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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你是这样的西晋——名士的道路

历史大观园 还原历史 2020-06-22 21:34:21 0


曹髦死后,洛阳安静了许久。

人们以为会如往常一样度过每一个平凡的日子,在这乱世之中获得一份久违的宁静,直到那一天。

囚车缓缓地推了过来,里面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看上去很邋遢,但是面对死亡,他却异常坦然,风度翩翩。他的两侧是三千名太学生,这些年轻的士子大多出身名门,但是却对眼前的这个人尊敬有加。他们集体请愿释放这个人,并要求让他担任自己的老师,但是,他们的要求没有获得批准,这个人即将被处死。

面对死亡,这个人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反而很坦然。他抬起头看了看日影,发现距离正午还有很久,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俊朗的中年男子对自己的兄长轻声说道:“能不能给我一张琴?”

他的兄长含泪将琴递给了他。

这个人正了正自己的衣冠,露出了清秀而俊逸的脸庞,坐下来将琴放在自己的双膝上。

缥缈凌虚,铮然浩荡。

琴声中透露着杀气,透露着侠气,更包含了孑然傲骨,一身正气。

曲毕,他站起来长叹一声:“昔日袁孝尼向我求教这《广陵散》,我没有同意,想不到,《广陵散》从今绝矣!”

他死了,他叫嵇康,字叔夜。

关于他的故事还要从很久之前说起。

嵇康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他本来不姓嵇,其先人为了躲避仇家才改的姓氏。嵇康幼年丧父,被母亲和哥哥抚养长大,博览诗书,才智过人。

很快,嵇康长成了一个翩翩美男子,仪表不凡,胸怀大志。后来,他娶了曹魏宗室女子长乐亭主为妻,官至中散大夫,人称嵇中散。

看上去,他位列三公,前途无量,将在荣华富贵中度过优渥的一生。然而,正始元年开始,曹魏的政治风向日益诡异,曹爽弄权,太傅司马懿和他明争暗斗。看清时局的嵇康放弃了官职,隐居竹林并且多了一项爱好——打铁。

嵇康打铁时还有个人在一旁鼓风,那便是其好友向秀。虽然过着这样清贫的生活,但是他却安然自若。

其后,嵇康和他的好友在这竹林之中形成了一个七人集团,包括阮籍、山涛、向秀、嵇康、刘伶、王戎、阮咸,史称“竹林七贤”。这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七人名士集团,空前绝后。

与当时的主流正始名士类似,嵇康等人也是崇信老庄,谈玄说理,但是不同于何晏、王弼这类名士,竹林中人是淡泊的,他们终日清谈论道,说老庄,品周易,不问凡尘俗世的种种,他们既不沽名钓誉也不汲汲于功名利禄之中。

竹林派的声望很快便传遍四方,各地的名士才俊无不仰慕,在正始年间波诡云谲的政治斗争之中,竹林中人的淡泊宁静仿佛是一缕清澈的阳光洒落在灰暗的谷底。

这七位大神也是各有所长。

阮咸是阮籍的侄子,喜欢弹琵琶。

王戎出身琅玡王氏,其实他不太像竹林中人,因为王戎背后是琅玡王氏。王戎一族上下都是帅哥,时人有“琳琅满目”之称,而这一家子帅哥将主导我们未来几十年的故事。不过当时琅玡王氏方兴未艾,但是王戎清谈很犀利(也就是善辩),所以和竹林中人关系还不错。

刘伶貌丑而矮小,而且酷爱饮酒,但是其见识却超凡脱俗,嵇康、阮籍和他关系很好。竹林中人是以思想会友,并非以貌取人的俗物,所谓众人皆醉我独醒,众人皆醒我独醉,刘伶就是这样一个人。

向秀是由山涛介绍来竹林的,在这里他遇到了一生的知己——嵇康,和嵇康在竹林之中锻铁为乐,而且和嵇康的好友吕安的关系也很好,有时候还去帮吕安弄菜园子。看起来,向秀像一个山野闲人,实际上向秀在文学方面的才华并不亚于前代的曹子建和后世的左思、陆机等人,而且向秀对老庄的分析更是精到,连嵇康都为之赞叹。除此之外,向秀还有一个恶趣味——刁难嵇康。嵇康写过一篇作品——《养生论》,向秀一看,就写了一篇《难嵇叔夜养生论》,这让我想起前代的庄子和惠子,相遇相知又各有所见。

