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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

历史大观园 历史典故 2020-05-29 10:52:35 0


《庄子·大宗师》描述真人时,反复强调这些“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的人,统统都是“古之真人”。在真人前“冠”以“古”字,说明这些自由自在、超乎现实世界制约之外的真人,距离庄子的时代已经十分遥远。既然他们都是“古之真人”,那么庄子时代的“真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们又有着怎样的风采?他们如何置身于生老病死的日常生活中?这,便是庄子在谈过“圣人之才”与“圣人之道”后所要重点描述的。

一 莫逆于心的“生死之交”

较之“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古之人,庄子时代的“真人”似乎过得颇有生活气息: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尻”,尾骨;“逆”,违背。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聚在一起相互说,谁能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背,把“死”当作尾;谁能认识到死生存亡原本是一体的,我就可与之为友。说罢,四个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成为好朋友。

一般来说,人们谈论到生死时,往往先说生,再由生谈到死;唯独庄子认为生死没有先后,生也好,死也罢,不过是人体“物化”的形式而已。在庄子看来,人的生命从“无”到“有”再到“无”,或者从“死”到“生”再到“死”,死生存亡只是一个变化的循环,是一个“物化”的过程;死或生不过是这个“物化”链中的一个“点”。基于这样的认识,庄子认为人们大可不必执着于生而厌恶死,而应当像“古之真人”那样“不知说生,不知恶死”,或者像“今之真人”子祀、子舆、子犁、子来一样,“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视“死生存亡”为“一体”。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由于有着这样的共同认识,所以可以“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相与为友”,是《庄子》“内篇”中颇为引人注目的话题。庄子明明刚说过“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似乎对人与人之间这种“相呴以湿,相濡以沫”的情意很是不以为意,但是为什么这里又用带着欣赏的口吻赞颂四人之间“相与为友”的友情呢?其实,这两者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的矛盾。其中的关键点在于如何面对死亡的来临,面对“相处于陆”的困境。“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说到底就是与死抗争,所以才要“以湿”“以沫”相互支撑,以图勉强地活下去。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庄子才说“不如相忘于江湖”。这里的“不如”二字很值得回味。显然庄子的意思是说与其这样相互救助、苟延残喘,还不如坦然面对死亡,彼此相忘。换句话说,就是在死亡来临之时,不必这样迷恋生,而应从容淡定。而这,也正是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对待生死的态度。由此可知,庄子不但不否定人间之友情,对于这种因“道”而产生的人与人之间“莫逆于心”的默契、理解,反而是给予充分肯定的。

像子祀、子舆、子犁、子来这样的朋友,都是视生死存亡为一体的得道者。因此,他们不但能以坦然的态度对待生死之“化”,即使是在遭受病患的折磨时,也同样表现得不同凡响: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拘拘”,人体卷曲不能伸展的样子;“曲偻”,驼背;“发背”,脊骨向上;“颐”,面颊;“齐”,通“脐”,肚脐;“句赘”,发髻;“沴”,凌乱;“跰“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步履艰难。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四人相与为友后不久,子舆患了病,子祀前去看望。子舆一见子祀就说,造物主真伟大,把我的身躯变成了如此卷曲的样子。子舆弯腰驼背,脊骨向上,面颊贴着肚脐,双肩高过头顶,发髻朝天,阴阳二气错乱,可他心中却十分安闲,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子舆步履蹒跚地走到井边,照见了自己的形象,说,哎呀,造物者又把我的身躯变成了如此卷曲的样子。

人的一生中,生老病死不可抗拒。由于庄子在《大宗师》中写的都是现实社会中真实的人,就免不了遭受病痛的折磨。显然,庄子时代的“真人”是无法像“古之真人”那样“入水不濡,入火不热”,也无法像至人、神人那样生活在“无何有之乡”“大漠之野”或者“藐姑射之山”,以致“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齐物论》);“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逍遥游》)。既然是真实的人,他们就会有跟普通人一样的心理体验,尽管这种体验是如此与众不同:“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对于自己的身体因病痛而带来的形体上的变化,子舆的第一个反应是对造物者的由衷赞叹,一句“伟哉”,道出了此中多少对“死生存亡之一体”的“道”的感悟与体验。也正是在这一点上,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才“相与为友”。然而,当子舆在井水中真实地看到自己“拘拘”的形体,却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从“伟哉”到“嗟乎”,再加上这个“又”字,可知虽然子舆可以坦然轻松地看待自己的生老病痛,以及生与死之间的“物化”,一旦真真切切地亲眼见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还是很难保持住以往内心的安逸泰然,忍不住发出“哎呀”的惊叹。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正反映了生活于现实世界的“真人”的真实心理活动。这也说明,即使超脱潇洒如真人,也很难彻底摆脱现实生活的约束。这一点,从“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一事中,也可以看出来。朋友患病,子祀前去探望,这不也正是现实社会中的人情与友情在“真人”之间的体现吗?看来,庄子所说的“无情”只是针对那些尚未踏入“道”之门槛者而言,而对于真正领悟了“道”并在“道”的基础上产生的“大情”,至少庄子在潜意识中是欣赏的。

二 “哀乐不能入”

对于子舆前后两次感叹“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时所流露出的微小的心境与情绪的波动,子祀是感觉到了的:

子祀曰:“女恶之乎?”

