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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历史大观园 历史典故 2020-05-29 10:36:24 0


《德充符》前三段故事中登场的主角都是受过刖刑的兀者,下面要出场亮相的虽然不再是兀者,却是一位形残更甚于兀者而与支离疏相似的“恶骇天下”的超级丑人。显然,庄子就是要用这样完全背离常人心态、形貌的写法,来破除人们心中对“形”的迷惑与偏见,突出“形骸之内”所自有的力量。正如刘凤苞《南华雪心编》说:“凭空撰出几个形体不全之人,如傀儡登场,怪状错落,几于以文为戏,却都说得高不可攀,见解全超乎形骸之外。”王骀超然生死,“视丧其足,犹遗土也”;申徒嘉“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跟随伯昏无人十九年“未尝知吾兀者也”;叔山无趾因“轻用其身”而受罚,却“犹有尊足者存”。在他们面前,不但贵为执政的子产显得渺小,就连大名鼎鼎的孔子也不免相形见绌,甚至想着终有一天将“引天下而与从之”。下面,我们就来看看将要登场的哀骀它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一 鲁哀公的困惑

庄子是这样描述哀骀它的: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

“鲁哀公”,春秋时期鲁国第二十六任君主,在位27年;“恶”,丑;“恶人”,相貌奇丑无比之人;“处”,相处;“思”,眷恋。鲁哀公向孔子请教说,卫国有个相貌奇丑的人叫哀骀它。男人与之相处,眷恋他,舍不得离开。女人见到他,会请求父母说,与其嫁给别人为妻,不如嫁给哀骀它做妾,像这样的女子已经不下十几位了。

一位相貌奇丑之“恶人”不但吸引了众多女子争相嫁之为妾,而且还能惹得男人日思夜想,不忍离去,这比起王骀的“言不教,坐不议”,哀骀它现象似乎更为诡异神秘。其实,早在《齐物论》中,庄子就阐释了“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憰怪,道通为一”的思想,如今哀骀它的形象再一次颠覆了人们的偏见,彰显了《德充符》的主题:真正具有魅力且能让人产生最强烈震撼的,不在“形骸之外”,而在“形骸之内”,说白了,也就是人的精神。仅凭这开场的几句,庄子已经紧紧抓住了人们的注意力。

除了“丑陋”的外貌,哀骀它还凭借哪些独特之处吸引了众多的男男女女呢?鲁哀公接着说:

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

“唱”,通“倡”,倡导;“和”,附和,应和;“君人之位”,指权势;“聚禄”,俸禄;“望”,月望,意为饱满,这里指饱;“四域”,四方之内,天下;“雌雄”,指禽兽;“合”,聚集。鲁哀公说,从来没听说哀骀它提倡什么,他只是常常应和别人而已。他没有权势可以解除他人之灾难,没有钱财可以养活他人,加上他的相貌之丑陋足以令天下人惊骇。他对世间万物都只是应和而不发表自己的看法,他的见识不超乎天下常人,可是连禽兽都聚集在他的面前。这样的人必定有与众不同之处啊。

有必要提及的是,对这段话中的“雌雄”二字,有着两种解释。一说为禽兽,如郭象:“夫才全者与物无害,故入兽不乱群,入鸟不乱行,而为万物之林薮。”一说指男女,如褚伯秀《庄子义海纂微》:“雌雄之义,所解不一。或以为禽兽者,本于《列子》雌雄在前,孳尾成群道之说。窃考经意,丈夫与之处思而不能去,妇人愿为妾之语,则‘雌雄合乎前’言丈夫、妇人归之者众也。”现代《庄子》注本多采褚伯秀之说,认为“雌雄合乎前”,指男女老少都聚集在哀骀它周围。两相比较,我们认为郭注的说法更符合庄子原意。“德充符”说的是完满之“德”充盈于天地间所带来的一种祥和宁静、与人与物皆和谐相处的境界。在庄子看来,达到“德充符”的德满得道者,不仅对人有着强烈的吸引力,而且还会吸引万物。也就是说,“德充符”之“德”呈现于人与物两个层面上。前文中,庄子已经提到“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这是德满得道者对人吸引的一面,假如“雌雄合乎前”依然指男女聚集的话,不免与前文重复;而如代指禽兽,正好呼应了庄子所赋予“德”也会吸引万物的另一面。我们知道,前面“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指的是人,后一个“和而不唱”则指的是天下万物。庄子在此是以人与万物涵盖世间一切,点明真正的魅力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来自于“形”。

