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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往事——凶险还是不期而至

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06-22 12:42:58 0


稍懂弈道之人都明白,下棋时每落一子至少要看到下面的两步以上。同理,那些有远见的帝王在为皇室的长治久安考虑时,总会将立嗣问题摆在第一位。龙生九子各不同,不同的性格决定了不同的命运走向。这年正月,一则令人不安的流言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悄悄流传。流言说的是太子李承乾已然失宠,魏王李泰可能会取而代之。

李世民执政的前半期,家庭生活相对平静,直到贞观十年(636年),他的妻子兼密友文德皇后长孙氏去世才有了波折。他的长子李承乾、四子李泰、九子晋王李治都是长孙皇后所生。在等级森严的后宫,生母的地位往往决定子女的地位。皇位的继承多数采取嫡长子继承制,这就是宫廷内部所奉行的“出身论”,一个人的血统和出生顺序决定了他的地位。武德九年十月,八岁的长子李承乾就被立为太子。

一个人来到世上就像上天播下一粒种子,在那里发芽,在那里成长,如果非要改变它的人生轨迹,需要付出高昂的社会成本。李世民对此深有体会,玄武门之变虽然成就了他的霸业,但也伴随着千万人头落地。

李承乾是李世民的嫡长子,毫无意外地成了传统意义上的太子,理论上的接班人。李承乾比他的父亲李世民幸福多了,他几乎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赢在了人生的起跑线上。如今,太子失宠的流言像春天的流感在长安坊间口口相传、肆意播散,最后越过大明宫高高的城墙抵达李世民的耳中,惹得君王勃然大怒。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挑拨离间,他的内心隐隐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贞观十七年正月十五,在元宵佳节的朝会上,一脸阴霾的李世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做出了严正声明:“听说坊间的官员、百姓认为太子有足疾,而魏王颖悟,又时常随朕出游,所以议论纷纷,甚至有投机之徒已经开始攀龙附凤。今天,朕要明白告诉诸卿,太子的脚虽然有毛病,但并不是不能走路。而且《礼记》说:‘嫡子死,立嫡孙。’太子的儿子已经五岁,朕绝对不会让庶子取代嫡子,开启夺嫡之源!”

人的命,天注定,虽然说这是宫墙内的皇子们默认的生存法则,但这种听天命撞大运的做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武德年间的李世民也是以此为突破口,为自己弑兄杀弟、篡权夺位打开了方便之门。

时过境迁,等到他成为当国者,现在所秉持的,正是他当年所打破的。李世民坚信,只要自己坚持嫡长制不动摇,其他人就无法改变现实,太子李承乾就可以在皇权的接力赛上稳稳当当地接好下一棒。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皇权交替所带来的痛楚,他绝不允许武德九年那场兄弟相残、父子反目的悲剧在自己的王国里上演。

那个被当作未来皇帝培养的孩子,又何尝不是被这个王朝绑架了的人质。很多时候,他失去的是自由与快乐,目的是换取家天下的永续和安宁。这和一个家庭差不多,身为独子往往需要背负整个家庭的期望,有时候是整个家族的。不同的是,太子的处境将这种模式更加极端化。一个王朝一个家,天下虽大都姓李。

李世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到底是谁放出了“太子失宠,魏王代之”的流言?奇怪的是这些像病毒一样的流言不是先从宫廷之内向外蔓延,而是先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里四处乱窜,这让李世民感到惊恐和不安。

贞观十七年正月十七,李世民最为倚重的股肱大臣之一、一代名臣魏徵与世长辞。听到噩耗的那一刻,李世民如遭雷击,哀恸不已。

对于魏徵,我们最熟悉的莫过于贞观年间那场漫长的进谏与纳谏游戏。以魏徵为首的官员们极力想要压抑皇帝的私欲,希望能够将其纳入“内圣外王”的正确轨道。李世民也的确做到了逢谏必纳,对进谏者大加赏赐。

追溯起来,这种改造与被改造是从玄武门事变后开始的。事变后的李世民,急于获得社会舆论的认可,自然就和怀有“内圣外王”理想的儒家知识分子们一拍即合。李世民的自我改造运动,最终演变成了单纯的进谏和纳谏活动,而且完全流于形式主义。他不断地纳谏,不断地奖赏进谏者,但对于执行进谏的内容,却一直都兴趣索然。

这种形式主义的游戏玩久了,有时候也令人感到无比厌倦。贞观十一年(637年),李世民就对魏徵发牢骚说:“进谏的人都指责朕游猎过于频繁。但朕以为虽然如今天下无事,但武备是不能松弛的,朕时而与左右之人在后苑狩猎,又没有劳民伤财,这又有什么错?”

