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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解读——秦赵对峙

历史大观园 秦汉精神 2020-07-10 10:12:46 0


赵国守邯郸的是大将颜聚,他比赵葱会用兵。颜聚仍利用李牧几年前就修筑好,后来又多次加固的三层战垒,挡住了秦兵,双方形成了紧张的对峙局面。

秦军原先设想的速战速决没办法实现了,日子拖了下来。

秦王政知道现在的关键不是增加兵力,而是给他的军队以充分供应。为此,他亲自带领侍卫督办粮草,使秦的粮草车队,昼夜不息,源源不断地驶向赵国。运粮队都配备军械,以备流散的赵军来袭。赵军想拖垮秦军的计划破产了。

赵王迁听到秦军攻城的喊杀声日夜不断,吓得要死。他去见母亲赵太后。太后不理他,只是跪在她的寝殿内烧香祷告,她说:“你回去好好地呆在宫里就是,我已求得上天保佑,你让那颜聚把秦军顶过七七四十九天,自然化险为夷!”

赵王迁有点放心了,可是城外的攻城声和呐喊声还是不断地传进宫里来,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关上门窗,叫来宫苑乐队和宫女们,给他唱歌跳舞……

可是什么也有个玩够的时候,赵王迁还是担心自己的脑袋,于是他又走出了宫殿,一走到宫苑,听到攻城的喊声分外清晰,而且他的狗也疯狂地叫着。赵王迁急急地走到狗院里,对他的上百只狗说:“寡人的狗呀,你们吵什么?是饿了还是怕了?”

赵王迁叫来他的驯狗师,问他们:“狗为什么不住地乱咬乱叫?”

“回陛下……”一个驯狗师灵机一动说,“您的御狗听说敌人攻城,纷纷想对大王效忠哩!”

“它们怎样效忠呢?你说给寡人听……”

驯狗师说:“它们想给大王警卫宫院……”

“好好好……”赵王迁激动得泪流满面地说,“难得它们的一片忠心,你们听着,从今天起,每只狗赏一锭金!另外,你们要给我好好地训练它们,到时候,好让它们有能力为寡人尽忠!”

“是!”

狗怎样使用金钱?还不是都给驯狗师们吞掉了!

赵王迁一边看着他的爱狗,一边想道:有些臣子还不如一只狗呢!这些日子郭开在干什么呢?他立刻派人去找相国郭开。

郭开来了,他对赵王迁说:“大王,郭开无一日不在为国事操心。”

“想出什么法子破敌了吗?”

“法子是人想出来的,人比法子更重要。”郭开说,“我给大王想出一个人来……”

“他是谁?”

“他是司马尚。”郭开说,“起兵御敌时,他有病请假,这时不知怎样了,他是李牧训练出来的英勇善战的好将。”

“他比那颜聚好吗?”

“不可同日而语!”

“唉,要是李牧晚死半年就好了!”赵王迁说,他令郭开去请司马尚,要拜他为上将军。郭开答应着走了。

这又是郭开的一个恶计。司马尚没有到前线送死,老是他的一块心病。近日他又听说:老将军见邯郸日危,报国之心又起,要到朝廷主动请缨。他怕赵王迁因他是李牧的旧将,不准所请,所以赶来说服赵王。谁知这时的赵王迁只要有人用就好,哪里还管他曾是谁的人呢!

郭开来到司马府上,只见门前丧幡高悬,哭声震天,打听一下,原来老将军昨夜归天了!

郭开心想:“这老儿运气好,给自己留了一具全尸……”使郭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王迁一听司马尚的死讯,竟然号啕大哭地说:“天亡我赵国也,天亡我赵国也……”

郭开心里道:莫非这糊涂虫有点明白了……

王翦被公子不速挡在肥累城下,心里火灼。蒙恬劝说道:“将军不要着急,我听说肥累城中几天前就断粮了,那不速挺不了几天的!”

王翦可不想久等,他命军士向城中放箭,箭上附一封“给肥城将士信”,要他们看清天下大势,向秦军献城投降。当然,他许诺了些条件,说是不杀一兵一卒,百姓商贾各安其业。最后少不了威胁几句:如顽固不化,城破之后,大屠三日!

城中的将士也的确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公子不速和诸将商议,与其在这里无望地守下去,不如突围逃生。他说:“赵长戈等将军仍在北方边境,他们对赵并无二心,只是被奸贼逼走了。我们不如远走北边,和赵将军联为一气,以图将来!”

大家也觉得拖下去没有任何指望,还是带兵突围的好。于是具体筹划起来……

第二天拂晓,公子不速带城中五万人马开北门杀将出来,立刻和秦军混战在一起。

王翦一见赵军突围,高兴地对蒙恬说:“他们出来了,很好,别给我放过一个人!”马上调集各路大军围堵阻击,有如波滚浪涌。两方喊杀之声,惊天动地。赵军拼死冲杀,豪气干云。一是不杀开一条血路,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死,二是他们对秦军有破家亡国之恨,恨入骨髓。秦军也是愈战愈奋,因为他们都想战场立功,秦王政的赏赐在鼓舞着他们。

公子不速是一员勇将,他和身边的几个护将,挺着戈矛硬是杀出了重围,可是脱离战场时,他的身边已经没有几个战士了。他向着刚才血战的战场哭道:“我是活了,可是赵国的几万子孙却死在这里了!我还有脸去见赵长戈他们吗?”说着又要提戈上马,回去厮杀,被身边的人劝住,为他抹干泪水,几个照应着,顺着沟壑向北去了。

王翦的大军入城后,实践了他的诺言,把肥累屠了个干净。留下一片死尸污血,然后率兵向南向东进军。到秦王政十九年八月,连陷赵国三十余城。赵国的领土已经不多了。

这年九月,秦王政的50万大军已经把赵都邯郸围得水泄不通。秦军这把大铁钳夹住了邯郸这颗核桃,只要它稍一用力,邯郸就碎了!

赵王迁的狗叫得如疯似狂,他急忙去看,又发现宫院里浓烟呛喉,就问面前的一个侍卫说:“哪来的这么多烟雾?”

侍卫不说。

赵王迁又喝问道:“你为什么不回答寡人的话,想抗命吗?”

“不敢。”侍卫说,“……那,那,那是秦军在城外造饭……”

“呀,他们有多少人呀,弄得全城都乌烟瘴气!”

