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齐残楚——不要脸的时代



其实，就在楚怀王接到秦昭王邀请的同时，秦国的使者也到了赵国。秦国使者转达了秦王和楼缓对赵武灵王的问候，同时提出一个建议：秦国与赵国结盟，秦国将支持赵国吞并燕国。

赵武灵王没有拒绝，但是也没有立即答应，他的回答是：“感谢秦王，我们还要商量一下。”

对于秦国人这种突然的示好，赵武灵王的第一反应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那么，秦国人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呢？赵武灵王对楼缓有些失望，因为楼缓并没有私下派人回来进行解释。

肥义、公子成和李兑都对秦国人的建议表示怀疑，都建议等等看。

不久，楚国传来消息，楚怀王接受了秦王的邀请，将前往武关与秦王会晤。

赵武灵王立即召开御前会议，商讨对策。

“秦国人这是要干什么？”赵武灵王问。

“毫无疑问，秦国人同时与赵国和楚国交好，目的必然是要对韩国和魏国动手。”肥义说。事情已经明摆着，谁都能看懂。

“那我们怎么办？”赵武灵王接着问。

“我们不妨顺势而为，等秦国与韩国、魏国交手，我们趁机拿下燕国。”公子成说。

“你看呢？”赵武灵王问李兑。

“三晋历来一致对外，可以说是唇亡齿寒的关系。韩国、魏国如果被灭，下一步秦国人就该攻打我们了。所以，我认为，目前我们最重要的不是盯着燕国，而是要帮助韩国人、魏国人保住他们的国家。”李兑回答。

赵武灵王点点头，他显然赞成李兑的看法。

“那么，如何应对呢？”

“我们不妨立即出兵韩国、魏国，帮助他们防守秦国入侵。同时请齐国出兵，兵临齐楚边境，威胁楚国。这样，秦国人见三晋和齐国已经警觉协作，无机可乘，就只能打楚国人的主意了。”李兑早有对策，十分周密。

“这么说，楚王危险了？”公子成此时恍然大悟，不禁对李兑投去敬佩的目光。

二十六

楚怀王被带到咸阳，安置在城外一个旅舍里，外面是秦军士兵把守，基本上等于被关押起来了。

“太不要脸了！太不要脸了！知道秦国人不要脸，不知道他们这么不要脸！”楚怀王大声嚷嚷着。

随从们都不说话。

第二天，魏冉来了。

“大王，您受惊了。”魏冉说话倒是很客气，随后解释说，“不是我们临时变卦，而是武关那地方太小，用来接待大王您就显得有些不够敬重了。”

魏冉一番花言巧语说完，楚怀王觉得好受了一些。

“我就说嘛，秦国也是个泱泱大国嘛，秦王还是寡人的女婿嘛，不可能这样无理的嘛！”楚怀王说，然后讪讪地笑了笑。

“大王，其实，秦国这次请大王来，有一个大的计划希望与您合作。”

“什么计划？”

“是这样的，秦国与楚国裙带相连，世代友好，我们希望两国能够协作起来做一点事。譬如，我们希望秦楚两国共同攻打韩国，秦国从西北方向，楚国从东南方向，这样，我们就能吞并韩国，瓜分他们的土地和人民。”说到这里，魏冉特地顿了顿，要看看楚怀王的反应。

楚怀王眼前一亮。

“然后，我们照方抓药，再把魏国也办了，再瓜分他们的土地和人民。大王，您看，怎么样？”

楚怀王忍住了没笑出来，他太喜欢这个计划了。不过，他觉得自己要矜持一下，否则就显得太不地道。

“这个，寡人要考虑一下，见利忘义的事情，寡人是不干的。”楚怀王大义凛然地说。

“那没问题，大王您慢慢考虑，明天与秦王见面。”魏冉说完，告辞走了。

魏冉知道，楚怀王很快就会自己说服自己的。

果然，楚怀王又开始了自言自语。

“忽悠，你们就忽悠吧，当我是个不要脸没诚信的人吗？寡人凭什么跟你们去攻打韩国和魏国呢？”楚怀王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看随从们的反应。

随从们都不说话，人人都知道楚怀王的德行。

“嗯，不过……”

天黑的时候，楚怀王要了些酒，跟随从们喝了个饱，并且承诺今后抢夺了韩国和魏国的土地之后，给他们都封一块地。

人人都很高兴。

楚怀王高兴得太早了。

第二天，魏冉派人来请楚怀王去见秦昭王。

按照规矩，两国国君相见，应该是另起一个临时见面的场所，双方平起平坐。然而这一次，却是在秦昭王的朝廷相见。

所以，秦昭王端坐在王位上，而楚怀王只能坐在臣子坐的位置上。

这不是相见，这是朝见。

楚怀王感到巨大的侮辱，不过看在小便宜的份上，只得忍了。

“秦王，什么时候签订盟约？”楚怀王的意思是早点签约走人。

“什么盟约？”秦昭王问。

“就是秦楚两国联合讨伐韩国、魏国，瓜分他们的土地人民啊！”

