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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而子·颜回·子桑

历史大观园 历史典故 2020-05-29 10:52:41 0


“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不仅是真人的处世之则,而且也是天降大任于真人的使命。真人集至人与大宗师于一身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不但自己要顺从于“化”,还肩负着引导“有足者至于丘”的重任。子舆、子来面对生老病死的坦然,孟子反、子琴张的临尸而歌,孟孙才为其母治丧“不涕”“不戚”“不哀”,既是真人精神境界的写照,也是大宗师的一种“不言之教”。但是,大宗师真人并不能使每个人都“入于寥天一”,就像哀骀它无法使鲁哀公成为德充符的得道者,意而子·颜回·子桑跂支离无脤、瓮意而子·颜回·子桑大瘿无法吸引卫灵公、齐桓公改而学道,就是对“道”有着深刻理解的孔子也无法因为叔山无趾而放弃他的理想一样。只有那些有心的“有足者”,才能够与真人同行“至于丘”。有鉴于此,在说过子舆、子来等四人以及子桑户等三人如何对待生死的系列故事之后,《大宗师》又重新回到了大宗师真人的使命上。在《德充符》中,我们已经看到遭受过刑罚而形残之人仍可入于真人门下充德修德,那么,对于一个灵魂曾遭受过刑罚之人呢?

一 谁能“息我黥而补我劓”

《庄子》“内篇”中,似乎从未指责过自愿前来充德修德学道之人,但对意而子却是个例外: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

“资”,帮助,教益;“躬服”,身体力行;“而”,同“尔”;“轵”,同“只”,语助词;“黥”,墨刑,以刀刻额或面颊并涂以墨的刑罚;“劓”,割鼻的刑罚;“遥荡”,逍遥放荡;“恣睢”,无拘无束的行为;“转徙”,变化。意而子前去见许由。许由问他,尧给了你哪些指教?意而子说,尧告诉我,对仁义,必须要身体力行;而对是非,必须明辨。许由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到我这儿来呢?尧既然已经用仁义给你施了墨刑,用是非给你施了劓刑,你还如何去逍遥于无拘无束随自然变化之“道”?

意而子,作为一位深受传统礼义道德影响的人,在庄子看来,就如同在心灵上遭受了“墨刑”“劓刑”一样,难以摆脱“仁义”“是非”给予的深深烙印。我们知道,“仁义”是儒家的重要道德观念之一,但庄子这里所说的“黥汝以仁义”的“仁义”并不单单指狭义的“仁义”,而是包括了所有束缚人精神的道德礼法;而“劓汝以是非”的“是非”则与《齐物论》中揭露的大知小知们制造出的种种是非之争同义。在此,庄子将“仁义”与“是非”连用,并以“黥刑”与“劓刑”比喻意而子所受到的戕害之深,如同贴在脸上的标记一样,难以抹平。意思是说,身体因受刑罚而残仍有可能充德修德得道,形体的残缺并不构成“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的障碍,真正的障碍却是身体健全但精神上却遭受了仁义之“黥”、是非之“劓”。特别意而子曾在尧的门下“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说明是他自己主动去寻求的仁义是非之说,自己给自己套上了礼仪制度的枷锁,现在他却想改投在许由门下,自然得先遭受一番震撼心灵的当头棒喝:“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

“藩”,藩篱,这里指边缘地带;“黼黻”,衣上绣的花纹;“无庄”,古时美女;“据梁”,古时力士;“炉捶”,冶炼;“乘成”,使受损的形体完整。这段话的大意是说,意而子虽已遭受仁义是非的黥、劓之刑,但仍愿意游于道的境地,接触“道”。可是许由却告诉他,视力差的人无法看到美丽的容颜,盲人无从欣赏衣服上漂亮的锦绣色彩。意而子回答许由说,无庄为了“道”忘记了自己的美丽,据梁为了“道”忘记了自己的勇力,黄帝为了“道”忘记了自己的智慧,这些都是在学“道”的熔炉中锤炼而成的。你怎么知道造物者不会修复好我受过黥刑的伤痕,养好我受过劓刑的鼻子,让我恢复完整的形体而追随先生呢?

意而子这番话陈述得极有说服力。他引经据典,用三位以“美”“力”“知”而闻名于世的无庄、据梁、黄帝为例,说明任何人只要心中有追求“道”的愿望,有长期在“道”的“炉捶之间”修炼的毅力,即使是再深的烙印、再重的伤痕也可以为“道”所抚平修复。虽然许由起初仍坚持说“不然”,而且用“盲者”“瞽者”指出意而子自身的局限,但口气已经缓和了许多,或许许由原本就是想用这样一种一口回绝的方式来测试意而子学道的决心如何吧。果然,意而子学道的决心已定,他做好了通过“炉捶之间”的冶炼去补好精神上的残缺的准备,并斩钉截铁地表示“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意而子的这番话终于打动了许由: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齑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

“齑”,调和,齐同。许由说,唉,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不知道你是否真的能游于“道”的境界。不过,我可以为你说说“道“的大致情况。我所尊崇的是道。大道,调和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存在于上古之先而不算老,覆天载地、创造了万物的不同形态却不显示其巧。这就是得道者所游的境界。