“听说有五十万……”

“五十万?”赵王迁吓得伸出舌头,呆了好久才去找他的太后。

“母后,秦军来了五十万哪,他们每人向赵城扔一只鞋,邯郸就被埋掉了!”他哭着说。

赵太后仍没有理他,跪在那里,像是低头祷告的样子。见她不动,赵王迁沉不住气了,就拉了母亲一把,母亲竟向后一仰,倒了!原来不知何时,赵太后已经死去了!

赵王迁抱着母后的尸首大哭起来。“母后,您倒轻松地走了,留给我一座危城,让我怎么办呀!您为什么不叫着我一起走呢?”

赵王迁正哭得死去活来,一个贴身的黄门对着他的耳朵说:“大臣们都在朝堂上等待着您呢,听说秦军开始攻城了!”

“让他们来吧,来吧……”

“大王,邯郸危急,听说颜聚的副将也死了!”

“他是为国战死的吗?”

“不,他是……出降时被秦军的乱箭射死的!”

赵王迁知道赵国已到了最后时刻,就叫这黄门扶着来到前殿。他刚坐好,就对御阶下的群臣说:“你们有破敌之策吗?”

大家面面相觑,以为他在痴人说梦。

相国郭开仰首来到赵王迁的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瞧瞧,你把个好端端的赵国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眼前事已不可为了,我看还是投降的好!”

郭开这副对君王大大咧咧的架势,使赵王迁吃惊不小,群臣也觉得大为意外。就在这一瞬间,赵王迁思前想后,把过去的事都联系起来了,才把这个奸臣看清,原来他是潜伏在赵国的一个大蛀虫呀!

赵王迁说:“投降,这事得从长计议……你得先告诉寡人:秦王政给了你些什么恩赏,使你为他做间?”

他本是诈郭开的,谁知郭开竟然昂首承认了。

“秦王不愧是当今天子,他给我的恩赏丰厚,不可胜数!”郭开自豪地说,“现在我已是秦国的上大夫了!”

听了郭开的话,满堂响起愤愤之声。

赵王迁向大家挥挥手,让大家平静下来,又对郭开说:“嗬,秦王政待你如此恩厚,你又给他干了些什么呢?”

“多着呢!”郭开说,“我为秦王也是鞠躬尽瘁,最大的功劳就是为他诛杀了李牧!弄得赵军人心涣散……”

阶下皆是切齿之声。

“郭开,你明白吗?你现在还在寡人的朝堂之上!”赵王迁说。

“那又怎样?”

“寡人仍然可以下令杀你!”

“你就不怕秦王吗?你胆敢杀了他的功臣,他就能够把你车裂分尸,火烧你的宗庙!”

“是的。秦王如果想要一个奸贼的话。”赵王迁说,“寡人今日要干一件平生最快意的事!”他把桌案一拍,愤然站起,对阶下大臣们喊道:“凡我赵国忠臣和赵氏子孙,皆可诛杀奸贼郭开!动手,杀!”

“杀”字刚刚出口,朝堂上就乱作一团。朝臣中的武将文臣多不带兵刃,可是他们有拳脚,赵氏宗族也不少,喊叫着向郭开扑来。他们都恨死了郭开,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能不抓住这泄恨的机会吗?宫外的侍卫也恨透了这个权奸,见朝臣们没有武器,就急急地送了些刀剑来。只眨眼间,郭开就化为了肉泥……

宫侍们弄来箩筐,想把已经被碎尸的郭开清扫出去。赵王迁摆摆手说“不必了,给寡人牵几条狗来吧!”

一会儿,几条恶狼似的狗进来了,它们很快就把郭开的污血碎肉抢食干净……

处死郭开后,赵王迁命人传颜聚到来。他问颜聚还有多少人马?颜聚说还有十多万人。

“那么,你还能给寡人支持多少日子呢?”

颜聚不敢撒谎了。他说:“至多还能支持十天。”

“颜聚,寡人问你,你能够保寡人突围出去吗?寡人想到北方去找赵长戈、李代他们。那些人都是仁义君子,寡人虽屡屡地加害他们,但他们不会记寡人的仇,他们还会忠心地保寡人的!”

颜聚低头想了好久,说:“大王,我对您说实话,那秦王用兵,甚是了得,大王您想到的,他都想到了。他在邯郸周围布下了层层罗网和陷阱,就等您出去呢!”

“这就是说,寡人走不了啦?”

颜聚点点头。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呢?”

“国破家亡,惟死而已!”

“好汉子!”赵王迁说,“咱们君臣想到一起去了。那你回前方去吧。”

颜聚说能够坚守十天,仍然是对赵王迁吹了牛。三天不到,秦军就越过了李牧修筑的三道堡砦,直逼城下,已经在使用云梯攻城了。

赵王迁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他来到他的狗舍里,对几个驯狗师说:“给它们准备一餐好饭吧!”

“是,陛下。”驯狗师们明白国王陛下的意思,忙着准备去了。

几百条狗见了它们的主人,竟一声也不吭了,直直地睁着亮眼,竖起耳朵看着他。赵王迁泪如雨下,他说:“寡人的爱犬……走吧,走吧,随寡人到另一个世界去吧!那边也许比这儿更好一些,走吧……”

驯狗师们把给狗吃的饭备好了,他们一起跪到赵王迁面前,他们中的头儿向赵王迁说:“大王,照您的吩咐……”

“里面有那东西吗?”

“有……”驯狗师哽咽着说。

“分量不要太少,让它们走得痛快些!”说罢,赵王迁匆匆地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赵王迁的几百条爱狗全都伸腿“殉国”了!

从狗院出来,赵王迁又来到后宫。他把宫人和姬妾召集起来,对他们说:“邯郸就要陷落了,寡人就要与国相殉。你们呢,给你们两条路。一是随我而去,一是自谋生路。宫人和众姬妾哭成一团。赵王迁也不理他们,兀自命黄门准备了几十盅鸩酒,排在桌案上。

赵王迁低下头等待着。少时,他抬起头来看,面前只剩几个人了,她们正在慢慢地走到桌案前来,他最爱的小妾花美人却向门外走去……

“花美人!”赵王迁叫道。

花美人站住了。

“花美人,你不想陪伴寡人走吗?”

花美人哭了,“陛下,饶小妾一命吧,我才十八岁呢!”

“可寡人离不开你呀!来,你来……”

花美人不得已又跑回来,这时,他们的周围都是死尸了。

“花美人,来,来把这杯酒喝下去!”赵王迁擎起了一杯鸩酒。

“我,我……我怕。”

“别怕。你看她们不是已经走远了吗!”

“饶了小妾吧,我还想……活着!”

