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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史——“维世教觉人心”:东林书院的本来面目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03 16:03:13 0


1.杨时的东林书院与邵宝的东林书院

东林书院原本是宋儒杨时的讲学场所。

杨时,字中立,号龟山,南剑将乐人,宋熙宁九年进士。当时河南程颢与其弟程颐,讲习孔孟绝学,河洛之士翕然师从。杨时调官不赴,到河南颍昌拜谒程颢,执弟子礼,相得甚欢。及其南归,程颢目送说:“吾道南矣。”程颢死后,他又求学于程颐,“一日见(程)颐,颐偶暝坐,(杨)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历史上脍炙人口的“程门立雪”,就是杨时求师心切的佳话。杨时在他的《中庸义序》中说:“予昔在元丰中,尝受学明道先生之门,得其绪言一二,未及卒业而先生殁。继又从伊川先生。未几,先生复以罪流窜涪陵,其立言垂训为世大禁,学者胶口无敢复道……追述先生之遗训,著为此书,以其所闻,推其所未闻者,虽未足尽传先生之奥,亦妄意其庶几焉。”

他以“龙图阁直学士”告老致仕,在无锡县城东隅创办东林书院,在此著述、讲学。康熙《东林书院志》说:“东林者,宋杨文靖公龟山先生讲学之所也。考邑乘,东林在城东弓河上。宋政和间龟山先生寓是讲学十有八年,名东林书院,岁久倾圮。”以继承杨时遗志为己任的顾宪成,在兴复东林书院时说:“有宋龟山杨先生,受业两程夫子,载道而南。一时学者翕然从之,尊为正宗。考锡乘,先生尝讲学是邑十有八年,建有东林书院。岁久,旁落为东林庵,而书院废矣。距今五百余年,俯仰顾盼,莫不喟然叹息。”

明朝成化年间,无锡人邵宝“图修复之,不果”。所谓“图修复之,不果”云云,是大名鼎鼎的高攀龙所说:“(无)锡故有东林书院,宋龟山杨先生所居,……阐伊洛之学。后废为僧舍。邵文庄公(宝)图修复之,不果。”身为无锡人的高攀龙只说对了一半,邵宝虽然没有修复位于城东的杨时书院,却在城南另建一所东林书院。关于此事,严瑴作过辨析,写了一篇《两东林辨》,说无锡有两个东林书院,一个在城东(即东林本),一个在城南(即东林支)。邵宝欲兴复杨时书院未果,在城南锡伯渎畔另建一所东林书院。而杨时书院在城东弓河畔,万历年间顾宪成在此旧址上兴复东林书院后,城东东林书院逐渐荒废,无人知晓。

无锡人严瑴写的《两东林辨》是一篇很有意思的文章,足以加深对东林书院的认识。他写道:

吾邑两东林,其可徵有三:

《东林摭遗》曰:龟山先生书院久废,隆(庆)万(历)间有庠长盛君鎜锐图兴复,具呈请之耿宗师。宗师嘉允,下其事于诸生,佥谓以僧区言,则保安本也,东林支也。(冯择贤《锡山志》:

大寺各有所统,小寺各有所隶,故城内东林庵名保安寺下院,以为保安之所统也。)以书院言,则城东之东林本也,保安之东林支也。兹欲修复,盍专于本焉图之。一徵也。

孙少宰柏潭先生《东林庵记》略曰:考邑志,龟山讲诵故在东林禅院右偏,而王文成所记东林书院在伯渎之上,东望梅村二十里而遥,此则又与弓河之东林相去辽绝。二徵也。

高先生撰《顾端文公行状》略曰:杨先生令萧山归来,依邹忠公志完于毗陵。忠公寻卒,依李忠定公伯纪于梁溪,凡十八年,往来毗陵、梁溪间。栖止东林,阐伊洛之学。后废为僧舍,邵文庄公图修复之,不果。曰不果,则文庄讲学止在保安东林矣。三徵也。

严瑴说法是有根据的,邵宝与王守仁的记载可以为证。邵宝《毗陵道南书院记》写道:“道南书院曷为而建也?为祀宋龟山先生文靖杨公中立而建也。公南剑人也,常曷为祀之?公学于程门,还自伊洛,至常(州)而留焉。谓泰伯延陵之墟也,而邹周三公又与有故,故周旋延陵、勾吴之间,与诸生讲道者十有八年。其风流在士林,功化在后学者,博且弘矣。是以没而祀之,比诸乡先生。越绍熙初,郡始立祠。绍定、淳祐间,继祠益严。至胜国时,乃有龟山书院之创,而其圮也久矣。国朝成化初,尝起废焉,而不设像。寓二贤祠者如故。前郡守宜宾王侯欲改图未果,今郡守前监察御史琼台陈侯,实乃卜吉而别建之……自孟子殁至于有宋,千有余年矣。南安之会,程子得周子之道而北,洛学于是乎大振,此斯文再启之源,天地间一大机会也。伊洛之游,龟山得程子之道而南,闽学因之大成,此斯文再传之委,天地间又一大机会也。是二机会者,人耶?天耶?其然也,孰能与之。是故君子谨诸南安有书院焉,名之曰道源,为周程志也。今是院也,为龟山志也,名曰道南,不亦宜乎。”这个重建的道南书院,就是城南东林书院。

