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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史——临清民变、湖广民变及其他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03 16:03:07 0


早在万历二十七年二月,吏部尚书李戴就已指出矿税太监所酿成的社会危机,迟早会触发民众的暴乱。他说:方今水旱灾害频仍,田野萧条,民不聊生,日甚一日,“此正奸宄窥伺窃发时也,而又益以纷纷矿店,以发其机而速其变,是岂可不为寒心哉”?更何况,矿税太监干的是焚林竭泽的勾当,对地方而言,无异于剜肉割肤之惨,聚敛来的钱财大部分落入此辈私家囊橐,“徒使利归群小,怨归朝廷,厚贵未收,荣名顿损”。随之而来的后果不堪设想:“且恐轻悍任侠者出而奋臂一呼,四海民生,无生之乐,有死之心,云合响应。即便瓦砾化为黄金,何益于国家?”李戴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后来的事实表明,一系列民变的爆发,其源盖出于此。

1.太监马堂的横征暴敛与临清民变

山东的临清,京杭大运河穿越而过,是南北商品转运的重要枢纽。大运河中段会通河疏浚后,临清成为“漕挽之喉”“萃货之腹”,“舟车络绎,商贾辐辏,天下商旅出于其途”。

弘治二年,临清由县升格为州。万历中,临清的人口由明初的1 502户、8 356口,猛增到30 323户、66 745口。顾炎武论述山东形势,指出山东要害之地有五处,临清居其一,它的要害就在于“南北之咽喉”。万历二十七年临清民变爆发,官员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首先想到的就是“南北之咽喉”,纷纷指出:临清运道之咽喉,齐鲁之扼塞,民俗剽悍,加之东西南北之人贸易辐辏,乘乱一呼,云集雾合。此地一摇,京师欲安枕而不得。

皇帝当初向这里派遣矿税太监时,恐怕没有考虑到“此地一摇,京师欲安枕而不得”,而是看中了它是一个很有油水的钞关所在地。早在宣德年间,朝廷鉴于商业的发展,在全国设置了七个钞关,临清是其中之一,此外还有河西务(顺天)、浒墅(苏州)、九江、北新(杭州)、淮安、扬州。从每年征收税银的数量来看,临清无可争议地占据首位:

1.临清   83800两

2.浒墅   39900两

3.北新   36800两

4.河西务  22900两

5.淮安   22700两

6.九江   15000两

7.扬州   12900两

到了万历二十五年各个钞关的税银有了明显增长,临清仍遥居首位。据户部督饷侍郎张养蒙报告,每年各钞关税银数量如下:

1.临清   108000两

2.河西务  61000两

3.浒墅   52000两

4.北新   43000两

5.淮安   32000两

6.九江   20000两

7.扬州   18000两

热衷于聚敛的皇帝,当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财税重地,他命天津征税太监马堂兼管临清的征税事宜。万历二十六年十二月,马堂向内库进奉税银8 100两。次年三月,马堂向皇帝奏请,增加天津、临清每年税银二万两。为了达到增税目的,马堂公然违背原先颁布的条约“杂粮十石以下即小本生意免税”,在临清旧城、新城内遍布税吏,竭泽而渔。凡是背负肩挑米豆杂粮的小贩,都不放过,一概征税,以致小商小贩不敢到城里做买卖,小民生计受到很大影响。矛盾激化,终于导致万历二十七年四月二十四日的民变。

据山东巡抚尹应元报告,民变的始末大致如下:

四月二十四日未时(午后),脚夫小民三四千名,聚众包围了马堂的税监衙门,声言:马监丞招募来的征税吏役,不遵守先前颁布的“杂粮十石以下及小本生意免税”条约,在本州新旧城,凡系背负米豆生理之类,尽行抽税,以致贩卖俱不进城,小民度日艰难。当时税监尚未开门,群众围在外面高声喊叫。突然衙门内冲出一批兵丁,手持木棍赶人,用弓箭射击,还捉拿了五六人,关进门内。外边群众高声叫喊:里面杀死人了!众心忿激之下,奋力冲进门内,放火焚烧税监衙门。在混乱之中,内外互殴及践踏而死亡三十多人。

山东巡抚尹应元有意替马堂开脱,把责任推到征税吏役身上。天津巡抚汪应蛟的态度有所不同,把民变归咎于马堂“剥取太滥”。他在报告中说:“临清太监剥取太滥,商人不堪,约四月二十四日开刀,共图雪忿。不意二十二日,临清王(炀)守备差役进禀地方聚众之事,本监(马堂)不分皂白,将就差役腰剪取首,墙头盘舞,纵吓外人。见观如堵,即放乱箭,射伤人众。因纵火内焚,土人目击,横行无忌,卒然挺手相搏,打死委官人役四十余人。王(炀)守备见变起萧墙,躬亲往救,将太监(马堂)救出在家。今家家杜门自守,市肆寂然。此异常大变,不知将来作何状也。”

马堂手下官员郑惟明为了替马堂掩饰罪行,把民变的责任推到王炀身上,诬告王炀“挟私造谋陈兵,鼓众烧房,抢夺钱粮”。皇帝接到奏报,立即下旨,把临清守备王炀押解京师审讯,而马堂却逍遥法外。

