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原来是这样——郑庄公和东周王室的扯皮大战

接着讲郑庄公姬寤生。

在颍考叔的妙计安排下，姬寤生既保住了面子，又和母亲和好如初。这是一则很温馨的家庭故事，姬寤生对母爱的渴望让人感动，这是人性中最本真的一面。

但话说回来，世界上每个人都具有人性的双重性，心中各有一个魔鬼和天使，这两种人性时刻处在一种矛盾和纠结的状态，姬寤生也不例外。当姬寤生放下个人感情，以郑国国君的身份出现在诸侯争霸的舞台上，他还有着另一张人性面孔：嚣张霸道，蛮横无理，以及他所谓的江湖义气。

姬寤生被称为春秋小霸，在历史上也算是大名鼎鼎，他平生做过两件“大”事，最受后人诟病。一是他设计除掉了弟弟共叔段，二是他对东周王室的不敬。共叔段的悲剧已经讲过了，下面主要讲姬寤生与东周王室的扯皮大战。

在东方诸侯中，有许多姬姓诸侯国，比如晋、鲁、燕、卫，但这些诸侯与西周末、东周初的周天子的血缘关系非常疏远，有些类似刘备与汉献帝的关系。而要说与周平王血缘关系最近的姬姓国，首选郑国。

郑国之所以和东周王室血缘近，是因为郑国出现的太晚，郑国第一任君主郑桓公姬友是周厉王姬胡的儿子，而晋、鲁、燕、卫等国已经存在二百多年了。先把郑国与东周王室做个简表：

周厉王姬胡
周宣王姬静	郑桓公姬友
周幽王姬宫湦	郑武公姬掘突
周平王姬宜臼	郑庄公姬寤生
太子姬泄父
周桓王姬林

从上表中可以看出，姬寤生是周平王姬宜臼未出五服的堂弟，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曾祖，但姬宜臼比姬寤生大了二十五岁。

说到二人的关系，早期还是不错的，因为姬寤生的父亲姬掘突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周王左卿士。所谓卿士，其实就相当于后世的宰相。与后世宰相不能世袭所不同，周朝的宰相是可以世袭的，姬掘突死后，姬寤生很自然地就接了老爹的位置。

可能是姬宜臼为了限制姬寤生的权力，准备由西虢国的国君姬忌父出任右卿士，从中制衡姬寤生，以免其坐大。姬寤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通过各种手段，打听到了这件事情。

宰相的位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近控制周王室，对姬寤生的争霸天下来说具有特别重大的意义。该死的姬宜臼不让自己吃肉喝汤，姬寤生岂能答应？

姬寤生的做事风格向来比较高调，而且为人心狠手辣，连同胞弟弟都敢做掉的人，还会在乎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兄吗？仗着郑国军事实力强大，姬寤生闯进大殿，吹胡子瞪眼地质问姬宜臼：“听说陛下要废掉臣，可有此事？”

姬宜臼虽然贵为周天子，但他所控制的“周朝”只有今河南、山西交界地区。郑国地大兵多，姬宜臼暂时惹不起姬寤生，只好忍气吞声，不敢当场顶撞姬寤生，只能违心地说没有此事。

姬宜臼以天子的身份，向诸侯低三下四地自辩，并没有打动蛮横霸道的姬寤生，凭什么相信你？让我相信你的保证，那你就必须用实际行动证明这一点。

姬寤生步步紧逼，最后把姬宜臼逼到了墙角，姬宜臼才不得不做出一个严重违反君臣大义的荒唐决定：周王室与郑国互派人质。姬宜臼把自己的儿子姬狐打发到郑国，由姬寤生就近控制，这就是春秋史上有名的“周郑交质”事件。

虽然表面上姬寤生也派自己的儿子姬忽到东周做人质，但姬忽有强大的郑国做后盾，姬宜臼根本不敢动姬忽一根汗毛。这笔买卖，姬寤生是稳赚不赔的。

对于姬寤生强迫天子送人质的做法，历代史家多有指责。左丘明就批评姬寤生的荒谬要求，他有一段极有见地的评语：“信不由中，质无益也。明恕而行，要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大意是周天子和郑庄公互相之间已经没有最基本的信任，互送人质也改变不了他们之间的尔虞我诈。

