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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人的户籍和土地清查

历史大观园 制度构成 2020-05-27 21:40:21 0

公元1367年(元朝灭亡的前一年),割据吴越一带的吴王张士诚在平江(苏州)被朱元璋打败。在被押解前往应天府(南京)时,他选择上吊自杀,不辱于对手。

张士诚死后,朱元璋统一了江淮,为北伐元朝打下了基础。然而,对于长江下游苏(州)松(江)嘉(兴)湖(州)地区的百姓来说,苦日子却到来了。

当元代末年全国各地频发叛乱时,张士诚维持了苏松嘉湖地区的和平安定,轻徭役、薄赋敛,很受人民的爱戴。在他死后,朱元璋对待这个地区却是另一种做法。他怨恨这里的百姓爱戴张士诚,不及早归顺他,下令对这个地区施加重税。

在明代,官田的税率平均为一亩缴粮五点三五升,民田的是三点三五升,重租田的是八点五五升,而罚没充公的土地(没官田)的租税最重,是十二升。但即便是最重的没官田,也和苏松嘉湖地区的税率无法比。

在这个地区,明代政府将富人豪族的土地尽数罚没,算作官方土地(官田),并按照田租的方式来收税。在中国古代,租和税是两个概念,税是由国家来收的,一般占产量的十分之一到三十分之一之间。而租则是没有土地的人向有土地的人租地缴纳的租金,一般租金是产出的一半左右。没收土地,将原本向国家缴纳的税改成租国家的土地缴纳的租金,是将缴纳数额上涨了至少五倍。

随后,司农卿杨宪仍然认为,考虑到浙西土地的肥沃程度,钱还是收少了,再次奏请皇帝将租税加倍。三番五次加税之后,苏松地区的租税额最严重的甚至达到了一亩缴纳二百到三百升(二三石)的地步,是普通农田税率的四十到六十倍。

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朱元璋在全国进行减税,苏松嘉湖地区也受益。按照新的规定,原来税率在每亩四十四升到七十五升的减税五分之一,每亩三十六升到四十四升的,一概减到三十五升。

但即便按照这个税率,当地百姓仍然无法承受。根据统计,苏州一府的秋粮产出在二百七十四万六千石左右,来自民田的粮食只有十五万石,其余的都成了官田。而苏州一府缴纳的税收,有时甚至比一个省的税收都高。

但朱元璋没有想到的是,他以为把土地都收归官田、抬高农业税是对苏松嘉湖地区的惩罚,却于无意中造成了另一种现象:当人们在土地上被盘剥过度之后,许多人干脆放弃了土地,去经商,成了城里人。这些人有充足的商业头脑,又有着较高的文化修养,结果,江浙一带不仅变得更加富裕,也成了皇朝文化的主宰。在明清两代,江浙一共出了二百零二名状元,仅仅苏州一府就独占三十五名,仿佛嘲笑着明太祖的诅咒。

朱元璋即便在天有灵,也一定不会明白,为什么当初的惩罚反而成了苏州人的机会。他的脑子里只有农业,并把主要的税收建筑在农业之上。

明代是一个农民意识最强的朝代,朱元璋试图创建最严密的户籍和土地制度,用这种方式来约束整个社会。但不幸的是,这套制度过于严密,除了朱元璋,没有人能够玩转。等他死后,这套烦琐的制度反而成为继承人的枷锁,令他们疲于奔命却徒劳无功。

明代的财政制度主要依靠两种资料来收税:针对户籍的黄册和针对土地的鱼鳞册。前者相当于现在的户口簿,后者相当于土地簿。

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明太祖下令,天下的府县进行一次人口普查,这次普查的结果要编订成黄册,作为征派赋役的标准。

他把农村分成许多叫作“里”的单位,每一里有在一百一十户人家,其中十户税额最高的担任里长,剩下的一百户,每十户为一甲。城市中的里又称“坊”,在城边则称“厢”。

根据规定,每一里编一本黄册,黄册里不仅登记人口信息,还登记每一户的财产和土地信息,作为征派赋役的依据。

然而,仅仅有黄册还是不够的,因为黄册上虽然记载了每户有多少土地,但是许多人在登记时不会说实话,隐瞒了大量的土地。为了清查全国的土地状况,政府必须派官员到每一块土地去,丈量土地的大小,并落实土地归谁所有,再把这些信息统计起来,计算出每家每户有多少土地。

在编订黄册六年后,明太祖下令,丈量全国土地,编订鱼鳞册。鱼鳞册指的是一种带有图示的土地登记册,画出了土地的形状、分隔和归属。这种图示看上去如同鱼鳞,所以叫鱼鳞册。

创建黄册和鱼鳞册是两项雄心勃勃的工程。在当时,要依靠人力去一一统计全国的土地和户籍,需要耗费皇朝几年的时光。到了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由于明初仍然保持着较高的行政效率,明太祖顺利地完成了这项浩大的工程。全国户籍共计一千零六十五万二千八百七十户,六千零五十四万五千八百一十二人;土地面积则达到了八百五十万七千六百二十三顷。

这次清查的成就是巨大的,特别是土地,通过清查,全国在册的土地面积增加了一倍,皇帝的税收大大增加。

明太祖更是规定,黄册和鱼鳞册每隔十年就要彻底清查一次,以便政府掌握真实的数据。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十年一次的普查在当时根本不可能实施。以第一次清查为例,从洪武十四年开始搞人口普查,到洪武二十六年人口土地数据统计完毕,期间花了十二年的时光。明初,由于太祖的苛刻和严谨,官员们战战兢兢、尽职尽责,还用了十二年时间才完成统计。随着行政效率的降低,后来的皇帝又怎么可能完成十年一次的浩大工程呢?