以上几个人都算得上是山野大贤,但是剩下的三个人,则都是惊世奇人。

若有人问我,魏末晋初第一战略家是谁?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如果非要我说一个,那么我会说是山涛。

如果说司马懿是个实干家,那么山涛就是战略理论家,甚至就是一个能够改变历史走向的人。

山涛,字巨源。山涛是一个大器晚成的人,早年家境贫寒,但是他聪敏过人,只是在当时的九品中正制度之下,上升十分困难。后来他认识了一个人——嵇康,并和嵇康成为挚友,这份友谊保持了一生。

竹林七贤中山涛年纪最长而且人缘很好,又结识了阮籍等名士,他们的声望迅速扩大,山涛因此有了入仕的机会。但是这个时候山涛已经四十岁了,而且也只是当上了一个河南从事的小官。

有一天,山涛和好朋友石鉴共宿,山涛大半夜醒过来踹了石鉴一脚。山涛对他说:“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儿睡觉?你知道太傅(司马懿)称病卧床是什么意思吗?”石鉴顺口就说:“宰相多次不上朝,给他个尺把长的诏书让他回家就是了,你何必操心呢!”山涛就说:“呵呵,你到时候可别在马蹄下奔走啊!”然后第二天他就辞官走人了,归隐不问世事。两年后司马懿果然发动高平陵之变,盛极一时的曹爽集团被彻底诛灭。

当时的山涛只是个小小的从事(地方办公厅附属官吏),并不了解司马懿,掌握的政治信息也是十分片面,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山涛拨开迷雾抓住了问题的本质,他看穿了司马懿的阴谋。山涛并不是一个只会信口雌黄的沽名钓誉之徒,他是一个真正的高人。

尽管山涛丢掉了官职,但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他渴望建功立业名扬天下。山涛曾经和自己的妻子说:“有朝一日你是要做三公夫人的。”虽然竹林中人鄙视这种态度,但是我觉得并不能因此就批评山涛是个庸俗不堪之人。

山涛这时候想东山再起已经很难了,还好他的祖姑山氏是司马懿的夫人张春华的母亲,他就去找了司马师,司马师立刻就知道了山涛的心思,他表示:“当世的吕望(姜子牙)是想出山做官吧?”然后直接让司隶校尉举山涛为茂才,山涛这才算重新出山,并在司马氏的照顾之下青云直上。

到后来,司马炎(这时候已经是西晋了)分配山涛做起了一项对后世影响深远的工作——吏部尚书,人事部门长官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山涛的眼光极准,而且他还有一个好习惯,一般一个位置都会推荐好几个人,这样剩下来没用上的人才便成了战略预备人员。当时朝廷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门阀林立,这些人都出身士族,很多人都不堪大用,国家的人才储备堪忧,所以山涛的工作是富有战略意义的。正是在山涛的主持下,西晋的人才才能源源不断地输入进来,勉强维持人力资源不会短缺。

山涛的吏部尚书一做就是十几年,虽然一开始有人不解甚至质疑,但是后来朝内朝外咸服,可见其识人之明。他所荐拔上奏的人物,列名成册,当时称为《山公启事》。

山涛死后,西晋的人事体制快速僵化,走入了死胡同。人才短缺也是压死西晋的重要原因之一。

咸宁五年,司马炎决定伐吴,当时很多人反对,朝中重臣冯紞、荀勖与贾充坚决谏阻,帝大怒,充免冠谢罪。

当然,山涛也反对,但是山涛提的理由是:“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今释吴为外惧,岂非算乎!”意思就是留着东吴能让人居安思危。山涛并不认为消灭东吴很难,只是他的眼光很明显更加长远。

但是事实证明山涛是对的,攻灭吴国之后的巨大胜利使得西晋整个社会的腐化速度大大加快。

上层建筑的快速腐化是西晋灭亡的又一重要原因。

再后来,司马炎要尽罢州郡兵马,全换成宗室诸王统兵,山涛再次表示反对。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山涛说得是头头是道,司马炎也说山涛说的这番话是“天下名言也”,但是他却没采用这个建议。于是,尽罢州郡兵马换成诸王领兵成为西晋灭亡的直接原因。