让鲁哀公倍感困惑的,还在于哀骀它不但相貌极其丑陋,“以恶骇天下”,而且没有任何对世俗有用之处:他一无权势,无法解救他人于死亡;二无俸禄钱财可果人之腹,不能给人带来任何的物质利益与好处。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不但赢得了众男女的倾慕,甚至连禽兽都前来归附。这是为什么呢?鲁哀公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坚信哀骀它必有不同于常人之处。

二 丑冠天下的哀骀它

鲁哀公是君主,他有权下令把哀骀它召进宫中观看:

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

“不至以月数”,不到一个月。鲁哀公告诉孔子,我把哀骀它召来,他相貌的丑陋果然能惊骇天下人。可是,我与哀骀它相处不过一个月,就已经感觉到他的确有过人之处。相处不到一年,我就非常信任他了。

从道听途说到眼见为实,鲁哀公见证了哀骀它的“恶骇天下”以及他的内在吸引力。所谓“寡人信之”,不单单指鲁哀公已经相信坊间的传闻,而且开始把哀骀它当作可托付大事的臣子。当然,作为一国之君的鲁哀公,他对哀骀它的认识与了解,远非修德充德之人可比,仍局限于“游于形骸之外”,不可能涉及“形骸之内”,更不可能接触到“德充符”之“德”。鲁哀公对哀骀它的“信之”,也只是相信他的诚信,不欺骗,不会构成任何威胁,无外乎“仁义礼智信”之“信”。所以鲁哀公自然也只能以他所认为的最有价值的方式表示对哀骀它的敬重:

国无宰,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泛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

“传国”,委托国事;“闷然”,淡漠的样子;“泛”,不在意;“卒”,终于;“丑”,惭愧;“恤”,郁闷。鲁哀公接着说,当时,正好鲁国没有宰相,我就把国事托付给他。看上去哀骀它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好像无意接受,却又未加推辞。我很惭愧,最后还是把国事托付给他。没过多久,他就离开我走了。我感到很郁闷,若有所失。在这个国家,再没有人可以让我快乐了。哀骀它,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鲁哀公“游于形骸之外”,而哀骀它“游于形骸之内”,一个求诸外,一个求诸内,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鲁哀公与哀骀它都是两“类”人。完全不同的两类人走到了一起,既不是因为哀骀它为果腹而求助于鲁哀公,也不是因为哀骀它之“德”吸引了鲁哀公,而仅仅是因为鲁哀公以其君主的权威“召而观之”,如同君主可随意征召民间任何物品进宫供自己观赏把玩一样。而对哀骀它来说,却别无选择,只能“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意想不到的是,身为君主的鲁哀公在与哀骀它相处之后,竟与普通人一样,无法抵挡丑陋的哀骀它的魅力,哀骀它在鲁哀公那里一待就是一年多,而且让鲁哀公十分沉醉于与哀骀它相处的日子。于是,鲁哀公以他所能想到的方式,即把一国之事都托付给哀骀它,以示对他的器重与信任。但是,这样的器重与信任却不是哀骀它所追求的,而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自然是事与愿违,鲁哀公非但没有留住哀骀它,反而促使他早早辞去。为此,鲁哀公“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感到十分戚戚然。

至此,庄子已经把哀骀它内在人格之魅力渲染到了极致:其形骸虽丑,却丝毫不因“恶骇天下”而自惭形秽,反而以自己特有的人格魅力吸引了众人万物,甚至包括君主。那么,哀骀它形象的意义究竟何在?

