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不仅弄黑了包公的肤色,也弄黑了包公的家世。
元杂剧《叮叮当当盆儿鬼》第四折,包公登场:
老夫姓包名拯,字希文,乃庐州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人也。
姓包名拯,这没错。但包拯的字不是希文,而是希仁。再查他的籍贯,墓志铭上分明写的是“合肥县公城乡公城里”,而不是“金斗郡四望乡老儿村”。按宋朝行政区划,只有州、府、县、路,“郡”早已取消,所以“金斗郡”云云,全是元朝编剧胡扯。
明朝编剧也胡扯,成化年间说唱词话《包待制出身传》开篇是这么写的:
听唱清官包待制,家住庐州保信军。
离了庐州十八里,凤凰桥畔小包村。
爷是有钱包十万,妈妈称呼叫太君。
家有水田三千顷,每雇长工千百人。
好养耕牛千百个,鸣锣便是放牛人。
庐州(今安徽合肥)城外有一座凤凰桥,凤凰桥畔有一个小包村,小包村有一位土财主,坐拥稻田三千顷,长工千百人,家有钱财万贯,当地人都喊他“包十万”。这个包十万,就是包公的父亲。
乍一听,包公很像华盛顿。华盛顿的父亲是一位农场主,非常阔气,名下庄园几十平方千米,奴隶几百人。包公的父亲则是一位大地主,也非常阔气,名下水田几百平方千米,长工几百人。包公和华盛顿,都是富二代。
但是包公的童年却比华盛顿痛苦多了。
华盛顿的父亲很开明,儿子砍了樱桃树,向他承认错误,他不但不惩罚,还提出表扬。包公的父亲呢?浅薄,庸俗,以貌取人,对包公几乎没有任何关爱之情,还差点把包公遗弃了。
我们接着看《包待制出身传》的唱词:
十万亲生三个子,头生两子甚超群。
末遇三郎生得丑,八分像鬼二分人。
面生三拳三角眼,太公一见怒生嗔。
【念白】包太公一见第三个儿生得丑陋,叫童童便抱去南山下涧水中淹杀,免得后来千年之害。
惊动闲人犹自可,宅中惊动有恩人。
惊动有恩包大嫂,大嫂前来说事因。
【念白】大嫂见公公把三叔淹死,大嫂拜告,免把三叔淹杀。
大嫂直至厅阶下,深深下拜说原因。
三叔虽然生得丑,一双眉眼怪双轮。
头发粗浓如云黑,两耳垂肩齿似银。
鼻直口方天仓满,面有安邦定国纹。
公公不要三叔后,媳妇乞叔作儿孙。
看养在房年十岁,看看长大得成人。
包公有两个哥哥,长相都挺帅,轮到包公出生,坏了,三角眼,头上长了三个瘤子,二分像人,八分像鬼。他父亲一瞧,这孩子不是人,是妖怪转世,赶快抱到南山,扔到水里,想把他淹死!
幸亏包公的大嫂心肠好,赶紧向公爹求情,帮包公捡回一条小命。大嫂将包公抱回自己房里,像抚养自己的孩子一样亲自哺育,一直将包公抚养成人。
《包待制出身传》是我们现在能读到的第一部详细描写包公家世的艺术作品,它给后世的包公戏定下了一个基调:包公出身富裕之家,但是童年不幸,因为遭到父亲的遗弃。
清代说唱抄本《龙图耳录》(《三侠五义》的前身)第一回介绍包公的出身:
且说江南庐州合肥县内有个包家村,村内有个包员外,名怀,家道巨富,良田千顷,为人乐善好施,安分守己,因此人人皆称为“包百万”。包怀原是谨慎之人,既是有“百万”之称,唯恐担当不起,他又难以拦阻众人,只得将包家村改为小包村,以为自己谦和、不敢当的意思。就此一事,可见他为人再不是妄自尊大、欺压良善那一类的人了。院君周氏,夫妻二人皆在四旬以外,所生二子:长名包山,娶妻王氏,生了一子,才经满月;次子包海,娶妻李氏,尚无儿女。他弟兄两个虽是同胞所生,秉性却不相同。大爷包山为人忠厚老成,妻王氏也是贤德有余的;二爷包海为人尖酸刻薄,偏偏他的妻子李氏又是心地不端的。不意院君周老安人年纪已过四旬,忽然怀孕在身,员外好生不乐……
按《龙图耳录》所写,包公的父亲名叫包怀,家道巨富,人称“包百万”(比《包待制出身传》里的“包十万”又阔气了十倍)。包怀有三个儿子,长子包山,次子包海,在前两个儿子都成家之后,突然又生下第三个儿子包拯。
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有一套比较简略的说唱抄本《龙图公案》,第一回这样叙述包公家世:
单说文曲星君落凡。在庐州小包村中,有一位员外姓包,名如梅,安人赵氏。所生二子,长名包忠,次名包全,俱是完过了婚。忽然间老安人身怀六甲,倒有十三个月分娩……
按《龙图公案》所写,包公的父亲名叫包如梅,也是生下三个儿子:长子包忠,二子包全,三子包拯。包拯出生最晚,在妈妈肚子里待的时间却最长,别人十月分娩,他足足等了十三个月才呱呱坠地,以显示他生而不凡。
不管唱本作者怎样给包公的父亲和兄长改名字,都没能改变包公一出生就惨遭遗弃、幸而又被大嫂收养的传奇经历。
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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