王守仁为此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城南东林书院记》,来纪念邵宝先生:“东林书院者,宋杨龟山先生讲学之所也。龟山殁,其地化为僧区,而其学亦遂沦入于佛老训诂词章者且四百年。成化间,今少司徒泉斋邵先生,始以举子复聚徒讲学于其间。先生既仕而址复荒,属于邑之华氏。华氏,先生之门人也,因先生之故,仍让其地为书院,用昭先生之迹,而复龟山之旧。先生则自述其废兴,而以记属之某。当是时,辽阳高君文豸方来令兹邑,闻其事,谓表明贤人君子之迹,以风励士习,此吾有司之责……夫龟山殁,使有若先生者相继讲明其间,则龟山之学邑之人将必有传者……从先生游者,其以予言而深求先生之心,以先生之心而上求龟山之学,庶乎书院之复不为虚矣。书院在锡伯渎之上,东望梅村二十里而遥。”

邵宝,字国贤,号二泉,常州无锡人。杨一清对他赞扬有加:“举甲辰(成化二十年)进士,出知河南许州,以礼让为国,所举动多风化中事。作《新庙学》谕诸生义利公私之辨,及忠孝大节。闻者感动,皆知慎其所自立。次教之读书为文,矩则许之,文风蔚然改观……以荐为江西提学副使。至则以身为教,先行检而后辞艺,黜浮崇雅,士类勃兴。修濂溪书院,白于巡抚林公待用,檄取濂溪族孙守祠。改建白鹿洞书院,清学田,定课程,远近向慕……公平生操履端饬,自登第至侍养家居,一切馈遗不苟受,箧中无长物,唯图书、金石、遗文而已。公于家称孝子,于国称名臣,于世称纯儒,杰然为天地间完德君子。公性度端雅,贞介夙成,临事犹讲学,未尝疾言遽色,人或数百语不能终,公以数语即竟之。尝曰:‘愿为真士夫,不为假道学’,于声色货利绝口不言。”

邵宝兴建的城南东林书院,又名二泉书院,日久荒废。后人出资出力,于万历三十五年至三十六年,重修二泉书院,恢复旧观。顾宪成出于对邵宝的敬仰,撰写《重修二泉书院记》,记述重修二泉书院的经过,然后赞叹道:“古称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又其次立言。先生诚心质行,表里皭如,贫贱不为移,富贵不为淫,威武不为屈,能立德矣。由释褐以至悬车,所在惠泽洽焉,教化行焉,风纪肃焉,典刑树焉。上获下信,暗而弥章,能立功矣。‘简端录’寤寐圣贤,阐性命之精蕴;‘日格子’折衷千古,定是非之权衡,能立言矣。”而此时顾宪成兴复的东林书院已经如日中天,蜚声大江南北,邵宝的书院虽然得到重修,人们已经忘却它原本是城南东林书院,只知道它是二泉书院。有鉴于此,严瑴才会写《两东林辨》,告诉人们,无锡曾经有过两个东林书院。

2.顾宪成兴复东林书院

顾宪成,字叔时,号泾阳,常州无锡人,嘉靖二十九年八月初七日,出生于无锡泾里。七岁时,读《大学》《中庸》,二十岁时师从张子期。张子期又名张淇,年轻时游学于唐荆川、薛方山两先生之门,他授书不拘泥于传注,直发其中所自得者。有人对宪成说:“剑浦李公教其子读四书,只读白文。”宪成转告张先生,张先生说:“朱子绝世聪明,却退然自处于章句,一字一训,若村学究然。诚欲天下后世三尺之童都晓得圣贤话头,做个好人,此天下之心也。吾辈如何这等说。”宪成说:“恐毕竟非上智事。”隆庆四年补县学诸生第一,即以文名世,坊间所刻诸论,皆其历试冠军之作。万历四年,应天乡试第一名中举。据他的挚友高攀龙说:“当是时,先生名满天下,其为文章斟酌古今,独辟乾坤,学者宗之如山于岳,如川于海。而先生退然谓,此非吾人安身立命处,心所冥契则五经四书,濂洛关闽,务于微析穷探,真知力践,自余皆所不屑矣。”万历八年二月,会试中式第二十名;三月殿试第二甲第二名,赐进士出身,授户部主事,时年三十一岁。

顾宪成与另两名新科进士魏允中、刘廷兰,号称榜中三解元,以名世相期许,以道义相琢磨,慷慨激昂评论内阁首辅张居正。张居正颇为忌惮,对主持会试而成为“三解元”座师的申时行说,贵门生有三元会,你知道吗?每日都在评骘时事,居然华衮斧钺一世。内阁次辅申时行并不知情,张居正解释道,三元者即三解元顾某、魏某、刘某。这三人鉴于时事日非,相约上书申时行,请他出面匡救。顾宪成写成草稿,见魏允中、刘廷兰所写文稿,深表叹服,便在上面签了名。