临清民变是自发的民众暴动,其中“以负贩为业”的王朝佐起了很大的作用。马堂手下爪牙横行霸道,公然抢劫背负斗粟尺布的佣夫里妇,致使远近罢市,市面萧条,民众怨声载道。事发当天凌晨,王朝佐捶挝马堂衙署的大门,请求见面交涉,数万市民追随欢呼。马堂恐惧不敢出面,命令兵丁向外射乱箭,杀伤多人。王朝佐攘臂大呼,破门而入,愤怒的民众纵火焚烧衙署。官府奉旨逮捕王朝佐,并欲将追随者一并惩处。王朝佐说:吾实为首,奈何株连无辜?七月二十六日,王朝佐被处死,围观者无不叹息泣下。

临清民变是民众对矿税太监倒行逆施的公然反抗,引起朝廷官员极大震动,敦促皇帝有所反省。当时担任皇长子侍班官的叶向高,就此事向皇帝进谏。他首先谴责马堂虐害商民是激发此次民变的主因:“臣等见临清告变,戕杀四十余人,中使马堂几乎不免,奉旨逮系守备矣。中外人情咸谓:马堂平日不能奉宣德意,信任爪牙,虐害商民,斗米寸薪,皆被攘夺,以致小民穷迫无聊,生心倡乱。为(马)堂者正宜改弦易辙,敛戢凶残,庶几可弭。乃计不出此,辄复擅杀立威,致深众怒,孽由己作,罪复何辞!”其次,他强调临清的安危关系到朝廷的纲纪、法度,不可掉以轻心:“临清去辇毂下不数百里,白昼通都兵刃交接,此而不问,朝廷之纪纲安在?法度安施?政刑既失,奸宄窥人,是大乱之道也。若店税犹存,中官如故,而徒欲正法申威,捕治乱党,人心不服,祸变必生。一夫号呼,四方响应,又大乱之道也。”再次,他请求皇帝停止矿税,避免民众动乱再次爆发:“陛下贵为天子,享四海九州之奉,尚犹患贫;彼蚩蚩编氓,囊箧几何,肯甘剥削!最可痛者,有一种穷民,营生无计,惟于行贾辏集之区,百货灌输之地,肩挑背负,赶脚推车,日觅数钱以资衣食,养父母妻子。一旦生计断绝,束手无如,千百为群,椎心饮泣,而其人又皆雄健多力之夫,不闲礼义之辈,挺而从乱,如决水东流,滔滔莫御。”皇帝根本不予理会。

户部官员向皇帝指出形势的严重性:今天下各处饥馑,京城米价腾涌,征税太监项背相望,密如罗网,严如汤火,势必人人裹足,家家悬金。希望皇上敕谕税监蠲免米麦豆谷的税收。皇帝不得不表态:各种肩挑背负小贩准予免税,其他商贾贩卖酌量收税。

但是深受皇帝信任的马堂,并未受到任何惩处,也未调离临清,依然我行我素,指使号称“十虎”的帮凶,号称“槌师棒手”爪牙,白昼攘臂抢夺,夜晚杀人放火,致使众多商铺关门歇业。御史徐缙芳(字奕开,福建晋江人)向皇帝揭发马堂九大罪状:

罪一,马堂原驻天津,今公然扬帆逾淮扬而南,蔑视明例,无复畏惮;

罪二,不闻题请,越疆恣行;

罪三,天津税务系马堂专管,既往扬州,托付何人?毁君命于草莽;

罪四,势必重坏盐政;

罪五,益误边输;

罪六,将来不惟无课,抑且无商;

罪七,异时临清激变,今且必致地方鼎沸;

罪八,逋逃之众倚马堂为渊薮;喜乱之徒借马堂为口实,中都一摇,陵寝震惊;

罪九,一路动则诸路动,谁实戎首,启此厉阶!

皇帝并不把马堂“蔑旨欺君”“惊扰地方”当一回事,仍然信赖有加。就在临清民变过后不久,马堂还向内库进奉银子一万四千四百两、马三十匹。从以后的记录来看,马堂不但是天津、临清的税监,而且还是兼征淮扬盐务银的盐监。

值得注意的是,马堂进奉给内库的税银数量并不大。从万历三十年到三十六年,一共进奉税银不过区区十二万两。然而他对临清经济的破坏是难以弥补的。由于马堂的胡作非为极大地损害了商人与市民的利益,使得这个物流重地的集散功能受到严重打击,据万历三十年户部尚书赵世卿报告,临清原有绸缎店三十二家,关闭了二十一家;原有布店七十二家,关闭了四十五家;原有杂货店六十五家,关闭了四十一家。商业极度萧条,辽东布商几乎绝迹。

临清是矿税太监横行的一个缩影,其他各地莫不如此。著名的交通重镇河西务,由于矿税太监的过度横征暴敛,致使商人大幅度减少,原先一百六十家布店,只剩下三十多家。至于临清等七大钞关的原先的关税收入,也有大幅度减少。户部尚书赵世卿说:“曩时关税所入,岁四十余万,自为税使所夺,商贾不行,数年间减三之一。”万历二十五年各钞关的关税共计417 500两,税监派出以后,关税逐年减少:万历二十七年,340 549两;万历二十八年,306 132两;万历二十九年,262 800两。显然,万历二十九年比万历二十五年减少了约37%。从万历三十年到三十二年,临清等七大钞关的关税收入较前有大幅度亏损:临清亏损148 000两,淮安亏损63 800两,河西务亏损43 800两,浒墅亏损18 300两,北新亏损18 080两,扬州亏损10 290两,九江亏损4 000两,合计亏损306 270两。

