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周幽王时期为何“诸侯不至”？

东周就是宗法关系松散过程中出现的新时代。在《论语》中，我们多次看到孔子及其弟子提到季氏，那是谁？是原本鲁国的一个封君世卿家族，在宗法关系松散的过程中，率先采取了现实态度，侵吞其他封地，越弄越大，成了鲁国境内最大最强的封君。其现实势力甚至超越了鲁国国君，成了鲁国政治权力上的不安变量。

这样的发展，改变了“国”的结构。西周时，“国”是由几十个大体独立的分封的城松散联结而组成的。到了东周，鲁国境内就出现了像季氏这样的势力中心，拥有好几个城，还不断地扩张。

原先的宗法制度以周天子为中心，周天子是整个宗法系统的最中心，也是最高层。实际上，周天子就是靠宗法制度来统治天下，甚至也是靠宗法制度来保卫自己。周天子直接控制统领的区域，是王畿，实质上就是一座大一点的城。但因为他所处的宗法中心位置，使他能够号令天下，向所有封国诸侯要求资源与协助。这些诸侯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对上，他们应该提供资源与服务，对下，他们就对世卿、大夫要求资源与协助。

然而，随着宗法关系松散、现实原则的抬头，不一样的政治体制与权力模式浮现了。一个封君不再必然是这个大系统中固定位置上的一个齿轮，新出现了现实强弱的考虑。他如果强，可以收拾国内的其他封地，扩张自己的领地；他如果弱，国内强大的其他封君就会在扩张并吞的过程中，威胁到他的地位，甚至威胁到他的生存。

这时候，经营、处理封国内的现实事务，重要性远超过经营和天子之间的关系。周天子绝对不是凭借自身拥有的武力来统治的。如果那样，周天子所在之处，不可能长期僻处西方。从宗周派武力去打击、去平乱的话，有多少地方根本到不了。周天子是靠这一套系统来统治的。一个地方出问题，他就号令附近的诸侯派外交或军事人员前往处理。有这样一套系统，和周天子、和宗周的距离不重要，随处都有周天子能够号令、动员的诸侯势力，大家环环相扣，以系统来保障秩序。

因而，宗法关系松散中受到最大伤害的，必然是周天子。他不再能够确实保有这样的动员效果，逐渐地也就丧失了诸侯对他的敬畏与服从。大家不再觉得，因为你是最根源的“大宗”，我们就得对你无条件遵命。有人不遵命，有人摆出敷衍的态度，那么离宗周越远的诸侯，也就越不在意周天子，反正你叫不动我左右的其他诸侯，能奈我何？

由这样的背景，我们可以重新理解从幽王到平王，从西周到东周，这个关键时期所发生的事。

幽王和褒姒的故事重点在哪里？在于“诸侯不至”的现象，而不在于褒姒究竟有多美，幽王到底有多喜欢她，非得讨她欢心不可。这个故事不过是后世用来解释“诸侯不至”的一个简化版本，将原本是政治结构上的长期变化结果，推给了个人的行为。

不管是不是真有褒姒，真有假造烽火传令的事情，“诸侯不至”的真正原因及其长远的历史意义，是封建宗法关系的松散。过去周天子与诸侯之间，“大宗”与“小宗”之间，有明确的责任和义务关系，诸侯不会也不敢忽视对周天子、对“大宗”的责任和义务。没有尽到责任，在宗法上是不可原谅的过失，会引来整个系统的谴责乃至惩罚。而且作为诸侯不尽对天子的责任，“小宗”不服从“大宗”，就要冒着自己国中的世卿、大夫有样学样，不对你尽责、不服从你的巨大风险。那样的责任、那样的风险，是切身的、直接的。

显然到周幽王的时代，在宗法原则之外，有了现实利益原则，或现实强弱原则兴起。诸侯在自己的“国”中，逐渐由依靠宗法关系来统治，转变为依靠所控制的资源与武力。这么一来，他们越来越不需要宗法，自然也就越来越不将对周天子的宗法责任当一回事了。

并不是犬戎突然变得壮大，而是和周天子能够动用的资源、武力相比较，犬戎的威胁日益加大。即便犬戎一直维持不变，现在他们都变得有办法入侵宗周了。过去，犬戎靠近王畿，周天子烽火一举，远近的诸侯立即动员前来防卫，就阻却了犬戎的进逼。显然，犬戎并未具备能够和这些诸侯抗衡的实力，所以几百年来，和周人邻接而相安无事。周人并未特别防范犬戎，有余力时也不会刻意对付西边，而是用来发展和巩固东方及南方。

但是周天子日益衰弱，而犬戎日益强大。遇到了冲突事件，犬戎真正出击，他们就发现，宗周不再是原来的宗周，现在只留着表面的辉煌，是只纸老虎。纸老虎靠外表吓阻别人，一旦被看穿，犬戎打进来，宗周就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