魏徵很少有这样无奈的回答:“陛下既然让大家进谏,也应该让大家畅所欲言。如果说得对,陛下采纳了,对国家自然有好处;如果说得不对,陛下不予理会,也没什么损失。”

魏徵的回答里流露出了强烈的悲观情绪,他从皇帝的牢骚里,已经感受到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抗拒情绪。他直言不讳地将自己心底的感觉告诉了李世民,他说:“陛下如今不再喜欢直言了。虽然还能勉强接受,但早已没有了往日的豁达。”

贞观十六年(642年),魏徵染病卧床,李世民多次登门看望。他抚着魏徵的手臂,问他还有什么心愿未了。魏徵不改往日谏臣本色,说道:“臣不要任何东西与抚恤,臣只担忧国家的兴亡。”不久,魏徵病逝于家中。

李世民为魏徵举行了一场庄严而隆重的葬礼,命朝廷九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全部去给魏徵送行,并赐予“羽葆鼓吹,陪葬昭陵”的特殊待遇。在当时,这是人臣所能享有的最大哀荣。在随后的日子里,李世民一直沉浸在绵长的哀思之中。魏徵的离世不仅让他失去了一个臣子,更让他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位良师益友。

在难以排遣的寥落和寂寞中,李世民不禁对身边的侍臣发出了一番感叹:“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徵殂逝,遂亡一镜矣!”

还没等李世民从魏徵之死的哀伤中完全解脱出来,一些令人不安的坏消息又接踵而至。先是鄠县(今陕西户县)县尉游文芝密告代州(今山西代县)都督刘兰成谋反,有关部门经过调查,证实刘兰成谋反罪名成立,随即将其逮捕并腰斩。紧接着,新任洛州(今河南洛阳市)都督张亮入宫辞行时,突然向李世民密告,兵部尚书侯君集有意谋反。

玄武门之变时,在诛杀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行动中,侯君集和长孙无忌、尉迟恭、房玄龄、杜如晦、秦叔宝诸人为李世民立下汗马功劳。等到李世民登基,侯君集迁左卫将军,以功进封潞国公,赐邑千户,接着又拜为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从此拥有了参议朝政的重大决策权。

正因为侯君集是此等重要人物,他的问题要比刘兰成一案严重得多。更何况,告密之人是张亮,一个开国功臣状告另一个开国功臣谋反,帝国高层的权力江湖究竟藏着怎样的阴谋?到底是张亮在诬陷,还是侯君集真的要造反?虽然重用侯君集,但是李世民对他始终怀有警戒之心,他总觉得此人是个将一己私欲看得高于一切的小人。李世民还记得三年前侯君集出任西征统帅,率部平定高昌后所发生的事。侯君集在未征得他这个皇帝同意的情况下,擅自做主将一些无罪之人发配边塞,同时将高昌国宝物据为己有,手下将士们知道后也开始疯狂盗取金银珠宝。上梁不正下梁歪,侯君集害怕自己被揭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治将士们的罪。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李世民不得不站出来治他的罪,未等班师回朝就将他下了诏狱。碍于他是功臣大将,并没有让他承受多少屈辱,不久又将其释放。人身虽然恢复了自由,但平定高昌的功勋却消逝于无形,没给他摆庆功宴,也没给他加官晋爵。

安忍如山,深藏如海,君王的心思是最难猜的。在侯君集看来,李世民打压自己,不过是在玩弄他那高超的帝王术,借惩贪之名敲打他们这些开国功臣。从那以后,侯君集像是霜打的茄子,变得“志殊怏怏”,对李唐朝廷和太宗李世民的忠诚度一落千丈。与此同时,一个大胆的念头开始在他的心中悄然酝酿。

贞观十七年二月,太子詹事张亮被调出朝廷,改任洛州都督,侯君集故意讥讽于他:“是什么人排挤你?”张亮苦笑道:“如果因为公务在外做官就是遭到排挤,那么谁才是最冤枉的?”侯君集反倒被张亮激怒,他直接叫嚣道:“老子讨平一个国家回来,却碰上比一间屋子还大的憎恨与猜忌,这不是排挤是什么?”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居然卷起袖子大声说:“这样实在让人活不下去,你要是敢造反,我就和你一起反!”

