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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神的探索——周公

历史大观园 上古遗韵 2020-07-13 00:16:52 0

孔子经常在梦里梦见周公。后来有很长时间梦不到了,就很伤感,叹息着说:“我是衰老得太厉害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周公了。”

春秋之时,礼坏乐崩,孔子一生的理想就是恢复周礼。创建周礼的,就是周公。不再梦到周公,孔子觉得自己的理想恐怕是没法实现了,不禁悲从中来。

周公名姬旦,是周武王的弟弟。因为他的采邑在周,人们称他为周公。周武王最重要的大臣有三位。一位是周公旦,一位是太公望,还有一位是召公奭。太公望名吕尚,官职为太师,是周王朝的军事统帅。召公是周族的长老,官为太保,是帝王的监护人,地位很高。周公的官职是太宰,相当于后世的宰相,是百官之首,后来又被封为太师。

周武王灭商之后,过了两年,得了重病。他本有意把王位传给周公,周公流着泪,不肯接受。武王去世,继位的成王年纪很小,周公当了摄政王,把成王抱在膝盖上处理军国大事。

“文王百子”是民间流传的说法,真实性不可考。但周文王的子女的确众多。不算其他妃子,仅他的王后太姒,就生了十个儿子。长子伯邑考被纣王杀了。次子就是周武王姬发。三子是姬鲜,封在管国,又称管叔。四子是周公姬旦,等等。

周武王把三弟管叔、五弟蔡叔、八弟霍叔,都封在商朝旧地,彼此协助,监督商纣王的儿子武庚,一同治理商朝的遗民,叫“三监”。

周武王一死,管叔看到国家大权掌握在周公手里,很有怨言。如果依照商朝“兄终弟及”的传统,这王位就该他来继承。于是他四处散布流言说:“周公要对孺子不利啊。”“孺子”,既有天子继承人的意思,也指小孩子,说的是周成王姬诵。

流言对周公产生了很大的威胁。他不得不向大臣们解释:“我不是贪图权力。成王太小,我不摄政来主持大局,国家就会很危险。到时候,我怎么去面对武王、文王和列代祖宗啊!”

管叔一边造舆论,一边联合蔡叔、霍叔来劝诱商纣王的儿子武庚造反。东夷的大国奄国和薄姑国的国君也劝武庚:“武王死了,现在的成王年幼无知,国内的人对周公也充满疑虑,这是百年一遇的好机会啊。”

于是,管叔、蔡叔、霍叔这“三监”,不监督武庚,反而联合他起兵反叛。东方反叛的就更多了,有十七个国家。

周公出兵平叛之前,先占卜,结果是吉。可是大臣与诸侯都不肯出兵。

“困难太大了。国内人心惶惶,很不安定。而且叛乱的是王室和诸侯宗室的人,里面有许多都是我们的父辈亲属。这个仗不能打。还是不要听占卜的结果吧。”

占卜的结果是天意,天意是人人敬畏的。他们宁可违反天意,也不肯打仗,可见周公面临的局面是何等凶险。

但若不战,国家将从此四分五裂,并且会陷到长久的混乱之中。周公只得反复劝说,劝说的言辞被人记录下来,名为《大诰(gào)》,收在《尚书》的“周书”中。

部队勉强完成集结,向东方进发。

周公采取稳打稳扎的策略。先是遏止叛军的势头,然后各个击破。战争打了两年,终于杀了管叔与武庚,流放了蔡叔与霍叔。然而东夷的势力却是越来越大。而且,武庚的一些部下,也逃到东方去与他们会合了,其中就有商纣王原来的宠臣蜚廉。

蜚廉的儿子叫恶来。恶来力大无穷,能与虎豹搏斗。蜚廉擅长奔走,能日行百里。周武王灭商的时候,杀掉了为纣王死战的恶来。

商周大战的时候,蜚廉受纣王之命出使北方去了。回来的路上,听说纣王死了。他没办法复命,就在霍太山修了一个土台子,摆上纣王的灵位,向他汇报出使的情况。在挖土堆台的时候,挖出一个石棺。上面有字,大意是:你的国家灭了,君王也死了,而你却不忘使命,上天把这个石棺赐给你,让你的后代发达。蜚廉收下石棺。他的后代有一个成为战国时赵国的国君,另有一个成为秦国的国君。