“傻瓜,秦军来了,他们还能让你活吗?”赵王迁转身对几个黄门说:“你们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帮帮她!”

几个黄门不敢怠慢,冲上来扳倒花美人,按住,一人卡住她的喉咙,使花美人张开嘴,然后把一杯鸩酒灌了进去。

“好了,你们有愿随寡人走的,就喝一杯吧!”

赵王迁出宫去了,让花美人自己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挨过死前的最后一刻……

火赵的领兵大将王翦把秦国的黑龙旗插上赵王官后,就大搜赵氏的宗室近亲,以及王公大臣。同时,他派蒙恬回国向秦王政报告。

蒙恬来到秦宫后却找不到秦王政了。这时,他正在母亲的别宫里。

从这年正月,太后就一病接一病的,太医虽用尽了千方百计,也没有使她恢复健康,却也没有恶化,就那么一天天地拖着……

秦王政坐在母后的榻前,望着她消瘦的脸。太后才五十多岁,已显得老态龙钟,头发几乎全白了。

自从秦王政听了茅焦的话,把太后接回宫中,他们母子的感情与日俱增着。而经过了嫪毐那一场事变后,太后的心灰了,死了……她认了命。她生活中有过许多男人,最让他难以忘怀的有三个,这就是吕不韦、子楚和嫪毐。吕不韦卓尔不群,才华横溢,可是他胸怀天下,是个不把女人放在心上的人。子楚是个好男人,可是他太文弱了,太老实了,不是她所喜欢的那种男子汉。最让她动心的是嫪毐,她和他厮守的时间也最长。可是她的身分,周围的环境,和他的倜傥不规又必然会落得那么个下场……

她自己呢,也是一样,也是受着命运的拔弄。她本没想走进这帝王之家,更不想做什么王后、太后,她只想找一个像吕不韦那样的男人相守着过一辈子!可是,命运却让她走到今天这步天地。她曾想挣扎过,可是,她还是没有抗争过命运。今天,她服了,屈服了……

她只有把全部的感情放到她惟一的孩子身上了!

秦王政在情感上也走了一段曲折的路。自他懂事后,他就发现自己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耻辱的印记:私生子。为此,他恨过母亲。但他亲眼见母亲为了他所受的苦,遭的罪,还有多年的相依为命的日子,又使他十分地钟爱母亲。他即位后,本想和母亲君临天下,从过去的屈辱日月中挣脱出来。她却做了许多不要脸面的,连平常人也无法忍受的事,他曾向母亲举起了他的无情剑,并把她幽禁起来。那些日子,秦王政的内心在流血,他曾杀了多少劝谏他的人,幸亏,有许多不怕死的好臣子才使他迎回了母后,使他心中的创伤开始愈合……

秦王政身为君王,雄姿英发,聪慧天纵,使天下人都折服在他的面前。可是他的内心是干涸的、孤独的,他忍不住要寻求感情的滋润和依托,能给他这感情春雨的只有母亲。于是,他就常到母亲身边来了。

秦王政招招手,在这儿专门照顾太后的赵高就过来了。他把太后扶起来,在她的背后垫了几个松软的枕头。

秦王政说:“母亲,您看看窗外吧,今天可是阳光灿烂呀!”

赵高连忙跑到窗前,把窗幔拉开了一点,露出了几棂纱窗。阳光透进来,春天真地已经来了,虽还没有到万木复苏的时候,但红梅已经满枝蓓蕾,还有几朵开得艳红,照得满院里似乎更光亮了。

太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色已经舒展多了。

秦王政恨不得变回到孩提时代去,偎依在母亲怀里,现在,他只能和母亲靠在一起,轻轻地亲着她。

“母亲,等春花满院的时候,那时就暖和了。我要把您接出去,和您一同逛逛咸阳城。现在的咸阳可今非昔比了。市面繁荣,商贾云集。天下的文人才子都往这里集聚,人口比过去多了几倍……您要是出去看看,一定会认不出来了!”

“是呀,是呀……都是托太后您和大王的福呀!”老想插话的赵高好歹找到这么一个空儿。

“只要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太后说。

“您怎地这样说呀,太后!”赵高知道又该他说了,“您老才五十几岁,后面的富贵福泽还没享呢!说实在的您并没有什么病,只是在宫中憋出来的一点小恙罢了,等过几天,大王陪您出去一溜,春风一吹,就会身康体健了!”

赵高的话,并没有使太后高兴多少。她的心已经被岁月煎熬得干瘪了,她的脏腑已经被折磨得伤痕累累了,她如何康健得了昵!

“我的儿,”她对秦王政说,“听说你在赵国的战事进行得很顺利?”

“是呀,母亲。”秦王政说,“我想用不了几天,邯郸城就拿下来了!”

“好,好,”太后点点头,“秦国几代君王都没有完成这个功业,在我儿手里却完成了!要不是我身体不好,还真想回到邯郸去看一看……毕竟,我也是在赵国生活了许多年呀!”

太后说了,就沉浸在回忆中。

“母亲,您还没有给孩儿从头至尾地讲一讲您的家世呢!”秦王政有意地说。

“早年,我不想讲,后来想讲了,又没有机会讲了!”

她说得是,许多年过去,风口浪尖,一跤一跌地走到现在,真是没顾到回忆一下过去,只眼前的事就难以应付了!

“母亲,今日,我没有什么事,您的精神也很好,何不对我讲一讲呢?”

“你想听吗,孩儿?”

“想听,母亲。”

赵高赶紧在他们母子之间放了一张小桌,沏了一壶香茶摆上,还放了几样小点心。帮着太后活动了一下身子,又给她把后背垫好。

太后开始说了。

秦王政向赵高歪歪嘴,赵高就知趣地走开了。

太后说,她本是楚国人,姓王。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迁到赵国来了。到了赵国,改姓赵。父母都是本分人,父亲叫赵起,母亲姓钱。父亲渔猎种田,母亲理家做饭,日子虽不富裕,可也过得下去。后来兄弟姐妹越来越多,他们的日子就艰窘了。她最小,就取名小囡。穷人家的孩子早理家,她六七岁就开始干活儿了。

她13岁那年正月初三,她的舅舅从邯郸来探亲,坐在桌前瞅小囡。瞅了好久,说:“姐,你家要发了,往后不会受穷了!”

父母忙问:“烧了哪炷高香,有了这运气?”

舅舅说:“你们看小囡生得多么漂亮,简直是个小仙女!”

