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鸡鸣狗盗



孟尝君的日子越来越难过，因为齐湣王对他越来越看不顺眼，言语之间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老娘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孟尝君一怒之下决定不再忍下去，去秦国。

按理说，既然孟尝君已经决定了去秦国，泾阳君就应该留下来做人质。可是他知道，再待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兄弟，过几天咱们就结伴走吧？”孟尝君说。

“文哥，我可是人质啊，怎么能跟你一块走？你要走了，我可就走不了了。你等我回秦国之后再出发吧，我走先了。”泾阳君顾不了这么多了，拍屁股要走。

“兄弟慢着，我听说最近要来一批东瀛美妞啊！”

“美妞千千万，命只有一条啊！”

五

孟尝君把自己要出使秦国的决定告诉了齐湣王，齐湣王爽快地答应了，并且立即任命储子担任相国。

孟尝君要出使秦国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亲戚朋友们都来阻止，说秦国是个虎狼之国，千万不能去，去了就回不来了。

实际上，齐国基本上没有人愿意去秦国，关于秦国如何残暴残忍的传说在齐国到处都是。在人们看来，就算孟尝君被齐湣王解雇了，也依然可以回家做自己的薛公，依然过好日子，何必要去秦国冒风险呢？

可是，谁也劝不住孟尝君，他就是要给齐湣王看看，就是要赌这口气。从内心里，其实他很瞧不起齐湣王。齐湣王还没有当齐王的时候，经常偷偷去国家大妓院快活，可是出手特别小气，所以那里的姑娘们都不愿意招待他，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小小鸟”。就凭这个，孟尝君早就瞧不起他了。

门客三千，孟尝君要挑选三十六个人同行。

“秦国是个没文化的国家，咱们去也不好使啊！”门客中自认为学问比较高的人这么说，其实他们是不敢去。

“哼，狗屎国家，脏了我的脚。”门客中比较清高的人这么说，他们是真的鄙视秦国人。

孟尝君的原则是：全凭自愿。

“老子烂命一条，去看看也好。”胆子大的人愿意去。

最终，孟尝君的三十六个随从主要由逃亡罪犯组成，孟尝君看了看，基本上自己算是最有学问的了。

“孟尝君带了一帮下三烂去秦国了。”整个齐国都这么议论。

孟尝君不在乎这些，谁不是下三烂？

秦昭王派出泾阳君去齐国，转眼两年过去，这一天，泾阳君回来了。

“王兄，我回来了。”在秦昭王的面前，是一个骨瘦如柴面带菜色的小老头。

“王兄？”秦昭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瞠目结舌了半晌，这才问，“你，你谁？”

“我泾阳君啊！”

“泾阳君？”

“是啊，是我啊，王兄不认识我了？”

“别说我不认识你了，咱娘都不认识你了。”秦昭王听出了泾阳君的声音，确认这就是泾阳君，“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整成这个样子了？难道，齐国遇上千年不遇的自然灾害了？那也不能饿成这个样子啊！难道，你被当性奴了？”

泾阳君将自己在齐国这两年的经历大致说了一遍，添油加醋外带黄段子，听得秦昭王目瞪口呆。

“王兄啊，如果你爱一个人，送他去齐国；如果你恨一个人，送他去齐国。”最后，泾阳君这样收尾。

“长学问了，长学问了。”秦昭王感慨。虽然泾阳君瘦得没有人形了，可是学问是真的见长了。

聊到这里，秦昭王猛然想起孟尝君的事情来。

“对了，孟尝君怎么样？他不肯来吗？”秦昭王问。

“我是隔三岔五去拜会他，威胁利诱什么手段都上了，他就是不肯来。”泾阳君可不敢说孟尝君马上就来，否则秦昭王就会问他为什么不留下来做人质了。

“唉。”秦昭王叹了一口气，很是失望。

不到一个月，孟尝君来了。

“孟尝君来了？”秦昭王喜出望外。当然，见到孟尝君的时候，秦昭王有一点小小的失望，那就是孟尝君实在太矮了。

不过，孟尝君的气质还是令他折服，孟尝君的从容不迫、谈吐自如令他大为佩服，因为任何一个秦国人在他面前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只有孟尝君的眼里充满了自信。