事后张亮将侯君集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李世民,他这么做,是为了与侯君集划清界限,将自己从这件事中择出来。李世民听完张亮的告密,沉默良久。最后,他长叹一声:“你跟侯君集都是开国功臣,而且侯君集说这种话时,并无第三者在场,如果交付法司审讯,他必定不服,到头来也审不出个结果,此事休要再提。”话说得漂亮是为了配合自己的君王姿态,其实这件事还是在李世民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贞观十七年二月,注定是一个纷纷扰扰的时节。太子失宠的流言愈演愈烈,魏徵的辞世又给了李世民一记重创,侯君集这帮功臣也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好像贞观朝以来所积攒的矛盾都要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有人等着看别人的笑话,有人忙着谋自家的前途,还有人担心坏事会不会像长了眼睛的石头砸到自己头上。

古时候称二月为“如月”。《尔雅?释天》中有“二月为如”的说法,如者,随从之意,万物相随而出,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情态包含其中。往年的这个时节,李世民会放下手头的政务,带上诸皇子和后宫的嫔妃一日看尽长安花。可今年,李世民实在没有心情再去弄这风雅之事。

一次最平常不过的朝会上,李世民无端地冲着阁老大臣发了一通牢骚:“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辩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辏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

李世民这些话道出一个君王生存之不易,满朝文武只听得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作答。他们在心里揣度皇帝说这句话究竟想要表明什么,许多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瞥御榻上的皇帝,并无人站出来说话。勇力、辩口、谄谀、奸诈、嗜欲,各求自售,以取宠禄……这些标签都是贴在谁身上的呢?每个人都在心里掏出一面镜子照自己:这是我,那是我,还好,都不是太像我。

也许是为了冲淡这个春天的晦气,并且疏解一下坏到了极点的心情,李世民决定做一件酝酿已久的事。这是他多年来的一个夙愿,也是大唐王朝的一件盛事。二月二十八日,李世民命著名画家阎立本绘制了二十四位开国功臣的画像,悬挂于太极宫三清殿旁边的凌烟阁。他们是:长孙无忌、李孝恭、杜如晦、魏徵、房玄龄、高士廉、尉迟恭、李靖、萧瑀、段志玄、刘弘基、屈突通、殷开山、柴绍、长孙顺德、张亮、侯君集、张公谨、程知节、虞世南、刘政会、唐俭、李勣、秦叔宝。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做完这件事,李世民的心情总算有所好转。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一个更坏的消息在前方等待着他。这一年的三月,长安地区的春旱并没有滞留季节向前的脚步,帝都的花红柳绿仍旧一如往年。春天是一个温暖膨胀的季节,阳气升腾,人的性情也随之躁动不安。可随着天空第一声惊雷的炸响,一则震动朝野的消息传到长安,抵达太极宫,落在了太宗皇帝的御案之上——齐王李祐想要造反!

贞观十七年中的每一天,李世民都过得如履薄冰、忧患满怀。他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坐以待旦,皇帝做得久了,他真怕安逸的生活将自己变成一个慵懒而麻木的混沌之人。他如此小心翼翼、鞠躬尽瘁,这个伟大的帝国也正按它固有的节奏铿锵有力地行进着,就像一条奔腾的河流,走得沉实而又稳定。

可是凶险还是不期而至,齐王李祐反了。李祐是李世民的第五子,武德八年封宜阳王,同年改封楚王。贞观二年(628年),徙封燕王,就任豳州都督,贞观十年改封齐王,授齐州(今山东济南市)都督。由此可见,李祐并不是一个长于深宫、昏庸无能的皇族子弟,从中央到地方,他的政治履历也算是蛮丰富的。尽管李世民早早就让他出任封疆大吏,有意将其放在地方历练,可到头来却并没有收到好的效果。

李祐跟他倒霉的叔叔李元吉一样,也是封齐王。叔侄两人不光在封号上相同,在脾性上也非常接近。只学会了飞鹰走马、好勇斗狠,压根没学到什么抚众驭民的真本事。当时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个皇室少年肯定会在一场暴风骤雨来临后将自己推向深渊,因为他不安分。在宫廷争斗中,不安分是最要命的一种素质。