这份上申相公书,反映了顾、魏、刘三人的政见:“窃闻君子在朝,则天下必治;小人在朝,则天下必乱。君子非自能在朝也,有君子之领袖为之连茹而进也。今宁无君子之领袖乎?而何未见其多?小人非自能在朝也,有小人之领袖为之连茹而进也,今宁有小人之领袖乎?而何未见其少?老师(指申时行)之于首揆(指张居正),将一切听而顺之欤,吾惧其为随抑逆而挽之欤!”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现状的不满情绪,希望申时行有所作为。在当时形势下,申时行必须与张居正保持步调一致,当然不可能出面“匡救”。

万历十年,张居正旧病复发,久治不愈,朝中高官纷纷放弃本职工作,朝夕奔走,为张居正做佛事,摆道场,冒着仲夏炎炎赤日,拜读表章,向上天祈祷。顾宪成期期以为不可。高攀龙写道:“江陵(张居正)病,举国若狂,为祷于神,先生独不可。同官危之,代为署名,先生驰骑,手抹去之。”他的另一位挚友赵南星也有类似的回忆:“是时,江陵当国方横,举国若风中之蒲苇,公(顾宪成)与南乐魏公允中、漳浦刘公廷兰,慷慨论议,持天下之名教是非。江陵闻之不平……江陵大病,举朝醵金为祭,祷于神。公拒不预,同曹代为署名,公使人涂灭之。”

万历十一年至十四年,顾宪成请假回乡,读《易》《春秋》。万历十四年七月,假满北上,出任吏部验封司主事,依然保持特立独行的风格。进京后与内阁辅臣王锡爵的一番对话,足见一斑。王锡爵问:“君家居且久,亦知长安(北京)近来有一异事乎?”顾宪成回答:“愿闻之。”王锡爵说:“庙堂所是,外人必以为非;庙堂所非,外人必以为是。”顾说:“又有一异事。”王问:“何?”顾说:“外人所是,庙堂必以为非;外人所非,庙堂必以为是。”两人相与大笑而起。

这一趣闻,流露出顾宪成对朝政的独特看法,看似轻松闲聊,实则与日后的贬谪、罢官不无关系。

万历十五年,考察京官,都察院左都御史辛自修(字子吉,号慎轩,河南襄城人)主持其事,工部尚书何起鸣列入“拾遗”中,引起内阁辅臣的不满。给事中陈与郊(字广野,号玉阳仙史,浙江海宁人)仰承风旨,纠弹二人,实则包庇何起鸣攻击辛自修,导致辛、何二人同时罢官。顾宪成不平,力陈“当今第一事务”,对内阁辅臣有所訾议:“即如科臣陈与郊等,深诋(辛)自修,得非亦有所承望乎?何怪乎人言之啧啧也。故为当事者今日计,莫若务自反而已。元辅申时行虚衷雅度,天下共推;次辅许国、王锡爵一心一德,和衷弼理,偕臻斯道,正自不难。要在卓然以皋夔稷契相勖,不但如近时所称名相而已,庶几可以答天下耳。若乃以智角智,以力角力,释仁义道德之用,而竞巧拙于毫毛,假饶得济,终属杂霸杂夷,非今日所宜用也。”

结果,顾宪成被贬谪为湖广桂阳州判官。刑部侍郎陈瓒问王锡爵,顾宪成立论最公,何以不免?王锡爵拂然说:“渠执书生之见,徇道路之言,焉知庙堂苦心。”陈瓒不以为然:“书生之见当守,道路之言当采,勋部(顾宪成)苦心,亦不可不察也。”看来王锡爵对顾宪成颇有成见,贬谪是在意料之中的。

万历二十年,顾宪成晋升为吏部考功司主事、吏部验封司员外郎。“三王并封”之议一出,顾宪成又与王锡爵发生冲突,他偕同官上疏反对“三王并封”。随后写信给王锡爵,希望他幡然悔悟:“昨请教册立之事,实百其难。明旨一定,何以转移?人情汹汹,何以镇定?上欲不愆于明旨,下欲不骇乎人情,故曰难也。究竟则请期一着,尚可自图,然而非阁下莫能任……弥缝转易,挽回转难,岁复一岁,有何底止?窃以为宜听九卿科道,仍尊屡旨,合辞以请,而阁下从中调停,恳示定期,即甚迟不得越一年。庶几圣心确有所主,不开窥伺之端;人心专有所属,不萌二三之衅。议论方嚣而复定,国本几摇而获安,真阁下事矣。”

以后在京察、会推时,多次与王锡爵意见相左。万历二十一年京察,顾宪成配合吏部尚书孙鑨、考功郎中赵南星,尽黜执政大老之私人。赵南星被斥,宪成疏请同罢,不报。不久,顾宪成迁文选郎中,力杜私谒,权贵不得关其说,所推举率与执政抵牾。先是,吏部缺尚书,王锡爵欲用礼部尚书罗万化(字一甫,号康洲,浙江绍兴人),顾宪成说:往者内阁不专用词林,今悉已为所据,只吏部铨衡一席可为外僚一展风采,词林又欲占据?力持不可,乃用陈有年(字登之,号心谷,浙江余姚人)。后廷推阁臣,罗万化又不在名单上。王锡爵愤然责问:始廷推吏部尚书,说词林不当预,今推内阁辅臣,也不当预?此时,王锡爵即将谢政,廷推代者,皇帝圣旨有“不举资品”等语。顾宪成与陈有年推举已经致仕的王家屏、沈鲤、孙鑨,以及沈一贯、孙丕扬、邓以赞、冯琦等七人。皇帝大为不悦,指责吏部“朋奸”“专擅”,将顾宪成贬谪为杂职。谕旨一出,举朝大骇。户科给事中卢明诹抗疏论救,皇帝大怒,不仅卢明诹降级,而且将顾宪成削籍为民。兵科给事中逯中立申救顾宪成、卢明诹,皇帝益发愤怒,下旨将逯中立降级,卢明诹削籍为民,廷臣终于不敢出声。万斯同感叹道:“(顾)宪成既废,名益高,中外推荐无虑百十疏,帝悉不报。”