小囡的父母光生计还顾不上呢,哪有工夫看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不过是当小猪养着罢了。听他们的舅爷一说,才认真地端详起自己的女儿来。这一看,他们的确看出自己的女儿有点俊秀。因为在家里看得常了,也没看出她哪里像个小仙女!

母亲说:“在这穷乡僻壤,有点姿色又当得了什么,还不一样地受穷!”

舅爷说:“有她这模样,还受什么穷!要是我把她弄到邯郸去,不上几年就要出落成无价之宝了!”

舅爷仍在盯着小囡看,看得小囡满面飞霞,有点不好意思了。

听到舅爷这么说,父亲的脑子来得快,他说:“舅爷要是那么想,你就把她带着算了,家里当场就少口人吃饭!”

小囡的舅舅名叫钱生,是个商人,也是从楚国来的。他脑筋灵活,嘴巴伶俐,不几年就在邯郸发起来了。人一有了钱,地位就高,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等。他来到乡下妹妹家,也是被当作贵客招待的。

几天后,钱生给小囡家留下几个钱,就把小囡带走了。因为是至亲,小囡的父母也就没有挂在心上。

一晃三年过去,正如钱生所说,小囡出落得天仙似的。走到街上,十分抢眼。惹得路人每每回头观望。钱生给她起了个能够叫得出去的名字:赵凤。到了16岁,他就送赵凤到邯郸城中最好的声伎班去学习了。

赵凤也真有这方面的天赋,学唱歌,声音响亮柔美;学跳舞,姿态婀娜动人。另外,钱生还给她请了师傅,教她些诗书礼义,不过是为了使她的身价更高而已。这样,赵凤还没出道,就小有名声了。邯郸的一些达官贵人都投帖前来想结识她。

钱生知道自己留不住这只金凤凰,只想把她多卖些价钱。一天夜里,他多喝了点酒,看到躺在床上的赵凤,她那诱人的酣态,她那如玉的皮肉,使这老东西实在忍耐不住了,就悄悄的用麻绳把赵凤捆在床上,然后把她强奸了。赵凤醒来,想喊叫,钱生就抓块破抹布给她把嘴塞上……

等钱生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把一件值钱的东西糟蹋了。他已经给她破了身,谁还会出大价钱呢?看样子,只好送到妓院去了!

钱生哭了起来,他心疼在她身上花的许多钱,心疼把一方玲珑宝玉变成了破铜烂铁。

哭了一场后,他想既然已经这样,就没啥可惜的了,索性再干下去,便又像公牛那样爬到赵凤身上去……

钱生把自己的外甥女整整蹂躏了一夜,直到赵凤昏晕了,他才倒在一旁睡去……

后来钱生果真把赵凤送进了邯郸一间妓院。因为赵凤模样好,又擅歌舞,还有点才学,钱生也得了一大笔钱。赵凤临走时对他那没人性的舅舅说:“钱生,下雷雨时,你可要好生躲避呀,要不,天爷会劈死你的!”

一年后,赵凤的声名大了,嫖客中不仅有富商大贾,还有朝廷显贵。

这些人中多是披着人皮的豺狼,他们觉得自己既然花了钱就有权利玩弄她,作践她。稍不如意就捞死地打骂她。她的生活虽是在灯红酒绿之中,可是,是和着血泪过的。

即使那样,赵凤对生活也没有失去信心,仍想望着有一天她会遇到个可怜她、爱她的人。在睡觉时,那个心上人就时常来到她的梦里。他是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英武而俊秀,可就是穷。他手执宝剑把她救了出来。他们跑呀,跑呀,趟河越岭,最后来到一个小山庄里。他们在这里安了家。赵凤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虽不多,可也够买几亩薄田的了。于是他们过起了夫唱妇随,和谐安谧的日子……

这一天赵凤终于等来了。他不是那个时时打扰她梦境的穷青年,而是一位威风凛凛的小将军,他看上了赵凤,又可怜她身陷青楼,就把自己用生命换来的金钱拿出来帮她赎了身。她跟那小将军回家,身分自然是小妾。即使那样,赵凤也觉得一步登天!她在心里发誓,一辈子给小将军做牛马,好好地伺候他……小将军回家时,赵凤都是跪着给他脱靴,膝行着给他端饭……尽管这家里的一切人都看不起她,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命运并没有饶过赵凤,一年后,那小将军在赵国与秦国的一场战争中牺牲了。这是那年月常有的事。消息传来,如五雷轰顶,赵凤哭得死去活来。小将军一家哪里容得她这个妓女,几天后就把她轰出了家门……

赵凤又走投无路了。当然,她脚下还是有路的,比如可以回家,可以回妓院,可以做暗娼,还可以在街头卖唱,甚至还有死……

家是不能回的,她觉得没脸面见自己的父母。妓院也不能回,那是屈辱和苦难的大海,没边没沿……

赵凤选择了最尊严的一条路死!她把小将军给她买的衣服穿戴齐整,就向城外的森林走去,她的长袖里藏了一丈白绫……赵凤在树下哭了好久,又笑了好久。她哭是因了她命运的不济,她笑是笑这世道的光怪陆离。然后她就把白绫搭在了树杈上。

“小女子,你要做什么?”一旁有人对她说话。

赵凤低头一看,她看见一个瘦小的白髯老头儿,两只小眼睛看着她。可那两只眼睛也已经变成灰色的了,他是瞎子吗?那他怎么看见我呢?

赵凤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话早都已说尽了。

“那么好的一个树杈,老汉早就已经占下了!”那老人说。

赵凤奇怪了,说:“老爷子,树杈你也占下,您用它做什么呢?”

“与你一样,用它上吊呀!”

赵凤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这世界也太奇怪了!“老人家,那你为什么还不用呢?舍不得命吗?”

老人摇摇头。“命对我来说,已经不如一根草芥了。我只是想多看一场戏……”

“看戏,哪里有戏呀!”

“有,有……”老人小声地笑起来,“你看吧,大的如诸侯纷争,宫廷内乱,小的如尔虞我诈,偷鸡摸狗,热闹得很呢,你刚才不是也给我上演了一小折吗?”

“老伯,看样子,你还没有活够呢?”

“不,不,不。我早就活够了,要不,我怎会占下那个树杈呢!我看够了戏,自然就会前来用它。不过我不像你,哭哭啼啼。我定会笑着把头伸进绳套里去的……”

“……我的戏可唱完了……”赵凤叹口气说。

“绝不,小女子,你的戏才唱了几折呢!”

“老伯,我还要流多少泪,泣多少血!”

“嗨,我的孩子,”老人向赵凤爬了几步,原来他的腿也坏了。“你一路走来,我给你相过面了,我说句话,可不要吓着你,将来,你是贵为王后的人!”