“哦？有这样的事？寡人一向爱好和平，讨厌战争，睦邻友好，怎么会无缘无故攻打自己的友好邻邦呢？楚王啊，人，总要有点底线吧？”

秦昭王一番话，让楚怀王半天说不出话来。难道……难道魏冉又欺骗了自己？

“魏冉，魏冉说的。魏冉呢？”楚怀王转头找魏冉，魏冉还真就在一旁。

“大王，计划变了。”魏冉若无其事地说。

“骗子！你这个骗子！”楚怀王大声叫道。

其实，魏冉倒也没有骗他。

一切都是魏冉在操作。按照魏冉的计划，秦国一方面忽悠赵国去打燕国，另一方面把楚怀王忽悠来作为人质，胁迫楚国与秦国配合，一举吞并韩国。到昨天，计划都是这样的。可是今天早上最新线报传来，说是赵国人不仅没有去攻打燕国，还派兵协助韩国和魏国防守秦国，齐国方面据说也会派兵。

于是，计划改变了。

“楚王，当初您儿子在秦国杀人逃跑，而楚王您包庇罪犯，为此，寡人决定，楚国必须割让黔中和巫郡以抵罪。否则，就要请您常驻秦国了。”秦昭王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改变之后的计划。

“去你妈的。”楚怀王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然后昏过去了。

二十七

楚怀王被秦国人扣押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天下。

“不要脸的秦国人。”这是天下人的第一反应。

“楚王活该。”这是天下人的第二反应。

对于楚国人来说，还需要第三反应。

王被扣押了，国家怎么办？

楚国的卿大夫们必须要面对这样的现实问题了。

现在人们有三种选择。

第一种，按照秦国人的要求，割让土地给他们，把楚怀王赎回来。可是，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如果割让了土地给秦国人，秦国人还是不放楚怀王呢？这种事秦国人不是干不出来的。割让了土地，楚怀王也被放回来了，可是楚怀王会高兴吗？他会奖赏救他回来的人吗？还是会把救他回来的人当成卖国贼给处死呢？这样看来，无论结果怎样，风险都很大。所以对于这个选择，人们根本就没有提出来。

第二种，不管楚怀王的死活，就这么跟秦国人耗着。可是，一个国家如果没有国君的话，人心是不稳的，很多事情也就没有人作决策。有的时候，没有人作决策比作错误决策还要糟糕。所以，这个提案只有一个人赞成，就是屈原。

第三种，甭管楚怀王会怎样，先另立国王。这样做的好处是一个国家有了王，人心稳定了，也断了秦国人的念头。至于楚怀王是不是会感觉自己被抛弃了，那其实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够伤心了，再多伤心一点也没什么。

人们简单比较之后就会发现，第三种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

卿大夫们很快达成一致，决定另立楚王。

那么，现在一个新问题来了。

楚怀王的太子公子横作为人质被抵押在齐国，按理说楚怀王去秦国就等于背弃了齐楚联盟，公子横就应该被撕票了。如今，如果再去找齐国要人，齐国人会不会趁机敲诈？会不会不放人？

所以，有人建议干脆就立一个楚怀王在楚国的儿子担任楚王算了。

除了提出来的人，其他人全体反对。为什么？因为这意味着公子兰将成为新的楚王，而公子兰比他爹还爱贪小便宜。

“啥也别说了，派人去齐国吧。”昭雎说。

景鲤被派去了齐国。为什么没有派屈原？因为他还是不希望另立新王。

那么，这个时候公子横过得怎样呢？

从秦国逃回来之后，公子横一直在抱怨自己命苦：“当个破太子，好日子没过几天，就去当人质了。娘的秦国是人待的地方吗？还好我机灵，否则现在五马分尸，鸟都不知道被哪条狗吃了。”

可是没多久，倒霉的事情又摊上他了——楚怀王派他去齐国做人质。

“我不当太子还不行吗？”那时候，公子横几乎要去找楚怀王辞职了。

没办法，公子横吭哧吭哧去了齐国。

到了齐国之后，公子横才发现自己错了。

“哎呀妈呀，齐国这么好玩啊，要是没来过齐国，真是一辈子白活了。”公子横一阵惊喜，与秦国相比，齐国简直就是天堂。

公子横不差钱，人又年轻有风度，在临淄这个花花世界里那是如鱼得水。时间不长，整个临淄都知道有个风流倜傥楚公子。

除了吃喝玩乐，公子横最喜欢的就是两样：白天去稷下学宫跟先生们交谈，晚上去国家大妓院和姑娘们交欢。

先生们也都很喜欢公子横，其中一个叫慎到的先生尤其喜欢他，最后竟然收他做了弟子。

楚怀王去秦国的时候，齐湣王非常愤怒，甚至考虑要把公子横撕票。

“大王，杀了公子横，顶多楚国另立太子，咱们什么也捞不到。我看，不如留着他，也算是个砝码，说不定今后能换点什么。”慎到去找齐湣王帮公子横说情，齐湣王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所以，除了严加看守防止逃跑，齐湣王倒也没有为难公子横，公子横吃喝玩乐一样没变，过得还很滋润。