山涛在朝中多年,虽然臧否人物、议定职位,推举了包括和峤、羊祜这样的人才,但是他的存在感确实不高,后来即便官至司徒,很多人也只是把他当一个摆设来看。毕竟竹林七贤的名头太大,这帮人看起来就是文学家、哲学家、玄学家,根本不实用。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山涛就是传说中的大隐。位列三公都没人知道他的底细,后来他和别人谈论兵法,时人都认为山涛虽不学兵书却与孙吴暗合,要知道山涛当时已经在朝中二十几年,但是大家对他究竟会多少东西仍旧一无所知。大隐之贤实至名归。

虽然山涛堪称奇才,但是有趣的是,这最后的两个人连他自己都自愧不如。连山涛的妻子都说:“你的才华比不上他们,但是以你的见识、气度,倒是能和他们相交。”山涛也说:“他们也常常认为我的气度更佳。”虽然以上是句玩笑话,但是山涛的才智也许确实比不上这两个人——嵇康、阮籍。

阮籍,字嗣宗,出身高贵,是中国历史上有名的狂士。阮籍从小胸怀大志,气度不凡,少言寡语,城府颇深。著名的王昶曾经和阮籍交谈,认为此人深不可测。

阮籍的狂傲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有一次阮籍出去玩,参观楚汉古战场,一般来说文人墨客参观后都会发表一下兴衰之感,指责一下战争的惨无人道,抒发一下对生民的惋惜,诸如此类。阮籍一开口果然不同凡响:“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说刘邦、项羽都是“竖子”(小子,对人的蔑称)。想当年,项羽见到秦始皇已经很狂傲地说“彼可取而代之”,刘邦也表示“大丈夫当如是也”。不过,阮籍的这句话到底是蔑视古人,还是意指当世,无从考证。

阮籍不只看不起人物,连制度他都看不起,对儒家那一套礼仪名教,更是不屑一顾。当时虽然是中国历史上堪称第二个百家争鸣的时期,官方的思想钳制并不严格,但是阮籍的做法却更出格。

阮籍和王戎关系不错,他俩经常去酒馆喝酒,喝醉了就睡在人家老板娘边上;阮籍又经常驾车乱跑,要跑得没路了就哭,即所谓的“穷途之哭”。

当时的人对名士都非常敬重,阮籍虽然狂傲,但是大家还是很尊敬他。但是阮籍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翻白眼。嵇康的哥哥嵇喜比较庸俗,阮籍一看见他就翻白眼;当时的名士裴楷来参加阮籍母亲的葬礼,阮籍也是白眼相加。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嵇康来了,阮籍就以青眼相待。

因为当时政坛黑暗,司马氏专权,把持朝政,阮籍只能装疯卖傻,狂傲处世。

司马氏篡位之心已久,又急于收买士族之心,竹林七贤如此盛名,当然是他们重点拉拢的对象,他们要借助竹林的盛名巩固统治。但是阮籍根本不想和这些人为伍,他是高傲的,但是可悲的是他又不得不生活在司马氏统治的地方。

于是,阮籍干脆只任闲职,又丝毫不理会司马氏的要求,无论是让他写劝进表还是想和他结为儿女亲家,他统统喝得酩酊大醉,就是不理。司马昭为了和阮籍结为亲家费尽心机,谁料到阮籍竟然连续六十天喝得大醉,司马昭一看还是算了吧。钟会多次来看他,试探他对时局的看法,他同样用酣醉来蒙混过关。就连司马昭本人也曾数次同他谈话,试探他的政见,他也是扯来扯去,说得艰深晦涩、佶屈聱牙。

这些人当然明白阮籍的意思,但是一方面抓不到什么把柄,他们不好说什么;另一方面,司马昭也很清楚,阮籍是海内人望,若将他纳入己方,就能显示自己能够容人,所以司马昭对他也是一度纵容。

阮籍是难得一见的大才。他的咏怀诗堪称经典,词赋也是不拘一格,可为后世楷模。对于玄学周易理解精深,对于老庄的研究更是承前启后,在学术上成就极高。

独坐空堂上,谁可与欢者?出门临永路,不见行车马。登高望九州。悠悠分旷野。孤鸟西北飞,离兽东南下。日暮思亲友,晤言用自写。(阮籍《咏怀》)