姬宜臼作为天下共主，却被一个小霸欺负成这样，心中的委屈窝囊可想而知。可以想象，如果汉献帝刘协把自己的儿子交给曹操做人质，刘协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不过对姬宜臼来说相对有利的是，虽然周王朝早已破败不堪，但周平王上承祖宗之德，他的威望在诸侯心中的分量还是很重的。再说郑国再强，也不过是一个诸侯，同时存在的晋、齐、鲁、宋、楚等国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当然不会任由姬寤生骑在周天子头上擅作威福。正因为这一点，姬寤生对周平王的态度还算客气，没有把事情做绝，互相都留有余地。

周郑交质事件发生在周平王驾崩的当年，即公元前720年。没过多久，在位五十一年，六十二岁的周平王姬宜臼在委屈窝囊中含恨去世。因为周太子姬泄父早死，所以周天子的位子交给了姬泄父的儿子姬林，也就是周桓王。

和祖父含垢忍辱不同，姬林正当少壮，年轻气盛，他早就看不惯姬寤生的飞扬跋扈。而且姬林应该深知一点，祖父平王是周幽王之子，好歹还能继承一点西周王朝的余威，但到了姬林这一辈，周王室的威望还剩下多少？

如果他对姬寤生的嚣张不闻不问，其他诸侯会如何看自己？摆不平横着走路的姬寤生，姬林的江湖威望无法树立，以后他也没法在江湖上混了。出于这种考虑，姬林一上台，就一改祖父偏于保守的外交政策，对外咄咄逼人，四处放火。

姬林点燃的第一支火把，果然就扔在了姬寤生的头上。

姬林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事情充满了年轻人应有的朝气和果敢，姬寤生哪里疼，他就专往哪里戳。姬寤生占着周王卿士的位置不肯撒手，姬林就对外宣布，他即将任命西虢公姬忌父为新任卿士。姬林以为此举能镇住张牙舞爪的姬寤生，让姬寤生畏服于王权，结果却捅了一个大大的马蜂窝。

周平王此前虽然有打算任命姬忌父，但慑于姬寤生的淫威，没敢对外承认，好歹保住了姬寤生的面子。现在姬林公然拿掉姬寤生，等于在江湖围观者面前狠狠抽了姬寤生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果姬寤生不做出强烈反应，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混？

按辈分，姬寤生是姬林的堂叔祖，相当于齐明帝萧鸾之于齐废帝萧昭业的关系。为了利益，父子可以反目成仇，更何况是血缘渐渐疏远的堂祖堂孙。既然姬林不给他面子，姬寤生也没打算给姬林面子。

姬林专戳姬寤生的痛处，那姬寤生就以牙还牙，专踢姬林的下三路。东周是个疆域并不大的“诸侯”国，经济实力有限，而东周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说白了，就是河南的粮食。摸清了姬林的家底，事情就好办了。

姬寤生做事非常阴辣，在公元前720年的夏秋两季，姬寤生派大夫祭仲带着大队人马，窜到温县和雒阳两地，强行割取属于东周的麦子，然后打包回国。老话说：“功高莫过救驾，计毒莫过绝粮。”姬林的饭碗被姬寤生砸了，这位年轻的天子顿时火冒三丈，跳脚大骂姬寤生是个无耻的强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姬林和姬寤生的关系算是闹翻了。祖孙二人撸胳膊挽袖子，互相指责对方虚伪无耻，场面非常搞笑，史称“周郑交恶。”

按封建礼法，姬寤生以诸侯冒犯天子，明显占不住理。姬寤生敢公开给周天子难堪，说穿了，还是强大的实力做后盾。真理在哪里？真理就在闪闪发亮的刺刀上面，有“力”走遍天下，人皆跪拜山呼；没“力”寸步难行，到处是白眼冷饭。

姬寤生虽然最终取得的霸业并不大，但他在历史上树立了一个不好的标杆作用，就是打破了“理”与“力”的平衡关系。一千七百年后，北宋太祖赵匡胤公然践踏江湖道义，以君主国的身份欺负南唐，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实际上就是从姬寤生这里学来的本事。

姬寤生为了得到失去多年的母爱而激动，但对于他这样的枭雄来说，重情和重利是可以兼而有之的。再以赵匡胤为例，赵匡胤辜负周世宗柴荣托孤，兵变篡位，差点杀了柴荣的儿子，并毒死蜀后主孟昶，霸占花蕊夫人，可谓心狠手辣，可赵匡胤却事母极孝。

