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落入陷阱



楚怀王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这些年来因为贪小便宜而见利忘义，楚国得罪了齐国、魏国和韩国，而秦国人更是毫无信用可讲，时不时地来咬两口。现在，整个北面都是敌人，死敌，防不胜防。

“这日子没法过了。”楚怀王整天愁眉苦脸。

大夫昭雎提了个建议：“大王，四国之中，韩魏最弱，不如大王与他们和解。如果韩国和魏国不与楚国为敌，那么齐国和秦国并不接壤，也就没有办法联手攻打我们了。”

楚怀王觉得昭雎的建议挺好，于是派他前往韩国和魏国讲和。

昭雎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倒不是他特别能说，而是韩国和魏国也在担心楚国一旦被打垮，秦国和齐国必然是最大的受益者，两国更加强大之后，恐怕韩国和魏国的日子就更难过了。所以，韩国和魏国与昭雎一拍即合，快快乐乐地签署了谅解备忘录。

楚怀王挺高兴，以为解决了一半的问题。

可是，他高兴得太早了。

秦国和齐国很生气，于是两国协商，从东西两个方向同时攻打楚国，以灭掉楚国为目标。

这下，事儿更大了。

“这日子还是没法过啊！”楚怀王更加发愁，愁得白头发都多了一倍。

昭雎又提了一个建议：“大王，齐国是个讲诚信的国家，是个文明国家，秦国是个没有信用的国家，是个禽兽国家。所以，咱们不妨跟齐国谈谈，割点地，再派太子去做个人质，我估计也就摆平了。剩下一个秦国，咱们就不用怕他们了。”

楚怀王觉得也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于是派了三闾大夫屈原前往齐国求和。

屈原的任务也完成得很好，齐国接受了条件，高高兴兴收了六座城池，又有楚国太子作为人质，于是宣布与楚国和平友好。

二十四

秦昭王很生气，原本四国攻打楚国的形势现在变成秦国和楚国单挑了。

“奶奶个熊的，太不要脸了。”秦昭王也不知道在骂谁，总之很生气。

“别以为没有他们帮忙，咱们就动不了楚国。”魏冉被免了丞相，现在担任客卿。

“舅舅，你说怎么办？”秦昭王问。现在他已经不说“我去问问俺娘”这样的话了，因为宣太后已经彻底退休了。

“打他们。”魏冉斩钉截铁地说。

“那，派谁？”

“派你二舅。”

秦昭王的二舅是谁？芈戎。

芈戎现在官居庶长之位，实际上很多人对他很不服气，因为他基本上寸功未立，就仗着是秦王的二舅。而且，很多人还怀疑他私通楚国。

所以，魏冉的安排就暗藏了深意，要用事实来反击人们对芈戎的质疑。

芈戎行吗？

芈戎他妈都行。

五万秦军在庶长芈戎的率领下出了函谷关，一路向东，在宜阳向南，然后贴着韩国的南部边境向东，到了楚国北方重镇新城（今河南省襄城县）。

因为这里是秦军从北方进攻楚国的必经之路，所以楚国十年前就已经在此筑城并派重兵防守，现在镇守此地的是大将景缺，守军两万。

秦军与楚军的战力严重不成比例，尽管楚军守而秦军攻，还是一战见输赢。结果与以往任何一场战事一样，秦军收获了两万颗人头，包括景缺的。

此后，秦军又一举拿下八座城池。

再向南，是楚国重镇南阳。

芈戎没有兴趣继续向南，而楚国人也没有力量向北夺回失地。

楚怀王很上火，现在是东边送了城池给齐国，西边失了城池给秦国，合着是白折腾一番，该丢的还是丢了。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楚怀王对昭雎很不满，特地召他来听自己的抱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跟秦国人结好，齐国人也未必能夺走我们这么多城池。”

“大王，虽然如此，至少我们还有齐国这个盟友。”昭雎说。他是看清楚了，跟谁结盟也不能跟秦国结盟。

楚怀王使劲地瞪了昭雎一眼，这明显是吃了大亏，还要嘴硬。

“那什么，你叫屈原来，看能不能跟齐国人把地盘要回来。”楚怀王越想越觉得吃亏，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昭雎本来想要劝阻楚怀王，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屈原叫来再说。

昭雎派人去叫屈原，不多久，屈原来了。

“那什么，你能不能想办法去找齐国人把地盘要回来，把太子接回来啊？”楚怀王劈头就问屈原。

屈原有些发懵，不知道怎么回事。昭雎急忙把事情说了一遍，说是大王现在想和秦国人讲和，觉得当初给齐国人的地盘太吃亏了，想要回来。

“大王，恐怕不好吧？至少现在我们还有齐国这个盟友吧？如果我们再反悔的话，齐国也跟我们翻脸了，到时候秦国人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屈原当即表示反对，他也是看清了秦国人的。

