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王朝——直率的玛蒂尔德公主

“在这个家族里，只有一个男人——总统（未来的拿破仑三世），一个女人——玛蒂尔德公主，剩下的就不足道了。”历史作家奥拉斯·德维耶尔－卡斯特尔（Horace de Viel-Castel）如此冷峻地评价道。如果要更好地理解这位特殊的公主，即热罗姆之女，我们可能需要仔细阅读龚古尔（Goncourt）兄弟、圣伯夫（Sainte-Beuve）或普鲁斯特（Proust）的书。他们的散文描绘了一个高贵美丽、语气傲慢的女人。尽管她直言不讳的话语常常逗人发笑，但有时也会伤害到他人。她通常是人群中的焦点。她骄傲又独立，在她的字典里没有“卑躬屈膝”这个词。因此，她的爱情也是隐秘的，她唯一的一场婚姻却是一场灾难。这个坦率直爽又固执己见的女人本可以统治法国，甚至俄罗斯——如果她能够随和一些的话。在她所处的时代，她的名声由另一种方式让人知晓。

永远不会有人拒绝玛蒂尔德公主的晚餐邀请。作家和艺术家们只会毫不犹豫地自愿出现在这个19世纪60年代法国最受欢迎的沙龙里。晚餐总是精确地在7点30分开始。尽管公主总是“温柔”待客，但最好还是要避免迟到。某一日，阿尔弗雷德·德缪塞（Alfred de Musset）竟然喝醉了酒，迟到了一个小时才到公主家。于是，整晚公主都冷漠地无视了他，并且他再也未能重新回到公主的餐桌上。第二帝国时期，她常常在巴黎的圣奥诺雷郊区街（faubourg Saint-Honoré）附近，库塞尔（Courcelles）街24号的一座府邸接待她的宾客。在大厅短暂休息后，客人们就上楼，在一个被紫色的丝绸和雕花的镜子精美装饰着的圆形客厅里坐下。在餐桌上，印着皇室专属标志的银质餐具在提醒着客人们主人的尊贵。在他们的身后是表情端庄、言语恭敬的仆人们。女主人不在的时候，宾客们只会羞怯地谈着话，仿佛只有波拿巴家的公主在场，知识分子们才会大方乃至沸腾起来。

在她的朋友当中，她总是最显眼的那一个。“她有一个骄傲的高额头，就像是为戴王冠而生；金灰色的头发在脑后束起，露出宽阔干净的太阳穴，卷曲的头发线条优美地落在圆润的肩上。面部清晰而刚毅的线条让她看起来坚强果断……她的双眼不大却十分精致，浅棕色的眼睛随着她的情感与思想闪烁，而不像那些用眼睛说谎的人；她的目光生动又具有穿透力……在装扮华丽的头颅下，是耀眼而华丽的胸部，与之相连的，是洁白如大理石一般的双肩……灵活的身段和匀称的比例，让中等个头儿的她显得更加挺拔；她的步态更是显示出了她的血统：人们仿佛能感受到她身上君主的气息和旺盛的生命力。”她的一个密友圣伯夫回忆道。她身上的一切都显示出了波拿巴家族的血统。维克多·雨果也惊讶于她与她的伯父拿破仑一世是如此相像。在雨果眼里，她有着“皇帝的嘴巴、下巴和脸颊”。有时候，她的举手投足常常让人联想到她光荣的伯父拿破仑的经典姿势，尤其是她常常把手交叉放在背后。玛蒂尔德公主的沙龙绝对称得上普鲁斯特在《谈艺术》（Écrits sur l'art ）里所形容的“历史性”。这个年轻的作家对晚宴结束后“帝国显贵们的排队亮相”尤其着迷。在帝国时期，甚至帝国覆灭之后，每一次的聚会上，达官贵人们都会来到拿破仑三世的堂妹面前鞠躬致敬，就像他们在杜伊勒里宫所做的那样。如果说这些大名鼎鼎的客人为这个地方增添了光彩，那么真正让玛蒂尔德的沙龙别有滋味的，则是玛蒂尔德自己。她的性格就像她心直口快的说话方式一样，显得与众不同。在一些其他的沙龙里，礼仪与优先权是最重要的，而在库塞尔街这里，人们则可以相当随意地谈话，就连公主自己也懒得认真咀嚼自己的用词，这就让他们的谈话有时候变得没有那么讲究。一般来说，太过一本正经或是太贪婪的人都不会在这里出现第二次。