姬寤生眼里只有实力，不讲道义，信奉强人哲学：“打得过我，你就是爷爷；我打得过你，你就是我孙子。”强大的实力支撑着姬寤生的霸道蛮横，周天子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不高兴就上前踹姬林两脚。

对于姬林来说，当众被姬寤生扇耳光，是件极没面子的事情，天子威严何在？换成周平王，姬宜臼能忍下这口恶气，但年轻气盛的姬林哪里能忍得住这种屈辱。

在公元前717年，姬寤生打着朝见天子的旗号窜到了洛阳，名义上是向天子汇报工作，实际上是来探姬林口风的。姬林恨透了这个假仁假义的堂叔祖，一看到姬寤生，气就不打一处来，对姬寤生也没有好脸色，赌气的话没少说。

倒是姬林身边的大臣姬黑肩在私下场合劝姬林不要意气用事，现在姬寤生自恃实力强大，不拿东周当盘菜，陛下能忍则忍。姬黑肩劝姬林在公开场合多给姬寤生留点面子，通过善待郑国对其他诸侯做好表率，争取更多诸侯对王室的支持。

姬黑肩的话其实并没有说透，他的潜台词是如果面对诸侯的不礼，周天子就咬牙切齿地记仇，会让诸侯觉得周天子胸怀太窄。周天子对郑国无礼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诸侯对于周天子人品的看法。虽然史料并没有记载姬林是否听进了姬黑肩的建议，但从后来姬林和姬寤生大打出手来推断，姬林对姬寤生只有恨，恨之入骨。

和握有强大军队的姬寤生相比，姬林手上的牌并不多，最值钱的只有“周天子”这块铝合金招牌了。姬寤生对天子不敬，但他始终坚守自己的政治底线——只打不杀。

无论姬寤生如何抽天子的耳光，天子的人身安全是必须得到保证的，这倒不是姬寤生发善心，而是出于外交战略的考量。而这个底线恰恰是姬林得以自保的最大优势，如果姬寤生灭掉天下诸侯，姬林早不知道被踢到哪儿喝西北风去了。

姬寤生一边忙着与宋、陈、齐诸国争霸，一边要花心思对付满脑袋仇恨的周天子。在春秋早期，秦、晋、齐等国还没有发展起来，虽然姬寤生在江湖上有不少仇家，但郑国是诸侯中当之无愧的大国，在江湖上影响甚大。

公元前706年，齐国受到北狄的进攻，姬寤生派太子姬忽出兵相救。齐僖公姜禄甫为了感谢郑国，不惜自降国格，以小弟的身份跟在姬寤生的后面，窜到洛阳，朝见周桓王。在江湖上，只要有姬寤生出没的地方，就一定能看到姜禄甫鞍前马后地跟着，可见姬寤生的势力之大。

姬寤生在事业上的成功并非偶然，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姬寤生善得人心。曹操还有一点非常类似姬寤生，就是二人在接人待物方面，有着浓厚的江湖习气。带有这种处世风格的领导者，往往蔑视礼法，轻儒尚侠，凝聚力强，麾下文武对他们的忠诚度非常高。

有一个例子可以证明这一点。大夫颍考叔曾经帮助姬寤生获得母爱，姬寤生视他如兄弟。颍考叔也知恩图报，对姬寤生忠心不二，每逢大战，颍考叔都要身先士卒，与敌人血战。在讨伐许国的战争中，颍考叔执旗登城，结果被妒忌心极强的庄公堂弟公孙子都暗箭射死。姬寤生得知噩耗后，痛不欲生，下令全军向天诅咒射死颍考叔的贼人。

姬寤生善用人，能得人死力，所以他的统治时期是郑国历史上最强大的，没有之一。姬黑肩反对周桓王姬林和姬寤生撕破脸皮，也是因为这一层的考虑。打，我们是打不过的，当不了大爷，那我们就得装孙子。

姬林很有血性，但他的这种血性严重脱离了现实，就像魏高贵乡公不满司马昭专权，带着几十个老苍头要找司马昭决斗，结果被司马昭轻松除掉一样。没有实力做后盾的血性之举，往往会酿成悲剧，成为敌人茶余饭后当谈资的笑柄。