由此可见,矿税太监向宫廷内库源源不断进奉银两,似乎是在创收,殊不知这是在国库连年亏损的情况下实现的。

2.太监陈奉的鸱张狠毒与湖广民变

与临清民变相比较,湖广民变规模更大,持续时间更长。

万历二十七年七月,皇帝派御马监太监陈奉到湖广,征收荆州等地店税,兼顾兴国矿洞丹砂,以及钱厂鼓铸等事,总之是运用一切手段聚敛财富。陈奉骤然身领皇命,趾高气扬,恣行威虐,鞭笞官吏,剽劫行旅,商民恨之入骨。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预感到危机一触即发:“(陈)奉一言信若蓍蔡,按臣屡疏置若罔闻,臣恐鸱张太甚,则民心益骇;狠贪太毒,则民怨益深。三湘七泽之间,蒙奸衅起,与贼为应,西南半壁之天下,岌岌危哉。尔时即磔(陈)奉、脔(陈)奉,亦何益矣!”

果然不出所料,陈奉的狠毒激起荆州民变。数千商民上街游行示威,向陈奉投掷石块,幸亏陈奉溜得快,才躲过一劫。以后陈奉欲在沙市征税,沙市商民群起驱逐;欲在黄州团风镇征税,又遭镇民驱逐。陈奉恼羞成怒,无法拿哗变民众出气,便诬告襄阳知府李商耕、黄州知府赵文炜、荆州府推官华钰、荆门知州高则巽、黄州府经历车任重等官员,煽动暴乱,阳诬阴害,抗旨挠税。皇帝接到陈奉的奏疏,贸然下旨,逮捕华钰、车任重,贬谪李商耕、赵文炜、高则巽,罢免湖广巡抚曹楷。为了支持矿税太监,皇帝不惜罢免一名巡抚、贬谪二名知府、逮捕一名推官和一名经历,无异于纵容他们更加肆意横行。

为了迎合皇帝的贪财心理,腾骧左卫百户仇世亨上疏,竟然信口开河地胡说,湖广二十五府所属州县各项赋税存留羡余等银两,“何止亿万余两,宜委官追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编造这样的谎言还嫌不够过瘾,有耸人听闻地说,据兴国土民漆某等人报告,当地人徐某等“挖黄金万两,内有唐相李林甫夫人杨氏诰命金牌一面,对方二尺,厚二寸,金童一对;乌金炉瓶烛壶,金茶壶酒壶金面盆,重六斤半;金浴盆重二十四斤;金古钱,金木鱼,尚有左右金银窖未开”云云。

一望便知,这是一个小小百户为了邀功,而信口编造的谎言。全国一年上缴太仓的税银不过三四百万两,太仓历年积存银两从未达到“亿万余两”的数目,区区湖广一省何以会有“亿万余两”存留的税银!至于挖出李林甫夫人杨氏墓葬金银财宝,以及金银窖藏,不过是街谈巷议,如同讲鬼故事,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贪婪的皇帝竟然信以为真,十分顶真地下了一道谕旨:“这奏内,湖广通省各府州县积贮各项存留羡余等银,约有亿万余两,及兴国州民人徐鼐朋掘古坟,黄金巨万,掩饰事情。且今帑藏匮乏,向不解进济用。着各督理矿税内官陈奉,不妨原务带管,率原奏官仇世亨、原任守备戴烨、土民漆有光,前去会同彼处抚按,并经管有司官员查明。一半留与本省兵饷赈济之用,其一半即金银等件,一并解进应用。”发了这道谕旨,他意犹未尽,特地嘱咐司礼监太监写一道敕文给陈奉,要他“查理该省积余银两”。

陈奉接旨后,立即督查此事。要把原本子虚乌有的东西追查出来,毕竟比制造这些谣言困难多了。湖广积存税银“亿万余两”,一时查无实据,只得搁置一旁。陈奉集中精力追查一笔横财——李林甫夫人杨氏墓葬金银财宝。结果大失所望,原来是一干人等胡编乱造的谎言。陈奉把徐鼐等人抓起来毒刑拷问,责令他们赔偿这笔虚构的财产。如此巨额的古董价值连城,徐鼐之流哪里赔偿得了。不得已,陈奉下令把湖广境内的古墓全部发掘一空,以便向皇帝有个交代。一时间,湖广民众怨声载道。湖广巡按御史王立贤试图阻止这种胡作非为,向皇帝说明,兴国府发掘的古墓,乃元朝吕文德妻之墓,并非李林甫夫人之墓,此事纯属“奸人讦奏,语多不雠”。请求皇帝下旨停止挖掘古墓。皇帝似乎感到扫兴,把王立贤奏疏留中不发,听任陈奉继续胡作非为。

一年来,陈奉在湖广不但肆意榨取,而且颐指气使,僭称“千岁”。按照惯例,皇帝称为“万岁”,皇帝册封的藩王称为“千岁”,小小的奴才阉宦竟敢称为“千岁”,狂妄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他派出的爪牙向富民豪绅敲诈勒索时,动辄声称“千岁爷爷要行奏请抄没”相威胁,逼迫他们拿出大批金银财宝。爪牙们依仗“千岁爷爷”的权势,横行霸道,常常闯入民居,借口身上藏带金银,逼捉脱衣,肆行奸辱;或者抓进税监衙门,关押欺凌。