赵凤听了,仰头大笑起来,这也是开怀的笑。她把白绫从树杈上拉下来,她不打算死了,她也要看戏。人生苦短,尽头就在前面等着,自己活得厌了,何不看几出戏再走呢!

“孩子,你不死了?”

“再活些日子吧……”

“那好,这树杈就算咱们两人的,过几年,它会更结实。咱俩吊上也满经得住!”

“可是,我以后怎么活呀!”

“你不是会唱歌吗?你就去唱歌挣钱养活我。”老汉说,“不该吗?我救了你,让你活了下来,还预言了你的将来,你不该供我以后的衣食吗?”

赵凤忽然觉得有了活下去的力量。这力量不是来自老汉预言她将来要做什么王后,而是觉得她有了一个要养活的人了。是的,她要活下去,养活自己和这个瞎老头儿。

赵凤和老人相依为命地生活了一年,就遇到了吕不韦。她安顿好生活后,就想去找那老人,想把他接到家里。可是跑遍邯郸城也没有找到。这时,她忽然想起那棵老树,就急忙赶到城外去……

她找到了那棵有着结实树杈的老树,可是已经晚了,树杈上只剩了一个绳结。有人告诉她:前几天这树上吊死了一个瞎眼老人……

“政儿,”太后说,“那老汉可不是一个平常人,他把我的一生都看透了……”

秦王政说:“要是他真地像母亲所说,是个非常之人,他怎会吊死呢?”

“是呀,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离奇……”

这时,赵高在帷幕那面听太后把自己的故事说完了,就悄悄地走进来,给太后和秦王政换茶。

秦王政见母亲还是对那瞎眼老人不能忘怀,就安慰说:“母后,别难过了,谁知他真吊死没有呢?也许,他知道母后要去找他,才做了那么个绳扣儿,好让母后不再挂牵他了……”

“也许吧……”太后说,“那就更看出他不是平常之人了!”

“母后,您这一辈子可真不易呀!”秦王政说,“现在赵国快被孩儿灭了,报仇的日子到了,我要把那些该死的人千刀万剐!”

太后摇摇手,她说:“政儿,可别那样,我在这世上的戏已经演完,不愿再添上血淋淋的一折了!”

秦王政从母亲的宫中回到前殿,就得到了王翦报来攻陷邯郸的消息。他下令王翦把赵迁和赵迁以下的文武百官、赵宫那几百名宫妃,全部捉拿押解来咸阳。赵国境内顺从秦军的令各安其业,曾经抵抗过秦军的一律处死。于是赵国境内便遍地血污了。据说,东北风一吹,秦国人就闻到一股难忍的腥膻……

由于赵国临近覆亡时,赵王迁把大部分宫女遣散了,她们已流散各地,这很使王翦费了些事,他下令大搜了十几天,才得了几百名,不过是原有的一半。

这天秦王政把赵高叫来,交给他一张长绢,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人名。他说:“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寡人的母后曾被上面的赵人百般折磨,至今想起仍眼含悲泪。她虽出于仁慈,不想再追究了,但寡人却不想饶恕那些狗东西!”

“是呀,是呀!”赵高说,“饶了他们,不合天理良心。大王真是好记性,太后说着,您竟记住这许多人名……”

“也许还有些掉下的,你到赵国可替我找得全一些!”

“是……”赵高头一次得到秦王政交办的差事,他可以回赵国去耀武扬威了,所以极为高兴。“大王,您说要用什么法子处置这些坏蛋呢?”

“你看着办吧!”

赵高到了邯郸,除了按秦王政交给的名单捕人外,他还把自己小时候在赵时欺负过他的人也罗织在内。几天后,赵高把捉人的圈子划得更大,连同这些人的家人和邻居也统统地捉来了!一共几近三万,他把邯郸所有的监狱都用起来了。

因为赵高是秦王政的钦差特使,连大将军王翦也不好说什么,一切都由着他干了。

像钱生这样查有实据的几十人(其中包括妓院老鸨和嫖客,以及玩弄过赵凤的大小官吏)那是铁案,不用想得到饶恕,可是别的人犯就觉得有点冤枉了。他们都千方百计不惜倾家荡产地找人托关系希望打通关节,争取活命。仅几日,赵高就得了金钱逾万,还有其它不可数计的财宝。

在这次办案中,赵高的奸雄、无赖、残忍、贪婪本色也都初露端倪了。

等一切妥当后,赵高跟王翦要了万名甲士,把人犯分三批押到城南刑场,在刑场北端设一大帐。赵高约请王翦、端和、羌疯三大将前来观刑。他们对这样的屠杀本无兴趣,可是赵高是秦王政亲派,他们不好不给面子。

刑场中心挖了十几个大坑。坑内蓄了恶狗,坑外又摆了10只高大的油鼎。时近正午,油鼎中的油滚花了,赵高下令开始行刑。

执行的武士用铜叉把人犯叉起扔入油鼎中,烹熟后再捞出,巡场一周后,扔入坑中。别的武士同时动作,把一些人犯用大刀砍倒后剁为肉块,扔给坑中的狗群。这些狗都被饿了多日,这时能不大啃大嚼吗?

恐怖和疼痛使人犯鬼哭狼嚎般地哀叫。有人求赵高下令给人犯把嘴堵上,赵高不允,他说:“让他们叫好了,只有这样,威慑力才强哩!让人们看看,听听,忤逆王法会得什么结果!”

这样行刑,赵高看得很过瘾,可是王翦等人却觉得难以忍受,他们推说有军务要事,次第离开了屠杀现场。后来,赵高也看厌了,就命人把余下的人犯,成行地埋进地里,只露着脑袋,然后用铜犁耕之,把他们的头一个个地削下来。

“哈,这样快呀!”赵高说,“用这样的法子,一日可杀十万人!”

赵高把捉到的人全杀了,连同那些拿了人家贿赂的人犯也无一幸免!

赵高回到邯郸后,他知道秦王政爱听什么,就绘声绘色地向他作了汇报。秦王政极高兴,他说:“赵高,你办得好,为寡人出了一口多年郁积心中的恶气!”

“我看不好!”这时门外有一女子接口说,她是青貂儿。

这天她穿了一身戎装,分外显得英姿飒爽。大概秦宫中也惟有她可以这样说话了。

秦王政回过头来问:“为什么不好呢?”

青貂儿说:“报仇雪耻,无可非议。可是杀人太多也不好。播下许多仇种,将来就会生出无数仇果!”

