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娱乐至死

一、迷失于荒诞

铲除权阉刘瑾的过程中，充满了相当多的滑稽色彩。幸亏当时的朱厚照正处于微醺状态，否则张永未必能够获得虎口拔牙的机会。

刘瑾虽然死了，但是荒唐天子朱厚照仍然继续着他的执政生涯。他还会继续将国家大事视为儿戏，将娱乐进行到底。

在长达五年的时间里，朱厚照经常受着以刘瑾为首的“八虎”的摆布，却浑然不觉。他的注意力没有放在政务上面，而是更多放在骑射和游玩上。在他当皇帝时，也发生了不少大事，比如安化王之乱、宁王之乱，幸亏有得力之人帮他擦屁股。否则，以他这种理政方式，明朝很有可能已经完结了。

朱厚照是个性格多变、充满故事的皇帝。即便是在几千年的帝王群中，他也算是非常突出的一位。有时候，他荒淫暴戾，而又怪诞无耻；有时候，他心地善良，而且平易近人；有时候，他滑稽可笑，而又不务正业；有时候，他英姿勃发，而且深明大义。

武宗喜欢刺激而新鲜的游戏，而且玩得越来越离谱，甚至会放下后宫佳丽，悄悄出城强抢民女，或是沉醉于花街柳巷，四处寻访娇艳名妓。当初刘瑾为了满足他的猎奇欲望，在后宫中设立了各色店铺、妓院、豹房。不仅藏有各色美女，设计了千奇百怪的游乐节目，而且放养着各种未经驯化的野生动物，尤其是凶猛彪悍的豹子，以供武宗日夜作乐。好勇斗狠的朱厚照，由于长期游猎而变得身体强悍。他甚至常想与虎豹相搏，以展示自己的威猛。但是，当他真的遇到老虎时，却不幸负伤，以至多日不能临朝。

除了皇帝之外，朱厚照扮演过很多种角色：将军、强盗、猎手、酒鬼、流氓、嫖客、花花公子……很多时候，他都沉湎在游戏的迷梦之中，完全不能自拔。在游戏中，他立志做一个王者。所以，他玩的游戏，才是真正的“王者荣耀”。他太爱折腾，在折腾别人的同时，也折腾自己。他玩这类游戏，并非是为了体察民情或考察政情，更多的是一时冲动，本着一种“娱乐至死”的精神。《明史》评价武宗“自署官号，冠履之分荡然矣” ，这虽是个非常不客气的评价，却也相对公允。

朱厚照喜欢多重角色的错位所带来的新鲜刺激，他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有时候会让人产生误会，让人觉得他对皇帝之位并不感兴趣。但是，当你抱着这种心思，想去抢夺他的皇位时，就会死得非常难看。

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朱厚照，当然具备了任性和随意的资本。此外，天生具有的荒诞性格，也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的人生，决定了他的帝王生涯。他注定会选择一些荒诞的伙伴，然后荒诞地死去。

本以为刘瑾死后，宫中从此可以安定下来，武宗也会从此步入正轨，正儿八经地去做太平天子。没想到钱宁、江彬等锦衣卫大佬的先后出现，又给了他更加疯狂的生活体验。

二、天上掉下个干儿子

钱宁和刘瑾一样，姓是后来才得到的。幼童时期，他并不姓钱。至于本姓是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人说他是云南镇安人，也不知真假。

为什么他的身世这么模糊呢？因为他从小就被卖到太监钱能的家中为奴。

在钱能家中，他获得了飞黄腾达的基本条件。因为聪明能干，长相俊俏，所以很是招人喜欢，钱能对他也非常喜爱。能讨得主人欢心，他便开始冒钱姓，认钱能为干爹。钱能死后，皇帝推恩给他的家人，钱宁沾了钱家的光，被任命为锦衣卫百户。

这是钱宁的第一次发迹。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抱大腿”的重要性，并将其视为最重要的成功秘诀。

“抱大腿”完全是借别人上位，其中很有学问。除了讲究攀附技巧之外，也一定要选择好对象。一定不能抱着“泥腿子”，因为没有上位的可能；也不能抱着“狗腿子”，因为会被随时蹬掉。必须要尽量选择粗壮有力的大腿，同时还要鉴别是不是“浮肿”，不能被表面的光鲜所迷惑，否则会和别人一起沉入水底。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钱宁的几次“抱大腿”，都非常成功。