后来，楚怀王被秦国人扣押的消息传来，公子横倒也不怎么伤心。

“爹啊，这下让你尝尝秦国那种非人的生活吧！”公子横说。他觉得秦国人不久就会把他爹放回去，或者他爹自己能逃回去。

直到景鲤来了，公子横才知道自己可能要当楚王了。

“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把我齐国当成妓院了？”对于景鲤提出要接公子横回去担任楚王这件事情，齐湣王直接拒绝了，并且派更多人监视公子横。

景鲤碰了一鼻子灰，他弄不清齐湣王到底想要干什么。

最后，还是慎到说了实话：“公子啊，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爹就是贪小便宜的人，所以才有了今天。而齐王呢，跟你爹其实没啥区别，也是爱占小便宜的人。为什么不放你呢？因为他想敲诈你点东西。”

想敲诈啥？能敲诈啥？

“老师啊，能不能麻烦您去打探一下，看看齐王到底想要啥？”公子横恳请老师出马。

于是，慎到去见齐湣王了。

齐湣王知道慎到是为公子横而来的，所以开门见山：“那什么，你去告诉公子横，送他回去可以，但必须割让楚国东部五百里地给齐国。”

慎到啥也没说，回来见公子横，把齐湣王的条件告诉了他。

“太不要脸了，比秦国人胃口还大。”公子横叫了起来。

现在的状况是楚王被秦国扣押，太子被齐国扣押，说起来，楚国混得真有点惨。

公子横有些犹豫，老爹因为不肯卖国而被扣押在秦国，难道自己要卖国回到楚国？这，这不是太不要脸了？

“公子，我看，你就从了吧。五百里地先答应着，先回去当上楚王再说呗！”慎到建议。

“那到时候给不给地啊？给吧，有点不要脸。不给吧，也有点不要脸。”公子横还是犹豫。

“反正都不要脸了，就别想脸的事了。”慎到笑道。

公子横回到楚国，立即就任楚王，就是楚顷襄王。此时，他老爹还在秦国受罪。

登基没两天，齐湣王的特使就来了。来干什么？要地，五百里地。

给，还是不给？

给吧，舍不得，而且是真不愿意给；不给吧，等于说话不算数，没有信用。

慎到跟随公子横来到了楚国，现在俨然就是楚王的老师，比在稷下学宫做先生威风多了。此时见大王郁闷，于是来出主意。

“大王，这件事情吧，听听大臣们的意见再说。”慎到建议。

于是，楚顷襄王把事情跟大臣们都说了，请大臣们回去想好了来支招。

第一个来的是上柱国屈子良，屈子良的意见是就算损失土地，也不能损失信用，应该给。

第二个来的是大司马昭常，坚决反对给。

第三个来的是景鲤，他觉得不能给，不过此时此刻，楚国不是齐国的对手，最好能请秦国出面干预。

三个主意出来，楚顷襄王还是拿不定主意。

“大王，其实事情已经解决了，您只需要谁出的主意让谁去做就行了。”慎到不愧是个哲学家，能够融合地解决问题。

于是，楚顷襄王派遣屈子良前往齐国，交割城池土地。第二天，派遣昭常率领楚军坚守东部边境。第三天，派遣景鲤前往秦国，告诉秦国说楚国准备向齐国割让五百里土地，请秦国释放楚怀王。

结果呢？

齐湣王很高兴，派员前去接收土地，却发现昭常已经驻军，拒绝齐国接收。齐湣王大怒，调集军队准备攻打楚国，此时秦国来使，意思是说“我们绑架了楚怀王，一寸土地也没得到，你们趁火打劫却能捞到五百里土地，这太不公平，你们太不要脸，如果你们胆敢攻打楚国，我们就出兵帮助楚国”。

齐湣王怕了，于是撤军回国。

于是，秦昭王、齐湣王和楚顷襄王都在感慨：这真是一个拼谁更不要脸的时代啊！

这真是一个不要脸的小时代。

正是：

利欲寡人愚，一入咸阳身累俘。秦岭武关东南望，踌躇。齐楚城池草色枯。

家国岁寒嘘，犄角蝇营各迥途。病骨风威谁与问？当垆。多少君王半册疏。

——《南乡子·三国杀》（今剩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