这种无耻行径,激起武昌、汉阳等地民众的公愤。生员王某之女、沈某之妻都遭受侮辱,众生员愤愤不平。万历二十八年正月,武昌、汉阳民众千余人聚集于湖广巡抚、巡按衙署大门口,击鼓控诉税监陈奉的罪行,抚按官不敢受理,群情更加激愤。受害民众聚集了一万多人,高喊:“甘与陈奉同死!”哭声动地,气势震天。愤怒的人群游行到陈奉的税监衙门,蜂拥而入,抛砖放火,顿时浓烟四起。要不是巡抚、巡按带领兵丁赶来解围,陈奉此番必死无疑。

南京吏部主事吴中明把此次民变报告皇帝,指责陈奉“吓诈官民,僭称千岁,其党至直入民家,奸淫妇女,或掠入税监署中。王生之女、沈生之妻皆被逼辱,以致士民公愤,万余人甘与(陈)奉同死。抚按三司护之数日,仅而得全。而巡抚支可大曲为蒙蔽,天下祸乱将何所底?”内阁辅臣沈一贯也向皇帝进谏:“陈奉入楚,始而武昌一变,继之汉口,继之黄州,继之襄阳之光化县,又青山镇、阳逻镇,又武昌仙桃镇,又宝庆,又德安,又湘潭,又巴河镇,变经十起,几成大乱。”请求皇上撤回陈奉,收回楚民之心。皇帝一概置之不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奉派人到谷城县开矿,盲目草率,一无所获。竟然胁迫谷城知县拿出县衙门库藏银两抵充,激怒县民群起而攻之,把这群凶神恶煞追打出境。

武昌兵备佥事冯应京(字可大,号慕冈,凤阳盱眙人),弹劾陈奉九大罪状。他的奏疏写得气势逼人:

——臣于二十八年三月内到任,目击内监陈奉万状惨虐,逮官司士民无数,黜陟生死之权一由掌中玩弄,楚省丧亡之形已迫,而势不复待也……今(陈)奉之违旨极矣,其毒小民以乱地方,臣不能悉数矣……二十八年五月内,江西税监陈奉隔省重征,商船罹苦,奉圣旨:“这税课有旨,不许重征叠收,湖广内官陈奉,如何重收至江西小池口,姑且免究。今后各处如有听信拨置违犯的,一并重治不饶,钦此。”乃陈奉藐旨抗违不改,仍于本年九月初一日,牌委黄州卫哨官杜修曰、除差百户王体仁、县丞沈继韶,前来征收。仰本官督同原役速赴清江镇(即小池口)征收税课,如再迟误,定行提究……陈奉得重征银两不可胜计,收入私囊,不行解进,而又分外索有司包税。此其违旨一也。

——武、汉、黄所属州县,正例矿税银两业十九完矣,更于额外指称开矿,吓广城韩知县银七千两,黄梅县库银一千五百两,参随项文科、赵大汉等共得银三百两,罗田县库银一千两,广济县库银一千七百两,黄安县银一千三百两,大冶县银七百两,曾立簿银三百两,蕲水县二千两……此其违旨二也。

——科索之外复行挟骗旨开墓金……卖田银四千两,收入私囊,不行解进。此其违旨三也。

——恐吓当铺、盐店吴大成、鲍日昌等十八家,得银一万二千两。……此其违旨四也。

——(掘)祖父冢四十七处……骨尸抛入江内……金盆珍宝等收入私囊。此其违旨五也。

——借以查税为名,日日勒索商萧继山等……活活将徐堂打死。此其违旨六也。

——又因索私银不遂,船户沈金以五十打死,马户邢思盘两刀杀死……童生五人砍去手足,丢入江中……此其违旨七也。

——正月初七日,陈奉与三司臣会饮于省城大观楼,率盗兵五百余人,持大刀数十把,拦截街衢耀武,不许人行,铳炮连天,旌旗蔽日……此其违旨八也

——与沈士问、陈登云等同饮,自言:“我如今之像个楚王,事就到大富贵何难?”爰是招兵数千,日有增益,官员人等有不呼为“千岁”者,辄怒责之……此其罪又不止违旨九也。

——凡此,楚人无不侧目重足,恨不旦夕食其肉而寝其皮也!