“那我们就白吃亏了？”楚怀王不甘心。

“大王，要看长远一些啊！秦国人就是狼，永远喂不饱的，跟他们没有什么和平可言啊！”屈原说。

楚怀王没有再坚持，但还是不甘心。他已经派人前去与秦国人和谈，他想看看和谈的效果再决定与齐国人的关系。

楚怀王派大夫景鲤前往咸阳。景鲤先去拜会了魏冉。

“景大夫，大家都是楚国人，我也就实话实说了。”魏冉见到魏国人就说自己是魏国人，见到楚国人就说自己是楚国人，“当初呢，其实我们根本不想打楚国，只是放个风声，希望楚国能跟我们坐下来谈一谈，恢复我们的友好关系。可是谁承想楚国人竟然选择和齐国人结盟，还送什么太子去做人质，不是我说你们，真是脑子进水了。”

魏冉把景鲤一通数落，倒好像是楚国欠了秦国什么。

景鲤硬着头皮听他说，在人屋檐下，也是不得不低头。

最后，魏冉带着景鲤去见秦昭王。

“你看看你看看，再怎么说，咱们秦国和楚国也是亲戚啊，说起来，我还应该叫楚王一声老丈人呢！这么好的亲戚，楚国怎么就不珍惜呢？想当初，楚国太子在秦国杀了人，还畏罪潜逃，寡人就很愤怒。秦国是法治社会，知道不？就因为这个，秦国才和韩国、魏国、齐国合起来打楚国的。不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血浓于水啊，再怎么说咱们也是亲戚啊，所以，寡人还是愿意和楚国实现友好和平的。这不，景大夫你来了，寡人就委托你回去跟楚王说说，秦国愿意和楚国结盟，为了表示诚意，我们愿意把武城还给楚国，啊，无条件还给楚国，你这趟回去就可以把武城给接收回去。不过呢，寡人希望楚王能够前来秦国进行国事访问，与寡人共叙亲情，签署同盟条约。”秦昭王按照魏冉的安排，首先归还武城，然后提出一个双方国王会面的请求。

景鲤自然做不了主，好在要回了武城，也算是不虚此行。

“回大王，景鲤回到楚国，一定将大王的邀请转达楚王。”景鲤说。

景鲤走了。

“舅舅，你觉得楚王会来吗？”秦昭王问魏冉。

“会的。”

“我们骗了他这么多次，他还会相信我们吗？”

“会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他是个贪小便宜的人，每一次被骗之后，他都相信下一次不会被骗。”

二十五

楚怀王看完秦昭王的邀请信，哈哈大笑。

“小王八蛋，骗我？骗我是吧？寡人才不上当。”楚怀王大声说道。秦国人骗他的次数太多了，他才不会轻易上当。

“是，秦国人都是骗子。”景鲤顺着楚怀王的话说，因为他对秦国人也没有什么好印象。

“不过，这一次秦国人倒好像没有骗我们啊，武城还真就还给了我们。”楚怀王每一次都这样，在表示坚决不上当之后，就开始给自己找上当的借口。

昭雎和屈原都在，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两人都很担心。他们每次都期望楚怀王能够接受教训，可是每一次都失望。这一次，他们怀疑自己又会失望。

见没有人搭茬，楚怀王略微有些失望，不过略略沉默了一下，他还是忍不住要自言自语。

“嗯，骗子骗不了我们。”楚怀王说。

大家还是没有说话，他们希望楚怀王不要再往下说了。

“会不会，秦国人现在改邪归正了？”楚怀王继续说。

坏事了。所有人都知道坏事了。按这个节奏，秦国人很快就不是骗子了。

昭雎和屈原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现在必须开口了。

“大王，昨天我家的公鸡突然下了一颗鸭蛋。”昭雎说。他现在能想到的转移楚怀王话题的办法就是这个了。

楚怀王瞥了昭雎一眼，似乎完全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大王，令尹家的公鸡下了一颗鸭蛋。”屈原补了一句。

“上次你们已经说过了。”楚怀王不满地说。

“这是另外一只。”昭雎说。他有些尴尬，有的时候他也很困惑，为什么自己的口才比秦国来的骗子差这么多呢？如果是秦国来的骗子，肯定能找到更好的题材。

楚怀王又瞥了他一眼，更加不满。

“大王，我家的公鸡……”屈原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说辞，还是离不开公鸡，被楚怀王打断了。

“国家大事当前，你们却要说自己家的公鸡，太让寡人失望了。”楚怀王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两人只是想要转移话题，他坚持自己的话题，“秦国人这一次这么热情，又归还了武城，会不会还想把汉中也还给我们呢？”

“不可能。”昭雎脱口而出。原本他是下定决心不再说话的，因为他知道，如果楚怀王只是自言自语地下了结论，他还有改的可能。可是如果楚怀王在他的结论上跟你争论的话，他就绝对不会再改变了。

“为什么不可能？”楚怀王厉声喝道，他有些不高兴了，“寡人认为这完全可能。”