离开了令他伤心令他绝望的政坛,顾宪成全身心投入著书立说、聚徒讲学之中。吏部公务繁忙,积劳成疾,万历二十二年九月回家乡后,他经常眩晕。在病中体究心性,有所心得,就记下来,日积月累,成为他的名著《小心斋札记》。邹元标称赞此书沉潜粹密,可以与薛瑄的《读书录》相媲美。抛却政治的烦恼,他把志趣转向了学术。他的后人编写的年谱,留下了宝贵的记录:

——万历二十五年,四十八岁。课士于同人堂。连岁弟子云集,邻居梵宇,僦寓都遍,至无所容。公商之仲季,各就溪旁近舍,构书室数十楹以居之,省其勤窳,资其乏绝。溪之南北,昼则书声琅琅如也,夕则膏火辉辉如也。过者停舟叹羡,即行旅皆欲出于其途。泾白公乃于小心斋之东辟同人堂,规制弘敞,萃四方学者,及弟子甥侄。月凡再试,泾白公临而课之,自为程以质多士,刻之曰《信心草》,赏罚激劝,会规严甚……缪昌期当时久困诸生,马世奇君尝方垂髫,并留之家塾。又数年,张大可观甫,以都司驻刘河,来问业,皆受公知遇最奇。其后,缪死珰,马死寇,张死登莱之难,论者以为程朱之门所未有也。

——万历二十六年,四十九岁。八月,会南浙诸同人,讲学于惠泉之上,作《质疑编》。此会之所由举也,时太仓管东溟志道,以绝学自居,一贯三教,而实专宗佛氏。公与之反复辨难,积累成帙,管名其牍曰“问辨”,公亦名其编曰“质疑”……按是会,同邑叶参之茂才与焉,来书云:“末学喜附门墙,但愧无受教地耳。”后与高存之相继主东林之席。

——万历二十七年,五十岁。是时,乡郡诸君子以讲学为事者,宜兴安节吴公达可,武进启新钱公一本,暨薛公玄台辈数人,于其一也,名孔兼(景素),金坛人。

八月,会阳羡山中,作《质疑续编》。高存之日记云:会中俞定所问,乡愿既是同流合污,如何又忠信廉洁?先生曰:“乡愿之同流合污,从而不倡者也,大家一滚随去,凡事都不做头。既以忠信廉洁媚君子,而其同流合污又不为倡而为从,则君子亦宽之而不责矣;既以同流合污媚小人,而其忠信廉洁又不为真而为似,则小人亦安之而不忌矣。”

——万历二十八年,五十一岁。九月,会泉上。邹孚如(观光)作尚行书院,求之为记。公简友人曰:“孚如此举甚可敬,弟素有此念,数年来一病遂灰,然耿耿时不忘,屡欲问胜龙山,盖以此也。”

——万历二十九年,五十二岁。九月,会乐志堂。同志聚晤,往往论初入门工夫。公言:“此处亦难指定,才指定,便不免因药发病,故必从性地入,方稳。”

——万历三十年,五十三岁。六月,作《朱子节要序》:“……世好奇,朱子以平,平则一毫播弄不得,高明者遏于无所逞而厌之。世好圆,朱子以方,方则一毫假借不得,旷达者苦于有所束而惮之。故不便也,于是乎为之辞……”

一夕,梦杨龟山先生于崇正书院,拜而请曰:“孔子删述五经,垂训万世,寻遭秦火,犹然无恙……”次年,创复东林,实文靖讲学故地。

从同人堂讲学开始,他就有志于创建一所书院,邹观光创建尚行书院,他有感而发:“弟素有此念”。所以他会梦见杨龟山先生,生发出创复东林书院的念头。他常与挚友高攀龙谈及此事,高攀龙回忆道:“于是先生时时谓攀龙曰:‘日月逝矣,百工居肆以成事,吾曹可无讲习之所乎?’(无)锡故有东林书院,宋龟山杨先生所居。杨先生令萧山,归来依邹忠公志完于毗陵。忠公寻卒,依李忠定公伯纪于梁溪。凡十八年,往来毗陵、梁溪间,栖止东林,阐伊洛之学。后废为僧舍,邵文庄公图修复之,不果。及是,先生吊其墟,慨然曰:‘其在斯乎?’遂闻于当道,茸杨先生祠,同志者相与构精舍居焉。”这就是顾宪成兴复东林书院的缘起。