冯应京说得有根有据,陈奉却反诬冯应京“挠命”“凌敕使”。皇帝大怒,立即降旨,把冯应京贬为杂职,调至边远地方。户科给事中田大益(字博真,四川定远人)等言官不服,交章弹劾陈奉,乞求皇帝宽宥冯应京。皇帝怒上加怒,不但不宽宥冯应京,反而将冯应京除名,连杂职官也不让他当。

不久,锦衣卫缇骑抵达武昌,陈奉通衢大道发布告示,公布冯应京罪状。此举激怒了民众,数万市民包围了陈奉的税监衙门。陈奉仓惶出逃,藏匿于楚王府。愤怒的民众抓住陈奉的爪牙六名,投入江中,打伤前来逮捕冯应京的锦衣卫缇骑,焚烧了税监衙门。躲避在楚王府的陈奉秘密派遣随从三百人,武力弹压示威民众,射杀数人,受伤者不可胜计,局面顿时大乱。当拘押冯应京的囚车经过大街时,身穿囚服的冯应京顾全大局,劝告示威民众,民众怒气稍稍缓解。后人回顾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对冯应京推崇备至:“先是,楚苦税监陈奉之荼毒者二年,公(冯应京)入境,其焰颇戢,已复狂逞。辛丑(万历二十九年)春,公乃上疏劾其不法九大罪。而税监(陈奉)诬蔑之疏亦至。诏降公官,寻削籍,寻逮系。公初闻降报,即解组登舟,士民哄然,哭声震原野,苇舸攀追,夹岸号呼者信宿不绝。争绘像尸祝之,建生祠若干所。及在途,闻逮系报,遣妻子东还,而单骑赴中都龙兴寺候逮,冲襟愉色,谈道不晚明史——临清民变、湖广民变及其他。黎明即起,颂高皇帝御制文集。或询楚事,曰:‘尽臣职耳,非有意为之也。’械入金吾(锦衣卫)署中,税监亦见撤。于是楚民不啻更生,而公且罹刑鞫禁诏狱。薄海之内咸谓公以一身易全楚之命,烈日争光,而全楚世世感之刺骨。”

却说藏匿于楚王府的陈奉慑于民众的威力,一个多月不敢露面,多次向皇帝请求回京。内阁辅臣沈一贯、言官姚文蔚(字养谷,浙江杭州人)等官员,请求皇帝把陈奉撤回。皇帝犹豫不决。此时恰逢江西税监李道也向皇帝揭发陈奉“侵匿税银”“阻截商贩”“征三解一”“病国剥民”等罪状,皇帝才下决心把陈奉召回,另派承天府守备太监杜茂代理湖广税监;包庇陈奉的支可大也遭到撤职处分,另派工部侍郎赵可怀出任湖广巡抚。

陈奉在湖广两年,打着为内库敛财的幌子,中饱私囊,返京时随身带回的赃财多得惊人。为了防止沿途遭遇抢劫,由士兵护送出境,舟车相衔数里不绝。

3.苏州民变与云南民变

万历二十九年初,苏州织造太监孙隆手下的税官王建节,在苏州葑门外灭渡桥设立税关,凡进入此处的商贾,以及手持鸡鸭、布匹的乡民,都得征税,引起公愤。五月,苏州织造太监兼征税太监孙隆,勒令当地丝织业机户,每织机一架加征税银三钱。一时间舆情汹汹,讹言四起,机户纷纷关门罢织。被雇佣的织工(即所谓“佣织”)面临失业的威胁。

六月初三日,丝织作坊的“佣织”数千人,共推昆山人葛成为首领,举行反对税监孙隆的示威游行。游行的人群击毙孙隆爪牙多人,指责吴县知县孟习孔为“阉党”。浩浩荡荡的示威人群包围了孙隆的税监衙门,孙隆翻墙逃命。两天后,当局派兵弹压,逮捕首领葛成等人,迅即处死。这次民变带有其他民变所没有的特点,可以看作前近代早期工人运动的前奏。

退休在苏州老家的申时行目睹了此次民变,以元老重臣的视角分析事变的教训,希望当局引以为戒:“万历辛丑(二十九年),吾郡城盖有民变云。初,矿税诏下,各省直俱遣内臣,纷纷四出。而奸黠无赖之徒百计夤缘,窜入参随名籍,从中簸弄,所在狼贪虎噬,商民不堪其苦。独江南税事并属织造(太监),不特遣。而一时罢闲官吏多以攀缘进者,所在关津各有委官。时税官王建节据葑门外之灭渡桥,无论往来商贾,即乡民持只鸡匹布入市者,皆见侵剥,众不胜愤愤,欲群殴之。而黠者更相与谋曰:‘税官率以贿进,从大家借贷得之,此祸本也,盍共掊击之!’乃集数百人先击杀王税官,而次及大户,又次及缙绅家,扑人至死,尸诸市,并燔其室庐,城中大扰。时太守(知府)山阴朱公某已擢任未行,余以书趣之,令亟出抚谕。而葛臣(应为葛成)者自诡首倡,挺身服辜,众稍解散。翌日始定,然磔裂死者数人,焚荡者数家,几有揭竿挺锄之变。而抚臣方坐句容,闻变而来,中途而返,若以吾郡为瓯脱者,殊可怪也!往时抚臣自周文襄(忱)来,皆驻吾郡城,而宋抚台某始移驻句容,避过客应酬之扰。余在阁中尝撰敕,有驻劄苏州语,遂复其旧。又数年而朱抚台某以句容为便,竟不奉敕,后遂因之,使郡城之兵皆番直抚院于句容,郡中无一卒可使者。猝遇民变,任其猖狂,而莫之谁何。”

申时行对于苏州民变的起因,归结于孙隆手下的爪牙的横征暴敛,而民变终于酿成大乱,则归结于管辖苏州的应天巡抚驻扎于句容,而不驻扎于苏州,致使苏州“无一卒可使”,“猝遇民变,任其猖狂”。其实并不尽然。

