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十国原来是这样——英雄记 ——李从珂与石敬瑭的命运纠缠

李从厚当皇帝，李从珂不服。

李从珂当皇帝，石敬瑭不服。

李从珂自恃二十岁就跟着养父李嗣源南征北战，立功无数，瞧不起李从厚。而同样身经百战立功无数的还有石敬瑭。只不过二人的区别在于与李嗣源的关系，石敬瑭只是女婿，而李从珂则是李嗣源的养子。石敬瑭始终认为，李从珂能当皇帝，也仅仅是他的养子身份而已。

下面简单介绍一下石敬瑭的身世。

学术界对五代史有一个著名的论断，即五代曾经存在过“沙陀三王朝”——先后由沙陀人建立的后唐、后晋、后汉。实际上这个说法并不准确。首先，继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并不是沙陀人，而是河北汉人，而后汉刘知远倒是货真价实的沙陀人，只不过刘知远早已完全汉化。争议的焦点在于石敬瑭的族属。

欧阳修认为石敬瑭是沙陀人，父亲名叫臬捩鸡，而《旧五代史》则说石敬瑭是西汉宰相石奋之后，后来流落西夷。而可以佐证《旧五代史》说法的，是南北朝著名的鲜卑人姓氏——窦氏，窦氏其实是东汉外戚名将窦宪之后，窦宪败死，子孙出逃大漠。当然，石敬瑭所谓是石奋后人，应该是石敬瑭自抬身价，并不可信。旧史还有一个记载可以佐证石敬瑭的汉人身份，《旧五代史》记载石敬瑭的父亲石绍雍，番名叫臬捩鸡。如果石绍雍是沙陀人，应该倒过来记载“臬捩鸡，汉名石绍雍”。综合各方资料来看，石敬瑭基本可以认定是汉人，而非沙陀人。

石敬瑭于唐景福元年（892年）生在太原，小李从珂七岁。石敬瑭“性沈淡，寡言笑”，喜怒不形于色，任你天崩地陷，我自眉宇不动。石敬瑭平时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最大的爱好是读兵书。时任代州刺史的李嗣源偶然发现了这个兵学神童，“深器之”，并把女儿嫁给了年仅十七岁的石敬瑭。

李从珂跟着养父李嗣源四处杀伐，其实石敬瑭同样没少立功，如果说李从珂立十分功，石敬瑭至少也要立九分半功。《旧五代史·晋高祖纪》称赞石敬瑭“灭梁室，致庄宗一统，集明宗大勋，帝（石敬瑭）与唐末帝（李从珂）功居最”。只不过石敬瑭比李从珂性格更沉稳，以至于李存勖对石敬瑭并不太了解，而擅长作秀的李从珂却得到了李存勖的称赞。

在养子和女婿之间，李嗣源基本是不偏不倚，两边都疼。但就李嗣源被迫与李存勖翻脸起兵后，为李嗣源称帝立功最大的还是石敬瑭。也许是这个原因，李嗣源对石敬瑭还是高看一眼。李从荣在朝廷四处折腾，在李嗣源的默许下，石敬瑭谋得了天下第一强藩——河东节度使的位置。

石敬瑭守河东，退可自守，进可争雄天下，而李从珂早就盯上干妹夫。“帝（李从珂）与石敬瑭皆以勇力善斗，事明宗为左右；然心竞，素不相悦。”不过在表面上，通过亲情的力量，两大乱世枭雄还能维持脆弱的和平。为了打消李从珂对自己的疑虑，石敬瑭甚至杀掉了废帝李从厚，企图打消李从珂对自己的疑虑。

李从珂对石敬瑭知根知底，从来没有放松对石敬瑭的警惕。石敬瑭受制于人，不得不暂时向李从珂表示屈服。清泰元年（934年）五月，李从珂刚刚继位，就逼石敬瑭来洛阳朝见自己。石敬瑭还不敢得罪李从珂，只能硬头皮去洛阳。据史料记载，石敬瑭身患重病，“久病羸瘠”，但谁都无法保证石敬瑭的重病是不是装出来的。

李从珂软禁石敬瑭，而曹太后则是石敬瑭老婆魏国公主的生母，她心疼女婿，没少给李从珂施压。虽然朝中大臣倾向于扣留石敬瑭，但李从珂还是难违母命，便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说什么“石郎自少与我并肩作战，我们的感情深似海”，却根本没人相信他的鬼话。

