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史—— “闯曹雄视河洛”

攻下洛阳，处死福王，李自成军威大振，附近的造反队伍一斗谷、瓦罐子等，闻风响附，于是乎自称闯王。这似乎是史家的共识，例如邹漪说：“自成既入洛，撰《九问》《九劝》诸伪词，号召群盗，勾引饥民，遂为闯王。”计六奇不但如此说，而且在闯王的“闯”字上大加发挥：“自成既入洛，撰《九问》《九劝》诸伪词，号召群盗，勾引饥民，遂为闯王。辛巳（崇祯十四年），自成独雄一部，汝才改称曹操营。予思古之伪号多矣，未有称闯王者，称之自高迎祥始，亦字之甚新，而号之创设者矣。或曰：‘闯者，马出门也，属火；国姓（朱），牛也，属土。以火克土，故以马胜牛也。’一云：‘闯者，马出头貌。’马出头，是‘主’字在马上也，取马上定天下意。然止可谓马上之主，不能拱坐称主也，故宋献策有云：‘我主不过是马上皇帝。’其意亦见及此矣。盖伪号初设，莫不有数存焉。然迎祥作逆十载，势既横且久矣，而世终未闻称高闯王，仅知有李闯王者，前此犹未甚也，及自成破洛以后而始甚矣。人第知闯王为自成，而不知始于迎祥；抑第知自成为闯王，而不知始于卯、辰（崇祯十二、十三年）之际也。”

闯王李自成实力大增，决定攻打河南重镇开封。他这样分析形势：开封方面听到洛阳陷落的消息，必定严加防备，难以强攻，不如暂且引兵远去，待其懈怠时再回师突然袭击。于是挥师南下，佯攻汝州（今临汝）。河南巡抚李仙风自顾进驻洛阳，不以开封为忧。李自成见开封防务空虚，立即掉头向东北方向急行军三日三夜，于崇祯十四年二月初六日逼近开封城下。

开封是周王朱恭枵的藩封地，福王被杀，令他寝食不安，生怕遭到同样下场。获悉李自成兵临城下，大惊失色，急忙拿出五十万两银子犒赏守城将士，并且高悬赏格：杀敌一名赏银五十两。李自成对开封采取围而不攻的战术，三天以后，城内一片恐慌。官吏们为了稳定人心，把竹厂的几万根竹竿发给居民，每人每天给佣金五钱，轮流扛着竹竿在城墙上游行，高喊“发兵出战”口号，虚张声势。周王还派人抬着一块龙牌，由士兵鸣锣开道，在大街上边走边喊：有能退寇解围者，赏银十万两，具题起升！

朝廷见开封被围，唯恐这个中原重镇陷落，危及大局，紧急调拨援军前来解围。李自成不得不放弃包围了七日七夜的开封，向南转移。河南巡抚李仙风慑于李自成的威势，不敢向开封靠拢，屯兵于偃师，待保定总督杨文岳率领援军赶到开封，才向开封靠拢。皇帝鉴于李仙风畏缩不前坐误战机，下令逮捕李仙风。李仙风听到圣旨，吓得一夜之间胆战心惊而死。

新上任的督师丁启睿，也胆小如鼠，朝廷命他节制陕西、河南、四川、湖广、河北五省军队，竟然手足无措，莫知为计。不得已奉命由陕西出潼关，不敢进入河南，准备由承天进入湖广，会集以故杨嗣昌所辖军队。湖广巡抚汪承诏怕招来麻烦，对丁启睿说：大寇在河南，荆襄幸息警，无烦大军。为了不让他进入，故意把汉津一带的公私渡船全部藏匿，迫使丁启睿徘徊三日无法进入湖广，只得折回邓州（今河南邓县），州官又给他一个闭门羹，迫使他改走内乡，知县虽然允许入境，却不向他提供粮饷。堂堂督师大臣，手持尚方剑，却毫无威信，奔走于荒山野岭，狼狈得割马肉，挖野菜充饥。他听说李自成的部众多达数十万，宁愿挨饿也不愿向开封进军。得知张献忠在光山、固始一带活动，兵力单薄，灵机一动，对部将说：上命我剿豫贼，此亦豫贼。于是命令从襄阳赶到南阳的左良玉转向麻城，对付张献忠。开封守军每天都向他告急，他始终笃定泰山，振振有词地说：我方有事于张献忠，不赴矣！

却说李自成在河南所向披靡，活跃于当地的小袁营袁时中，慕名前来归附；转战于内乡、淅川、邓州的曹操罗汝才，也加入到李自成的行列中，形成“闯曹雄视河洛”的局面。《流寇长编》写道：“（崇祯十四年八月）辛未，良玉发郧阳，丁启睿大兵继之。大雨五昼夜，江涌道断，饷馈不通，将吏离隔数处，不能进兵。贼闻良玉将至，逃者过半，监军御史汪承诏劾将士纵贼。左良玉以战功得复职。献贼好凌人，曹操久不乐，至是舍去，就闯贼。曹年长，故以兄事闯。二贼既合，献（张献忠）之散卒多归之，有众数十万，雄视河洛。”