正德初年，钱宁成功地抱住了刘瑾的大腿。急于上位揽权的刘瑾，想对情侦系统进行整顿，同时也迫切需要在锦衣卫内部发展自己的亲信。钱宁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和石文义等人一起，成为刘瑾的嫡系。

这是钱宁的第二次发迹，成功地抱住了刘瑾的大腿。

第一次“抱大腿”纯属偶然，他是非常被动地来到钱能家中，自己没有选择权。而第二次则不然，这需要一定的政治眼光，也需要投资政治的勇气。除了认准方向之外，还必须放下身段，至少要有一种死不要脸的精神，丢弃全部的仁义道德才行。

因为刘瑾，他获得了接近朱厚照的机会。于是，他开始了第三次“抱大腿”。钱宁天生聪慧，学东西很快，在锦衣卫任职期间，不但学会了射箭，而且还能左右开弓。

具有尚武精神的武宗，尤其喜欢骑射，所以非常喜欢钱宁这样的锦衣卫官校。不久之后，他竟然赐给钱宁国姓，并且收为义子。钱宁从此便有了一个新名字：朱宁。

朱厚照虽然后宫有无数嫔妃，但一直没人能为他生下儿子。眼下，天上掉下个干儿子，给了他展示父爱的机会。虽说这其中充满游戏成分，钱宁只是他用来搞笑的众多对象中的一个。钱宁与朱厚照年龄相仿，忽然变身为皇庶子，虽没有机会染指皇位，但毕竟沾上了一些帝王气，命运立即发生变化。

不久之后，钱宁被提拔为锦衣卫千户。这是钱宁的第三次发迹。他成功地抱住了最粗壮最有力的一条大腿。而且，抱着抱着，他自己也成了一条大腿。

按理说，作为曾经抱过刘瑾大腿的人，钱宁应该受到牵连才是，可他没有。不仅平安无事，而且不断升官，先是被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使，掌南镇抚司，后来又升为左都督，掌管锦衣卫事务，并且负责诏狱。

朱厚照对这个皇庶子可谓言听计从。凡是钱宁引荐的乐工，推荐的番僧，都会获得认可。尤其是番僧，大多是从西域招来，非常精通房中术。朱厚照为了更好地玩女人，一直虚心地向这些僧人求教。

钱宁非常善于窥探武宗的心思。为了讨得皇帝欢心，他对豹房进行了精心设计，将悄悄掠夺的舞女、歌妓藏在其中，供武宗恣意享乐。不仅如此，为了满足武宗猎奇的欲望，他经常引诱其微服出行，到皇宫之外勾引民女。

有一段时间，朱厚照在豹房睡觉时，经常会将钱宁当成枕头。二人关系之密切，由此可见一斑。文武百官等着皇帝上朝，有时候一直等到下午四五点还不见人，便暗中打探钱宁的消息。如果钱宁出来了，他们就明白武宗的圣驾即将出现。

钱宁不仅生性狡猾，而且凶狠毒辣。他主管诏狱，以残酷著称。当时，太监张锐接替刘瑾统领东厂侦缉事务，同样凶残毒辣，所以人们习惯合称“厂卫”。明朝的特务政治，由此而发展到一个高峰期。

虽掌管锦衣卫，但钱宁也能对东厂产生影响。厂卫联手，更令天下人胆寒。钱宁的手下，锦衣卫千户王注，因为违法将人打死，被刑部员外郎刘秉鉴抓住把柄。刘秉鉴抓住此案不放，想给锦衣卫一个下马威。钱宁随即将王注藏在自己家中，同时指使东厂揭发刑部，用刑部此前的违法行为进行要挟。看到这个架势，刑部尚书张子麟急忙登门向钱宁谢罪，并立刻放过了王注。

钱宁信奉“有权不用枉做官”的道理，而且很懂得顺势而为，充分而有效地利用手中的权力进行权色交易。

太仆寺少卿赵经当初曾以监督乾清宫工程的机会，吞没库金数十万。钱宁打探到这些情况，一直按兵不动，装作没事人一样。但是，等到赵经死后，他假装派遣校尉去治丧，将赵经姬妾、家藏财物全部占为己有。