波拿巴家族的这位“粗犷”的公主从来都胸无城府。“她的性格十分简单，很率直，没有什么会藏在心里。一切关于欺骗、绕圈子、搪塞和诡计，一切关于耍花样、背信弃义的行为都让她本能地反感。”圣伯夫热情地说道。普鲁斯特在观察过她以后也说了类似的话：“她身上所表现出的那种充满自信的谦逊和直截了当的坦率，给她带来了一种原始的、未经加工过的趣味。”无法克制自己的她，选择让自己的情绪自由地流露出来。她的表情，就像她的话语一样，表现了她当下所经历的一切，从高兴到愤怒，从疑惑到惊讶。在她的沙龙里，谈话时总有甜食供应。当然说实话，人们并非为她精美的菜肴（她府邸的厨艺并不出色）而来，而是为她风趣的言论而来。而且，所有人最后往往都满意而归。饭后时间，她就给客人们讲“她记忆中的趣人趣事，那些圣西蒙公爵回忆录式的无尽的段子”。粗俗的话语对她来讲并不陌生：“猪”“狗”或者“贱货”都是她的常用词汇。她的作家朋友们常常被她尖酸甚至是让人面红耳赤的俏皮话逗笑。在她刻薄的话语中，女性也没有被放过。她讨厌没有意义的夸夸其谈。有一次，两个“无聊女人的闲扯”让她忍受了太久，她就大声说道：“我认识她们二十年了，这两只火鸡究竟想让我怎么样？”

她的言语会给人带来欢乐，她的愤怒通常也不会持续很久。“对待她所说的话，要像对待一个6岁儿童所说的话一样……我曾经看到有人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到头来又受到她的款待。波拿巴家的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们的情绪常常来得无缘无故。”福楼拜说。在友情上，尽管脾气不怎么样，她却一直表现得相当忠诚。当她认为自己被出卖的时候，她首先会暴跳如雷，但她打内心深处不喜欢保持愤怒。她不会对别人做出让步，但对自己也很清醒，以至于显得像是本书中最玩世不恭的一位女性主角。她对住在圣日耳曼的一位女士说过：“法国大革命啊！没有它，我今天还在阿雅克肖的街上卖橙子呢！”有时，她会尖刻地挖苦别人。一次，一个交际花问她，公主们是否会和资产阶级有相同的感受，她则回答：“这我可不知道，女士，您不应该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我的身份可不是天赐的！”虽然她言语用词不太讲究，但这位公主却不乏风度。“这个沙龙称得上是19世纪真正的沙龙，有着一位作为现代女性完美典范的女主人，她和蔼可亲，有着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美丽的意大利式的笑容，并且这个女人有着一股自然的魅力，她未经雕琢的语言、活跃的头脑以及那份可爱的童真会让你感到舒适和放松。”龚古尔兄弟说道。另外，公主还爱好艺术与文学，热情的她也因此吸引了一大批作家和艺术家：大仲马、小仲马、福楼拜、泰纳（Taine）、勒南（Renan）、圣伯夫、龚古尔兄弟、泰奥菲勒·戈蒂埃（Théophile Gautier）、梅里美以及普鲁斯特等人，都是她聚会上的常客。尽管不能逃避她在宫廷里的义务，玛蒂尔德还是拒绝让自己陷入一个狭隘的角色当中。为了逃离那个时代的压力，她只爱打理自己的沙龙——她唯一的生活场地。“她告诉我们她很高兴向我们展示她所有的客房。她唯一的乐趣就是邀请人来，生活在喜爱她和她也欣赏的人当中。而且如果她愿意，她本可以做一些更让人羡慕的事情，比如建造宏伟的建筑、华丽的宫廷，但她却更喜欢和她的老朋友坐在屋里。”龚古尔兄弟总结道。没有选择过君主生活的她，至少统领了一群才华横溢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