对于闯曹雄视河洛的动向，皇帝十分忧虑，从狱中放出前任兵部尚书傅宗龙，任命他为陕西总督，要他“专心办闯贼”。傅宗龙抵达陕西不久，握着陕西巡抚汪乔年的手，唏嘘而别，于九月四日带了川陕兵二万出关，在新蔡与保定总督杨文岳会合，贺人龙、李国奇率领秦兵，虎大威率领保兵，搭浮桥东渡汝水，进抵项城。

李自成与罗汝才在上游搭建浮桥，准备进取汝宁，得知官军渡河，立即设伏诱敌。九月初六日，双方遭遇，正当贺人龙、虎大威追击三十里，人困马乏，喘息歇脚之时，李自成、罗汝才的主力部队猛然从埋伏的树林中冲出，势如排山倒海，但见尘埃滚滚，杀声震天。傅宗龙、杨文岳被突如其来的偷袭吓得惊慌失措，一向骁勇善战的贺人龙带了千余骑兵避战自保，李国奇无处可避，被迫迎战，大败而逃。贺人龙、虎大威乘势逃向沈丘。屯兵火烧店的杨文岳一看苗头不对，撇下傅宗龙不管，逃往项城、陈州（今淮阳）。战场上只剩下傅宗龙困守待毙，多次要求贺人龙、李国奇回头救他，毫无回音，气得他破口大骂，声嘶力竭表示要“决一死战”，决不“卷甲走”。顽抗一阵之后，不敢“死战”，只好“卷甲走”，在九月十八日半夜突围。李自成哪里肯放过“专心办闯贼”的总督，紧追不舍，第二天中午就把傅宗龙抓获。李自成的士兵把他押到项城县城门下，诡称是傅总督的家丁，请开门接纳总督大臣。傅宗龙大喊：身是傅督，不幸落于贼手，城上快开炮，不要中了狡计。结果被砍伤右胁，挑瞎双眼，削去鼻子。城上放炮掩护，家人卢三把傅宗龙背入城内，已经气绝，项城人把他殡殓于天吉寺。皇帝得到消息，大为感叹：“若此可谓朴忠矣！”立即追复他为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谥忠壮，给予祭葬。

李自成与罗汝才乘胜连破襄城、叶县，于十一月包围南阳。南阳是唐王的藩封地，督师丁启睿、总督杨文岳、总兵陈永福却毫不在意，把南阳的防务交给守将猛如虎。结果南阳城陷落，猛如虎阵亡，唐王朱聿镆被杀。《流寇长编》写道：“闯曹攻南阳甚急，守将猛如虎以计破之，伤贼精兵数千人。他门不守，贼入，如虎巷战至唐府，拜阙称负恩托，被刺死。监军主事余天爵、知府丘懋死之……御史卫祯固奏：‘闯曹既破襄城、叶县，势必及于南阳。中州督者丁启睿、援者杨文岳、镇者陈永福，皆不为唐藩计，而独付之猛如虎，岂可避罪？’”皇帝下达谕旨追责：“藩封沦陷，督抚固难辞责，（丁）启睿剿献著捷，驰豫亦早，宛郡兵将派集颇厚，何以失守？察核以闻。”

李自成利用这一有利形势，攻下邓州、唐县、新野、泌阳、内乡，然后直指开封，一举拿下开封府的属县禹州、陈留、通许、尉迟、洧川、鄢陵、长葛等，于崇祯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第二次包围开封城。周王朱恭枵已成惊弓之鸟，赶忙拿出几万两银子修浚城池。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赶忙招募新兵，向督师丁启睿告急，丁启睿不得已赶往开封，“避贼入城，部下大淫掠”。李自成暂时围而不打，不断开炮轰击，城内一片惊慌。请看当时人的报导：

——飞铁熔铅，四面如织，空中作响，如鸷鸟之凌劲风。

——大炮小铳昼夜击打，城壁如筛，守埤者不敢露影……甫露首，辄中弹死。

——守御士卒粮饷缺乏，有司无策……兵情懈怠。

农民军还尝试用炸药来对付坚固的城墙。史家记载：“十五年春正月，李自成攻开封益急。洞车附城，凿城砖土而空之，广数尺，实以火药，燃之，一烘而裂，曰小放。窟城纵横数丈，实火药，燃之，一发震天，曰大放。癸未（正月十三日），贼以精骑数千布围于外，执汴人畚土穴城，为大窟十余，辇火药数万斤。百炬齐燃，贼擐甲持矛，望城崩将拥入。贼穴城，畚其土砾于外，累累成阜。火药一发崩天，砖缶皆飞鸣外向，贼之布围于外者，人马成血糜。城之未穿者坚如石，犹寻丈。贼骇，解围去。”

开封是宋朝古都，金朝海陵王把开封城墙重新加固，坚如磐石，高三丈五尺，宽二丈一尺，城根处的砖石如同岩石，而且深入地下数尺。因此用火药轰炸的办法，也难以打开缺口。正月十五日，李自成下令撤离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