为了发扬光大杨时的道脉与学脉,争取无锡知县、常州知府支持兴复东林书院,顾宪成展开宣传:“有宋龟山杨先生,受业两程夫子,载道而南。一时学者翕然从之,尊为正宗。考锡乘,先生常讲学是邑十有八年,建有东林书院。岁久,旁落为东林庵,而书院废矣。距今五百余年,俯仰顾盼,莫不喟然叹息。某等僭不自量,欲相与共图兴复。然念祠堂以崇先哲之懿范,则道脉系焉;书院以广友朋之丽泽,则学脉系焉。所关重大若此,非藉宠灵不足以树风声,而垂永永也。会庠友马希尹等合呈上请……幸亟允(马)希尹等之请,上之表章正学,焕发幽光,俨尔仪刑之如在,下之开示周行,振起来学,昭然向往之有归。不腆九峰二泉之间,行将坐收濂洛关闽之胜。”

顾宪成提及的马希尹,是无锡县儒学生员。万历三十二年二月初七日,他联合生员王纯一、孙之贤,向无锡知县请求兴复东林书院。他们的呈文写道:“兹邑有杨龟山先生书院,创自政和之世,葺由嘉靖之初。从游一十八年……一时明道法之宗,瞻依孔孟;通邑洗异端之习,诵法程朱。讵期习与时移,教随人息。招提在望,仅闻演法坛场;书院久墟,无复谭经皋比……伏乞念士风之宜振,怜习俗之久污,亟赐主持,弘敷教泽,俾升堂入室,岿然开道术与东南。”

脱离官场回到家乡无锡的高攀龙,与顾宪成通力合作,致力于兴复东林书院。他写信给常州知府欧阳东凤(字千仞,湖广潜江人),请他大力支持;“东林书院见于王文成公之记者,不论矣。嗣后督学者三议兴复,一见于闻人公名诠,一见于耿公名定向,一见于谢公名廷杰。檄文具在,而皆不果。虽曾葺有祠堂三楹,后竟毁为他构,良以其规制芜陋,始未尝为久远之计也。今藉老公祖在,事以其时则可矣。故倡之自泾阳先生,二三同志和之,已集三百余金,可为堂构计。而必上闻于老公祖,且欲求转申两院及学台者,盖以此举为多士所愿,因其愿而重之。以当途主持,便可成风,风则动,未必不为流俗变化之机云耳。”

得到无锡知县、无锡县学、常州知府、常州府学的支持,兴复东林书院的工程进展顺利,四月十一日开工,九月九日完工。书院的主体部分,如依庸堂、丽泽堂以及精舍等相继完工,所用经费主要来自志同道合者的私人捐助,官方资助的经费则用于祭祀杨时的道南祠的修建。顾宪成讲明了其中的原因,希望保持民办书院的独立品格:“书院乃吾侪讲习之所,不宜上费公帑。而道南祠祀龟山先生,旧制殊未称,议以官府所捐者专供建祠之用。讲堂则同志者合并为之,依庸、丽泽次第营构。”

东林书院完工后,常州知府欧阳东凤应邀撰写《重修东林书院记》,一则说:“杨龟山先生载道而南,与晋陵邹道乡诸先生讲学东林之上,此东林书院所由创也。而地以人重,至今岿然。龟山非晋陵产也,以游寓也,而故所讲学处存之至今。”再则说:“倘宋儒之学,因是以张于晋陵,而大明于天下,滔滔世道亦且因是以有纲维,而不至如余前所脉脉者,其所补宁小小也?”三则说:“书院经始于甲辰(万历三十二年)之四月十一日,九月九日告成,费一千二百缗有奇,皆诸荐绅之所捐资。诸台使监司暨郡邑在列者,各分俸钱及赎锾佐之。荐绅倡始者谁?顾文选宪成、礼部允成,高行人攀龙,安封部希范,刘职方元珍,荆溪史奉常孟麟。而陈湖州幼学,叶尚宝茂才,张孝廉大受,同郡钱直指一本,王孝廉永图,并有助焉。”明确指出,建造东林书院的经费来自缙绅的捐献。

3.东林书院的规制、会约与院规

由于顾宪成、高攀龙诸君子学问博大精深,人品刚方耿介,重修的东林书院声誉日隆:“端文公(顾宪成)主盟,岁集吴越士一大会,月一小会。时中丞周公孔教、直指杨公廷筠、观察蔡公献臣,皆移檄授餐。而四方来观者,上自名公卿,下迨布衣,莫不虚己悚神,执经以听。东南讲学之盛,遂甲天下。”顾宪成希望把这一盛况载入史册,嘱托刘元珍编纂《东林志》。

刘元珍,字伯先,号本孺,常州无锡人,性格伉爽,少年时即以名节自励。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授南京礼部主事,升任兵部职方司郎中。万历三十三年,内阁首辅沈一贯借考察之机,发泄私愤,刘元珍上疏,弹劾沈一贯“罔上行私”,给事中钱梦皋“顽钝无耻”。沈一贯恨之入骨,意欲廷杖。恰巧雷震郊坛竿木,皇帝取消廷杖之议,削籍为民。刘元珍回到家乡无锡,与顾宪成等在东林书院讲学,寒暑不辍。万历四十二年,刘元珍写成《东林志稿》,顾宪成已于两年前去世,他只能请高攀龙为该书作序。可惜刘元珍英年早逝(五十一岁),此书未能刊行。