明末松江人吴履震记录苏州民变,对于民变爆发的全过程,记录很具体,对领袖人物葛成充满敬意:“万历辛丑岁(二十九年),催税事起,无赖狙侩因缘巨珰,相为奸利。自商贩作务,以及菜佣,细琐毕税。市人汹汹,遂期于六月初三日,诅于玄妙观。为首六十人,名曰团行,不呼而集者万余人,同声相应,以某巨魁(指孙隆)为讨,环其庐而拘之。会已亡,乃纵火,不取一钱,有私其入者,共击杀之,惟罪人是讨。当是时,事起仓卒,苏守(苏州知府)与长吴二令(长洲、吴县知县),欲问主者为谁,卒不可得。蚁聚五日,榜示万端,无一解散者。越八日,忽有壮夫袒肩摇蕉扇突众而出,长揖太守(知府)前曰:‘余为葛成,实倡是举,请戮成以申国法,余人乞置勿问。’太守义之,顾司理称叹者久之。于是招谕众曰:‘尔曹迫劫至此,非探丸杀人者比。’下令散其党。(葛)成独诣郡请囚,太守为之流涕,遂亦罢税。(葛)成既自诬服,兵使者杖之濒死,遂以(葛)成名闻之抚台……当事者始拟重辟,后渐轻减。一时倾动,争欲识荆。至有貌其像而祀之者,祈禳咸应,人目之为葛将军云。”

葛成这位普通市民为了反对横征暴敛,挺身而出,只为声讨太监孙隆,而不谋私财。及至当局追责,又主动承担责任,不连累他人。不独令民众感戴,也令官员叹服,民间祭祀他为葛将军。明末名士张溥写了“义士葛成像赞”,对他赞美不已:“义士有声吴中,久死而肖像,世谓雷将军复生也……义士当中贵蜂出,一击使服,吴中无名之税俱脱,其一时不死者天耳。天启之末,五人号呼,首悬市门,何欤?五人死不十月,坟墓高敞故中贵祠,当时所谓上公地也。义士愿洒扫居守其间,今虽后死,及地相见,可以无恨。然五人一奋血肉,诛死狼籍,义士械处数年,卒醳,吴人犹能见其老人形象。呜呼,可谓非时哉!”

尚膳监太监杨荣,因为经常在皇帝面前讲究如何谋利,深得皇帝宠幸,派他到云南聚敛财富。杨荣到了云南以后,向皇帝奏称,阿瓦、猛密等地有宝井、睛绿宝石等珍奇瑰宝,请求皇帝让他专领其事,一年可以为内库增加数十万收益。杨荣其实是信口开河,一年上缴内库的银两,还不到他自报数目的十分之一。为了寻找借口,诬陷知府周铎“侵匿珠宝”,周铎因此被逮入狱。杨荣继而欺得厚利,请求皇帝命令丽江土官木增“退还侵地”,用来开采矿藏。云南巡抚宋兴祖极力反对:“丽江古荒服地,自本朝始率众归诚,太祖令木氏世知府事,限右门以绝西域,守铁桥以断吐番。国家自有云南以来,无西域之患者,以丽江为之敝也……今欲退地听采,必失酋帅之心,祸将有不可胜言者。”皇帝没有理睬,杨荣自此更加骄横不可一世,恣行威虐,被他杖杀的人有几千之多,府州官吏,早晨向朝廷奏报,晚上就被他逮捕。知府蔡如川、知州甘学书就因为清廉刚直,而受他诬陷,逮入锦衣卫诏狱。云南民众忍无可忍,一怒之下,烧了杨荣的税监衙门,杀了他的爪牙。大学士沈鲤劝告皇帝:“民怒如水火,不可犯也,请下诏宽宥,暴(杨)荣罪状。”皇帝虽然知道杨荣暴虐,却不予追究。

万历三十四年正月,杨荣逮捕指挥使樊高明,在私第对他施以酷刑,筋骨断绝,仍要押解京师。又因所要马匹,逮捕指挥贺瑞凤,扬言要逮捕六卫官。御史指挥贺世勋等率领军民万人,包围杨荣的衙署,纵火焚烧,抓住杨荣本人,当即处死,把他的尸体投入烈焰之中,他的徒党与辎重也焚烧殆尽。消息传出,天下人心大快。皇帝却怒气冲天,竟至绝食数天。直到皇太后劝解,阁臣慰问,才消气进食,对于民变仍耿耿于怀:“(杨)荣不足惜,何纪纲顿至此?”

皇帝责问别人“何纪纲顿至此”?不检讨一下,原本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派遣矿税太监何至于到这步田地!多年来,上至阁部大臣,下至地方官员,几乎异口同声反对矿税太监。皇帝固执到底,是纪纲紊乱的罪魁祸首。