宦官廖堂有个弟弟叫廖鹏，担任锦衣卫指挥期间肆意作恶，结果被巡抚邓庠弹劾，武宗下令对其予以降级处分。廖鹏感到非常害怕，立即派他的爱妾暗中侍候钱宁，没想到竟然就此保住了官位。

因为有权有势，钱宁的儿子在六岁时就被任命为都督。就连他的养子钱杰、钱靖等人，也都可以冒国姓而被赏赐担任锦衣卫官员。

权倾天下、位极人臣的钱宁，想方设法保住已有的权势和富贵。他知道武宗无子，想要长久保持既得利益，便只能设法勾结那些实力强大而且很有可能继承皇位的藩王。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为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为什么呢？因为他所勾结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武宗时刻提防的宁王。钱宁不仅为宁王朱宸濠恢复护卫队提供帮助，而且一直悄悄与之联络，甚至还召宁王的世子进入太庙，为其继承皇位做着准备。为了讨好宁王，他还派人将玉带等物品送往宁王府，并诈称是皇上赏赐，以此逃避检查。当时，朱宸濠派到京师行贿的人，都是通过钱宁而接近皇帝的亲信左右。

因为长期从事隐秘的情报工作，钱宁自以为他所精心设计的一切都无人察觉。没想到，有个叫江彬的人一直在悄悄地跟踪监视他，并让他栽了一个大跟头。

三、一群干儿子

江彬，宣府人，曾经担任过蔚州卫指挥佥事。正德六年（1511），京师一带闹贼，调遣边防军镇压，江彬以大同游击的身份跟随总兵官张俊，被调入京城。由于生性凶悍，而且精于骑射，江彬倒是非常适合做匪徒。即便在参军之后，仍然是匪徒脾气。在大军经过蓟州府时，不知道是谁冒犯了江彬，他一怒之下，杀了一家老小二十余人，并将他们诬陷为贼。事后，江彬不仅没被追究责任，反而由此获得奖赏。

杀人如麻的江彬，作战非常勇敢。有一次，他在战斗中被射中三箭，其中有一箭正中面门，箭镞斜穿面部，从耳朵露出，场面非常恐怖。没想到江彬毫不在乎，拔出箭后立即重新投入战斗。

这件事越传越广，连武宗都听说了。朱厚照非常赞赏江彬的勇敢和胆气，等到论功行赏时，特地将江彬留下。不久，钱宁领着江彬，接受武宗的召见。在见到江彬脸上的伤疤时，武宗惊呼道：“江彬果真如此健壮有力啊！”

在武宗面前，江彬继续展示他的用兵才能，谈兵论武，从容不迫。武宗非常高兴，破格将江彬提拔为都指挥佥事，而且准许他出入豹房，一起同吃同睡。从此之后，江彬成了朱厚照的新玩伴。

新玩伴，果然能给朱厚照新感觉。有一次，江彬与朱厚照下棋，棋局非常胶着，形势不相上下，皇帝想赢棋，但江彬愣是不让。看到江彬争强好胜的样子，朱厚照意外地没有生气。倒是在场的千户周骐，给了江彬一顿叱骂。江彬内心非常愤恨，后来设计陷害周骐，将其打死，左右因此非常害怕江彬。

和钱宁一样，江彬非常善于窥探武宗的心思。所以，他经常引导武宗微服出行，甚至经常光顾风月场所，教他以普通人的身份嫖娼。这种非同寻常的经历，让朱厚照感到别样的新鲜和刺激。

为了满足武宗奢华和新奇的体验，江彬命令手下制作一百六十二间铺花的帐幕，布置成一座奢华的离宫。朱厚照称之为可以移动的宫殿，非常欣赏，经常住进去寻欢作乐。

当初钱宁引荐江彬，是为了展示自己带兵有术，能培养出江彬这样的勇士。如今，见到江彬青云直上，他的内心不免开始产生波动。没想到就在这时，有一件事改变了皇帝对钱宁的看法。