明末清初讲学于东林书院的严瑴,在刘元珍《东林志稿》基础上,编成《东林书院志》,康熙八年由丽泽堂出版。严瑴,字佩之,号生轩,常州无锡人。一生笃学好古,凡经史百家靡不精究,尤其潜心于《易》《春秋》,对其弟严穀说:“读书以理学为主,吾自得《高子遗书》,方知有归宿处。”既而与同乡先贤讲学于东林书院,其著作均与东林书院有关,如《重修道南祠记》《高忠宪公年谱》《高子节要》《东林书院志》。

天启五年,东林书院被毁,康熙三十二年重建,高廷珍等人为了重现东林书院昔日的辉煌,编成洋洋二十二卷的《东林书院志》,于雍正十一年出版,这就是目前最常见的一种东林书院志。

朱希祖《雍正刻〈东林书院志〉跋》说:“顾《东林书院志》自明万历迄清雍正,作者有四,而皆传世。创始者为刘元珍,其书成于万历甲寅(四十二年),然属稿未梓。明末严瑴因雠订刘氏原稿,附益志成二卷,附《两东林辨》暨《或问》凡三卷。清康熙己酉(八年),(高)攀龙从子世泰重辑为数卷,亦未刊行。”其实,康熙《东林书院志》已于康熙八年刊行,作者是严瑴,并非高世泰。

东林书院位于无锡城东隅弓河畔,门一楹,榜曰“道南祠”(孙慎行书),左右联曰:“伊洛渊源旧,梁溪俎豆新。”入门为前堂,进为祠堂,皆三楹。祠设五座几案,中间供奉杨龟山先生神位,左右四龛,供奉自宋以来各朝贤人之位。道南祠前堂有四块牌匾:“理学宗传”“继往开来”“正学津梁”“道在是矣”。前堂有四副对联:

道启东南,一代师儒光俎豆;学宗洛闽,四方贤哲共烝尝。

道衍二程无异学,理宗一贯有真传。

道幸南来,溯本本原原,洛水薪传延一线;恩由北至,看承承继继,锡山俎豆永千秋。

伊洛道统,自北而南,先生实承前启后;洙泗心传,有一无二,诸贤复尊闻行知。

祠堂有匾额五块:“洛闽中枢”“辅翼孔庭”“醇儒亮节”“伊洛正宗”“吾道前津”。有对联二副:

持正论,辟新经,独尊道统,如日月之中天;述粹言,续绝学,递启儒宗,若江河之行地。

载道而南,揭理一分殊之旨,十八年春风化雨;奉神以祀,萃仁至义尽之儒,两三朝威凤祥麟。

书院在道南祠之右,门一楹,榜曰“东林精舍”,内颜“洛闽中枢”。门前木坊颜曰“观海来游”。入门为丽泽堂,堂三楹,北壁置石刻《东林书院记》(欧阳东凤撰)、《依庸堂记》(邹元标撰)。进为依庸堂三楹,堂后庙门一楹,颜曰“燕居”。左右对联:“得其门而入,不可阶而升。”入门拾级而上,为庙一楹,设几案,供奉木主,祭祀至圣先师孔子,左右对联:“尽性至命立三才极,继往开来为万世师。”庙左右各有翼室,左为“典籍”,右为“祭器”。又右一楹为三公祠,设几案,供奉木主祭祀有功于书院的常州知府、无锡知县。

书院南面有一池塘,济以木桥,桥前广道十丈余,建石坊,坊前为通衢,止于弓河。濒河而东,稍折而南,也有木桥。院建大门二楹,榜曰“东林书院”。门联曰:“此日今还再,当年道果南。”两旁翼房数间,仪门一楹。入门为丽泽堂三楹,左右对联曰:“愿闻己果,乐道人善。”进为川堂,再进为讲堂,即依庸堂三楹。依庸堂左右对联曰:“庸德之行,庸言之谨。”“坐间谈论人可贤可圣,日用寻常事即性即天。”堂左右有长廊,通大门,廊外俱有书室。丽泽堂对联有三:

言教莫如诗,观悟到《中庸》章句;

身教莫如礼,持循在《乡党》一篇。

光天下做个人,须循着规规矩矩;

落地来有场事,要识得皜皜巍巍。

一堂聚四海名贤,气节文章,俱自身心着力;

多士食百年旧德,读书尚友,须从伦物立根。

依庸堂有对联四:

主敬存诚,坦荡荡天空地阔;

穷理尽性,活泼泼鱼跃鸟飞。

堂号依庸,言行其垣墉也,谨信其涂塈也,精义入神窥阃奥;

室名丽泽,诗书则径路矣,讲习则步趋矣,践行尽性启门庭。

为道为法为则,守先待后;

不淫不移不屈,知命达天。

夫谁升堂,夫谁入室,宫墙在望,且游圣人之门;