许由的一声长“噫”,应该是对意而子的决心的感叹,也是为意而子所打动而做出的一种承诺。“未可知也”既暗示自己还不知道意而子是否可以最终达到“道”的境界,也透露出学道之路的遥远漫长。但从许由的话中还是可以看出,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诚心学道,就有得道的可能。大宗师真人并不拒绝任何真心愿意修德之人,甚至包括意而子这样受过仁义是非的“黥”“劓”之刑的人。庄子深知自己不能救世,却要以最大努力救人。难怪清胡文英说:“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端。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牵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庄子独见·论略》)当许由直言“而奚来为轵”,就是他冷眼看穿了仁义是非,但对意而子却终究是“热肠牵住”,一个“噫”字,“感慨万端”尽在其中。

在对“吾师乎!吾师乎”之“师”的理解上,成玄英说:“吾师乎者,至道也。然至道不可心知,为汝略言其要,即吾师是也。”所谓“吾师乎者,至道也”之“师”是动词,意为效法、尊崇;而“为汝略言其要,即吾师是也”之“师”,则是名词,意为“师长”,指道。这样来说,“吾师”就是我的老师,即大宗师,也就是道。于是,“吾师乎!吾师乎”的意思就成了“大宗师啊!大宗师!”后世《庄子》注本大都采用了这样的说法。但也有将“吾师乎!吾师乎”之“师”解为动词的。如宋赵亦夫《庄子注》:“吾师乎,言吾所师之道。”褚伯秀《庄子义海纂微》:“人之所师者道,吾师乎,指道而言也。”意思是“我师法的是道”。我们也认为这里的“师”是师法,而不是大宗师。大宗师是真人,真人所传是道。所以“吾师乎!吾师乎!”是说我尊崇的是道,而不是说我的老师是道。

许由对意而子所描述的“道”是《大宗师》中“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一段的补充。相比较而言,“夫道,有情有信”一段描述的更多的是道的性质、道的特征,而这里则更多地强调道与万物之间的关系和道对万物的作用。在庄子看来,尧教给意而子的所谓“仁义”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仁义,而能“齑万物”“泽及万世”“覆载天地、刻雕众形”却“不为义”“不为仁”的大“道”才是世间根本所在。

二 颜回的“坐忘”

意而子决意要像“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那样,经历“炉捶之间”的冶炼,以求在“造物者”的指引下,得以“息我黥而补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但是,在具体操作上,对于像意而子这样已深受“仁义是非”浸染的人,当如何在“炉捶之间”冶炼去除“仁义是非”的烙印、脱胎换骨,最终得以同其他得道者一样“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颜回的“坐忘”为意而子这样的人提供了途径: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益”,进步;“蹴然”,惊奇的样子。“堕”,通隳,毁弃,废弃。“黜”,废除。“大通”,成玄英:“犹大道也。道能通生万物,故谓道为大通也。”这段话的大意说的是,颜回告诉孔子,我进步了。孔子问,是哪方面的进步?颜回说,我忘了仁义了。孔子说,很好,但还不够。过了些日子,颜回又见孔子说,我进步了。孔子问,是哪方面的进步呢?颜回说,我忘了礼乐了。孔子说,很好,可还不够。又过了些日子,颜回又告诉孔子,我进步了。孔子又问,是哪方面的进步?颜回回答说:我坐忘了。孔子很吃惊地问,什么叫坐忘?颜回说,我忘却了自己的形体,废除了耳目,超脱了形体的束缚,毁弃了智慧,与道融为了一体,这就是坐忘。孔子说,与道融为一体就不会再有是非执着,与万物同“化”就不会囿于常理,你果真是一位贤人!你对道的理解已经超越于我了。

颜回的“坐忘”,是庄子认可的又一种修德得道的修养方法。在庄子看来,对像意而子以及颜回这样深受仁义礼乐是非浸染的人来说,所谓“坐忘”,首先就是要忘仁义,“仁义”之说是产生一切是非之争的根源;其次是忘礼乐,也就是摆脱一切束缚人的精神桎梏;然后才是忘形体、忘智慧、忘知识,从各种各样的束缚中彻底解脱出来,最终才可以还原一个与道融为一体的自由的真我。

颜回在“内篇”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但庄子每次写到颜回,阐释的都是庄子极其重要的思想。例如对中国文化史以及后世文人影响极深的“心斋”与“坐忘”,就都是通过孔子与颜回的对话转述出来的。从《人间世》中颜回“请行”开始,到《大宗师》中颜回提出“坐忘”,佐以《论语》及其他史料,我们不难看出颜回一步步走向“颜氏之儒”的思想发展轨迹。《人间世》中的“心斋”,是颜回在孔子循循善诱的引导下所进入的得道的境界。虽然“心斋”与“坐忘”说的都是个人心性的修炼,但“心斋”的重点在于如何保护自己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不受伤害,同时又能达到“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的目的;而“坐忘”则在于如何使心灵脱离各种物质的或精神的桎梏,“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从“心斋”到“坐忘”,标志着颜回从起初的“救世”士子完全走向内心的完善,从而成为不同于孔孟所倡导的“济天下”,而偏重“善其身”的一代大儒。孔子对颜回“而果其贤乎”的评价,与《论语》及其他典籍几乎完全相同。因此,我们不可以把《庄子》中颜回的思想等同于庄子的思想,而应视为是经庄子发挥的“颜氏之儒”的思想。而“内篇”中所记载的有关颜回的言论,很可能源于已失传的颜氏之儒的理论。