这一天，武宗忽然来了兴致，想抓一只老虎玩玩。他先是叫钱宁陪同，钱宁胆小，畏缩不前。再叫江彬时，则是完全相反的态度。当老虎逼近武宗时，钱宁早已躲在一边，江彬则表现得非常勇敢，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帮助武宗解脱困境。虎口脱险之后，武宗对江彬说：“吾自足办，安用尔？” 意思是说，我自己就可以对付老虎，用不着你帮忙。

当然，这只是武宗嘴硬，在内心深处，他还是非常感激江彬的，而对钱宁则是一百个不满意。后来，当钱宁设计陷害江彬时，武宗完全不予理会，与这件事也有直接关系。

渐渐地，江彬不再是钱宁的下级，钱宁也不再是江彬的长官，二人越走越远。

江彬知道钱宁容不下自己，皇帝左右又都是钱宁的党羽，便想办法调动和提拔自己的亲信，希望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于是，他向武宗推荐边防军，称赞边军远比京军骁勇善战，请求将他们互相调换。对此，言官纷纷加以谏阻，大学士李东阳更是上书陈述其中有“十不便” ，但都被武宗置于脑后。此后，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的军队，陆续被调入京城。他们纵横于都市之中，非常惹人注目。他们也经常会在内宫进行集体演练，间或进行一些摔跤游戏。每到这时，武宗总喜欢身穿戎服亲临现场。他与江彬并驾而出，两人的铠甲先后交错，令旁边的人分辨不出谁才是真正的老大。

正德八年（1513），朱厚照下令让许泰领敢勇营，江彬领神威营，并且改太平仓为镇国府，用来安置边防兵。

为了表彰江彬，朱厚照赐给江彬国姓，收为义子。许泰也同时被赐予国姓。两年之后，武宗又提拔江彬为都督佥事。江彬乘机将心腹万全都指挥李琮和陕西都指挥神周，推荐给武宗，盛赞其二人有勇有谋。武宗将二人召到豹房侍奉自己，并同样赐给国姓，认作义子。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不小心，朱厚照身边聚集了一群干儿子。不管年纪大小，只要看到喜欢的就果断收编。收干儿子已经成为朱厚照的一项重要乐趣，他很享受这种做干爹的感觉。

当然，也不要以为朱厚照收干儿子是毫无原则的。从钱宁到江彬，他只收那些在他看来最为贴心的护卫，或者是确有一技之长的卫士。所以，锦衣卫中的佼佼者，最受他青睐。

有了干儿子，就得为他们置办产业。朱厚照下令拆毁积庆、鸣玉两处民居，除了建造商店和酒肆之外，还修建义子府，赏赐给他的干儿子们。

此后，四镇的军队都交给江彬统领。朱厚照则自领善于射击的阉官，组建为一营，号为中军。他们经常来回纵马驱驰，甲胄的光芒照得人们眼睛都睁不开，喧嚣之声直上云天。

武宗不仅时常亲临阅兵现场，而且会颁给优秀将领插着天鹅翎的遮阳帽，名之曰“过锦”。许泰、李琮、神周等人戴着它，立即显得十分神气。遮阳帽上的天鹅翎也分级别，尊贵的可以有三支，其次则是两支。兵部尚书王琼曾被赐予一支翎，这令他激动不已。

四、权力的任性

在与钱宁的较量中，江彬虽然已经取得优势，但他心里还是对钱宁有所顾忌。经过一段时间接触，江彬对朱厚照的脾气和秉性已经有所掌握。他深知武宗身上有足够多的弱点，比如贪玩、好色、逞强、好斗等，如果能够很好地加以利用，就有战胜钱宁并取而代之的机会。此后，他一直想方设法引诱武宗出宫巡游，进一步疏远钱宁，利用的正是武宗好色和好斗的特点。

江彬多次向武宗推荐宣府的好处，夸赞说宣府的乐工多是美人，不仅可以在那里愉悦身心，而且可以看到边境纠纷，瞬息之间便可驰骋千里之外，“何郁郁居大内，为廷臣所制？”

武宗也一直厌烦周围的阁臣、言官，因为无论他做什么事情，这些人都会横加干涉，直到扫去他的勃勃兴致为止。听到江彬这个建议，朱厚照当即表示认同，随即做好了出游的准备。

正德十二年（1517）八月，朱厚照换上便装，带着几名随从，悄悄地溜出了皇宫，直奔宣府而去。结果，一行人到达居庸关一带时，被巡关御史张钦拦住。张钦坚持认为，皇帝出关不是一件小事，意义非比寻常，“宜先下诏，大廷共议” 。朱厚照自知理亏，虽然怏怏不乐，也只能扫兴而归。

