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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史—— “堂堂天朝何至讲款”

历史大观园 明清光辉 2020-07-03 15:21:35 0


然而百密总有一疏,问题就出在陈新甲身上。一日,陈新甲收到马绍愉的书信,阅毕,随手放在书桌上,他的仆人以为是普通塘报,不经意地交给塘报官传抄,导致特级机密轻易泄露。马绍愉的这封信透露了谈判的细节:“(马)绍愉见憨(按:即汗,指皇太极),讲好索金三十万、银二百万,已许金一万,银一百万,憨尚不肯,决要金十万,银二百万。不从,即发兵,你家所失岂止此数!”朝廷上下由此窥知明朝使节如此低声下气,清朝方面如此肆无忌惮,以发兵相威胁,大大有损天朝上国尊严,是可忍孰不可忍?兵科给事中方士亮上疏,谴责兵部尚书陈新甲眩惑人心:“各地塘报皆上闻后发科传抄,今忽有此报,伪耶?兵部不宜为此眩惑人心;真耶?则陈新甲主和辱国。”

此论一出,朝廷上下顿时沸沸扬扬,以为“主和辱国”,奋起声讨陈新甲,大义凛然宣示:“堂堂天朝何至讲款!”纷纷要求皇帝从严惩治陈新甲。在这种形势下,内阁首辅周延儒左右为难,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是皇帝授意陈新甲“可款则款,不妨便宜从事”,没有料到秘密泄露,遭到舆论猛烈抨击。如果他附和舆论,势必得罪皇帝;如果挺身反对舆论,势必成为众矢之的。唯一的上策便是保持沉默,史家评论道:“时言路方攻本兵陈新甲,故(周)延儒缄口不敢异同,又以脱后罪也。”

内阁首辅周延儒不肯承担责任,一切压力都落到皇帝身上,人们睁大眼睛看皇帝如何表态。朱由检犹豫不决了,一向刚愎自用的他,此时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开阐明“款建虏以剿寇”的道理,不得已改变初衷,屈从舆论。他的初心,是想秘密媾和,减轻北边压力,集中力量对付李自成、张献忠。力主和议的谢陞、陈新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和谈刚开始,谢陞就向言官透露消息:上意主和,诸君幸勿多言。言官们一听,惊骇不已,交章弹劾谢陞妄言。皇帝只得把谢陞革职,以平息舆论,不至于干扰秘密媾和。朱由检再三强调保密,无异于耳旁风,官场中有哪一件机密可保不泄露的?外廷渐渐风闻此事,屡屡捕风捉影地争论,苦于抓不到真凭实据,徒唤奈何。这次拿到马绍愉信件,铁证如山,于是压抑已久的怒火喷涌而出,言路沸腾。

给事中方士亮第一个出来弹劾陈新甲,朱由检恼怒得很,把奏疏压下不发,严厉谴责陈新甲,其意图不言自明,要陈新甲主动承担责任。陈新甲自以为是按照皇帝旨意行事,有恃无恐,不但不认罪,反而自以为有功于国家。他写了洋洋洒洒的申辩书,把秘密媾和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多次引用皇帝圣旨,无异于向人们暗示:他并非自作主张。