他不知道的是，在孟尝君的眼里，每个男人都是裸体的嫖客，谁也不比谁强多少。

两人的交谈十分融洽，不过与治国理政没有任何关系，纯属闲扯淡。

“好，来了，就是秦国人，从现在开始，寡人任命你为秦国丞相。”秦昭王当即作了决定。

从那之后，孟尝君就留在了秦国，魏冉则被免去丞相职务。

时间没过多久，问题就出来了。

齐国和秦国就像白色和黑色一样无法混淆，孟尝君这样习惯了自由随意生活的人到了秦国就像进了囚牢一般，不仅感受不到生活的乐趣，还处处感受到恐惧。而秦昭王对孟尝君也渐渐失去了新鲜感，他感觉这个齐国人好像整天无所事事，吊儿郎当。

这个时候，一双锐利的眼睛发射出了光芒。

谁的眼睛？魏冉。

魏冉不是吃素的，其实在泾阳君回到秦国的第二天，他就知道孟尝君要来了，也知道自己的丞相位置是保不住了。

“舅舅，那什么，您看，您是我亲舅舅，却要在朝廷上毕恭毕敬对外甥行礼，寡人怎么好意思呢？您还是回去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吧！”这是秦昭王对魏冉说的话，直接把魏冉归到晚年了。

魏冉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说三道四，而是非常坦然，坦然到秦昭王都有点不好意思的地步。

魏冉并不是对丞相的宝座无所谓，而是他知道孟尝君不可能待太长，所以，他甚至没有去找姐姐诉苦。

魏冉派人去监视孟尝君带来的门客们，想要从中抓几个犯法的杀掉，让孟尝君难堪以及知难而退。不过很快他发现自己有些低估了孟尝君，孟尝君从一开始就警告过门客们“别出门，出门除了找死，什么也找不到”。所以，魏冉竟然一直找不到一个倒霉蛋。

不过，时间是最好的武器。

魏冉知道，现在可以轻松地赶走孟尝君了。

魏冉找来了泾阳君，他知道泾阳君和孟尝君的关系不错。

泾阳君来拜会孟尝君了。孟尝君在秦国的朋友不多，实际上，除了泾阳君，可以说一个朋友也没有，而孟尝君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

泾阳君的气色比当初离开齐国的时候好了很多，比那时候要胖一些，说话的中气也要足一些。总之，看上去像个人了，而当初看上去就像个鬼。

“文兄，过得可好？”泾阳君见面就问。

“呵呵，你说呢？”孟尝君笑呵呵地反问。说实话，他是一天也不想在咸阳待下去了，他觉得在国家大妓院门口要饭也比在这里强。

“文兄啊，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泾阳君突然脸色一变，正色道。

“怎么笑不出来？”孟尝君没当回事。

“你不知道？”

“发生了什么？”孟尝君感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孟尝君有点紧张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知道？多亏我告诉你啊，否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泾阳君说到这里，再看孟尝君，已经十分紧张了。

孟尝君的性格不是个急性子，遇上任何事情都能保持冷静。不过，这是从前。自从到了秦国之后，亲眼看见秦国的各种酷刑，看见秦王一言不合就杀人，完全不把别人的命当条命，孟尝君就无法保持冷静了。

“文兄啊，我听说有人在秦王面前说你的坏话，说你身在秦国却总是为齐国打算，说你同情魏国和韩国，不愿意出兵攻打他们。秦王很生气，说是要把你免职，然后囚禁起来不放你回齐国。”泾阳君暗自发笑，他第一次见到孟尝君这么紧张。

“那……那怎么办？”孟尝君真的怕了，他知道秦王干得出来，“那我主动辞职，大王会让我回齐国吗？”