“青貂儿,有你在寡人身边,寡人还怕什么呢?”

“要是仇敌太多了也会叫你防不胜防。”青貂儿说,“那赵王不是至今没捉到吗?还有那些流散各地的韩赵贵族呢!”

青貂儿说得很对,这使秦王政有点黯然。于是他给王翦下严令,要他无论如何把赵王迁和他的宗室搜罗干净。

王翦不敢怠慢,他派兵对赵地进行了拉网式的搜索。赵国贵族又找到了一些,可是仍不见赵王迁的踪影。没办法,他只得向秦王政含混地说:已经找到了赵迁的尸体……

几天后,李斯从秦境内调拨了几千人入赵,分别担任郡守、县令等地方官。

秦王政和他的臣僚们正在庆贺胜利。忽然,秦宫的黄门向秦王政禀告说:太后病重了。秦王政和他亲近的大臣便赶往太后身边。他们到时,太后已经不行了。

秦王政跪伏在太后床前,一声声地哀叫母亲。

太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秦王政,断断续续地说:“也不知怎的,我周围忽然多了万千新鬼……儿子,你是不是到赵国为我杀人了?”

“母亲,那些人该杀!”秦王政说。

“他们有的人是该杀。”太后说,“围着我的鬼中没有钱生那样的鬼……他们不好意思到我面前来……可是我面前多的是些生面孔……”

秦王政明白这是人在弥留时神智不清,就不听她的,问她道:“母亲,您有些什么话,要嘱咐孩儿的?”

“我想……你还得听你吕仲父的……对天下苍生,少用暴……多施仁……”言毕,头一歪,就死去了。

秦王政碰头哀哭,声动四壁。

当日即下令全国哀悼十日,给太后举行国葬。

秦太后下葬前,齐楚燕魏四国在咸阳的使臣都到太后灵前吊唁。

在这之前,燕使臣就接到燕王喜的旨意,告诉他:要曲意事秦,绝不能有半点忤逆。吊唁时,一定要分外哀痛,如丧考妣。这一点,燕使臣是做到了。可是,秦王政并不领情。他一把拉住燕使臣说:“你快给你们的燕王喜报信,我秦国的叛臣樊於期就藏在他儿子丹的家中,命他赶快给寡人送来,要是不听寡人的话,到明年,寡人就骑了快马驰入你们的蓟城了!”

说罢,哈哈大笑。

这是秦王政第一次向天下透露他要着手灭燕的信息。第八章惜灭燕地听了秦王政的话,燕使吓得抖战不已,连忙给秦王政叩头。

在秦王政二十五年初,燕使就派人飞奔蓟城,向燕王喜述说秦王政的威吓。

燕王喜吓得三魂出壳,他立刻派黄门去找太子丹。

燕王喜和秦王政的父亲子楚曾是好友,他也曾想借这一层关系和秦王政拉关系,重续旧好,后来见秦王政根本不吃那一套,令他十分寒心。儿子到秦为质后,秦王政不念儿时旧友之情,更使他认识到秦王政是何等样人了,就不再对他心存希望,但又不敢惹他,就想小心谨慎讨好秦王政。好在燕离秦远哉遥哉,秦王政的手一时半刻还伸不到他那里,可以安稳地过几年日子。可是现在韩、赵亡了,秦王政的手下一步要伸向哪里呢?魏、楚较之燕国要强大些,他会不会先把燕国吃掉呢?

燕王喜日夜这么想,想得寝食不安。

燕王喜已是五十几岁的人了,可是他的相貌显得更老。头童齿豁,皮松肉坠,两只眼睛老是流泪,好像有什么伤心事似的。他胆子很小,老是怕燕国的基业断送在自己手里,因此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太子丹来了,他向父王问安后站在一旁。

燕王喜说:“那秦将樊於期呢?”

“父王,他在儿臣那儿。”

“秦王政通过我国使节跟我们要人来了。”燕王喜皱皱眉头,“秦王政警告说:“假如我们不把他送回去,秦王政就会向我们燕国进攻了!”

“父王,您说怎么办呢?”太子丹望着父亲。

“唉,我看还是把樊於期将军送回去吧,咱们可是惹不起那秦王政呀!”

太子丹说:“父王,您想过了吗?没有樊将军送我,我是回不到燕国来的,他可是您儿子的救命恩人呀!”

“我怎么想不到呢?樊将军的恩义是重,可是怎么也不如国家社稷重呀!为了燕日后的安宁,咱们就不得不牺牲樊将军了!”

太子丹哭了,他说:“父王,儿子认为不能那样做。要是我们把樊将军送回秦国,他必然会被秦王政碎尸万段。那样,儿臣在天下人面前必担不仁不义之名,您叫我怎么活下去呢?将来如果我袭了王位,我又将如何与各国诸侯比肩为伍呢?”

“我儿,都到这时候了,咱们还考虑那么远干什么呢!”

“父王,我问您,如果我们把樊将军送回秦国,那秦王政就果真不再对我们动手了吗?”

“这个……”

“现在韩赵已亡,楚魏势强,那秦王政很可能在算计我们了,因为他把我们燕国拿去后,对魏楚就会形成包围之势,这在他们的战略上是早已考虑到的。所以,我们送不送回樊将军,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儿子说得很对,燕王喜无可辩驳。两人沉默了好久。

太子丹以为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可是燕王喜又说话了:“我儿,话虽如此,但我们如果把樊於期送回去,秦王政也许一两年后才对我们进攻,要是我们和他顶撞,他立刻就会来的!他对我们的使节说过:“若不把樊於期送回,明年,他就要骑着马进蓟城了!”

“父王,那就把我和樊将军一齐送回秦国去好了!”太子丹站起来说,“因为秦王政也要我的人头呢!”

太子丹把他的老爹燕王喜噎在那里,就回头走了出去。

燕王喜待了半日,拗不过儿子,只好修了一书,派人到咸阳上奏秦王政,说接使节飞书后,即考虑将樊於期送归之事,请大王稍等……意思是想先稳住秦王政。

秦王政怎会受他愚弄?他早就在和他的文臣武将讨论进攻燕国的行动了。

燕国虽远在东北,可是灭赵之后,它就近在咫尺了。秦军可以从赵地发兵,直插燕地,赵之粮草,尽可取用,就像在家里一样。另外,燕之实力远不如赵,秦之军队将会如入无人之境。燕人谁能将兵抵御呢!