消停了没几天，朱厚照又想溜出去玩。这一次，他吸取上次的教训，先期使用宦官谷大用撵走了张钦，然后又告诫谷大用必须全力把好关口，一定要阻止那些追来劝谏的廷臣。因为做了更为精心的准备，朱厚照顺利通过居庸关，一路抵达宣府。

在宣府这里，江彬早已做好了迎接武宗的准备工作。他不仅先期将豹房的珍玩和美女全部运来，而且从民间选出美女充实行宫。在宣府，朱厚照终于享受到了充分的自由，竟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自此乐不思蜀。他经常带着江彬，趁着夜色闯入百姓家中，遇到中意的女人，便当即抢走。

就在这期间，蒙古人的一次入侵事件，更令朱厚照感到兴奋。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一直盼望着参加一场战事，从而证明自己的英明神武，并展示自己的军事才能。

当时入侵宣府的蒙古人共计五万，但是，因为王勋等将领的全力抵抗，敌寇且战且退，出现在武宗面前的队伍，只是一小股力量。但是，在这一战中，明军虽斩首十余人，却付出了伤亡数百人的代价，所谓杀敌一百，自损八千。朱厚照干的完全是赔本买卖，但他却当作打了一场大胜仗一样，连忙向京师报捷。

朱厚照来到宣府，忽然决定就地修建镇国府，并自封“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更名为朱寿，加封自己为“镇国公”。这还不算，为了假戏真做，他命令兵部存档，户部依律发饷，而且长期驻扎在镇国府，不打算回京城。此后，他正式改名为朱寿，长期自称威武大将军、镇国公，每每以大将军的名义向朝廷请示军务、政务，请求调拨物资等，忙得不亦乐乎，真把自己当成了一方诸侯。

武宗亲临一线的疯狂举动，将朝臣彻底吓傻。他们纷纷前来劝阻，但全都被打发回去。由此开始，江彬摇身一变，总揽各种政务、军务。事情无论大小，都要先报告江彬，然后才能上奏皇帝。朝臣曾多次恳切劝谏，朱厚照都置之不理。如果真有把武宗惹急了的，那就只能被关进监狱。

权力容易使人任性，朱厚照虽然降低身段，甘愿成为一方诸侯，但他也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是当朝皇帝，所以才敢这么任性妄为。朝臣费尽周折，经过很长时间，甚至付出了血的代价，总算把皇帝请回了皇宫。

人虽然回到宫中，朱厚照的心还留在高墙之外，始终念念不忘在宣府的快乐和逍遥。不久之后，当江彬再次提出出游的主意时，他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他们再次出发，在大同一带长期游乐，直到得知太皇太后去世的消息，才回京发丧。

就在太皇太后遗体即将下葬之时，朱厚照还是不忘继续他的荒诞游戏。他命令江彬等人疯狂抢掠几十车良家妇女，一路跟随前进，有的妇女竟在途中死去。

驻扎喜峰口时，朱厚照下诏自称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朱寿，统率六军，江彬则被任命为威武副将军。不久之后，他又封江彬为平虏伯，就连江彬的三个儿子都被封为锦衣卫指挥。

此时，一切都由正、副两位“大将军”说了算，江彬则乘机引诱“大将军”一路嬉戏。他们从大同渡过黄河，先到榆林，再到绥德。在驾临总兵官戴钦家时，“大将军”看中了总兵官的女儿，便就地举办婚礼迎娶。返回途中，他们又大量征召歌妓，还将晋府乐工杨腾的妻子刘氏娶了回来。江彬等一帮干儿子都将刘氏当作母亲侍奉，称刘娘娘。

延绥总兵官马昂有个能歌善舞的妹妹，还懂一些外国话，已经嫁给了指挥毕春，而且有孕在身。但江彬将她抢了回来，送入豹房，结果深受武宗宠爱。马昂当时已经因罪免职，他委托江彬求情，希望能官复原职。不久，武宗下令提升马昂为右都督，就连他的亲人也都得到了皇帝的赏赐。大大小小的宦官，从此都改称马昂为舅舅。