“主动辞职？那不正好说明你心虚胆怯了吗？那秦王说不定直接把你送到西门去呢！”泾阳君吓唬孟尝君。西门是哪里？行刑的地方。秦国人诅咒一个人时就说：让你明天去西门，让你全家明天都去西门。

“兄弟，你要帮我啊，你可是大王的亲弟弟啊！”

“亲弟弟？太后在，我是他亲弟弟，太后不在，我就是路人甲，我帮不了你啊！”

“那……那你给我想个主意总行吧？”

泾阳君假门假事想了一阵，然后出了个主意。

“这样吧，我知道大王现在有一个十分喜爱的宠妃，如果她帮你说句话，说不准大王能准你辞职回齐国。这个宠妃我倒是很熟，可是人家凭什么帮你啊？”泾阳君说到这里，故意卖个关子，不肯往下说。

“我知道人都是有弱点的，她需要什么，只要我有。”孟尝君足够冷静，也足够了解人性。

“我似乎听她说过她很喜欢文兄送给秦王的那件狐白裘。如果文兄能送给她这个，估计就没问题了。”泾阳君说。

“啊？可是我没有第二件了啊！”

“反正我的忙就帮到这里了。如果没有，那我也没办法了。”泾阳君说完，走了。

六

孟尝君很后悔当初把那件狐白裘送给秦昭王，他倒不是心疼那件狐白裘，而是再难找到第二件。这件狐白裘说起来还是有历史的。当初管仲要讨伐北狄，于是重金从北狄收购狐白。狐白是狐狸腋下的白毛，那一块的皮最珍贵。后来，北狄人纷纷去抓捕狐狸，没人种地，没人放牧，结果国力大减，被齐国所灭。当时收购来的狐白就做成了狐白裘，给了齐桓公。后来齐国出兵打仗，这件狐白裘被质押给了一个富户，后来几经易手，到了孟尝君的手中。

这狐白裘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天下无双。

现在，哪儿去找第二件？

孟尝君紧急开会，与三十六个门客商量。

门客们一筹莫展，有的说干脆逃跑，有的说让自己去说服秦王，有的说愿意自刎在秦王面前证明孟尝君是清白的。

孟尝君愁眉不展，这些主意都是馊主意。

这个时候，坐在犄角旮旯的一个门客说话了：“主公，不如让我去把您送给秦王的狐白裘偷出来。”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他。

这个门客叫什么名字？孟尝君早就忘了。此人长得獐头鼠目，有一个特长就是学狗叫学得特别像，姓张，大家都叫他张二狗，孟尝君也这么叫他。张二狗是从韩国跑到齐国的惯偷，身材瘦小，四肢柔软，大家都瞧不起他。

门客们一阵哗然，对这个建议表示不屑。有的说这是丧权辱国的行为，君子所不屑；有的说万一被抓住会死得很惨并且连累大家；等等。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干什么？脱了裤子，大家都一个鸟样。送去西门，大家不也是一个鸟样？既然大家没有更好的办法，二狗先生，就按你的建议去做吧！”孟尝君决定了。

当天晚上，半轮月亮，正是偷窃的好时机。寻常这个时候，张二狗也忍不住想出去活动一下。

张二狗换了一身短打扮，挨到下半夜，悄悄地出了丞相府。王宫并不远，张二狗避开巡街的士兵，一路来到王宫。

张二狗有个职业习惯，那就是到了哪里先看这家的财宝会藏在哪里。初到秦国的时候，他曾经跟着孟尝君到后宫赴宴，那一趟就把地形记得清清楚楚，秦王藏宝的宝库也被他发现了。

所以，这一趟张二狗熟门熟路，直奔藏宝库。

有狗洞的地方，张二狗就钻洞。没有洞的地方，张二狗就翻墙。连墙也没有的地方，张二狗就翻窗户。连窗户也没有的地方，张二狗就撬门锁。

那么，如果既没有狗洞，也没有墙，也没有门，也没有窗户，怎么办？这种地方，张二狗去干什么？

张二狗钻狗洞进了后宫，然后一路顺利，来到了藏宝库。

张二狗见左右无人，来到门前，一不小心碰到了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什么人？”巡夜的士兵就在不远处，闻声走过来。

