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历史——“诛十族”与“瓜蔓抄”

朱棣登基时，面对这位新皇帝，建文旧臣大体可分为四类：降附、逃跑、抗节不屈和自杀殉难。降附的大臣认为，朱棣取代建文帝只不过是皇族家事，他们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后裔，转向朱棣称臣也不算失节，这批人占相当部分。另有一些官员既不愿为建文殉节，又不愿降附，于是便隐姓埋名，以平民隐士了此一生。而抗节不屈的大臣认为，朱棣当皇帝属于“篡逆”，大逆不道，建文帝才是正统的合法的皇帝，故而他们誓死抗争。

朱棣初起兵时，出于策略上的考虑，所谓“除奸恶”，主要是指齐泰、黄子澄二人，尚未涉及其他大臣。如今做了皇帝，自然不能容忍建文旧部的抗争。因此，他大肆杀戮曾为建文帝出谋划策和不肯归附的文臣武将，毫不留情。朱棣公开发出赏格，允许军民人等绑缚那些未降附的奸臣，并分级升赏。于是，许多人因擒获“奸臣”而得官，各地更有一些人趁机挟私报复，抢劫财物，造成很大的危害。

太常寺卿黄子澄，被朱棣列为所要惩治的“首恶”第一人，宗族老少六十五人，妻族外亲三百八十人全被捉拿。行刑的那天，“哀号震天”，黄子澄被砍成“人豕”，然后被磔杀。他的妹妹被发配教坊司，充作乐女，实为官妓。其余姻亲都被谪戍边疆。兵部尚书齐泰是另一“首恶”，他奉密诏赴外地募兵，以图兴复。后被抓获，不屈被杀，一家被“族诛”，其子刚六岁，虽然免死，但被配给功臣家为奴，仁宗时才被赦还。大将铁铉在永乐帝面前显示了其“铮铮铁骨”。当朱棣率兵连败李景隆后，正是铁铉在山东济南、东昌等地大败燕军，致使燕军不敢再取道山东南下。朱棣南京称帝时，铁铉仍率残兵驻淮南，伺机南下。被捕后，朱棣亲自审问，铁铉反背坐于廷上，谩骂不止。明成祖想让他回头来看一下，终不可得。明成祖盛怒之下，下令将其耳鼻割下，铁铉仍骂不绝口。后被磔杀于市，年仅三十七岁。父母儿子被发配海南、广西，而妻女则被发往教坊司。

明成祖朱棣像

在对建文旧臣的大肆屠戮中，最惨烈、也最为后人所常提及的，是对文学博士方孝孺“株连十族”和御史大夫景清“瓜蔓抄”一案。

方孝孺文章博学，时人称为“读书种子”，是当时的名儒。其父亲方克勤虽然在洪武朝时的空印案中受株连被冤杀，但他却与建文帝关系甚密，是建文帝最亲近的大臣之一，建文帝从治国大事到读书疑难，都愿意向他请教。他本人也视建文帝为知遇之君，忠心不二。

明成祖徐皇后像

当金川门之变、朱棣进南京后，方孝孺拒不投降，并为建文帝穿丧服，昼夜啼哭。朱棣登基后，起初还想利用他起草诏书，派人去狱中反复劝谕，但方孝孺坚决不从。后被强行带至朝廷，他竟当廷号哭。成祖从殿上走下来亲自劝道：“先生您多虑了，我只不过是想仿效当年周公辅佐成王罢了。”方孝孺反问道：“成王在哪里？”朱棣回答：“他已经自焚而亡了。”方孝孺又问：“为何不立成王（意指建文帝）的儿子？”朱棣又说：“治理国家应以年长者为君。”方孝孺毫不留情地说：“既然如此，那为何不立成王的弟弟？”言外之意，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朱棣啊！朱棣被抢白得面红耳赤，只得悻悻地说了一句：“这是朕的家事，先生您就不必管了。”随后，朱棣要方孝孺为他起草即位诏书，方孝孺誓死不从，坚定地说：“死也就死了，诏书我是决不会写的！”朱棣恼羞成怒，恨恨地问：“你一个人死倒也罢了，难道你不顾念你的九族吗？”方孝孺宁死不屈：“即便你杀我十族又如何？”此时的朱棣已觉龙颜体面全无，命人将方孝孺的嘴割破，直至两耳，投入狱中，随即大肆搜捕，除方氏宗族九族外，还将其朋友门生列为一族，称“十族”，共有八百七十三人做了刀下之鬼。方孝孺本人被凌迟处死，《明史》称其“忠愤激发，视刀锯鼎镬甘之若饴，百世而下，凛凛犹有生气”，甚为惨烈。

黄子澄像

方孝孺像

与“诛十族”一样，“瓜蔓抄”也同样骇人听闻。御史大夫景清是建文旧臣，同时也曾与朱棣有旧。朱棣登基后，他委蛇于朝很长时间，任永乐朝的御史大夫，但他却是心念建文帝，决心为故主报仇。一日上朝，他怀揣利刃，准备行刺朱棣，事败被捕。朱棣命人打掉他的牙齿，他仍然骂不绝口，并将口中血水喷向朱棣的龙袍。最后，景清被剥皮实草，系于长安门，九族被灭。与此同时，景清的街坊邻居也都受到牵连，“转相攀染，谓之瓜蔓抄”，意思是说如同顺藤摸瓜般地稍有沾连就被杀。这种打击比“诛九族”还要残酷，因为“九族之诛”尚有一个明确的打击范围，而“瓜蔓抄”则是撒开了一张无边无际的株连之网，几乎没有什么界限可言，只要和犯人有点关系的，都可能被株连，任何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它罩入网中，而且根本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死。无数人烟稠密的村落一夜之间变成了人迹罕至的废墟，无数欢声笑语的院宅一夜之间变成了空荡荒凉的鬼屋，其残忍的程度可谓空前绝后。

对建文旧臣的这场屠戮前后延续了十余年，前后杀了数万人。当时告讦之风盛行，有的人甚至以告讦而升官。朱棣后来看到株连太广，而且也断定自己的皇位已经稳固，建文旧部兴不起大浪了，才慢慢地缓解下来。“诛十族”和“瓜蔓抄”成为中国历史上空前残酷的政治报复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