在江彬的引诱之下，荒诞还在继续。不久之后，武宗又看上了马昂的小妾。但这一次，马昂有点舍不得。武宗不由得勃然大怒，拂袖而去。马昂立即害怕了，只得将爱妾进献皇上。武宗大喜，随即传令升马昂的弟弟马炅为锦衣卫都指挥。马昂大喜过望，又进献四名美女谢恩。他已经搞明白了，皇帝就好这口，为了荣华富贵，他也只能尽力投其所好了。

朱厚照东游西走，跋山涉水，冒风顶雨，在塞北奔驰了数千里，身边随从大多病倒，但武宗本人却毫无倦容。

在领略了北国风光之后，朱厚照忽然又想南下巡游。身为皇帝，整天不理朝政，只顾自己到处游玩，着实太过荒诞，朝臣只能一劝再劝。包括刑部主事汪金在内的一百余人，跪拜在宫门之外苦苦相劝。一拨接着一拨，令朱厚照心烦。江彬便将这些人全部投进监狱，舒芬、黄巩等一百四十六人受到廷杖之刑，被活活打死的就有十一人 。

想玩没玩成，还弄出几条人命，朝臣感到万般沮丧，但武宗和江彬只感到败了兴致，南下巡游之议这才暂时得以停息。没想到就在这时，南方传来了宁王造反的消息，武宗立即找到了巡游的机会。

五、心怀异志的宁王

推算起来，宁王朱宸濠应该是武宗的爷爷辈。看到朱厚照这个晚辈荒诞不经，还能牢牢地占着大位，朱宸濠一肚子不服气，逐渐生出窃取大位的野心。打定主意之后，他一面在京城竭力拉拢兵部尚书陆完及锦衣卫指挥使钱宁等人，以结为内援，一面在南方积极私募军队，做好反叛的各种准备。

正德十四年（1519）六月，朱宸濠拼凑起十万兵马，正式起兵反叛。当时在江西担任巡抚的是王守仁，也就是著名的思想家王阳明。他得知朱宸濠反叛的消息后，急忙赶赴吉安，与吉安知府伍文定等人商讨平叛之策。

当时，形势非常紧急，为了争取宝贵的时间，王守仁以朝廷的名义向各府县下发檄文。在檄文中，王守仁有意夸大了平叛军队的数量。朱宸濠受到震慑，只得按兵不动，等了十余日才明白自己上了当，随即率领六万大军袭击南京，只留下少量兵马守备南昌。王守仁则乘虚而入，围攻南昌，顺利拿下了叛军的大本营。宁王听说南昌受到围攻，火速从安庆撤军，结果半路遭到伏击，朱宸濠及其主要党羽李士实、刘养正等都被抓获，叛乱仅持续月余就被迅速平定。

在平叛战争中，王阳明展示了他杰出的军事才华。他先是通过虚张声势争取到调集兵马的时间，再通过攻打叛军大本营来调动对手，又选择合适的伏击地点给了叛军致命一击。他的这一战术设计，与著名军事家孙子“夺其所爱” 的主张相暗合，也与孙膑“围魏救赵”的战术非常相似。

正当王阳明如火如荼地展开平叛战争时，北京的朱厚照也在积极地厉兵秣马，准备亲自率兵南下。他在内心一直盼望着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展示自己的军事才华，顺便领略一下江南风情。

江彬积极赞同武宗御驾亲征，但他不愿意让钱宁同行。不仅如此，当他得知钱宁与宁王一直暗中勾结时，便派出锦衣卫中的心腹校尉严密监视钱宁，不久便有了重大发现。

当朱宸濠宣布造反时，钱宁就已经非常害怕了。他一面宣布与宁王划清界限，一面通过抓捕宁王的奸细冒功领赏，企图转移众人视线。他收捕朱宸濠派出的使者卢孔章，并归罪于臧贤。此后，他将这两人分别杀死在监狱和戍边的路上，以便灭口自保。

江彬等到合适的时机，对钱宁发起致命一击。他先是祭出调虎离山之计，通过管理皇店这一份肥缺支开了钱宁。等钱宁离开皇帝身边，江彬迅速向武宗展示了钱宁私通宁王的各种罪证。朱厚照恍然大悟地说道：“黠奴，我固疑之！” 意思是，我早就开始怀疑钱宁这个狡猾的奴才了。