何以明善,何以诚身,丽泽相资,庶友天下之士。

邹经畬《讲堂纪实》笔下的东林书院,俨然弦歌声声的讲学圣地:“负北向阳,前为门,为丽泽堂,川堂中为依庸堂。堂后门一座,为先师燕居堂,奉先师神位……讲院左为道南祠。自讲院门首东至祠,椐树成林。祠前为门,为敞厅,厅后门一座,为祠,上设龟山先生神主,左右列罗仲素先生、喻玉泉先生、尤遂初先生、胡德辉先生、李小山先生、蒋实斋先生、邵二泉先生。有祠田百亩。每岁春秋仲丁,燕居堂行释菜礼,龟山祠行祭礼,即于是日讲学始,余月俱于十四、十五、十六三日。四方来学者,远近不同,而三吴士绅为多。皆诸先生递主之。盖始于万历甲辰(三十二年),东隅片地,遂成洙泗。自壬子(万历四十年)泾阳(顾宪成)先生下世,景逸(高攀龙)先生为政,不异曩时。癸丑(万历四十一年)冬,特延钱启新(一本)先生过东林讲《易》,凡两阅月,开关启籥,人人会心。壬戌(天启二年)景逸先生应诏起光禄,以东林无主,则属之吴觐华先生,而华訒庵与一二同志左右之,一禀二先生遗训。”

邹经畬所说的释菜礼、祭礼,据刘元珍记录,是颇有古风的。古代的释菜礼多在孟春举行,释奠礼则四时举行,东林书院每年正月举行释菜礼,行礼之前三日斋戒,前一日宿院中,在先师牌位前设置祭器、祭品。至日夙兴,主祭者与陪祭者都穿吉服,迎神、鞠躬、跪拜,宣读祝文:“末学某等,敢昭告于至圣先师孔子:惟师祖述尧舜,宪章文武,上律天时,下袭水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兹当东林书院一岁讲习之初,恭修释菜之礼,尚飨。”同日,在杨时及七先生(罗豫章、胡德辉、喻玉泉、尤遂初、李小山、蒋实斋、邵宝)神位前设祭器、祭品,行礼如仪,宣读祝文:“末学某等,敢昭告于宋杨龟山先生之神曰:惟先生倡道东南,至止锡邑,十八年仪刑俨在,五百岁道化如新。兹当东林书院一岁讲习之初,恭修释菜之礼。谨以仲素罗先生、德辉胡先生、玉泉喻先生、遂初尤先生、小山李先生、实斋蒋先生、二泉邵先生配,尚飨。”释奠礼与释菜礼大体类似,更加繁复隆重。

东林书院的讲习,有大会、小会之分。

大会每年一次,或春或秋;小会每月一次,全年共有八次:二月、三月、四月、五月、八月、九月、十月、十一月,酷暑的六月、七月及严寒的十二月、一月暂停(类似后世的暑假、寒假)。无论大会、小会,都有隆重的礼仪:“大会之首日,恭捧圣像悬于讲堂。午初,击鼓三声,各具本等冠服,诣圣像前行四拜礼。随至道南祠,礼亦如之。礼毕,入讲堂,东西分坐。先各郡各县,次本郡,次本县,次会主,各以齿为序,或分不可同班者,退一席。俟众已齐集,东西相对二揖,申末击磬三声,东西相对一揖,仍诣圣像前及道南祠,肃揖而退。第二日第三日,免拜,早晚肃揖用常服。其小会,二月、八月如第一日之礼,余月如第二日、第三日之礼。”

顾宪成为东林书院制订“会约”,崇奉万世斯文之主孔子,以及善学孔子的颜渊、曾子、子思、孟子,以他们的教导为宗旨。他说明其中道理:“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讲明义理,然后推己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名声、取利禄而已。今之为学者,既反是矣。 然圣贤所以教人之法,具存于经,有志之士固当熟读而问辨之。”为此,他遵循朱熹白鹿洞书院的院规,对东林书院的同志规定:饬四要,破二惑,崇九益,屏九损。

饬四要,即一要知本,二要立志,三要尊经,四要审几。

——“知本云何?本者性也,学以尽性也,尽性必自识性始。性不识,难以语尽;性不尽,难以语学。吾绎朱子白鹿洞规,性,学也,不可不察也。”他之所以要提倡知本,有纠正当时学界风气的意图:“窃见迩时论学,率以悟为宗,吾不得而非之也。徐而察之,往往有如所谓,以亲义别序,信为土苴;以学问思辨,行为桎梏,一切藐而不事者,则又不得而是之也。识者忧其然,思为救正,谆谆揭修之,一路指点之,良苦心矣。”

——“立志云何?志者,心之所之也。莫贵于人,莫灵于心。心欲超凡民而之豪杰,豪杰矣;心欲超豪杰而之圣贤,圣贤矣。”显然是针对士人不知自贵,浮生浪死而言的:“有不然者,由其漫然不知自贵耳。幸而知自贵矣,乃或遇富贵贫贱之交则动,遇毁誉之交则动,遇死生之交则动,是情识可得而搀也。又或凭一察,挟一班,语上则黜下,语实则摈虚,语顿则薄渐,语方则左圆,浑然之中强生拣择,是意见可得而搀也。于是纯者驳,通者碍,我之心且不得而有之。即有所就,揆之自家性命,了无干涉。总之浮生浪死,虚担一个人名而已。”

——“尊经云何?经,常道也。孔子表章六经,程朱表章四书,凡以昭往示来,维世教,觉人心,为天下留此常道也。”然而人们对经典存在不敬态度,有的穿凿,有的矫诬,有的玩物,有的执方,总之是“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因此他说:“若厌其平淡,别生新奇以见超,是曰穿凿;或畏其方严,文之圆转以自便,是曰矫诬;又或寻行数墨,习而不知其味,是曰玩物;或胶柱鼓瑟,泥而不知其变,是曰执方。至乃枵腹高心,目空千古,一则曰何必读书,然后为学;一则曰六经注我,我注六经。即孔子大圣一腔苦心,程朱大儒穷年毕力,都付诸东流已耳。然则承学将安所持?循乎异端曲说,纷纷藉藉,将安所折衷乎?”