姬林始终没有看透这一层，他也说服不了自己容忍姬寤生的嚣张跋扈。在姬林的潜意识中，他希望能用武力征服诸侯，恢复西周时的王权强盛局面。基于对恢复祖业的强烈渴望，姬林决定玩一把轮盘赌，武力解决人嫌狗憎的姬寤生。

在动武之前，姬林先在政治上打击姬寤生，罢免了姬寤生的左卿士职务，把左卿士的职权交给右卿士姬忌父。姬林此举的用意非常明显，就是激怒姬寤生，让姬寤生在冲动之下做出对王室不敬的举动，然后姬林可以打着讨伐不臣的旗号收拾姬寤生。

姬林的算盘不谓不精明，姬寤生果然被此举刺激到了，一怒之下，姬寤生再也不上朝了。虽然《左传》对姬寤生的态度一笔带过，但可以想见，以姬寤生的暴驴脾气，他不把姬林骂了个底朝天才怪。

姬寤生的无礼之举，正是姬林所需要的。在公元前707年的秋天，周天子姬林率江湖上反姬寤生的诸侯军，浩浩荡荡朝着新郑的方向杀来。周军来势汹汹，除了王师之外，还有虢、蔡、卫、陈等当时的中等诸侯国军，姬寤生当初和姬林撕破脸，就知道姬林会玩儿这一手，早就做好了军事准备。

这场发生在葛（今河南长葛）的荒唐战争，实际上是姬林和姬寤生多年交恶后的必然结果。姬林要恢复祖业，姬寤生要争霸天下，双方的利益完全是不可调和的。这两位大爷互相给对方挖坑，使盘外招，迎风洒狗血，最终大打出手，鸡毛漫天飞舞，出尽了洋相，堪称春秋时代第一闹剧。

姬林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恨不得在瞬间打垮郑军，砍下姬寤生的狗头。周天子亲自披挂上阵，自主中军，虢公姬忌父主右军，蔡、卫二诸侯军从之；周公姬黑肩主左军，陈军从之。三军并列，中军稍前，形成“品”字阵形。

周军的阵法很讲究，但郑国内部同样有高人，公子姬子元眼光非常毒辣，他提出了一个绝妙的对策。在周天子的仆从国中，陈国正在内乱，陈桓公妫鲍死后，妫鲍的弟弟妫圉杀掉太子妫免，陈国的政治形势极度不稳。

在这种情况下，陈军的战斗力是值得怀疑的，姬子元认为先击溃陈军，让陈军的溃卒自行冲击周军联盟，然后郑乘隙攻之，必能大胜。姬寤生听从了他的建议，摆出了著名的“鱼丽阵”，以祭仲居左军，檀伯居右军，原繁和高渠弥随姬寤生居中军。

春秋战争主要是以车战为主，己方士兵站在战车上，拿着戈矛与敌军战车上的士兵交战，很少有步兵全副武装在地面上进行肉搏战。步兵战没有成为战争的主要方式，也是春秋以前战争规模较小的原因之一。

“鱼丽阵”虽然也没有改变车战的主流模式，但创造性地发明了即伤即补的后勤供应体系。具体战法是：在每一“偏”（即25辆战车）的后面，紧随着二十五名步兵。这些步兵的任务是跟在战车后面与敌人搏杀，一旦战车上出现战斗力减员，他们就上车补员。在面积相对狭小的作战区域内，与步兵相比，战车显得笨拙，不够灵活，而增加了步兵协同作战后，可以有效地解决这个问题。

随后的战事也证明了“鱼丽阵”的威力不是吹出来的，再加上陈国的军队是一群没有斗志的乌合之众，郑军号令严明，进退如一人，战局的优势很快就倒向了郑国一边。史称“蔡、卫、陈皆奔”，打掉了这三个打酱油的仆从军，姬林所率领的周王师光棍一般晾在了姬寤生统帅的强大郑军面前。

东周地少人寡，所能征用的兵力有限，而郑国的国力、军力都明显处在上升的阶段，双方实力不可同日而语。更要命的是，姬林只有一支中军，而姬寤生手上三军完好，可以有效地对周军进行钳形包围。