经过武宗批准，江彬迅速逮捕了钱宁，连同他的妻儿等一并下狱。在抄家的过程中，还获得了不菲的财物，其中包括玉带二千五百束、黄金十余万两、白金三千箱、胡椒数千石。

被关进大狱后，钱宁本以为自己会被立即处死，没想到许多天过去也不见动静。也许朱厚照当时正忙着南征，暂时还顾不上杀他；也许是念及旧情，武宗没有对这个干儿子立即痛下杀手。南下之后，朱厚照又接连出现意外，再没有机会杀他了。一直等到世宗即位，才想起这位可恨的佞臣，钱宁这时才被凌迟处死。他的养子钱杰等十一人，也都被斩首。只有儿子钱永安因为年幼得到赦免，成群的妻妾则被分发给功臣为奴。

六、将娱乐进行到底

朱厚照确实是在忙着南征，根本顾不上别的事情。朝臣之中，似乎只有江彬支持他的行动计划，其他人则积极上书表示反对。朱厚照下令将那些谏阻者纷纷处以极刑，这才得遂己愿。

因为江彬态度积极，他获得掌管一切机密军务的大权，并就此获得总领东厂的机会。在此之前，东厂一直是司礼监掌管，但到了这时，钱宁交出了锦衣卫，张锐也乖乖地交出了东厂，江彬得以“兼两人之任” ，总领厂卫，权势无人可敌。

正德十四年（1519）八月，武宗在江彬的护卫之下，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从京师出发，开始了南征之旅。没想到大军刚刚行进到涿州，就传来捷报，说王阳明已经平定了叛乱。得知这一消息，朱厚照大感扫兴。他命令张永火速传旨，必须迅速释放朱宸濠，等他来抓捕。

张永遵从武宗旨意拦住王守仁，传达了皇帝放人的命令，遭到了王守仁的拒绝。王守仁拜见张永，希望当面说明原委，然而此时张永却避而不见。

即便是遇到拦阻，王守仁也要执着地面见张永。他厉声喝退守门之人，径直闯了进去，高声对张永说：“我是王守仁，来商议国家大事，为什么将我拒之门外？”张永被王守仁的这种气势所慑服，态度也发生了变化。后来，张忠等人多次陷害王守仁，都幸亏有张永出手相救。

王守仁接着说道：“江西一带遭受战争苦难已经很深，如果王师再来，将会发生不测之祸。”

张永恍然大悟，叹了一口气说道：“一群小人在皇帝身边捣乱，我到这里来，也只是想保护圣驾而已，并没有邀功之意。”

不管王守仁放不放人，朱厚照都执意要南征。因为他可以借此获得游历南方的机会。江彬乘机在沿途胡作非为，经常假传圣旨敲诈勒索。官吏如有不从，就会遭到捆绑。通判胡琮因为害怕，自缢而亡。在到达扬州之后，他下令强占民居改建为都督府，然后便四处搜寻美女，引诱武宗渔猎女色。

大军到达南京之后，江彬又想引诱武宗行幸苏州，再由浙江转道湖、湘。大臣们都觉得这样太过劳民伤财，所以极力劝阻。当时，江彬手下的边防兵有数万之多，飞扬跋扈，就连成国公朱辅见到他，都要行长跪之礼。只有参赞尚书乔宇、应天府丞寇天叙敢于挺身相抗，令江彬的锐气稍挫。

正德十五年（1520）六月，武宗临幸牛首山。一天夜里，军队忽然骚动，很久才安定下来，纷纷传说江彬想要谋反，民间也有民谣说将会发生变乱。当时，朱宸濠就被关在江上的一条船中，朱厚照感到害怕，也对江彬产生了疑心，所以下令大军回撤北京。他终于不敢再胡闹下去了。

八月，南征大军从南京出发，返回北京。在路过清江浦时，武宗所乘之船忽然翻了，众人连忙跳江抢救落水的皇帝，好一通忙乱。武宗虽被及时救起，却因此生了重病。

此后，大军缓缓北上，十月到达通州。一路之上，武宗身体非常虚弱。但是江彬还想劝他回到宣府休养，并假传圣旨召来勋戚大臣，为平叛有功之臣请赏，对有罪之人进行惩处。他上书道：“赖镇国公朱寿指授方略，擒宸濠逆党申宗远等十五人，乞明正其罪。” 就此将平叛的功劳都归于镇国公朱寿。