——“审几云何?几者动之微,诚伪之所由分也。本诸心,必征诸身;本诸身,必征诸人,莫或爽也。凡我同会,愿反而观之,果以人生世间,不应饱食暖衣,枉费岁月。欲相与商求立身第一义乎?抑亦树标帜,张门面而已乎?果以独学悠悠,易作易辍,欲相与交修互儆,永无退转乎?抑亦慕虚名,应故事而已乎”?据吴桂森解释,所谓审几,是要审察当下讲学一念,诚耶?伪耶?为己耶?为人耶?

破二惑,一是迷惑于无锡从未有讲学之会,二是迷惑于学问只须躬行不必讲。顾宪成针对人们对东林书院讲学之会的讥笑或惊骇,分析道:“所为笑者,谓迂阔而不切耳;所为骇者,谓高远而难从耳。窃惟伦必惇,言必信,行必敬,忿必惩,欲必窒,善必迁,过必改,谊必正,道必明。不欲必勿施,不得必反求,学者学此者也,讲者讲此者也。”他针对学问只须躬行不必讲,分析道:“士之于学,犹农之于耕。农不以耕为讳,而士乃以讲学为讳;农不以宋人之槁苗移诟于耕,而士乃以某某等之毁行移诟于讲学,抑亦舛矣。”吴桂森解释顾宪成的意思:“所谓二惑者,一则曰讲学迂阔而不切,有高远而难从,如朱子(白鹿)洞规,皆须臾所不可离,曷云迂阔?夫妇所可知能,曷云高远?此不当惑者也。一则曰学顾力行何如耳,若讲之而所行则非,何益?不知此病在所行,非所讲耳,岂得亿逆其行而先诟讲学也。此不必惑者也。”

崇九益,是说明东林之会有九大益处:

一,专以道义相切磨,使之诚意、正心、修身,以求达到圣贤之域。

二,本县缙绅及四方名硕惠临,向慕而来之草野齐民、总角童子皆得环而听教。

三,会讲之时,长者俨列于前,少者森列于后,耳目一新,精神自奋,默然相对,万虑俱澄。

四,会讲之时,非仁义不谈,非礼法不动,瞻听之久,潜移默化,一切凡情俗态不觉荡然而尽。

五,一堂之上,雍雍济济,能彼此互相严惮,能彼此互相切磋,声应气求,随取随足。

六,一人之见闻有限,众人之见闻无限,或参身心密切,或叩诗书要义,或考古今人物,或商经济实事,或究乡井利害,片言立契,相悦以解。

七,会讲虽然每年八次,每次仅三日,每日仅数刻,足以弃旧图新。既会之后,常如会时,了此数刻间公案,岂非人生一大关键!

八,愿闻己果,乐道人善,责我也周,望我也厚,爱我也至。纵欲妄自菲薄,聊自姑息,也不可得,岂非人生一大幸事!

九,会以明学,学以明道。其立言以声为律,并非世俗所谓立言;其立功日新而富有,并非世俗所谓立功;其立节成仁取义,浩然塞天地,并非世俗所谓立节,岂非人生一大究竟!

关于九益,吴桂森有一个简单的概括:一,讲学教人为圣为贤,非止科名;二,广联同志;三,指视森严;四,整肃习气;五,寻师觅友;六,广见博闻;七,可以按既往,可以筹将来;八,人之责望我者愈重;九,我之自树立者方真。凡此九益,可以陶铸生平,决非小事。

屏九损,就是要摒弃九种卑劣习气:鄙,僻,贼,浮,妄,怙,悻,满,莽。具体说来:一,比昵狎玩,鄙也;二,党同伐异,僻也;三,假公济私,贼也;四,或评有司长短,或议乡井曲直,或诉自己不平,浮也;五,或谈暧昧不明,及琐屑不雅、怪诞不经之事,妄也;六,己有过,贵在速闻速改,而或恶人之言,巧为文饰,怙也;七,人有过,贵在委曲密移,而或对众指切,致其难堪,悻也;八,问答之间,已经偶殊,答者宜徐察问者之指若何,明白开示,而或遽为沮抑,使之有怀而不展;问者宜细绎答者之指若何,从容呈请,而或遽为执辨,至于有激而不平,满也;九,人是亦是,人非亦非,道听途说,略不反求,莽也。

顾宪成最后总结道,他所写的东林会约,大都从朱熹白鹿洞书院的院规引申而来,退而思之,更发深感——“今日之会,乃一最重担子也。如此机缘,不可辜负,宜作何酬答?如此担子,不易肩荷,宜作何承当?”因此他起草东林会约,求教于同志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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