子祀问子舆:“你对你的样子感到厌恶吗?”子祀来看望子舆,眼见子舆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而呈“拘拘”之形,未置一词。听到子舆说“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时,所感到的也只是对子舆置“死生存亡之一体”的“莫逆于心”的欣慰。然而,在听到子舆再次提到“夫造物者”时,把充满赞颂的“伟哉”改为带有几分感叹的“嗟乎”,还在“夫造物者”后添加了一个“又”字,不免让子祀感到惊诧,于是立即插话问道:“女恶之乎?”细细体味“女恶之乎”的疑问,是不难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着的子祀对子舆的深深隐忧:其一,子祀担心子舆在身罹病患时,对“死生存亡之一体”的“道”产生了动摇,丧失了信念;其二,如果子舆果真不能“忘形”,子祀担心自己会失去一位“莫逆之交”的朋友;其三,也透露出子祀对自己所期待的回答还不是那样的信心十足。

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

“浸”,逐渐;“假”,假使;“时夜”,司夜,公鸡报晓;“鸮炙”,烤鸟肉。子舆回答说,不!我怎么会厌恶我现在的躯体呢?假使造物主逐渐将我的左臂化为鸡,我就用它来报晓;假使造物主逐渐将我的右臂化为弹丸,我就用它去打可做烤肉的小鸟;假使造物主逐渐将我的尾骨化为车轮,将我的精神化为马,我就乘着它行走,我怎么可能还需要换驾其他的车呢?

子舆“亡!予何恶”的回答,说得斩钉截铁,说明他马上就从子祀的疑问中意识到自己的慨叹引起了他人的误解,所以迫不及待地要表明自己对“道”的信念的坚定。在这一段话中,子舆一连用了三个“浸假而化”,表示自己对“化”的从容与坦然。“化”是庄子思想中又一个极为重要的概念。从《齐物论》中庄周与蝴蝶之间的“物化”,到《德充符》中“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再到《大宗师》的“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妖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都表明庄子的“化”是“道”的一个重要表现形态,“化”既包含了物我互化、生死互化的一体性,又包含了人生历程中生老病死无时无刻不处在变“化”之中的持续性、不间断性。子舆说不论是“化”为“鸡”,“化”为“弹”,还是“化”为“轮”,自己都会顺从造化的安排,一任其变,正是对庄子“化”的理论的形象诠释。

真人,在《大宗师》中都是以得道者的形象出现的,自然会完美地体现道而不是背道而驰。所以紧接着,子舆又对自己对“化”的顺从做了进一步解说:

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得”,指生;“失”,指死;“悬解”,指对外在束缚的解脱。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所谓生是依从时运的结果,死也是顺应自然的必然。安于时运,顺应自然,哀乐就不会扰乱内心了。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彻底解脱。那些不能自己解脱的人,是被外物所束缚。况且,万物不能胜天由来已久,我为什么要厌恶自己躯体的变化呢?

子舆的这段话与《养生主》中“秦失吊老聃”时所说“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的用语几乎完全相同,可以视作是对“生死存亡之一体”的高度概括。从死到生再到死,从无到有再到无,这就是道所呈现出的“化”的历程。面对“化”,人抗争也罢,顺从也罢,结局都一样,既然结局一样,人又为什么不能“安时而处顺”呢?一旦“安时而处顺”,人便摆脱了一切“物累”,达到“哀乐不能入”,也就真正得到了解脱。“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这既是子舆发自内心的感叹,也是得道者对自然、对道、对世界的一个深刻认识。不是“物”不想胜“天”,而是人在长期试图胜天的挣扎中,终于意识到“物”无法胜“天”的事实。“吾又何恶焉”,既然如此,子舆很坚定地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可厌恶的。无论子舆的回答是否包含着无可奈何的因素,但只要足以消除子祀的惊疑,足以显示“道”的力量,就够了。

三 以天地为大炉

与那些不食人间烟火、吸风饮露、居住于“无何有之乡”的神人、至人、古之真人相比,庄子时代真人的最大不同在于他们不仅真实地生活在“当今之世,仅免刑焉”的现实世界中,而且随时随地经历着生老病死的挑战: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

“喘喘然”,呼吸急促的样子;“怛”,惊动。不久,子来病重,呼吸急促,就要死去。他的妻子儿女围在子来身边哭泣。子犁前去探望,喝斥子来的家人说,走开吧,不要惊动了正在经历生死之“化”的人。然后子犁倚着门对子来说,造物者真伟大啊!它要把你“化”成什么呢?它要把你送到何处?要把你变成老鼠肝吗?要把你变成虫子的臂膀吗?