他会因为年轻的生命逝去而悲痛难忍,他会因为母亲去世悲伤到吐血,他的使命所在就是不断用自己的生命对抗这黑暗的世界,他写的诗文没有悲愤,却满是悲愤,或说胜过悲愤。他的情怀和风骨,堪称魏晋风范的代表。《世说新语》中阮籍名列竹林第一。

魏晋这个年代就像行走在光与暗的两面,黑与白只在一念之间。这确实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虽然天下三分,政治上各国权臣秉政,但是却也是贤能辈出的时期。

对比后世,这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思想活跃时期,老庄盛行,盖过了儒家,这个时期的名士不是后世的某些腐儒所能相比的,他们有才华,有傲骨,有能力,有胆量,他们越名教而任自然,纵论世间万物,悠游山川之中,却也胸怀大志,有惊世之才。

这就是竹林中人,竹林中人出可匡扶天下,退可逍遥同游,完全是君子之交,完全是同道中人,虽然各执一词却又志同道合。在这黑暗的世道之中,人们渴望着竹林的潇洒又贪恋着竹林之外的荣华,后世的一些人只知道把隐居当成终南捷径,妄图一步登天,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那份淡泊和宁静。

纵观历朝历代,能如此飘逸、如此开放的时代又有几个?后世诸朝只知道以功名利禄诱惑文人,后世文人皓首穷经埋头科举,对治国一窍不通,往往又拿自己那点所谓的“傲骨”和竹林中人相比,真是可笑至极!司马氏虽然谋权篡位,但是尚且尊敬士族,后世的帝王对知识分子施以高压政策,寻章摘句乱加罪名又岂在少数?反过来又说司马氏残暴无耻,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山涛是大隐之贤,阮籍是末路狂徒,而嵇康则是六如公子(好锻如命、视名如土、爱友如己、视死如归、俊逸如仙、才高如神)。古龙的武侠小说《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主人公李寻欢就有此号,不过,李寻欢是虚构的,而嵇康是真实的。嵇康仿佛是一个飘逸的公子,又仿佛是一个快意恩仇的侠客,他像一个崇信老庄的清静无为之人,也像一个隐居世外的孤傲狂士。

他曾经立志报国,但是眼见司马氏篡权把持朝政,屠戮公卿,杀害天子,他不屑于效忠这样的朝廷,所以他隐居,在竹林之中逍遥,这是他的世外桃源。

嵇康的才华可谓罕见,他的画艺很高,虽无传世之作,但是唐人评价足以说明;他的诗歌笔锋犀利,堪当后世之典范;他的文章更是影响了之后的数代人,嵇康对庄子作的注直接改变了老庄的研究方向;他还是当时清谈之风的领袖人物,见识高妙,超凡脱俗。

然而他最著名的,还是那一曲《广陵散》。《广陵散》描述的是一场华丽的刺杀,就像是对自己进行的一场华丽的刺杀——道大难容,才高为累。

盛名之下必遭妒忌,更何况嵇康还是个傲世之人。

竹林的日子就像是一篇华丽的散文,形散而神聚,竹林之人代表了那个时代的高雅、狂傲、艺术、情操。没有人能忘记,在中国重视经世致用的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淡泊名利,醉心老庄,不愿意与世俗同流合污,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实践着自己的理想。

竹林七贤的解体仿佛是一个寓言。

王戎和山涛相继离开,阮籍也在司马师手下做起了闲职,但是嵇康、向秀和刘伶没离开,他们就想在竹林里面逍遥一辈子,不管外面的波涛汹涌、明枪暗箭。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司马昭想让嵇康任幕府属官,他跑到河东躲避征辟;司隶校尉钟会盛礼前去拜访,也遭冷遇。对于这种不合作的态度,司马昭十分忌恨,但因嵇康盛名在外而无可奈何。

司马氏对嵇康的每一次征召他都拒绝是因为他娶的是曹魏宗室女子,他做过曹魏的中散大夫,他是魏臣,不事二主。

但是在黑暗中,钟会始终盯着他,作为司隶校尉,钟会掌控着洛阳上下的情报网,朝内朝外都拥有巨大的影响力,就连贾充都得让他三分。但嵇康的为人虽然狂傲但是根本毫无破绽,直到吕安事件的发生。