蜚廉听说纣王的儿子武庚起兵攻周,就带了人马前来助战。谁知道又一次战败了,只得逃往东方。

规模庞大、残酷血腥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东方有个大国叫奄,都城在曲阜。商朝有三代曾以这里为都。盘庚就是从这里迁都到殷的。到了商朝末年,奄国日渐强大,联合东夷各国,不断向商国发起挑战。商纣王曾经与他们大战一场,打了胜仗。可是这场大战,使得商朝实力大伤,并且由于部队驻守在前方,都城空虚,被周武王乘虚而入,终于国破家亡。

周朝灭商之际,奄国、徐国、薄姑等东夷一直在观望着。等到武王一死,武庚叛乱,立即起兵响应。而他们,才是周公真正的劲敌。

奄国、薄姑等国,都是少昊的后代。由于都以鸟为图腾,又称为鸟夷。之所以称他们为“夷”,因为他们的习俗与中原人很不一样。他们身穿草木编织或者兽皮缝制的衣服,下海捕鱼,上山打猎,四处游牧。当时,东夷所在的山东南部、江苏北部这一带,密布着森林水泽,野兽众多。他们还从舜那里继承了驭使大象的本领,就更加纵横无敌了。

周公大军压境,他先不急着决战,而是一个小国一个小国地攻击,慢慢向前推进。一路上,周军砍伐森林,把老虎、豹子、大象和犀牛等猛兽,驱逐到更远的地方。习惯游牧的夷人,无林可守,节节败退,根据地不断缩小。最后,只剩下奄国一个,孤立在那里。

周公挥军四面围住。奄国战败。奄的都城曲阜,就此成为周公封国鲁国的都城。

从杀了武庚到奄国灭亡,这一场东征,又过去了整整一年。

这是一场苦战。战争的痛苦与悲伤,被当时的人写成一首《破斧》之歌,记录在《诗经·豳风》之中。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qiāng)。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

斧装柄的孔是圆的,斨装柄的孔是方的。两者都是斧子。斧子砍得又残又缺,战争真是残酷到了极点。周公东征,降服了东夷之国。可怜这些将士们,能够活着已经很幸运了。

东征的胜利,使得岌岌可危的周王朝转危为安。可是,商朝立国数百年,人数众多,势力强大,为了防止他们再叛乱,必须把他们分散到全国各地。其中一部分分到了宋国,一部分分在卫国,又有很大一部分,迁移到了洛邑。远离故土,民众心中怨恨,周公在洛邑给他们作了一篇训词,以安抚他们,叫《多士》。

周公说,把他们迁到这里来是天命。夏桀淫逸放纵,天帝废了他的天命,由商汤代替。商纣放纵淫乱,不顾民众疾苦,天帝就不再保佑商国。你们服从周,就赐给你们住宅和田地。如果努力耕种,勤于事业,就可以选拔到朝廷任用。如果不听,就要重重惩罚。

周公不只是迁来商人,还把俘获的奄国人也迁了过来。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迁到洛邑呢?因为周公想把这里打造成新的王都。

周的都城由丰、镐(gǎo)二京构成。周文王建了丰京,在沣(fēng)河西岸,周武王建了镐京,在沣河东岸。这两个都城很大,可是偏于西方,很难控制各方的诸侯。早在周武王攻灭商朝回到都城之后,他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常常夜不能寐。周公去问候,他说要安定天下,就要在洛邑建都。洛邑是天下的中心。他把这个重担交给了周公旦。武王一死,国家大乱,这一乱就是三年,现在终于平定了,周公腾出手来,开始做这件大事。

开工建城的日子是周成王五年的三月二十一日,这是一个吉日,当年武王就是选了这个好日子,在牧野向商纣王发起总攻的。

洛邑的都城,建了一年,建成了两座城。一座王城,在西边。里面是君王的行宫、官员们的官署等。另一个是外城,紧靠着王城,在东边,又叫郭。里面居住着民众,还有庞大的部队。这个部队叫“殷八师”,士兵们大都是从殷商的遗民中征集的,将领是周国的贵族。他们的任务一是守卫都城,二是征伐胆敢作乱的诸侯小国。