三 小猪为什么弃母而去

根据鲁哀公所说,哀骀它“一无权势,二无利禄,三无色貌,四无言说,五无知虑”,却能“聚集人物”(成玄英疏)。这样一个奇丑无比而又极其普通的人,为什么能有如此奇异的力量?庄子为什么要写哀骀它?通过哀骀它,庄子到底要说明什么?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使”,一作“游”,出游;“适”,遇到;““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子”,小猪;“眴若”,惊慌;“不见己”,小猪在母猪那里看不到自己,指不能与母猪交流;“不得类”,不是同类,指母猪已死,不再与小猪同类;“使其形者”,指精神。孔子说,他曾出游楚国,碰巧看到一群小猪在刚刚死去的母猪那里吸吮乳汁,不一会儿小猪就都惊慌地抛弃母猪跑掉了。这是因为母猪已死,小猪在母猪那里看不到自己,感觉不到它们是同类。可见小猪爱母亲,不是爱它的形体,而是爱它内在的精神。

《德充符》前三则故事的主角都是充德修德的形残者。他们因受刑而导致形残,却能够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不顾忌“形骸之外”的一切,也不为“形骸之外”所扰,专注于“形骸之内”,“游心于德之和”,保持了内心的独立与自由。无论是王骀、申徒嘉还是叔山无趾,他们都摆脱了“形”的束缚,或者进入了“德充符”的状态,或者德行已经很深。在这三则故事中,庄子都是通过比较“形”残与“德”满,说明即便是受过刑罚之人也同样可以修德充德。但是哀骀它的故事,却从“形残”与“德满”的对比,转向对外在之“形”与内在之“精神”关系的探索。

母猪活着时,小猪“见己焉尔”,“得类焉尔”,自然会亲附母猪,然而生命一旦终结,母猪的形体依旧,其精神生命却不复存在,小猪“不见己焉尔”,也不再与之同类,自然会抛弃母猪而去。也就是说,小猪爱的是母猪的“精神”而非其形体,这就是“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在庄子看来,内在精神的力量远远超越于形体之上。“爱使其形者也”,爱的是形体的内在“精神”,也就是内在之“德”或“道”。“精神”去了,“德”或“道”消失了,形体自然也就成了一具枯木,失去了与之交流之本。这里,孔子是用小猪离弃死去的母猪比喻哀骀它离弃鲁哀公。“不见己焉尔”,是说哀骀它与鲁哀公完全没有共同的语言;“不得类焉尔”,意思是他们属于完全不同“类”的人。一个是一国之君主,所能理解的最高奖赏无非是“寡人传国焉”“卒授之国”之类的功名利禄;另一个却是“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的丑人。成玄英说:“以况哀公素无才德,非是己类,弃舍而去。骀它才德既全,比于赤子,物之亲爱,固是其宜矣。”理解得十分精辟。由于他们分属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自然完全无法交流,无法沟通,哀骀它最终离开鲁哀公也就成了必然。

此外,““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子食于其死母者”的故事,也从一个侧面表明并非人人都可成为“德充符”者。如鲁哀公者,即便与德满者朝夕相处,即便深深为德满者的魅力所吸引,但是如果没有修德的意愿,如果无法抛弃世俗社会对功名利禄的渴求,最终也只能与“德充符”者分道扬镳,终究不可能进入“德充符”的境地。

四 德离不开形

“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子食于其死母者”的故事,说明形体只是精神生命的寄托之所,在精神生命面前,形体微不足道,乃至得道的最高境界则是“忘形”。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庄子所说的“忘形”并不等于无“形”。一旦无“形”,精神生命同样也就失去了寄托之所,内在之“德”也就无从体现。所以哀骀它尽管其形“以恶骇天下”,但同时也是哀骀它精神生命的载体,其吸引众人的内在人格魅力也是通过这样一个奇丑无比的形体表现出来的。小猪爱其母,是“爱使其形者”;人被有形体的哀骀它所吸引,是爱其内在精神,爱其内在之“德”。假如没有哀骀它内在的精神、内在之“德”,其形体本身毫无意义;同样,如果没有哀骀它的形体,其内在精神、其“德”也一样失去了立足之地,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紧接着““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子食于其死母者”的故事,孔子又举了四个例子说:

