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历史—— 为什么诸子百家出现于东周而非西周？

从西周到东周，最值得探讨、最值得记录的变化是什么？运用刚刚提到的另一个历史选择标准，从不同领域的发展成就来衡量的话，那一定是在思想上的变化。

在这方面，西周相对平静，基本上延续周初产生的忧患意识与人本价值。但从西周进入东周，思想领域却像是将东西丢进了烧滚的油锅般，爆发出惊人的活力来。

东周出现了诸子百家。谈到东周的历史，不能不提诸子。西周时没有任何一个“子”，但到东周却有了孔子、墨子、庄子、老子、孟子、荀子、孙子、韩非子……他们占据了东周历史的主要部分。

这些“子”不是以个人的身份出现在历史舞台的，他们之间联系为“家”。汉初司马谈将他们整理为“六家”（《论六家要旨》）。到了东汉班固，则分类为“九流十家”（《汉书·艺文志》）。早在汉朝，当回顾离他们没那么远的东周时，他们就已经认定，这段历史的重点之一，就在于诸子百家的思想成就。

诸子百家早早就连称形成固定的名词。但细究的话，“诸子”和“百家”不完全是同一回事，是有区别的。“家”是个集体名词，是学派，而“子”指的是个人。

其中有一些“子”创立了“家”，例如墨子创立了墨家，甚至墨子就等于墨家。但另外有一些“家”，却明显大于个别的“子”。最突出的是儒家，孔子和儒家关系密切，但儒家中除了孔子，还有很多其他的“子”。除了后世熟悉的孟子、荀子之外，其实还有子思子、子夏子、子张子……好长一串名字，这些名字之间形成了一个紧密关联的系谱。

对照一下，西周没有任何“家”。也就是说在西周，知识没有分化为不同的派别，当时的人也不认为看待知识的态度、对于知识不同的重点强调，会是一项重要的个人身份或集体认同。因为相信、主张什么，所以我属于某个特定“家”派，这种想法，在西周还不存在。所以，西周不会有“百家”。

西周也没有“诸子”。“子”所凸显的，是个人。西周的史料中，有帝王世系；金鼎铭文中有时会出现官职名称与任官的人，但里面没有真正突出、可以被辨识的个人。

综合各种不同材料，我们得以勾勒出周公这个人，看到他的巨大智慧与贡献。他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人物，同时，他也几乎是西周几百年间唯一的人物。周公之外，我们很难有把握并有充分理由去谈任何其他人物。

西周三百多年，出了周公一个历史人物。东周呢？从公元前8世纪到公元前221年，五百多年时间，又出了多少值得一记、值得一谈的人物？太多了！多到几乎无法计算。光是“诸子”中可以探究其生平与思想的人，就有数十上百。不妨翻一翻钱穆的《先秦诸子系年》，厚厚一大本，里面都是有凭有据的“诸子”行事活动的资料。

西周三百年间出了一个周公，相对地，东周五百年却出了上百个流传下来能够被认识、值得被认识的“人物”。还是用钱穆的话来说：西周仍然主要是“群体的历史”，能够让个人发挥能力的组织尚未完成。没有一定的网络、关系系统，个人再聪明，再有能力，都无法影响他人，也就不可能成为历史“人物”。

如果没有出版，没有书籍，没有让书籍可以快速并大量流通的渠道，我无从将我所知道的中国历史传达给那么多人。我的知识、想法，不管是什么，都只能存放在自己的脑袋里，无法传给别人。关键不在于我有没有知识，有没有想法，而在于无法让别人被我的知识、想法影响。

所以，不是东周的人比西周的人聪明百倍，西周出不了“人物”，是因为缺乏“人物”诞生的社会与组织基础。那么，到了东周，什么样的社会与组织基础，提供了“人物”诞生的条件，让个人能够超越原有的限制，产生集体影响力？从这个问题出发，我们会对这段从西周到东周的历史，有很不一样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