东都建成了,成王也已经长大成人。周公还政于王。成王在镐京即位,任命周公为太师,在东都主持四方的政务。

东都洛邑叫成周,意思是建成了周朝统治四方的中心。西都的丰镐二京,叫宗周。因为周天子是天下的大宗,各个诸侯国是小宗。

至此,天下才算真正稳当下来。

可是如何把这个天下长久地延续下去呢?周公穷尽半生的心血,借鉴历代的制度,画出了一个极其复杂的蓝图。人们把这叫作“制礼作乐”。记载礼乐的《周礼》《仪礼》相传都是周公所作。还有一本《礼记》,是儒家对《仪礼》的解释。这几本书,从天文历法、邦国建制、礼乐兵刑到赋税度支、膳食衣饰、工艺制作,无所不包。时至今日,透过其中庞大而又细致的叙述,我们依然能触摸到三千年前这个大国运转的复杂结构,能够看到这个国家鲜活生动的生活情境。

“邦畿(jī)千里,惟民所止。”东都成周与西都宗周之间,沃野千里,是老百姓们无比向往的好去处,也是周王朝统治天下的核心地域。周武王与周公,又在全国分封了七十一个诸侯国。诸侯国为周朝提供贡赋,既有粮草、钱币和特产,也有人力和兵源。这些诸侯国,星星点点,把整个周王朝,连成了一个网络。他们相互关联,彼此依存。周天子的意志,就通过这个网络,传送到最为边远的角落。

大大小小的国家又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国中”,是城郭以内的国都。一是城外的“四郊”。还有“郊”之外的“野”。

城里面有王宫、官署,还有许多堂皇的建筑。有神社、祖庙、大殿,最重要的是明堂。明堂是用来举行重大祭礼和典礼的地方,也是施政的场所,君王将在这里宣布符合天意的法令,并请求得到上天的帮助。

城里既有王公贵族,司徒司马司寇等国家重臣,也有制作各样器物的工匠,还有贩卖货物的商旅。加上众多的军人、百姓,从早到晚,一片喧嚣。

离开都城,就是四郊。居住在四郊的人,和城中人一样,都称为“国人”。

郊区疏落地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村庄。两千户人家,就是一乡。每个乡里,都有一座显目的水榭。方方的基台上,树着几根粗木的柱子,四周没有墙。上面是圆圆的屋顶,屋顶上盖着茅草。水榭的周围挖了一圈水池,水池上建了一座小木桥,与村庄相连。这座水榭是全乡最重要的活动中心。一乡的人们在这里集会、宴乐、习礼与练武。这也是学校,年轻人都要到这里来学习。

孩子们八岁上小学。小学在村子里上,由家人教,或者合请一个先生教授计数、舞蹈、唱歌等。到了十五岁,开始学习音乐、技击与射箭。这时就要到乡里去了。乡里的学校叫庠(xiáng),是很大一片园地,里面有园林、水池和一些建筑。其中被一圈水围着的榭,就是最核心的学习场地。

榭本来叫射,因为要在这里学习射箭,里面总是竖着几根木柱子,就把“射”加了个“木”旁,叫“榭”。榭的外面,隔着水池,总要有一大片园林,好让箭有飞翔的空间。

男孩子在榭中学射到二十岁。二十岁已经长大成人,要举行隆重的成人礼,叫冠礼。

冠礼在宗庙的台阶上举行。主持人是父亲,给孩子加冠的是特意请来的嘉宾。孩子小的时候,头发总是扎成两只角,朝天竖在头上,叫总角。古人说“总角之交”,是说这两个人交情很深,从小就在一起玩。现在要举行成人礼了,要把头发放下来,再细心地盘在头顶上,用发簪束好,这叫结发,然后再由宾客加冠,戴上帽子。

戴冠要三次。第一次是穿黑色的衣服,戴黑麻布或者绢制的冠,表明你从此有了参政议政的权利。第二次要戴上一顶用鹿皮做的皮帽,表示你有了参军打仗的权利与义务,有能力去保卫国家了。皮帽子只有在打猎和作战时才会戴,如果平时戴着它去见客,那是一种大不敬,客人会非常生气。第三次戴的帽子呢,是一个平顶的帽子,这是祭服,表明你有参与祭祀的权利了。古代最重要的大事,“惟祀与戎”,一个是祭祀,一个是作战。到二十岁,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国人”中的一员了。