镇国公朱寿是谁？正是朱厚照本人，是朱厚照为自己取的官名。江彬此举，一方面是拍马屁，另一方面还是为了配合武宗，继续发扬娱乐精神。

没想到重病之中的朱厚照，立即下诏褒奖镇国公。当然，除了褒奖自己，他还顺带赏赐了江彬。除了每年给江彬增加禄米一百石之外，还荫庇他的一个儿子为锦衣卫千户。

当时，朱厚照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在左右极力的请求之下，他勉强答应回京。江彬乘机假传圣旨，将团练营改为威武团练营，由他提督军马，命令许泰、神周、李琮等人提督教场操练。

回京之后，武宗一直住在豹房。他原本强壮的身体，早就被女色掏空了。虽然他还希望能够重振雄风，但老天爷并不答应。

正德十六年（1521）三月，武宗谕知司礼监：“我的病怕是治不好了，把我的意思传达给皇太后。今后重大事情，都要交给阁臣审查处理。以前都是我的错误。”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武宗临终之前，终于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三月十四日，他死在豹房之中，享年三十一岁。

由于朱厚照没有儿子，由谁来继承皇位成了一个大问题。廷臣经过一番紧急商议之后，决定寻找血亲最近的藩王。他们找来找去，找到了新晋兴献王朱厚熜。于是，首辅杨廷和代替朱厚照草拟遗诏，宣布朱厚熜继承大位，是为明世宗。

内阁此时终于可以站到台前，获得机会对厂卫进行反击。首辅杨廷和请示太后，宣布撤除京城内外各处皇店，释放豹房中的僧人、教坊司的乐人和四方进献的妇女。此后，杨廷和的最大任务就是利用遗命布置逮捕江彬等人，并罢免威武团营，遣还各处边防军。

江彬知道内阁占据上风之后，便一直称病不出，暗中则布置心腹，内着甲衣，静观其变，并派许泰到内阁试探首辅的意向。对江彬的这些心思，杨廷和当然心知肚明，他一面和颜悦色进行安慰，使得江彬放心穿上丧服出门参加丧礼；一面与司礼监宦官魏彬秘密商议，并提请太后除掉江彬。

江彬被要求单独身着礼服进入，就连家人也不得跟随。行礼完毕之后，江彬急忙出宫。张永挽留江彬吃饭，太后随即下诏抓捕江彬。

眼见形势不妙，江彬拔腿就跑。他一路狂奔，跑到西安门时，发现大门紧闭，随即转道北安门。

在北安门，早有卫兵等候在那里。只听守门卫兵高声喝道：“有圣旨在此，请提督留步。”

江彬反问道：“皇帝都不在世了，哪里来的圣旨？！”

卫兵并不理睬，立即扑上去，将江彬捆了起来，还顺便拔光了他的胡须。过了一会儿，神周、李琮等人也都被抓来。他们看到江彬便骂：“你要是早听我们的话，怎么会被人家所擒？！”

他们曾和江彬说过什么话呢？无非是劝说他取代武宗自立。几位部下曾经极力怂恿江彬谋反，但江彬一直犹豫不决。到了此刻，不仅是神周他们感到懊悔，想必江彬的内心也会无比懊悔。

世宗即位之后，立即下令将江彬凌迟处死，同伙神周、李琮等人，也都被纷纷处死。江彬的儿子中，只有幼子江然被释放，其余四位都被斩首。妻子、女儿都被分给功臣之家为奴。

江彬和钱宁一样贪婪无度，所以在对江彬进行抄家时，也获得了巨额财物，其中包括黄金七十柜、白金二千二百柜，此外还有不可胜计的珍宝。

看来锦衣卫的大佬们不仅会弄权，而且很会捞钱。贪腐就像自带程序一样，总是与权力绑在一起，无法根除。所以，无论是从逯杲到门达，还是从钱宁到江彬，都是前赴后继地揽权和捞钱，命运和下场也都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