亲王不安分,就会让外戚有可乘之机。李祐的舅父阴弘智在朝中担任尚乘直长,这是一个管理御马的七品芝麻官。仕途很不得意的阴弘智当然就希望齐王李祐能够竞争天子宝座,以便跟着鸡犬升天。

有一年李祐回到长安,生了一场病,在长安养病期间与舅舅阴弘智经常接触,阴弘智暗中劝告李祐说:“你虽然贵为皇子,可是皇帝的儿子太多,皇帝去世之后,你还是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你应该招募一批壮士保卫自己的安全。”也就是说,他希望齐王能够暗中积蓄力量,以备来日夺取皇位。

阴弘智父亲阴世师是有名的隋朝忠臣。李渊于太原起兵后,有一个庶出的儿子李智云跟随李渊长子李建成住在河东,李建成得到父亲将要反隋的消息后逃走,来不及带走李智云,结果导致李智云被阴世师捕杀,年仅十四岁。阴世师还挖了李家的祖坟,毁了李家的家庙,由此与李渊结下了深仇大恨。李渊攻下长安后,将当了俘虏的阴世师斩首示众,阴家也被抄没,阴氏和年幼的弟弟阴弘智被没入官中为奴。

然而,李家和阴家的恩恩怨怨并未就此了结。阴氏尽管沦为婢女,却以非凡的容貌和风姿吸引了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世民,并由此成为李世民的宠妾,生下儿子李祐。李世民登基后,封阴氏为德妃。阴弘智也摇身一变,由一名罪犯家属成为皇亲国戚,得以在外甥李祐身边为官。

阴弘智心中并没有真正放下杀父之仇,只是以他的能力,实在无力与强大的李唐王朝对抗,他只能想方设法地从李祐身上下手。李祐不出意外地接受了阴弘智的建议,阴弘智又举荐了他的两个大舅子:燕弘亮和燕弘信。

燕氏兄弟平日里喜欢耍枪弄棒,呼朋唤友,生就几分江湖中人的派头。李祐赐给他们大量财宝,让他们暗中为自己招募死士。李祐带着这帮剑客和武士回到齐州时,感觉胆气比从前强悍了许多,行为也渐渐狂放起来。

李世民对皇子们一向管教甚严,给他们派任的长史和司马都是一些刚烈正直之人。此时负责辅佐齐王的长史权万纪就是一个性情偏狭、极端严厉之人。皇子们自小读庄读孔,但老庄之学、孔孟之道,也只是过目入脑,始终难以入他们的心,齐王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他宁愿将自己大好的青春时光耗在飞鹰走马、排兵布阵上,也不愿困守书房。

面对这样一个顽劣的皇子,权万纪屡屡谏诤。他甚至将齐王宠幸的两个卫士昝君谟、梁猛彪逐出齐王府,但仍无法收束齐王那颗狂放不羁的心。无奈之下,权万纪将齐王身边亲近之人全部赶出齐王府。

权万纪的这一做法显然有托大之嫌,自然引来齐王李祐的强烈不满。一种自卫的本能驱使着李祐,他不但将那些被权万纪驱逐之人召了回来,而且宠幸更甚往日。在这场弈局上负气斗狠的李祐和权万纪并不知晓,他们又何尝不是这棋盘里的棋子,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狭路相逢。

齐王李祐的顽劣行径,李世民也早有耳闻。齐王府先前的长史薛大鼎就是因为无法管束五皇子李祐,被李世民撤换的。如今权万纪又向身居长安的李世民奏报李祐的种种劣迹,这让他心烦不已。李世民接连写了几封信责怪齐王李祐,言辞颇为犀利。权万纪趁机劝说李祐:“你是皇上的爱子,皇上这样责怪你,是盼望你悔过自新。如果你能改进,我愿意入朝为你解释,消除皇上的疑惑。”李祐感觉他说得有道理,随即写了一道奏疏,列出自己所犯的错误,以表明他真心悔过的态度。

权万纪拿着这份奏疏到了京师,向李世民邀功表态,齐王李祐在他的辅佐下一定会改过自新。李世民甚是欣慰,一边勉励权万纪,一边下诏历数李祐的种种过失,并且再次发出严厉的批评和警告。李世民此举是一个父亲教育子女时的本能反应,齐王李祐还是太过年轻,实在无法理解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他认为这是权万纪在父皇面前出卖了自己。两人嫌隙日深,叛乱的祸根从这一天起便已悄然埋下。