吕安是嵇康的好友之一,为人正直,但他的哥哥吕巽则是一个猥琐小人,居然把弟妹迷奸了。吕安发现真相之后怒不可遏,打算把兄长送往官府,嵇康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劝吕安不要这么做,吕安终于忍了下来。但是吕巽忧心把柄操于人手,居然先发制人,诬告他弟弟吕安“挝母”不孝。

在以孝治国的司马氏时期,不孝是大罪,于是吕安被抓了起来。

嵇康眼看好友被诬陷,就离开竹林出面为吕安作证,这触怒了司马昭。钟会借此机会向司马昭进言,以陷害嵇康,那份著名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就是嵇康的催命符。

这封信是嵇康写给山涛的,当时山涛想推荐嵇康接替自己担任选曹郎,嵇康知道之后写下了这篇著名的文章。这篇文章名流千古,文学价值极高,但是最关键的是思想,是嵇康在其中写出的那份悲愤和痛苦以及对黑暗时局的不满。

信中拒绝出任的理由很多,比如头面十五日不洗,不过这纯粹就是托词,嵇康在打铁房的附近修了一个水池,打铁热了累了就进水池里面洗澡,惬意得很。此外,嵇康还说自己有“七不堪”和“二不可”。比如“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又比如,他“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等。

总之,此信中心思想很明确,他表示山涛并不能理解他的志向,道不同不相为谋。

嵇康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和山涛绝交,而是和世俗决裂,他要告诉世人,他嵇康的竹林不是名利场、是非窝,竹林中人要的是自由,是理想,是宁静,是快乐。竹林之外,与我何干?

很多人觉得这封私人书信之所以会流传出去是山涛故意为之,但是我想说这不可能。这封信山涛是不敢也不会公开的,唯一的可能只有钟会。钟会是司隶校尉,特务头子,又对嵇康十分怨恨,这封信恰好可以作为致命的炸弹,如此蔑视礼法的人在那个时代就好比全民公敌。

嵇康就这样成了钟会的阴谋与司马昭的愤怒的牺牲品。

牢狱之中的嵇康很痛苦,但他并不畏惧死亡,他苦恼的是这监牢太小,没有自由。

“托好老庄,贱物贵身。志在守朴,养素全真。”(出自《幽愤诗》,是嵇康狱中所作。)

在临死之前,嵇康安排了自己的身后事,托孤山涛:“山公尚在,汝不孤矣。”嵇康最信任的人,就是那个被他写了绝交书的山涛啊!君子之交,只需要一句话的默契。嵇康已经了无牵挂。

嵇康死后,山涛遵照其遗命将嵇绍培养成了一个和他父亲一样伟大的人。

司马昭以“言论放荡,害时乱教”为名处死了嵇康,虽不久后便意识到错误,但追悔莫及。这是中国文化史上黑暗的一页。他当着三千个太学生的面杀死了嵇康,斩断了他们心中的“道”,就好像一棍打断了中国士族的脊梁骨。这些人不再淡泊,不再安贫乐道追求自己心中的那份宁静,他们开始纵欲狂欢,他们开始贪墨成性,就好像明天就是末日,他们丧失了最后一丝信仰,整个时代开始腐化,就好像大树从根基上开始溃烂。最后那轰然倒塌的时刻,只不过是有人推了一把罢了。

后世的音乐家们为了复原《广陵散》费尽心思,终于找到了古谱,算是承继了先贤的绝学,但是谁都领会不到当年的意境了,物是人非。

嵇康死后,竹林彻底崩溃了。他就像是华丽地绽放在黑夜中的那一朵昙花,虽然只有一瞬间的美丽,但没有人会忘记。嵇康已经成了那个时代最耀眼的符号。

为了避免步嵇康的后尘,向秀决定出仕,在去洛阳的路上,他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写下了著名的《思旧赋》,抚今追昔,忧从中来,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而北徂。

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

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

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

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

惟古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

栋宇存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

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

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

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

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

停驾言其将迈兮,遂援翰而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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