如果不算西周末年申侯联合犬戎杀周幽王的话，郑庄公姬寤生是历史上第一个敢与周天子出兵对攻的诸侯，而且他还是姬姓诸侯，典型的宗室内乱。姬寤生的胆量还绝不止向周天子开战，更在于他对天子权威的极度蔑视，在周王师已经大败的情况下，他还指使部下祝聃对准周天子放冷箭，一箭正中姬林的肩膀。不过姬林的伤势并不严重，没有危及性命，姬林还能强忍着继续指挥军队。

敢于当场践踏天子权威的枭雄，我们最熟悉的是曹操当着汉献帝刘协的面，派华歆虐杀伏皇后，扑杀二皇子。但曹操和姬寤生相比，也只是小巫见大巫。曹操敢杀皇后、皇子，但终曹操之世，他对刘协本人始终敬奉臣礼，不敢少违。姬寤生做了曹操不敢做的事情，直接操刀上阵，与天子大打出手，甚至还恶意伤害周天子。

但如果说姬寤生暗中放冷箭是想直取姬林性命的话，那也太小瞧姬寤生的政治智慧了。和曹操一样，无论对天子如何不敬，绝不会超越给自己划定的政治红线，天子只可欺不可杀，否则就要触雷，上面讲过这个问题。

出于这层考虑，姬寤生制止了莽撞的祝聃欲乘胜追击姬林的举动，因为他要考虑政治风险。要单论双方实力，姬寤生可以轻易灭掉周天子，但之后呢？正如曹操拿着孙权劝他称帝的信告诉文武：“是儿欲使我居火炉上耶！”姬寤生同样不会做傻事，别忘了，齐、晋、楚、宋等诸侯都等着姬寤生犯错。

姬寤生很聪明，他编了一个美丽的花环，然后戴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告诉祝聃：“做人不能随意欺负人，更何况是至尊天子？这场战争我只不过想自卫图存，不敢与天子为敌。你擅自放箭，伤了天子，这已经是我天大的罪过。万一你用力过猛，致天子于死地，我岂不是弑君的逆贼！”

世人多说汉高祖刘邦深得厚黑学之真谛，实际上姬寤生的厚黑功力比刘邦有过之而无不及。姬寤生这通鬼话，除了最后一句是真的，其余全是假话。姬寤生很善于洗白自己的丑行，两瓣嘴唇上下一碰，罪过全成别人的，自己落得一身干净，可谓“厚颜无耻”。

更绝的还在后面，就在姬林被射伤的当天晚上，姬寤生就派祭仲去周军大营，代他向天子请罪。祭仲说完一通言不由衷的鬼话，甩掉吹胡子瞪眼的姬林，和周朝大臣攀肩搭背，替姬寤生说好话，估计没少给这些大爷们喂银子。

祭仲此行，还有一个不能说出来的目的，就是向落败的周天子显示郑国的实力，警告姬林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再有下次，射中的可就不是你的肩膀，而是你的脑袋。

明人冯梦龙在《东周列国志》中对姬寤生的虚伪大加嘲讽，作诗一首：“漫夸神箭集王肩，不想君臣等地天。对垒公然全不让，却将虚礼媚王前。”这场战争虽然是姬林主动挑起来的，但导火索却是姬寤生对周天子的不敬和戏弄，追根溯源，问题还是出在姬寤生身上。

是姬寤生的野心，导致了这场传为后世笑柄的周郑大战，天子挨箭，郑伯挨骂，一地鸡毛，全是荒唐。不过，还是要为姬寤生说句公道话，在当时周天子权威沦丧的情况下，即使姬寤生不出头，照样有其他什么枭雄冒出来。

春秋初期，宋国的实力也在中上，与郑国不分伯仲，只是宋与周之间夹着强大的郑国。如果把宋国和郑国的位置调过来，周天子可能要遭到比姬寤生更为残酷的打击，因为宋国是商朝王室的直系后人，和姬姓周朝有刻骨的灭国之恨！而姬寤生与周天子同宗，血脉关系是诸侯中最近的，姬寤生即使废掉周天子自立，姬姓血脉也不至于断送。

从这个角度讲，郑国的存在，实际上对东周王室起到了战略屏障作用，隔断了子姓宋国向西扩张的企图。当然，姬寤生对周天子的戏弄是姬林一生都无法洗清的耻辱，不过两害相权从其轻，被同宗的堂叔祖戏耍，总比被仇人砍了自己的脑袋要划算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