二十岁的年轻人,身体还弱,没有十分强壮,但也算成人了,可以戴上帽子,所以就叫弱冠之年。

最后一顶帽子戴好了,你要给这位加冠的宾客敬酒。敬完酒,再去见母亲,一是感谢她把你抚养成人,二是让她分享儿子终于长大的喜悦。见过母亲后,要赶紧出来,还要请有学问的宾客给自己起个“字”。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由父亲起名。字呢,要留在冠礼上,由宾客起。字,要与名的意义有关联。譬如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因为他出生在曲阜的尼丘山。诸葛亮,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名和字,都有明亮的意思。不过时间一长,后来的人们也就不太遵从这个规矩了。

有了名字,就可以结婚成家了。

女孩是在十五岁举行成人礼。这个成人礼与许婚有关。女孩十五岁之前,就有人来说亲了。使者第一次登门,带的礼物不重,是一只雁。来到女方家的堂屋里,站在两根柱子中间,把雁递给主人。如果谈得好,合适了,才能问女孩的芳名。女方肯告诉芳名,就表明同意了这门亲事。接下来就要定亲。这次不一样,使者要带五匹丝帛,加两张鹿皮。

女孩到十五岁,就可以举行笄礼了。这是女孩的成年礼,所以到十五岁,又叫及笄之年。笄就是好看的簪子,有金的、银的、玉的等,把头发簪起来。这跟男孩一样,是结发。所以人们又把此时结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一对,叫结发夫妻。

女孩子原本只有名,在成年仪式上也要取一个字。她要取的字也跟名有关,不管字义是正是反,而且字里面还要加一个别的姓氏——那个跟她定亲的男方的姓氏。如果没有定亲,字就取不了。就要一直“待字闺中”。这个传统,竟然一直传到民国时期。令人惊讶的是,非常倡导女权的法国,直到今天,女人一结婚,就要在名字前面加上丈夫的姓。她们对此却很习惯,几乎没人提出异议。

男人二十岁成人后,要开始学礼。学礼并不是如我们想象中那样枯燥,反而让人十分盼望。因为重要的学习,是在正式的酒会上。这个礼节叫“乡饮酒礼”。也许因为有意思,大家喜欢,竟然延续了三千多年。直到清朝的道光年间,政府穷急了,把办宴会的钱搜刮去充当粮饷,才命令停止。

酒会就设在庠——乡的学校里。主人是乡大夫,就是乡长,是一乡之人推选出来的贤人。协助他主持宴会的,是乡先生,学校里受人尊敬的老师。直到今天,乡村里的人们还称学校里的教师为“先生”。

乡大夫和乡先生早早就要定下参加酒会人员的名单,并且把座次排好。

酒会这一天,早已接到通知的八方宾客,陆续来到学校外面。主人站到门外,满面春风地迎接。客人进门时,要与主人彼此行礼,然后进门,有人带领着坐到座位上。

这时候,主人要端着三脚的酒爵,一个个给客人敬酒。客人再一个个过来回敬。这一轮结束,主人倒满酒,自饮一爵,然后宾客们也端起爵斯文地喝一口。

此时,堂下的两位乐工开始演唱《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另两位乐工随着歌声鼓瑟伴奏。歌有三首,都是《诗经·小雅》里的。唱完后,主人要给乐工敬酒。这里酒才饮过,堂下吹笙的乐工就开始演奏了。他们吹奏的也是《诗经·小雅》里的诗篇。这番乐曲,要一连吹四首。吹奏完毕,主人向他们敬酒。

在此之后,堂上的歌者、瑟者及堂下的吹笙者,你来我往,轮番演奏。这一次,要演奏十多首。演什么曲子,都有讲究。每首曲子,都有它特别的含义。

都唱完了,大家这才真正轻松下来,脱掉鞋子,惬意地坐到席子上。席子是用黑布镶边的蒲席,旁边放着酒尊。把酒尊上盖着的葛布轻轻揭开,一阵醇香扑鼻而来。斟满酒,举起爵,大家开怀畅饮。这时候,乐工们又开始演奏,现在的演奏就随意了。主客双方,你来我往,边吃边谈。