在丈母娘和老婆的运作下，石敬瑭龙出浅滩入大海。惊魂未定的石敬瑭知道李从珂早晚还会打自己的主意，开始“阴为自全之计”。为了掌握李从珂的去向，石敬瑭又走了丈母娘和老婆的门路，出重金收买老太后身边的人，让这些人密切关注李从珂的一举一动，但有风吹草动立刻向他汇报。有钱能使鬼推磨，谁不爱钱？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成了石敬瑭的间谍，石敬瑭对李从珂大到军国重事，小到吃喝拉撒，“事无巨细皆知之”。

不过就整体实力来说，李从珂还是在石敬瑭之上，所以石敬瑭在羽翼未丰时还不敢和李从珂撕破脸，双方都在明争暗斗。石敬瑭想打击李从珂的经济实力，借口防御契丹缺粮，请李从珂调拨粮食。李从珂明知石敬瑭在耍把戏，又承担不起契丹人南下的代价，只好咬牙供应石敬瑭以及镇守幽州的赵延寿。李从珂让其他藩镇运粮到河东，石敬瑭乘机打着李从珂的旗号，“遣使督趣严急，山东之民流散”。反正天下是你李从珂的，得罪了民心，黑锅你来背。当然李从珂也不是个善茬，他又下诏让河东人缴纳军粮，让怨声冲天的河东人去骂石敬瑭。

李从珂之前一直在为是保中原还是保河东的问题犹豫不决，但李从珂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鱼与熊掌我都要！清泰二年（935年）十一月，李从珂下诏，以驻守徐州的武宁军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率兵出掌太原以北的代州。李从珂这么做，名义上是让张敬达协助石敬瑭防御契丹，实际上是“以分石敬瑭之权”，时刻监视石敬瑭的一举一动。

李从珂此举让石敬瑭感觉到双方撕破脸皮的大限就要到了，石敬瑭加紧了对抗李从珂的一切准备，甚至把他在洛阳以及其他地方经营的财产都拉到太原，美其名曰充当军费。

似乎是石敬瑭方面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主动挑衅李从珂。石敬瑭突然给李从珂上了一道奏折，请求朝廷解除他河东节度使的职务，给他挪个窝。河东是天下第一强镇，石敬瑭怎么可能交给李从珂？他不过是在引诱李从珂上钩，只要李从珂同意，他就会给李从珂扣一顶残害功臣的黑锅。

石敬瑭这块带毒肉饼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虽然大臣李崧、吕琦等人劝李从珂不要上当，心急的李从珂还是忍不住咬了钩。下诏：改任石敬瑭为郓州刺史，由河阳节度使宋审虔主政河东，并让张敬达武装监视石敬瑭离晋赴郓。石敬瑭等的就是李从珂这个命令，他公开指责李从珂出尔反尔，“面许终身不除代（不离开河东），今忽有是命！……安能束手死于道路乎！若其宽我，我当事之；若加兵于我，我则改图耳”。

石敬瑭的心思尽人皆知，正如朝廷方面的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对石敬瑭的判断：“移（镇）反，不移亦反。”石敬瑭的心腹、河东掌书记桑维翰给欲火焚身的石敬瑭再添了一把干柴。桑维翰劝石敬瑭“推心屈节”，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求救，只要契丹大兵至，就不怕什么张敬达、王阿三。

石敬瑭知道只要自己膝盖一软，再拿出大把银子，不怕耶律德光不咬钩。底气渐足的石敬瑭终于和大舅哥翻了脸，石敬瑭公开指责李从珂不过是明宗皇帝的养子，没有资格当皇帝，“要求”李从珂把帝位还给明宗皇帝的亲生子许王李从益。

石敬瑭当着天下人的面抽李从珂的老脸，李从珂自然恼羞成怒，立刻诏削石敬瑭的一切职务，并命令张敬达、河阳节度使张彦琪、安国节度使安审琦、保义节度使相里金、前彰武节度使高行周等各部进围太原。

当年李从厚派各藩进围凤翔李从珂的历史重演，只不过当时李从珂实力弱小，要不是李从珂城头一哭，他早就完了。但河东的整体实力远不是凤翔可比，而且契丹骑兵就在代北，耶律德光已经接受了石敬瑭开出的价码——石敬瑭愿向契丹称臣，并愿认耶律德光为父，并割幽云十六州入契丹，随即大军开拔南下。

当年九月，发了财的耶律德光亲率五万精锐铁骑，对外号称三十万，从代州扬武谷（山西原平西北）南下，直奔太原，去救他从来没见过的干儿子。

太原城外的大帅张敬达也想会会这个生活在传说中的契丹大头领，张大帅一声令下，官军以步兵为主，在太原城西北山下列阵。唐军虽然人多，但是马少，而契丹军出战的是清一色的三千不披重甲的轻骑兵，唐军弟兄们看着这三千匹好马，开始眼热。