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爪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

“翣”,棺木上的装饰物;“资”,送;“屦”,鞋;“无为”,没有理由;“诸御”,指宫女;“不爪翦,不穿耳”,不剪指甲,不扎耳洞,指不伤害形体;“取”,同“娶”;“取妻者”,指刚结婚的男子;“外”,远;“止于外”,不出远门;“使”,役使,指劳役、兵役,赵以夫《庄子注》:“新娶者免役,《礼记》有之。”这段话的大意是说,战死沙场的人,下葬时不加棺饰;受过刖刑断脚之人,不再爱惜旧时的鞋;这些都是因为失去了根本。做天子的嫔妃,不剪指甲,不扎耳洞;新婚的男人不出远门服劳役,都是为了保全形体。求形体完整的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全德之人呢!

有必要指出的是,这里孔子提出的“全德之人”与“叔山无趾”故事中“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中的“全德之人”,用字虽然完全一样,其内涵却有着极大的不同。“叔山无趾”中的“全德”指的是“全形”,形体健全之人,而孔子所说的“全德之人”却指的是“德充符”者。

孔子举这四个例子的目的,在于进一步说明“形体”与“精神”的关系,同时也隐晦地点出哀骀它离开鲁哀公的真正原因。“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是说战死之人,用不着再去装饰其棺椁;“刖者之屦,无为爱之”,是说对于没有脚的人,鞋也就失去了意义。这两个例子都是强调倘若失去了根本,就是有再多的装饰也无从依附。后两个例子则以人与人之间的依附关系来比喻“形”与“神”的关系。“为天子之诸御”,比喻天子为“诸御”之神,“诸御”之形不可伤,形伤,神则离去;“取妻者止于外”,比喻丈夫为妻子之神,丈夫伤,妻子则失去依附的根本。孔子通过这一系列的比喻,说明“使其形者”固然重要,但“使其形者”一旦失其“形”,“使其形者”也将失去依存的根本。

庄子向来重德不重形,甚至主张“忘形”。为什么在解释哀骀它“德充符”现象时,却一连用了五个比喻反复说明神为本、形为体,形神相互依存的关系呢?

实际上,庄子在这里借孔子之口,用这几个比喻隐晦地向鲁哀公解释哀骀它为什么最终“去寡人而行”,同时也回答鲁哀公“是何人者也”的疑问。?子依其母是因双方皆为同类,可以在对方身上看到自己,有精神的交流;而哀骀它与鲁哀公相处,哀骀它是被鲁哀公以君主之位“召”来的,一个“游于形骸之内”,一个则“游于形骸之外”,两人的人生境况不同,追求不同,境界不同,完全是不同类的人。哀骀它与鲁哀公相处长达一年,很可能也曾暗地里希望有朝一日鲁哀公能与自己成为同“类”,然而,鲁哀公授予哀骀它相位一事成为压倒哀骀它的最后一根稻草,哀骀它与鲁哀公之间已经失去了相互依存的最基本条件,哀骀它别无选择,只能离开鲁哀公。

孔子把哀骀它离去的原因说得如此隐晦,这是因为鲁哀公不是常季。对常季,孔子可以畅所欲言;对鲁哀公,孔子却要小心谨慎,用的是先秦诸子游说君主时惯用的比拟方法。一件件看似与哀骀它、鲁哀公无关,其实每一件又都暗扣哀骀它离开鲁哀公之事,都与德充符相关。“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鲁哀公与孔子一样同属“天刑之,安可解”之列,充德修德已不可能,故哀骀它只能选择悄然离去。哀骀它离去后,鲁哀公竟然感到“寡人恤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一方面说明鲁哀公无缘走入“德充符”者的行列,另一方面也透露出“德充符”者震撼人心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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