谈什么呢?事实上,这个酒会,还是一个议会。酒会不只是展现尊老待客的礼仪,还是议事的集会。乡里的大事,都是在这个酒会上谈定的。用这种方式来谈事,从容、祥和、其乐融融,举重若轻。

等大家尽兴了,诸事也已谈妥,主人再一个个把他们送到门外。送客的时候,乐工就要演奏《陔夏(gāi xià)》。这是周朝大乐《九夏》中的一章。“陔”是戒的意思。劝诫大家,注意礼仪。刚刚喝了不少酒,脚步不能踉跄,要跟着这个曲子的节奏走。曲子的节奏短促有力,持续不断。既欢快,又催人向前。

因为酒会后,还要参加另一个盛大的射礼。

射礼在榭里面举行。

学射的年轻人早已经在这里等候,一一向散了酒会过来的宾客们行礼。

六个年轻人组成三组,每人有四支箭。教师张弓射箭,一连射出四箭,当然支支皆中靶心。他做完示范,站到一旁,把一根教鞭插在腰带上。这教鞭一般是不用的,只有学生太失礼了,才会动用。

然后年轻人每个人射四支箭。箭射出去,如果看守箭靶的人举起旗子,大声喊“获”,表明他这一箭射中了。这声“获”,喊声要大,让所有人都能听到。而且这一声要拖得很长,随着手里旗子的缓缓放下,声音渐渐小去。“获”是擒获的意思,甲骨文的样子是手里捉着一只鸟,本来是指捕捉到猎物。现在学习射箭,射中靶子了,也叫获。这个射礼就是为了训练打猎,之后再去打仗。打仗抓到俘虏,也叫获。

学生们三组射完,表演结束。下面就要进行比赛了。

主人和宾客们两两组合,也是组成三组,每个人各射四箭。只是这一次,看靶的人就要计算每个人射中几次了。箭如果不能穿透靶子,就不算射中。一番比下来,输掉的人要罚酒。计算输赢也很有意思。每组两个人,分左右两方。每组第一个射的,属左方。第二个射的,属右方。这是一个团体赛,三个左方总成绩跟三个右方总成绩比,射中率少的,就算输了,三个人都要喝酒。

这个比赛还好,还有更难的,就是箭要随着音乐的节拍发射。

主人已经把乐师安排妥当。乐师奏的曲子是《驺虞》。这是《诗经·召南》里的一首诗。驺虞是一种神兽,长得像老虎,尾巴比身子长,奔跑如飞,日行千里。不过在这首诗里,驺虞是一个比喻,象征着箭法高明的猎人。奏这个曲子要击鼓,仿佛就在打猎。鼓声咚咚,随之射箭。不合节奏的,射中了也不算。

为什么要按节奏呢?因为真正上阵打仗,鼓声就是命令。所有人都要听令行事。

如果说乡饮酒礼是培养一个人成为文明绅士,而射礼就是把一个人培养成有一身本领的战士。等射礼学得好了,就有资格参加另一种礼——大蒐(sōu)礼。

大蒐礼,就是训练一支可怕的军队了。

大蒐礼详细记载在《周礼·大司马》中。一年四季,每个季节举行一次。其实就是狩猎之礼。

最壮观的是冬季的那一场。

野地上的荒草已经清除干净,在月光下显得更加空旷。在这大校场的边上,立着四根高高的木柱。木柱叫表。前面三根,相互间的距离是一百步。第三根到四根,距离是五十步。山野的风呼呼地吹着,木柱拖着长长的影子,一动不动。

远处传来人喊马嘶,中间还夹着不绝的鼓钹之声。如长龙一样的火把,正从四面八方朝这里蜿蜒而来。

郊区的国人们,都要服兵役,每家一人。一乡两千人,五乡之人,组成一万人的一个军。乡吏们率领着本乡的战士,正摸黑赶来。

所有人都必须在天明之前到达大校场。

远处一声鸡鸣,四村的雄鸡随后啼叫成一片。晨曦慢慢照进了这片旷野。战车早已排好阵势,战士们坐在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冷寂中,只听到司马和几个助手在大声地检点人员。