太子丹虽决心不把樊於期送回,可他心里也是忐忑不安,他知道燕国是没有力量和强秦相抗衡的。他也没有想出御秦的好办法,愁苦几日,就去请教他的老师鞠武。

太子丹小时候,鞠武曾是他的太傅,是燕国很有学问的人。现在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很好,头脑还清晰。鞠武虽躲在家里,但天下大势仍了如指掌。

见太子丹来了,鞠武只在席垫上直直身子,说:“太子,谢谢你还想着老汉,我行动不便,你就恕我不起来迎接了!”

“您坐着,老师!”太子丹对鞠武行弟子礼后,坐在他的对面。

当初,太子丹把樊於期带到蓟城时,鞠武曾劝过太子丹,不要自取其祸,赶紧把樊於期送出燕境,太子丹没有听。现在在老师面前,太子丹觉得无话可说了。

老师可知道太子丹的来意。他把长长的眉毛抹了一下,看着太子丹说“我知道你来找我说什么,那,我就先说吧。”他说,“还是你父王说得对,你应该把樊将军送回秦国去……”

听了老师的话,太子丹满脸是泪。“老师,从小您就教我成仁取义,到了这时候,您竟要我做不仁不义之人了!”

“仁和义有大有小。”老师说,“你保护樊将军,只是小仁小义……”

“那么,什么是大仁大义呢,老师?”

“凡事为天下人,为燕国人着想,不使他们遭受杀戮,是为大仁。凡事做到不背弃天下人,为天下之大理牺牲一己之小理,是为大义!你执着于保护樊将军,却引来强秦的攻击,燕灭于秦后,秦即得天下十之七,魏楚齐如何能够抵御,必将次第没于强秦贪婪之口……太子的仁义在哪里呢?”

太子丹被老师说得哑口无言。呆了半晌才讷讷地说:“老师,照您说来,天下人对强秦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鞠武叹气说:“曾经有过,可是诸侯都把机会耽误过去了……”他见太子丹正恭敬地听着,就说下去,“秦国之主,辈出英明。穆公、孝公、文王、武王,以及前些年的昭王,他们都懂得富国强兵之术。商鞅变法,法虽烈,却使秦法严整,秦民得教,秦库富足,秦兵善战。秦如一棵大树,现在已成盖天之势,欲锯而使之倒,难矣哉!”

太子丹性情刚正,听了老师的话,虽无法反驳,但心里却是不服。他哀叹道:“上天呀,难道正义就只好跪在邪恶面前俯首听命吗?”

“……太子,你忘记了?”老师说,“当初,我曾劝过你,以信陵君为榜样,联合六国再造合纵,你却置之不顾。现在想联也联不成了,韩赵已亡,事已不可为了!”鞠武摇摇头。

太子丹也觉得错过了合纵的大好时机,但他心里还有万语千言,他太子丹难有信陵君之威望,六国各自有私,历史上合纵了几次,都不能持久,他太子丹就能补天吗?

鞠武也再三喟叹,他说:“世间之人,行于危途欲求平安,造下祸患而求福分,计策浅薄而怨愆深广,只惜一人之厚交,不顾国家之大害,这还让人说什么呢!”

话只能说到这里了。太子丹给老师跪下,磕了三个头,就要告辞。

不知怎的,鞠武这时竟然激动起来,他爬起来,光着脚丫儿追上太子丹,对他说:“有一位高士,你想见一见吗?他比老汉计谋可多了,他也许能够给太子出个好主意。”

“他是谁呢,老师?”

“他是我的至交,名叫田光。”

“田光,我好像听说过,老师领我去见他吧。”

鞠武想了想说:“还是我先去告知他一声吧。”

田光也是一位老先生,年纪比鞠武小一点,也快七十岁了,他是燕国辽东人,自幼喜欢读书,也善剑术,为人侠义诚信,凡他应承的事,拼了命也要做好,因此是个赫赫有名的侠士。

鞠武把太子丹的事告知田光后,田光竟不同意鞠武的意见。他说“老兄,你怎么老是把成仁取义的事,和诸侯国家的事连在一起呢?国家兴亡那是天定的事,成仁取义是个人的事。一个人只要自己做到了不背仁义就很好了,要是天下人都能成仁取义,那不就天下大同了吗?何来的尔虞我诈、流血纷争呢?”

他这也是一理。

鞠武说:“看来你和那太子丹是一路,他很想见见你呢!”

“好的。”田光说,“我没有见过太子丹,但他的为人我是听说过的。太子是个刚烈之人,侠肝义胆。他认为燕秦不能并立,其行虽露,其志可嘉。我也很想见他!”

于是,鞠武就领田光到太子府去了。

太子丹一听田光前来造访,慌忙出迎,他向田光鞠躬三次,像对待鞠武那样称他为老师,然后拉着他的衣袖,走在前面领路。

到了客厅,请田光上座。

太子丹怕地毡不干净,连忙跪下,一边爬行,一边用衣袖给田光拂去灰尘。田光实感不安,说了许多自谦的话。

当日太子丹就留田光吃饭,席间,田光问起太子丹的志向和对天下大势的看法,太子丹不说,只是惟恭惟敬地招待着他。

后来他们就来往起来,太子丹在田光面前始终执弟子礼。

一日,田光和太子丹谈到秦国正虎视眈眈地望着燕国时,太子丹起身对田光一躬到地,然后说:“燕秦不两立,其势必矣!我燕国势弱力薄,不能对付强秦,但我想到了另一个主意……”

“太子,请说出来。”田光说。

“我想请一位壮士,前去刺杀秦王政!”太子丹说。“先生以为可行吗?”

田光没有回答,只是低头想着。

太子丹又说:“秦王政暴虐无道,天人共愤。只要把他除去,秦国必将瓦解,那时,天下诸侯可奋起讨伐,不上半年华夏将太平无事了!”

田光仍没有回答,可是他已抬起头,看着太子丹。

“先生,我要让秦王政吃我一剑!嬴政不死,我难以生。先生认为此计可行吗?请先生教导我,或为我去实行这计划。无论成功与否,我将永世不忘先生的恩德,天下人也会如此,我想先生也将永垂不朽了!”

田光又默想了一会儿,还没说话,就潸潸地流下泪来。他说:“我听说好马在它年轻力壮时,一天可行千里,至于它到了老年,一般的笨马也会跑到它前面去。太子听人说我有些豪侠之行,就这样地崇仰我,岂不知那是我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少壮时的精神已经没有了!今日,太子这样信赖我,并以国家大事相托,怎叫我不愧疚不安呢!我只能言而不能行,不胜此任,辜负太子了!”