张二狗急忙躲到暗处，急中生智，学了几声狗叫。

“原来是狗。”巡夜的士兵自言自语。这大半夜的，他也不敢闹出大动静，吵了秦王的美梦，没什么好处。

巡夜的士兵走远了，张二狗打开门，钻进了藏宝库。做了多年的贼，张二狗知道什么东西会放在什么地方，所以很快就找到了狐白裘。

张二狗将狐白裘装在带来的口袋里，关好门，照原路返回，钻狗洞出了后宫，一路小心回到了丞相府。

第二天一大早，孟尝君拿到了狐白裘，立即派人给泾阳君送了过去。

当天孟尝君依然去上朝，果然发现秦昭王的态度有些奇怪，连笑容似乎都是阴恻恻的。

孟尝君勉强应对了几句，还好没什么事，秦昭王自回后宫去了，孟尝君小心翼翼地回府了。

又过了两天，泾阳君派人来，说是泾阳君已经把狐白裘送给了秦王的宠妃，宠妃也在枕头边上吹过风了，秦王也说了可以让孟尝君辞职回家了。

第二天，孟尝君向秦昭王提出辞职。

“承蒙大王厚爱，让我当了秦国的丞相。可是，一来，我的水平不够，二来，家里还有八十多岁的老娘时刻想念，因此想要辞职回家，请大王恩准。”大致话就是这么说的。

“那好吧，批准。”秦昭王倒也并不意外，也没有挽留。

孟尝君当即办了通行证，当日就离开咸阳，匆匆东归。

为什么走这么急？因为泾阳君亲自来说了：“文兄，别怪我没提醒你，秦王是出了名的爱变卦，有时候睡到半夜起来撒泡尿还要变个卦。你要是走得慢了，万一秦王变卦，那我就真的没办法了。”

就这样，孟尝君当即离去，连夜赶路。这两年积攒的财物，能随身携带的带走，其余的都不要了。

当晚，来到了函谷关。

此时天方三更，天边似亮非亮，函谷关关门紧闭。

“怎么办？要是秦王半夜起来撒尿变卦，派人来追，咱们不是就麻烦了？”孟尝君很着急。

众人都是一筹莫展。

“看我的吧。”说话的名叫卫斗鸡，投奔孟尝君之前是斗鸡的，别的本事没有，因此大家都瞧不起他。

“你？”众人都不相信。

只见卫斗鸡两只手做喇叭状放在口前，运足了气，发出了尖利的声音。

“喔喔喔——喔喔喔——”大公鸡的声音，而且是发情期的大公鸡的声音。

卫斗鸡连叫了三声，声音传出去十里八里都有了。

“喔喔喔——喔喔喔——”远处传来了公鸡的叫声，然后此起彼伏，到处都是公鸡的叫声。

原来，公鸡喜欢凑热闹，而且超级没自信。所以，一旦一只公鸡叫了，其他公鸡就算有疑问，也会毫不犹疑地跟着叫。

那时候还没有闹钟，人起床就靠公鸡叫，而关门开门也是以公鸡叫为标志。

“今天怎么这生物钟有点晚了呢？”大公鸡们都有这样的困惑。它们没想到不是自己的生物钟晚了，而是骗子叫早了。

“哎，怎么今天这天亮得这么晚呢？”守城门的军士很不情愿地爬起来，准备去开门，他们也没想到不是天亮得晚，而是大公鸡们叫早了。

关门开了，孟尝君一行匆忙出关而去。

此后孟尝君一行昼夜兼程，不敢稍停，直到进入韩国境内，才慢下来。

此时此刻，泾阳君正躲在家里欣赏那件狐白裘。

其实，一切都是魏冉和泾阳君的导演，根本就没有什么宠妃这回事。

这段故事，就是“鸡鸣狗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