子来与子祀、子舆、子犁都是“相与为友”的得道者。面对子来之将死,其家人很自然地表现出了对亲人即将离世的悲泣。然而,这种对死的悲恸、对生的眷恋,在庄子看来,却有悖于自然法则,有悖于“安时而处顺”的“道”的精神,所以庄子一反人之常情,借子犁之口,竟大声赞颂造物者,也就是“道”的伟大,要求子来的家人不要打扰正在经历“物化”的子来,而让他可以安适从容地经历生死之“化”。子犁所说的“无怛化”,既是对子犁家人说的,也是对在“生死存亡之一体”的信念上与自己“莫逆于心”的子来说的。“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既然“道”无所不在,那么,活着的人形体现的是“道”,而将“物化”为的“鼠肝”“虫臂”同样体现的是“道”。人的生与死不过是宇宙间道“化”万物的一个小小插曲而已,不足以为意。子犁就是以这样一种诙谐轻松的心情与子来一起分享“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的“物化”过程,以示与友人之间的默契。

果然,子来与子犁之间“莫逆于心”的默契程度甚至远在“心有灵犀一点通”之上:

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不翅”,不仅,何止。子来回答子犁说,儿子对于父母,不管父母要自己去东西南北,只有唯命是从。造物者对于人,何止是儿子对父母的关系。现在,造物者要我死而我不依从,我就是强悍不顺,造物者没有任何过错。大地承载着人的形体,年轻时,让人操劳,年老时,让人安逸,死时,让人安息。所以,能让我很好地活着的,也能够让我很好地死去。

子来的这段话,实际上是对《大宗师》前文所阐释的“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之生死观的形象说明。其中“大块载我以形”几句,甚至是只字不差地对前文的重复。这一段中,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庄子再一次透露了真人就是人世间真实之人的重要信息。由于真人就是真实的人,所以他们有家庭,有父母,有妻子儿女,有友人,有人与人之间的日常交往,有病痛与衰老的遭际。子舆的惊叹,子犁对子来妻子的呵斥,儿子对父母之命的遵从,都体现了真人的生活常态。庄子在《大宗师》中对真人日常生活的具体描述,大大缩短了真人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在某种程度上也褪去了得道者的神秘感。在现实社会中,真人也要娶妻生子,也同样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在家里担当起子与父母的责任。“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实际上也透露出庄子对人世间最普遍的家庭观、伦理观的认可。这种家庭观、伦理观延伸到社会和政治生活中,则有了君臣与君民的关系。所以,在《庄子》中,有圣人君主如尧、卜梁倚,有无功神人如得道后的郑子产,有大量掌握了“道”之精髓的至人、真人。这,就是庄子所建立的理想社会。

由于真人经常要面对生老病死,所以庄子在谈论真人时,特别强调“安时而处顺”,顺从于命,坦然面对生死之“化”的重要,再三强调每个人在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着不同的使命,生则劳,老则佚,死则息,人无法抗命,也不必抗命:

“今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大冶”,铁匠;“镆铘”,良剑名;“成然”,安闲舒适;“蘧然”,怡然自在的样子。这段话的大意是说,现在有一位铁匠在铸造一块金属。金属跳起来说,一定要把我铸造成镆铘宝剑。铁匠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块不祥的金属。而人,一旦有了人形,就高叫着,把我造成人!把我造成人!造化一定会认为这是不祥之人。现在,我把天地当作大熔炉,把造化当作铁匠,那么,到哪里去不可以呢?子来说完,便安然地睡去,又欣欣然地醒来。

“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实际上是“金”由于不甘心自己的命运而表现出的对“大冶”的对抗。然而,这块“金”究竟将造成什么样的剑,决定权却不在“金”自己而在于“大冶”。“物不胜天久矣”,对抗也罢,顺从也罢,“金”都不可能胜“大冶”。对抗,只能招致自己的毁灭。所以,庄子反复告诫人们,既然生存于天地这个大熔炉中,就应当“安时而处顺”,“道”如何安排你的命运,“道”要你以什么形式出现,你只有服从,才能获得真正的安适与宁静。无论是化作鼠肝、虫臂、镆铘,还是人,都应泰然处之,顺从于“道”之“化”。否则,“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必将遭受命运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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