从《齐物论》中南郭子綦的“吾丧我”、《人间世》中颜回的“心斋”、《德充符》中的修德忘德,到《大宗师》中女偊、卜梁倚的“守”、意而子的“炉捶”、颜回的“坐忘”,庄子勾勒出各种人学道得道的过程以及不同的方法。在修德得道者中,人们的社会地位不同,经历不同,扮演的社会角色也不同,因而在学道的道路上所遇到的障碍也不同。君主需要抛弃的是“名”,郑子产需要抛弃的是“功”,普通人需要抛弃的是“己”,南郭子綦需要抛弃的是“我”,卜梁倚需要抛弃的是天下,而意而子、颜回需要抛弃的则是仁义礼乐与才知。无论需要抛弃的是什么,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还原一个自由、无拘无束的真我,最终进入与“道”相通的逍遥境界。

三 子桑为什么以歌当哭

庄子在《大宗师》中推出了这么多“不知悦生,不知恶死”,逍遥彷徨于自由自在的“道”之境的古之真人,又描写了如此多超凡脱俗、“知死生存亡之一体”“临尸而歌”,有悖于“世俗之礼”的得道者,还有那决意洗心革面以求“息我黥而补我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的曾经的“仁义礼乐”追随者,足以让人感到真人大宗师以及一切修德学道之人的巨大吸引力。但是,《大宗师》最后的一个故事却像是从天马行空、潇洒超脱的苍天,突然降落到凄凉悲戚的冰冷大地上: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往食之。

“霖雨”,连日不停的雨;“殆”,大概;“裹”,包;“食”,给人饭吃。子舆和子桑是朋友,这些日子阴雨连绵已经下了十天。子舆说,子桑可能饿病了。于是带着饭去见子桑。

子舆与子桑原本都应该是得道者,也应是《逍遥游》中所说的至人。真人、至人在精神上可以“相忘于江湖”,可以“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却无法“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一连十几天的阴雨天气,子桑就可能会因挨饿而生病,就像当年子祀去探望子舆、子犁去问候子来一样,现在子舆惦记着子桑没有饭吃,可能会病倒,要去给他送饭。可见真人之间也是需要相互帮助的,只不过这种帮助,在庄子看来都属于“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一类心灵上的默契。

(子舆)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

“不任”,不堪,不胜;“趋”,同促;“趋举其诗”,形容唱得急促断续。这几句是说,子舆走到子桑家门口,听到子桑又像是在唱歌,又像在哭泣,他弹着琴唱道:“父亲啊!母亲啊!天啊!人啊!”声音微弱,歌词唱得急促且断断续续。

这一段的叙说带着浓浓的伤感悲戚的情调。这在庄子“内篇”中十分罕见。子桑已濒于饿死,他一边呼天喊地叫着父母,一边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歌唱。从他那急促微弱的声调中,不难让人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怨怼。庄子以往写普通人,即便是处于社会下层的支离疏,重点也是写他如何“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如何“挫针治繲,足以糊口;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以及“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这样安贫乐道的生活,从来没有像写子桑这样,写得如此凄凄惨惨、悲悲戚戚: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极”,指子桑所处的绝境。子舆进屋以后问道,你是在唱诗吗?为什么是这样的声调?子桑说,我在思考是什么使我处于这样的绝境却找不到答案。难道是父母使我这样贫困的吗?天无偏私覆盖万物,地无偏私承载万物,难道天地只是让我这样贫困的吗?我百思不得其解。可我正处于这样的绝境中,这就是命运吧。

一篇洋洋洒洒的《大宗师》就在子桑无可奈何的“命也夫”的感慨声中戛然而止,给人留下了无尽的思索空间。按照庄子一贯的思想,人是应该“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的。然而,当子桑在陷入生活绝境时,却表示了对父母、对天地的强烈质疑,发出了深沉的怨天尤人的呐喊。虽然子桑最终把一切都归结为命运的安排,可能自此也真的会顺从命运的安排,但是子桑这里所说的“命矣夫”,显然与庄子此前所主张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所包含的内容有着显著的不同。那么,子桑的形象究竟要说明什么?他所抱怨的又到底是什么?庄子为什么要让子桑如此尽情地发泄对父母、天地的怨怼?而且,一篇《大宗师》为什么要以这样不同寻常的故事做结?此中又寄予了怎样的深意?对于这一连串的疑问,庄子没有在《大宗师》中给予任何的回答,所以我们也只能留待读过《应帝王》之后再来解开此中谜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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