在冷兵器时代，拥有一匹战马，就相当于现在开着宝马7，而契丹骑兵都是些老弱病残，兵大爷们口水滴答……

“唐兵见其羸，争逐之。”

作为诱饵的三千契丹轻骑兵成功地把唐军吸引到了汾河湾畔，契丹骑兵浮水而去，唐军一部分泡在水里，另一部分还在岸上。耶律德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兵半渡而击之”，契丹人立刻大举杀出，掐头拦腰去尾，一口就吃掉了一万多唐军。

经此一败，唐军战斗力涣散，张敬达率五万唐军退守晋安寨，太原之围遂解，石敬瑭也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小干爹。太原城下的形势顿时逆转，之前是唐军包围石敬瑭，现在则是石敬瑭与契丹兵包围张敬达，至少石敬瑭确认，自己安全上岸了。

为了剿灭张敬达，石敬瑭下了血本，与契丹人形成一个长达一百多里、厚五十里的大阵，将晋安寨围个水泄不通。为防止有唐军闯阵向李从珂通风报信，石敬瑭还布置了大量铃铛、绊马索，以及会叫的狗……

晋安寨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石敬瑭的手掌心，唐军粮食已经吃光，甚至用粪便喂马，战马饿得咬尾巴，一万匹马都没有了尾巴。唐军也尝试着主动攻击，但河东军和契丹军里外三层，根本冲不出去。虽然李从珂得到了张敬达等人被围的消息，李从珂本来打算想御驾亲征，但一想到石敬瑭的彪悍，李从珂腿肚子发软，随便找个不三不四的借口不去了，改由各藩镇出兵，幽州节度使赵德钧和成德军节度使范延光都发兵进抵河东。但赵德钧根本没打算要救张敬达，他在盘算两件事：一、吞掉范延光的两万人马；二、他派人找耶律德光，厚着老脸求耶律德光收自己做干儿子，他开出的条件比石敬瑭还要丰厚。虽然耶律德光也曾动了心，但在桑维翰死皮赖脸的哭求下，耶律德光才拒绝了赵德钧。

唐清泰三年（936年）十一月十二日，石敬瑭在耶律德光的册封下，意气风发的在柳林即皇帝位，国号大晋。

李从珂还活着，石敬瑭就已经把他看成了死人，甚至李从珂的年号也被石敬瑭铲除。石敬瑭不承认李从珂的清泰年号，顺带着也铲除了李从厚的应顺年号，将清泰三年改为长兴七年。

形势非常明显，石敬瑭气势正盛，张敬达已成死局，李从珂不过苟延残喘而已。张敬达忠于李从珂，愿为死臣，但不代表张敬达手下将领也愿意给李从珂陪葬。杨光远等人劝张敬达识时务，投降石敬瑭换取富贵，张敬达宁死不从。你不听话？这个好办，杨光远“乘其（张敬达）无备，斩敬达首”，带着渴望发财的弟兄们投降了耶律德光。

晋安寨的五万唐军面无惭色地成了石敬瑭的打工仔，李从珂这才深刻体会到了当年官军投降自己时，李从厚绝望的心态。更让人绝望的还有后面。赵德钧等援兵还没有撤离，契丹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几块肥肉。契丹人在团柏镇（山西祁县东）对唐军发起总攻，早就对李从珂不满的赵德钧立刻撤回幽州，而其他各部如符彦饶、张彦琦、刘延朗等人都溜之大吉。唐军被打得溃不成列，“相腾践死者万计”。

这些唐军都是李从珂最后的保命钱，一场仓促的赌局全都赔光了！

李从珂的命运可想而知。而且李从珂知道，胜利者石敬瑭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一旦自己落在石敬瑭手上，必然会遭到石敬瑭的无情羞辱。石敬瑭也急需用羞辱李从珂的方式，来向天下证明自己才是明宗皇帝最有资格的继承人。

十一月二十四日，镇守洛阳城北门户的河阳三城节度使苌从简开门向石敬瑭投降，李从珂知道自己的末日到了。

十一月二十七日，绝望的李从珂颤抖着，奉年迈的曹太后、刘皇后以及皇子李重美，外加心腹宋审虔等人登上玄武楼，坐在一堆猪油浸泡过的木柴中间，一把冲天大火，宣告了李从珂时代的覆灭。

十一月二十九日，大晋皇帝石敬瑭车驾进入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