太子丹捋起衣袖抹着泪说:“那么,先生能不能给我指一条路呢?我盼望先生的指教,就好像暗夜迷路的人盼望指路明灯一样!”

田光想了好久,说:“我有一位好朋友,他为人处事就像我一样。他现正在壮年,也正好在这蓟城里,我看就让他来帮您吧!”

“这位壮士叫什么名字?”

“他叫荆轲……”

太子丹说:“我早就听说过这个人了,蓟城人传为大侠,没想到竟是先生的朋友。我急于见到荆卿,先生就再助我一臂之力吧!”

田光答应了。

太子丹很高兴,就设宴招待田光。酒至半酣,田光站起来仰天叹道:“啊,荆轲,我的好友,我把您荐给太子,是叫你去送死呀!”说吧,也不向太子丹告辞,就径直往外走去……

太子丹急忙追上去,低声对他说:“先生,我求先生的,先生所答应的都是国家大事,望先生万勿对外人泄露……”

田光点头说:“我知道了,太子放心……”

他们相傍着走到中门以外,太子丹又说:“先生,丹所托之事,无论能成与否,皆国家密事也,请勿让外人知道!”

田光猛地站住,回身看着太子丹,他的眼睛严厉而悲哀,说:“河水之来,弥弥洋洋,这好比君子诚信的胸怀,坦荡而无私。田光的心,就像那河之水呀!”不再多说头也不回地去了!

荆轲,卫国人,生于贫寒之家。从小就崇尚侠义,在外面好打抱不平,惹了许多事。他的母亲屡屡地告诫他说:“你呀,得改一改你的脾气了。还是多读点书,将来好去为君王做事……”

荆轲说:“世上不平之事太多了,要是没有人打抱不平,弱者的冤情,谁给他们伸张?天下的正义,怎能维护?”

荆轲长大后,好读书也好武术。胆大心细,侠义沁人。因此声名远播,也结交了不少江湖朋友。

对于治国安民,荆轲也有许多好主意,他曾去面见卫王。卫王听了他的陈述后,不以为然,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荆轲很伤心,从此绝了从政的心思,于是就漫游四方,广交天下侠士。他在燕国结识了击筑高手、音乐家高渐离,视为至交。天天同他喝酒和曲,忘乎所以。

后来,荆轲又认识了贤士田光先生,几个人常常在一起畅谈天下大势,当说到强秦欲吞天下,而诸侯又各顾自家安危,合纵连连失败时,辄扼腕喟叹不已。

田光把荆轲请到家里,好酒好饭地招待他。荆轲奇怪地看着田光,说“都是老朋友了,还用这样吗?”

田光也不吭声。

酒足饭饱后,田光对荆轲说:“敝人和足下相交日深,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荆轲知道下面将有话说,于是回答道:“先生处事公正无私,与友冰心铁骨,无论文章见识都在我辈之上……在燕国,这是有口皆碑的!”

“可是田光已经垂垂老矣,遇到事情难以受人重托,怎比得老弟年华正茂,可使之于万里之外,可信行于胸腹之中……”

“长兄,您是最了解我的,有什么事要我去做,就直说好了!”

田光犹豫再三,“这件事呀,仁义直遏流云,非老弟不能成功,可是……”

“这样的事,正是我梦寐以求的,长兄说出来就是!”

田光给荆轲跪下,低头不语。

荆轲怎么拉他也不起。最后田光说:“愚兄想把这件事付托给足下,你答应了我,我才起来!”

荆轲说:“先生所托,必是最忠最义之事,我哪有不应之理,我就是肝脑涂地也是要完成的!”

田光站起来了,可是他再也不坐。他对荆轲说:“荆卿,燕太子是我的至交,他在咸阳为质时,嬴政不念旧情,对他百般侮辱。今日,秦王政在灭韩平赵之后,其屠刀又直指燕国的胸口了!燕国弱小,一无能将二无强兵,只能坐以待毙。太子丹想找一人到秦国见嬴政,见机行事,或取秦王政之首,或劫秦王政之身以谢列国!此大义也,亦是重任也!可惜田光已近耄耋,身力不支,于是我就替荆卿答应下来了!太子久闻你的大名,急切地想见到你,和你共商大计。这是毁身灭家之事,不知荆卿可愿意否?”

荆轲听后,在田光面前走来走去,良久之后,他遽然站住说:“谢谢长兄深知我心,为我应下这事!只恐我才疏力弱,难成太子之志!”

“那么,荆卿答应了吗?”

“答应了!”

“好!”田光紧握着荆轲两手,“行此塌天大事,非荆卿不可,请坚定信心。下面我还有话相托……”

“先生,请讲吧!”

田光晃着荆轲的手说:“当我应了太子丹为他来求荆卿时,他嘱咐我说:此乃国家大事,愿先生不要泄露给外人,而且叮咛再三。他的意思我明白,请到荆卿后,他要先看荆卿的为人,可信则托,不可信,只待之以上宾就算了!现在我已经把事情泄露给荆卿了,是有点辜负太子对我不疑之心,心里很不安……”

荆轲说:“我想豁出命去,为太子,为先生完成这一忠义大事了,请勿疚于心中!”

“不行呀,”田光说,“有负于朋友之信,非君子也!”

“那,先生怎么办才好呢?”

田光说:“既然辜负了朋友的信任,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太子?我今天只有自戕这不信之身,以报太子,以激励荆卿之志!”

荆轲不以为然地说:“何必如此,天下人谁都知道先生是个诚信君子!”

田光拔出佩剑,飞快地向自己的脖子抹去,荆轲惊呆了,等他回过神来想去相救时,田光的脖颈已被割断大半,鲜血喷涌。田光又看了荆轲一会儿,就陡然倒地了!

田光的死,给荆轲的冲击是很大的。他抱着田光的尸首痛哭道:“先生,您的忠义,如日如月,天下无人能比。我一定追随在您的身后,做您的学生,把您的付托完成,我将仰着脸,毫无愧疚地去见您于地下……”

现在像田光这样的人大概是没有了。他也忒认真了,他的死,后人并不理解。他那样做,与其说是为了信义,不如说是给荆轲一个义无反顾的激励,真是把人往死里按……

几天后,荆轲和他的朋友高渐离等相帮着把田光安葬了。但他没把和田光之间的事告诉任何人。

又过了几天,荆轲才去见燕太子丹。

当太子丹知道田光为守信而自裁之事后,大哭道:“田光先生这样对我,燕丹即使九死也难报也!”于是亲到田光墓前,以上礼致祭。如此者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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