昭雎再也不说话了。

屈原也不说话，他忍住了。

“大王，依我看，这秦王倒不像是个骗子，可是魏冉看上去就像是个骗子啊！”景鲤插了一句话，试图给楚怀王一个台阶，顺便提醒他秦国人是靠不住的。

“这就对了嘛，秦国是听秦王的，还是听魏冉的，嗯？”楚怀王反问。

大家都笑了，苦笑。

当一个人一门心思要占小便宜的时候，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寡人决定，去秦国。”不出意料，楚怀王决定了。

“大王，不能去！”屈原忍不住了，他几乎是叫了出来。

“屈原，不要大声喧哗。”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屈原回头看，看见公子兰就站在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子兰来了。

公子兰是楚怀王的小儿子，也是一个爱占小便宜的人。

“如果大王不去，那就一定会得罪秦国人。可是去了呢，还有可能会有好处，那为什么不去呢？啊，屈原，得罪了秦国人，你负得起责任吗？”公子兰大声质问屈原。

“这……”屈原被问住了。

“公子，话不能这么说。”昭雎毕竟是令尹，这个时候可以帮着屈原说话。

公子兰尽管猖狂，也不敢对昭雎大喊大叫。所以，他干脆不理会昭雎，而是对着楚怀王说话。

“父王，去吧，有什么可怕的呢？”公子兰说。

“不错，再怎么说，寡人也是秦王的老丈人，他能把寡人怎样呢？”楚怀王彻底下定了决心。

“大王，秦国人如同豺狼，毫无信用，不能去啊！”屈原不顾一切地大喊起来。

“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呢！”公子兰不屑地说。

“大王，不能去啊！”屈原就差上前阻拦了。

楚怀王皱了皱眉头，他现在真的很讨厌屈原。

“你，可以走了，等寡人从秦国凯旋，咱们再慢慢说事。”楚怀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将屈原赶了出去。

昭雎面无表情，他知道现在应该做什么了。

楚怀王高高兴兴地前往秦国去了，他没有走北路的武城，而是走西路，这样可以直接进入秦国的武关。按照秦昭王的约定，他们将在武关见面。

一路上道路崎岖，都是山路。来到武关，秦国守关将士开了城门，楚怀王和他的车队就进入了武关。穿过武关城，就是秦国的地盘。

秦国的地盘是一片平原，展眼望去无边无际。

“好关啊！”楚怀王禁不住赞叹起来。秦国人占有了武关，就等于随时能够攻打楚国。如果楚国人占领了武关呢？前面就是一马平川了。

楚怀王不禁展开想象：秦王为什么约我在武关相会呢？会不会是想把武关割让给我们？嗯，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楚怀王忍不住回头望望武关城。

城门已经关上，城头密密麻麻都是秦军士兵，张弓搭箭，似乎随时准备战斗。

“啊！”楚怀王隐隐感觉情况有些不妙。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来了一队秦军，为首的是一个胖胖的秦军将军。

秦军将军来到近前，并不下车，就在车上行个军礼，大声喊道：“大王，向寿奉秦王之令，前来迎接。”

楚怀王的感觉好了一些，他知道向寿是秦王的表舅，也是楚国人。秦王派他来迎接，应该是表达诚意的意思。

“向寿将军，秦王到了吗？”楚怀王问。

“秦王？”向寿假装吃了一惊，然后说道，“秦王在咸阳专候大王。”

楚怀王一下子傻了眼，按照规矩，诸侯相会，通常不会选择一方的首都，而是选择在两国边境甚至第三国。如果选择在某国首都，通常就有朝见的意味了。如果秦昭王一开始就邀请楚怀王到咸阳，楚怀王是绝对不会来的。

“上当了。”楚怀王心说。回头望望武关城头的秦军弓箭手，他知道，这个时候后悔是来不及了。

现在，为楚怀王驾车的是向寿。这是规矩。

“向寿将军，你说的楚国话很标准啊！”楚怀王现在只能跟向寿套个近乎，打探一下情况了。

“啊，我的秦国话说得更好。”向寿回答。向寿驾车的水平不高，好在道路比较平整。

“那什么，将军是楚国人，海外赤子啊，千万不要做有损自己国家的事情啊！”楚怀王说。似乎这样说就能让向寿把自己送回楚国一样。

“楚国是大王自己的国家，向寿不过是个流离失所的人，在秦国混口饭吃，哪有什么自己的国家。”向寿说，连头都没回一下。

“向寿将军，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吧，你要是送寡人回楚国的话，寡人封你为上柱国，如何？”楚怀王急了，要贿赂向寿。

向寿忍不住回头看了楚怀王一眼，他觉得楚怀王可怜极了。

“就算我送你回去，下次你还会再来的。”向寿本来想这样说，终于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向寿一抖缰绳，马陡然间加速起来。楚怀王吓了一跳，紧紧地抓住车轼，一动不敢动。

车队过去，尘土扬起。

夕阳正在西下，而咸阳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