权万纪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根据《旧唐书》记载,权万纪,祖籍甘肃天水,后迁至京兆居住,也算是关陇一系。他的父亲权琢玠曾经做过隋朝的匡州刺史,有着忠直不屈的好名声,而权万纪自小也以廉直自况。入唐以来,他在潮州刺史任上被李世民看中,调任治书侍御史,所凭借的也正是他那正直刚烈的好名声。

权万纪升职后,开始利用职务之便“告讦谮毁”——揭发别人的隐私、诬陷诽谤,甚至肆意弹劾其他大臣。或许是因为他的工作干得太过出色,以至于官员们见他如躲瘟神。从李世民的立场来说,权万纪得罪的人越多,对自己越有利,因为李世民一直是以贤君明主的形象来给自己定位的。但作为贤君明主,如果老是重用那些喜欢告黑状、打小报告的人,时间长了,不仅会使自己的形象大打折扣,而且臣下的逆反心理也会越来越强。

权万纪的做法就连魏徵都看不下去了,魏徵曾经非常严肃地向李世民上奏:权万纪是小人,不识大体,以谮毁为是,告讦为直,以取强直之名。

到京城走了一遭,权万纪自以为有了李世民的嘉奖和信任,便同于手中握有一把尚方宝剑。自我感觉良好的权万纪端起了老师的派头,对齐王的约束越来越紧。不但不让他迈出城门一步,而且将他平日打猎用的鹰犬全都放跑了,此外还严禁昝君谟、梁猛彪与齐王见面。

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被自己的辅臣管制到这种地步,齐王实在难以忍受。权万纪并不知道,他的过分刻薄终将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有一天夜里,权万纪家的院子里忽然扔进来几块石头,权万纪料想这肯定是昝君謩和梁猛彪所为,下一步很可能会谋杀他。于是第二天一早断然将二人逮捕,并且立刻用快马投递奏章到京师,弹劾齐王李祐及其党羽数十人。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权万纪与齐王李祐的矛盾也就彻底公开化了,双方已呈水火不容之势。李世民闻奏后,立即派遣刑部尚书刘德威亲自到齐州调查取证,结果很多证据都对齐王非常不利。李世民大怒,随即下令李祐随同权万纪一起进京当面向自己交代。

齐王李祐大为恐惧,知道权万纪已经将自己告发,于是蓄积已久的怨恨终于爆发。他命燕弘亮率二十几个骑兵,在半道上射杀了权万纪。权万纪虽然死得冤枉,却也因祸得福,被追赠为齐州都督、武都公。但这表面的风光并不能就此掩饰权万纪的本质,正如魏徵一针见血指出的那样,权万纪看上去为人正直,实质上不过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除掉权万纪,齐王李祐又杀了他的另一辅臣韦文振。韦文振时任齐王府典军,手中握有兵权,李祐要想起兵,只有先摆平他才能获得兵权。做完这一切,齐王李祐彻底掌控了齐州的局势。坐镇齐州十年,李祐还是头一回尝到手握大权的滋味,这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这边是雄心壮志地谋划造反,那边是深深地失望。飞驰的驿马闯过长安深夜无人的街道,向太极宫方向冲来,巡夜的兵丁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马已冲到面前。

李世民在睡梦中骤醒,当他披衣而起时,值班的太监已经将快报呈递上来。他接过奏报的双手微微颤抖,这一次他看到齐王李祐真的反了。他坐在这座宫殿里已经十七个年头,当年那个英挺的军事将领已经成了接近暮年的君王。十七年里,他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那些被噩梦纠缠的夜晚,充斥着失望、迷茫、焦躁甚至悔恨。

在细密交织的字里行间,暗藏的又何尝不是李祐的宿命。李祐已经开始给党羽们大肆封官,名头有上柱国、开府、拓东王、拓西王等,同时打开府库尽情赏赐,俨然已经是一个功成名就的帝王。接着,李祐又把城外的老百姓悉数赶进城中,又命军队磨利武器、加固城墙,大有与朝廷分庭抗礼之势。

齐王李祐满怀豪情地进行着他的造反大业,可是在齐州的官员和百姓们看来,齐王这么做无异于自掘坟墓。那些读书人和城里的平民都不愿当他的陪葬品,于是纷纷撇下妻儿老小,半夜里偷偷从城墙上缒下,争先恐后地逃亡。齐王李祐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