中军元帅站在阵前,左右在斩杀牺牲,在动物的哀号声中,元帅大声说道:“不从命者,斩!”说完,猛力一敲身旁的鼙(pí)。鼙是小鼓。鼓手一听鼙声,立即擂动大鼓,连击三声。司马听到鼓声,就摇动手里的金铎(duó)。这是带着铜舌的大铃,响声清脆。掌旗的军吏们立即把旗帜高高举起。军士们听到号令,齐刷刷地站立起来。

等到鼙鼓敲起“行”的鼓点,司马就敲响镯(zhuó)。这是一种有柄的铜钟,举在手上,口朝上,另一只手拿着木槌不断地敲击。军士们就随着这节奏往前。节奏不快,从第一根柱子走到第二根柱子了,鼓人又敲起鼓来。敲三通,司马用手捂住金铎的口用力摇着,军吏们放下旗帜,所有车辆停止前进,步兵们都坐下来。

等鼙鼓再响,金铎又摇,旌旗高举,兵车与士兵重新起立。这一次,鼓声之后,司马敲镯的声音就急促了。众人随着它快步奔走,一直走到第三根柱子才停下。

最后一次,是从第三根柱子出发。这一次,镯的声音密如风雨,士兵就要飞奔了。飞奔到第四根柱子,鼓声大震,发出进攻的命令。于是战车上的射手拉弓射箭,兵士们用戈矛奋力冲刺。

鼓打出了“退”的命令。卒长用木槌敲起金铙(náo),这就是“鸣金收兵”,大家一起后退,一直退到最初出发的地方。

这是大蒐礼上半部。下半部是狩猎。只不过不是这样操练了,而是真刀实枪,去围捕野兽。狩猎的场景,几乎与真正的作战一样。攻击与撤退,都要严格听从鼙鼓铎铙的号令,万人如一人,这才算是大兵团作战。

狩猎结束,鼓声如雷,士兵们齐声欢呼。然后献兽。猎获了大兽,把左耳割下来计功。大兽要交给公家,小兽可以留给自己。所有捕获的禽兽,都要拿回去先祭神。

这种规模庞大的大蒐礼,不只是诸侯国的狩猎或者军事训练,还是一个更为广泛的国民大会。在这个大会上,太傅、太师等朝廷重臣,将推举出一军的将帅。被推举的将帅,要谦逊地推让。这也是一种礼。在大蒐礼上选定的将帅,将得到所有人的尊重。

在大蒐礼上,还要推行国家的政策,进行战争的动员等,有时候还会颁布新的法律,或对犯了罪处以刑罚。总之,很重要。但是士兵们只能是看客,他们没有表决权。远古的时候,这些大事是要在“人民大会”上由战士表决的。而到此时,大蒐礼只留下一个形式,成为一种“礼”。后来“礼坏乐崩”,连这个形式也没有了。

说了这么多,说的只是王城与郊区国人的故事。住在郊之外——“野”里的人,又是什么样子呢?住在野的人,叫“氓”或者野民、“野人”。

国人要交军赋,服兵役,地位比野民要高些。野民呢,主要提供无偿的劳动,这叫“助”,又叫“籍”,把力气借给国家去耕种公田。把公田耕种好了,才能耕种自己的私田。公田又叫籍田,周天子有一千亩,诸侯有一百亩。《礼记·月令》上说,每年立春之后,天子都要带着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先向天帝祈求丰收,然后来到籍田,扶着耒耜推三推,掘起一块土,宣告春耕开始,这叫籍礼。籍礼表明天子都亲自下田了,开始劳动吧。接下来公要三倍于天子的劳动,卿再三倍于公的劳动,如此接力下去,最后由野民们把这块千亩的籍田耕种完毕。

籍田耕种的场面是极其壮观的。《诗经·周颂·噫嘻》里说,上千的民众,一起劳作在三十里的田野之上。他们耕作的喜怒哀乐,诞生了很多动人的诗篇,今天读起来,依然让人心旌摇荡。