明宣帝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在太祖人口普查三十年后,明政府再次普查人口和土地数据。这次得出的数据却让人大吃一惊。

人口在经过了明成祖时期的高峰之后,已经回落到了只有九百九十一万八千六百四十九户,五千一百九十六万一百一十九人。如果说人口下降的幅度却还不大的话,那么土地数据就出现了剧烈的下滑。此时,明政府普查的土地只剩下了四百一十二万四千六百二十六顷,不足明太祖时期普查的一半。从这时到一百多年后的万历年间,土地数据一直在四百多万顷左右,直到张居正清查土地,状况才有所改观。

土地数据下滑严重,意味着政府财政收入也出现了困难。

那么为什么人口会出现下降,而土地数据更是出现如此大幅度的下滑呢?

明代人对这个问题已经讨论过多次。比如,关于人口问题,成祖和宣宗时期的大臣周忱就认为,户口的下降是由于人们或者投靠豪门,成为佃户;或者冒充匠户,去两京谋生;或者四处做生意;或者四处流浪,甚至居住在船上,没有固定的住所,无法调查。

关于土地数据下滑,嘉靖八年时的大臣霍韫认为,从洪武元年到弘治十八年大约是一百四十年,大部分都是太平时代,按说土地数量应当增加,可是天下的土地反而减少了一多半,其中湖广、河南、广东减少得最多。这些失去的土地不是拨给了王府贵族,就是被刁蛮的猾民偷偷隐藏了。广东这个地方没有诸侯王府,那么不是刻意隐瞒,就是被贼寇占据了。

简单地说,由于土地直接和税收相关,比起隐藏户籍来,人们更加有动力将土地隐藏。另外,随着一部分人的流动,土地也进入了市场,但在市场上交易的土地往往会做手脚,使其避免进入黄册。而记录土地状况的鱼鳞册则更加混乱,由于鱼鳞册绘制麻烦,技术含量更高,政府官员们更有理由搁置这项工作,导致鱼鳞册的统计数据严重失真。

如果用现在的观点来看,明代的数据退化更是必然的,因为任何的全国性系统都需要执行层面严格的配合和复杂的计算,在一个依靠人力和畜力来维持经济运营的时代,其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了官僚们能力所及。

与汉唐时期不同,明代是一个经济加速发展的时期,人口的流动程度超过了汉唐,政府也不限制土地兼并,数据统计的复杂度比起前朝更是高出了很多倍。而明太祖为了巩固政权,避免子孙后代乱改法令,又制定了中国历代最僵化的行政体制。

当明太祖还活着时,这套行政体制因为是为他量身打造的,因此,在他的摆布下,显得得心应手。但等他死后,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驾驭这套制度。行政退化从明太祖死后就已经非常严重,谁也无法再维持系统的高效运转了。

到了后来,户籍和土地普查已经进入了蒙人阶段,有的人死去几十年,名字照样出现在黄册里,至于鱼鳞册则更是乱七八糟。

由于明太祖规定,十年必须查一次户籍和土地,后来的皇帝和官僚必须遵守老祖宗的规矩,但是又实在犯懒,所以就把上次的数据抄一遍。在明代的土地调查数据中,出现了几次令人瞠目结舌的雷同。比如,明武宗时期一共进行了两次普查,一次发生在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第二次发生在正德十四年(公元1519年),这两次全国的土地数据都是四亿六千九百七十二万三千三百亩,一分不差。这样的雷同说明,皇帝根本就没有去统计。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世宗嘉靖皇帝的前两次调查中,以及明代末年天启和崇祯年间的两次调查中。

由于数据的不准确,官员们征派赋役已经不可能再按照黄册进行。有的人就另造一本户籍,叫作白册,白册上登记的数据要比黄册上的更加准确。

黄册是拿给上级看的,上面登记的户籍和土地数量都较小,计算出来的总税额也较轻,而白册是用于实际征派赋役的,户籍和土地都更准确。通过这种方式,上级给地方官员的压力没有那么大,而地方官员仍然可以获得较为准确的信息。

土地信息的失灵还产生了“大小亩”的说法。所谓大小亩,是指黄册登记的亩数和实际土地的亩数有差别。一块地可能有十亩,但是在黄册上只登记五亩。在黄册上登记的数字叫大亩,是用来向上级报税的,而实际上的数字叫小亩,是用来征税的。朝廷只知道大亩的数据,却摸不清小亩的数据。

在民间、官吏的共同努力下,明代的财政如同一团乱麻,隐藏在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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