李世民万万没有想到,世间路千万条,而自己的皇五子居然会选择造反。虽然他并没有指望这个孩子能够成就多大的功业,可他做梦也想不到这孩子会如此离谱。人生如果是一条有始有终的轨道,那么命运就是这条轨道上奔驰的列车,一旦跑偏就会导致车毁人亡。他对每一个皇子都抱有一颗初心,毕竟血缘是一条难以逾越的红线。他现在开始理解他的父亲高祖皇帝。人总是希望得到更多,结果只能在命运的赌博中失去更多,最后有可能一无所有。齐王李祐正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这一套生存法则,放着好好的亲王和都督不当,居然干起了杀人造反的勾当。如此大逆不道,等于自绝于人世。十七年前,玄武门外,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杀戮再次浮现于李世民眼前。皇权所到之处,只有一条轨道,置身于其间的人永远都逃不出。李世民的心里又恨又痛,命运兜兜转转,像是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李世民一边下诏命兵部尚书李勣集结齐州以西九个州的军队进行讨伐,一边给齐王李祐下了最后一道手诏:

“吾常诫汝勿近小人,正为此也。汝素乖诚德,重惑邪言,自延伊祸以取覆灭。痛哉,何愚之甚也!遂乃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扰乱齐郊,诛夷无罪。去维城之固,就积薪之危;坏磐石之亲,为寻戈之衅。且夫背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逃君,人神所共怒。往是吾子,今为国仇。万纪存为忠烈,死不妨义;汝生为贼臣,死为逆鬼。彼则嘉声不隤,尔则恶迹无穷。吾闻郑叔、汉戾,并为猖獗,岂期生子,乃自为之!吾所以上惭皇天,下愧后土,叹惋之甚,知复何云。”(《旧唐书?庶人祐传》)

没有人能够听到李世民在太极宫御案前发出的深长的叹息,一室不扫,又何以平天下?如果他这个皇帝,像自己的父皇那样连一家之长都做不好,那么他李唐王朝想要传之久远,也只能是痴人说梦。此时的李世民既是一个苦心孤诣的帝王,又是一个痛心疾首的父亲。身为前者他要给予一个叛逆者最有力的谴责,身为后者要与一个冥顽不灵的儿子做最后的诀别。

齐王李祐对李世民的良苦用心并不理会,他关起城门做他的皇帝梦。此刻,李世民派出的讨伐大军正在向齐州火速推进,而青州(今山东青州市)、淄州(今山东淄博市)等数州兵马也已纷纷开进齐州地界。朝廷已经给齐王及其党羽撒下了一个天罗地网,可李祐和他那些不知好歹的合作伙伴还沉浸在温柔乡中。

就在李勣的军队将要抵达齐州城下之时,齐王府的堡垒突然从内部被击溃。也就是说最后讨平齐王的,既不是李勣的讨伐大军,也不是青州等地的兵马,而是齐王府里的一个兵曹。

这个兵曹名叫杜行敏,是一个正七品的芝麻官。他知道齐王的谋反不得人心,于是暗中纠集了不附齐王的官兵和百姓一千余人,于三月十日深夜突然发动兵变,齐州城里顿时杀声震天。当天夜里,齐王党羽凡是居住在府外的,都被兵变士兵一一砍杀。

齐王李祐的这场叛乱,从头到尾都像是一场荒诞剧。当蓬头散发的李祐被机会主义者杜行敏押解着游城的时候,不知他的内心会做何感想。那一刻,他还会想做一个生来锦衣玉食的皇子吗?在这个叛逆的皇子眼里,梦想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无边的权力下,他的梦想体系里,做皇帝应该是排在第一位的。当不切实际的皇帝梦被现实砸得粉碎的时候,他此时的梦想或许微薄得还不如一个街头少年。他想逃,想变成一只鸟,只要抖一抖翅膀就可以飞出四周耸立的城墙。

李祐被押赴京城之后,囚禁在内侍省。李世民毫不犹豫地给他下了一道最后的圣旨——贬为庶人,赐其自尽。李祐死后,同党被判处死刑的共有四十四人,其中当然包括燕弘亮、燕弘信兄弟以及野心家阴弘智。而七品芝麻官杜行敏则因平叛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巴州(今四川巴中市)刺史,封南阳郡公;权万纪和韦文振也各有追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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