后世的学者,对于这样的设计,有着过分的溢美。这个设计,叫“井田制”。

中间是公田,四周是私田,由十户左右的人家耕种。一块块土地,用阡陌分割开来,像一个“井”字。南北走向,沿着沟边的那条路,叫“阡”。东西走向的那条小路,叫“陌”。井田之中,阡陌纵横,井田的四周,要有疆界,这个疆界叫封疆,要经常修整。

一个个井田,形成一个个小村。村里也有庠,只不过很简陋,就是一个四面无墙的大草棚。村里有德高望重的父老在这里主持公共的事务。最重要的事务是什么呢?一个是社祭,一个是腊祭。

社祭在春天。社神就是土地神。社设在村外的桑林之中。建一个土台,在台上放上土地的神像。乡间祭社没有那么多的礼节,也不那么严肃。仲春时节,周围几个村里的男男女女,一齐聚到社前,杀猪宰羊,祭社神、祈丰收。祭过土地之后,立即敲着陶盆,载歌载舞起来。青年男女们要施展出他们浑身的解数,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如果彼此相中了,可以私奔。《周礼·地官·媒氏》上说:“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许多国家都有这样一个自由之林。齐国有社稷,宋国有桑林,楚国有云梦,鲁国有尼丘,郑国有溱洧(zhēn wěi)之水。墨子说这些地方就是男女约会之所,《诗经》上也说:“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

所以社祭,总是春意盎然。

另外一个大祭是腊祭,在十二月,田间的活儿做完了,祭农神。最重要的农神就是周王的始祖后稷。这一天,举国狂欢,人与神一起尽情享受丰收的喜悦。

腊祭这天,要在庠里聚餐。所有的来客,都按长幼排下座次。吃饭没有太多的讲究,人人高兴,个个畅饮。酒足饭饱之后,手舞之,足蹈之,放声歌唱。或者“六博”,或者“投壶”,个个兴高采烈。六博是用六只白子、六只黑子玩的一种棋,据说中国象棋就是由此演变而来。投壶呢,是把箭投到一个壶里,是射礼的简化。投中了,大家就齐声喝彩。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谁拉了谁的手,也不要大惊小怪。辛苦一年,快乐才一天,要尽情。

社祭和腊祭的费用,都从籍田的收获而来。那是公田,公田就是用来祭祀和救济灾荒的。这本是周公的设定。只是后来,这收获慢慢就被贵族和官吏私吞了。可是祭祀还在,费用呢,要百姓另出。这样一来,快乐就少了,礼乐成了沉重的负担。

于是,礼坏乐崩。

《淮南子》上记载说,太公望吕尚曾经问周公:“你打算怎样治理鲁国?”

周公说:“尊尊亲亲。”

周公制礼,强调的是上下之别,也就是“尊尊”。作“乐”,是为了“和”,亲人之间和睦友爱,其乐融融,也就是“亲亲”。

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爱众人,要从身边人爱起。如果家人都不爱,就谈不上爱别人。这就是周公所说的“亲亲”。“亲亲”,这是人的自然属性。直到今天,中国人的家庭观念依然很重。尽管现代化的社会,一直要破坏这个小堡垒,把人变成社会人。当人完全成了一个孤独的社会人之后,心灵又无所归依。

而“尊尊”,说的是人的社会属性。人被抛到这个社会中了,你只能承担一个角色,必须在你的位置上做好你的事。不同的位置形成一个环。你总是受控于上一个环。你只好服从。不服从,就会被抛弃。周公的时代,把“尊尊”变得神圣了,一个个人在里面动弹不得,时间一长,体系只能崩溃。然而数千年过去,等级和不平等,从来没有消失。

周公用“礼”“乐”,阐述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天地怎么相处。把个人与社会结构,和谐有序地融为一体。他建立了一个乌托邦,并且希望它能长久地运行下去。然而个人与结构的矛盾,是从古至今的普遍问题。试图让人适应结构,结构必然崩塌。那么,让社会结构顺应人性的需求呢?这似乎是寻求稳定的良策。周公努力了,于是使天下有了数百年的安宁。然而,人与社会在不断地变化,不可能有一劳永逸的结构。结构总要随人之变、时代之变而变,如何让社会结构适应当时民众的需求,这是事关国家能否安稳、国运会否长久的大事。

为之苦苦探索的周公,的确配得上他在孔子心目中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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