4.只撤矿监,不撤税监

万历三十年二月,皇帝一度病危,紧急召见大臣到仁德门候旨。少顷,命内阁首辅沈一贯进入启祥宫后殿西暖阁。西暖阁内,皇太后站立于北面,皇帝在东面席地而坐,太子与诸王跪在他面前。沈一贯叩首请安后,皇帝对他说:先生向前,朕享国已久,疾病日益严重,死而无憾。请先生辅佐太子,做个好皇帝。面临死亡的威胁,他反省派遣矿税太监的过错,对沈一贯说:矿税事,朕因三殿两宫工程未完,权宜采取。今宜传谕:各处矿税及各处织造、烧造全部停止,先前因建言获罪,或反对税使而入狱者,全部官复原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沈一贯感动得失声痛哭,一旁的太后、太子、诸王也痛哭流涕。这一细节流露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为了修缮三殿两宫急需大量资金,故而派遣矿税太监四出搜刮。几年来弊端百出,是他始料不及的。因此在病危之际托付后事,首先想到的便是由他自己宣布停止这一弊政。这是他第一次曲折地承认派遣矿税太监、织造太监、烧造太监骚扰民间的错误,尽管是在放马后炮,也是难能可贵的。

独裁者只有面临死亡时才能忏悔自己的错误吗?果然,次日,他的身体奇迹般康复了,立即反悔昨天晚上的忏悔,要求追回昨天发出的停止矿税等弊政的谕旨。也就是说,他要一如既往地支持矿税太监的倒行逆施。司礼监掌印太监田义劝谏:谕旨已经发出,岂可反悔?皇帝恼羞成怒,要亲手杀死田义,见田义不为所动,便把刀放下,立即派二十几名太监前往内阁,传达他的口谕:“矿税以济大工,不可罢。”沈一贯惶恐无计,只得缴还已经拟好的诏书,还不忘叮嘱一句:“成命不可更,望圣主三思。”然而他的“圣主”不肯“三思”,坚决收回了“成命”。这表明,他是明知故犯,知道是弊政,仍要固执到底。吏科给事中萧近高(字抑之,江西庐陵人),要求皇帝“坚持最初一念,俯答臣庶之祈吁,将原传停税、逮系、起废三事一一施行”。所谓“停税、逮系、起废三事”,就是皇帝在启祥宫后殿暖阁亲口宣布的谕旨:“罢矿税,停织造烧造,建言获谴及忤税使系狱者俱复官”。萧近高希望皇帝“坚持最初一念”,反映了言官们的共同呼声,但是他拒不接受。

有了这样的反复,官员们反对矿税太监的议论更加汹涌。万历三十一年,礼部侍郎郭正域进谏,以太祖与世宗的先例,说明开矿“利官少,损民多”的道理,希望皇帝以太祖、世宗为法,以百姓为本,勿吝改过。万历三十二年,陕西道御史汤兆京(字伯闳,号质斋,常州宜兴人)说:“臣以为,地方一日有内使,则朝廷不可一日无纪纲。如辽东高淮之驱民投虏,祸在萧墙;陕西梁永之逼死县官,咎征河竭;广东李凤之勾引红夷,搜括澳夷;山东陈增之雄据水陆,倚大猾程守训为心腹,商旅半不出途;云南杨荣之横行南服,藉巡抚陈国宾为贤主,地方屡至激变。”

内阁辅臣沈鲤的一席话,意外触动了皇帝。万历三十三年的长至日(夏至日),内阁辅臣沈鲤、朱赓一同到宫门外叩首,向皇帝祝贺节日。皇帝赏赐酒饭,命司礼监太监陈矩陪席。席间,沈鲤向陈矩谈及矿税的危害。

沈鲤说:“某一路来,见矿税害百姓,所不忍见。再三疏请,皇上未见允行。”

陈矩皱着眉头说:“诚然。”

沈鲤说:“若说害百姓,还是第二义。”

陈矩不解地问:“百姓受害,何谓第二义?”

沈鲤说:“皇上受亏多了。”

陈矩问:“何谓也?”

沈鲤说:“如今人家也要风水兴旺,今国家把名山大川都凿破,灵气发泄尽了,将来圣躬岂不受亏?”

陈矩说:“此利害真不小。”

饭后,沈鲤与朱赓谢恩告退,陈矩向皇上转告沈鲤的一席话。听说开矿破了风水、灵气,有所触动,对陈矩说:“这话说得是,关系我身上的。你去与沈先生说:有甚培补法子,替我补一补?”陈矩遵旨前往内阁请教,沈鲤乘机进言:“名山大川灵气发泄如何补得!但急停了矿,安静久了,灵气自复,便是培补的法子。”皇帝听了频频点头。不久,他就下达停止开矿的谕旨。

《明史·沈鲤传》据此写道:“(沈)鲤、(朱)赓谒贺仁德门,帝赐食,司礼太监陈矩侍。小珰数往来窃听,且执笔以俟。(沈)鲤因极陈矿税害民状,(陈)矩亦戚然。(沈)鲤复进曰:‘矿使出,破坏天下名山大川,灵气尽矣,恐于圣躬不利。’(陈)矩叹息还,具为帝道之,帝悚然,遣(陈)矩咨(沈)鲤所以补救者。(沈)鲤曰:‘此无他,急停开凿,则灵气自复。’帝闻为首肯……越月,果下停矿之命,(沈)鲤力也。”

皇帝下令停止开矿,并非因为它危害民众,而是对自己不利,即沈鲤所谓“皇上受亏多了”“恐于圣躬不利”。万历三十三年十二月,他向户部、工部发去一道谕旨,宣布停止开矿,把开矿太监召回京城。他道出了这几年忐忑不安的心情:“朕以频年天象示警,心常兢惕,责己省愆,不遑宁处。”责己省愆的结果,觉得开矿得不偿失,为了补偏救弊,作出如下决定:

——其开矿抽税,原为济助大工,不忍加派小民,采征天地自然之利。今开矿年久,各差内外官俱奏出砂微细。朕念得不偿费,都着停免。若有见在矿银,就着矿差内外官员一并解进,驰驿回京,原衙门应役。凡有矿洞悉令各该地方官封闭培筑,不许私自擅开,务完地脉灵气。

——其各省直税课,俱着本处有司照旧征解。税监一半,并土产解进内库,以济赏赐供用之需;一半解送该部,以助各项工费之资,有余以济京边之用。

——其各处奏带员役,止着押解催攒钱粮,行文差用,不许私设关津,指称委官,容令地方棍徒肆行攘夺,致民生不安,商旅不行,反亏国家正课。抚按官还同该监不时访拿治罪。

皇帝终于认识到盲目开矿弊大于利,不得不宣布停止,开矿太监一律撤回北京,回原衙门供职。但是,对于征税太监还是舍不得撤回,仅就暴露出来的漏洞,做一些修补,比如各地征收的税银一分为二:一半归税监,解送内库;一半归地方,解送户、工二部。又比如,禁止私设关津,不得妨碍正常商业活动,不使关津征税受损。

万历三十四年以后,税监仍在各地活动,权力已有所约束,进奉内库的税银数量有所减少。却没有根本解决问题,税监对于社会经济的危害,以及它所带来的后遗症难以消除。万历三十五年,户部尚书赵世卿的奏疏就是一个明证:

——何况巍巍聪明天纵之主,乃至以货闻哉!敛苍生之怨气,割明世之荣名,窃为皇上惜之。是以君德之切要论,则矿税宜先罢也。天下之事害与利相倚,散与聚相因。利小而散之速,则得害尚轻;利大而散之迟,则得害愈重,故聚敛而菑害丛生。

——自有矿税以来,貂珰渔猎,翼虎炰烋,掘坟墓而枯骨寒心,奸子女而淫污掩口。素封垂罄,已十室而九空;白骼塞途,且十人而九死。以致恨曲仇歌,人与为怒;火焚水葬,家与为仇。此而不已,后将何及!

——自榷采一兴,生民之骨肉既多毙于群虎之爪牙,生民之脂膏又尽润于群奸之橐囊。邦有硕鼠,泽无归鸿,以故数年来,催拖欠而拖欠绌,稽关税而关税微,取契镪而契镪分,搜库藏而库藏绝,课盐荚而盐荚薄,求赎锾而赎锾销。

赵世卿作为职掌国家财政的大臣,分析税监对于国计民生的危害,十分深刻。皇帝依然故我,内阁首辅叶向高接二连三地向皇帝呼吁,也毫无效果。万历四十一年,叶向高以广东为例,说明税监导致海内困苦已极:“臣惟抽税一事,海内困苦已极。然他处税额止于数万,地方犹黾勉答应,独广东一省至十七万,粤民苦累难堪。加以(税监)李凤、李敬之剥削,皮毛俱尽,痛入心骨。幸皇上先岁撤回李敬,稍宽一分。然而十七万之税终为难办。臣但逢广东士民无不疾首蹙额,如坐汤火中,时刻难度,翘首企足,以望蠲免。顷闻李凤病笃,皆以为沐恩有机,而阮昇之命又下矣。假使(李)凤未即死,是有两凤,即(李)凤死而(阮)昇代之,其诛求骚扰必更甚于(李)凤。此粤人之所以痛哭吁天,而言官之所以纷纷执争,不能自已也。”

万历四十二年,叶向高向皇帝报告,福建税监高寀的横征暴敛激发民变,请求皇帝撤回高寀:“(高)寀在福建日久,人甚苦之。近闻其带管广东,延颈企踵以望其去。然臣以为移此害彼,均是王民,不忍使广东独受其祸。而(高)寀以将有粤行,搜括愈甚,造船蓄货,索取民间百物。凡领价者毫不给与,且加以鞭箠。人情愤怒,聚集该监衙门,由百而千,由千而万,喧哄不已。该监遂令左右行凶,杀死二三十人,尽焚其尸,射放火箭,烧毁民屋数百间。百姓聚集愈多,环起而攻之。地方官劝谕,方散。次日,该监复躬自提刀,率领百余人,皆张弓露刃,突入巡抚公署,捉拏巡抚并巡抚之子。至于街中,两司官李思诚、吕纯如等冒刃解救,方放巡抚回衙,复劫李思诚、吕纯如为质。次日,以陈同知代之,(李)思诚等方得脱身。其狼狈颠沛之状,不可尽言。”税监高寀在福建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民愤极大,终于激化为民众暴动。高寀不但不反省,反而归咎于地方官镇压不力,率领打手冲进福建巡抚衙门,逮捕巡抚及其儿子。气焰嚣张,一至于此!叶向高请求皇帝撤回高寀,“非独为一方安危利害所关,亦为国家惜纪纲,为皇上惜体统”。

这种弊政一直延续到万历末年,朱翊钧至死不悟。不得不由他的儿子朱常洛来收拾烂摊子,朱常洛在登极诏书中,以“先帝遗诏”的名义宣布:矿税尽行停止,税监张煜、马堂、胡宾、潘相、丘乘云等尽行撤回。但是地方经济社会所遭受的摧残,已经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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