学宫体系。当然，有说法认为荀子也是法家。

法家是战国时期的重要甚至最重要的学派，基本上主导了战国的走向。不过，商鞅、韩非强调专制和恐怖，将法家带到了另外一个极端，成为暴政的设计者。

基本上，法家与儒家和墨家水火难容，对立严重。

兵家，以孙武为创始人，吴起、孙膑为代表。

兵家主要是在军事方面大有成就，对后世的影响非常大。

名家，没有确定的创始人，以邓析、惠施、公孙龙等为代表。

名家因从事论辩名（名称、概念）实（事实、实在）为主要学术活动而被后人称为名家，当时人则称为“辩者”、“察士”或“刑（形）名家”，更接近于现在所说的哲学家。

阴阳家，没有确定的创始人，以邹衍为代表。

阴阳家因提倡阴阳五行学说，并用它解释社会人事而得名。阴阳学在春秋战国时已经很流行，只不过后来成了算命的基础理论。

纵横家，以鬼谷子为创始人，苏秦、张仪等为代表。

纵横家以纵横捭阖之策游说诸侯，从事政治、外交活动。纵横家基本靠嘴皮子干活，对战国格局影响很大。

杂家，以吕不韦为代表人物。

杂家是战国末期的综合学派，因“兼儒墨、合名法”“于百家之道无不贯综”而得名。秦相吕不韦聚集门客编著的《吕氏春秋》，是一部典型的杂家著作集。

农家，以许行为代表人物。

农家因注重农业生产而得名，此派对农业生产技术和经验也注意记录和总结。

小说家，以虞初为代表人物。

小说家采集民间传说议论，借以考察民情风俗。换句话说，就是编采故事，以故事来表达自己的政治主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