陈新甲一向聪明干练,时人心目中,此人才品心思与杨嗣昌酷似。因而颇受皇帝宠信,李长祥写道:“兵部尚书陈新甲久历边情,帝宠甚,每召对,议封疆事甚秘。时首辅周延儒亦宠甚,帝召对新甲,则首辅不与焉。旧制,上与枢臣秘议,诸廷臣屏去,惟司礼监太监与首辅在。至是,则首辅并不得与矣。延儒莫测其何故,自失意。延儒素赂通宫掖,探帝有手敕三次秘赐新甲,于是诱新甲长班之为新甲近习者,私之与银五十两,曰:‘若得三敕见,则再与如其数。’长班诺去,盗透新甲扃钥,取三敕献延儒,延儒乃知其为和边也,遣长班去,住敕且次日来。及旦,长班来,延儒不与,故怒曰:‘何曾有他物在我处?乃妄扰我,当闻之尔官重罪尔也。’长班惧奔去。延儒得手敕,奏事略露其敕中语,帝默然。帝与新甲秘议,谓新甲无泄。至是疑新甲泄,怒起入宫,即追取前敕。新甲索之不得矣,新甲窘困。”陈新甲受内阁首辅嫌隙,又得罪了皇帝,不知收敛,聪明反被聪明误,企图委过于皇帝,聪明过头,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皇帝当然不会主动承担责任,必须杀人灭口。七月二十九日,陈新甲被逮捕入狱。直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自知不免于一死,继续耍弄小聪明,嘱咐家人用重金封堵言路,贿赂倡议必杀的给事中廖国遴、杨枝起、光时亨、倪仁祯。这四名言官受到贿赂后,论调大变,奔走于刑部侍郎徐石麒处,力争陈新甲必不可杀。

署理部务的刑部左侍郎徐石麒(初名文治,字宝摩,号虞求,浙江嘉兴人),为官正直清廉,秉公执法,不为舆论所左右。他不但不听廖国遴等人的游说,反而历数陈新甲的罪状,以为非杀不可。他援引前朝事例: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兵临北京城下,兵部尚书丁汝夔听从严嵩主张,主和而不主战,被处死刑;万历二十五年,兵部尚书石星指使沈惟敬与日本和谈,坐误战机,判处死刑。徐石麒振振有词地说:“俺答阑入,而丁汝夔伏诛;沈惟敬盟败,而石星论死,国法炳如。后此纲纪陵夷,沦开(原)陷沈(阳)覆辽(阳)蹙广(宁),仅诛一二督抚以应故事,中枢率置不问。故(陈)新甲一则曰有例,再则曰有例者,此也。不知亲藩膏刃,百城流血,(丁汝)夔(石)星之罪若是烈乎?《春秋》之义,人臣无境外之交。战款二策,古来通用,然未有身在朝廷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者。辱国启侮,莫此为甚。”《明史》的说法由此而来,讲得更为清楚:“兵部尚书陈新甲下狱,朝士多营救,石麒持之曰:‘人臣无境外交,未有身在朝廷不告君父,而专擅便宜者。新甲私款辱国,当失陷城寨律,斩。’”徐石麒是一个古板官僚,拘泥于《春秋》“人臣无境外之交”的古训,讲得头头是道。但是他并不知道内情,谴责陈新甲“不告君父”、“专擅便宜”,实在是冤哉枉也。皇帝明明亲口对他说“可款则款,不妨便宜行事”,何专擅之有?

皇帝总是永远正确的,看了徐石麒的奏疏,以为定陈新甲“专擅议款”罪似乎不妥,他心中明白这不是事实,大笔一挥,批示道:“陈新甲失事重大,法无可宽,但引律尚属未确,可另行复拟即奏。”徐石麒心领神会,另行改判陈新甲罪状:陷边城四,陷腹城七十二,陷亲藩七,从来失事未有之奇祸。当临敌缺乏,不依期进兵策应,因而失误军机者斩,决不待时!皇帝立即批准,不给他留下声辩的机会。内阁首辅周延儒当面向皇帝求情:“国法,敌兵不薄城,不杀大司马。”皇帝反驳道:“陈新甲职任中枢,一筹莫展,致令流贼披猖,戮辱我七亲藩,不更甚薄城?”

大臣们以为陈新甲专擅议款,当斩。皇帝偏偏说,他任兵部尚书期间七名藩王被戮,当斩。只字不提秘密媾和之事,可见他并不认为和谈足以构成罪状;然而秘密泄露引起轩然大波,非杀不可。对于陈新甲之死,后人议论纷纭,视角各有不同。

文秉说:“新甲四川人,由举人历任本兵,盖杨嗣昌荐以自代,为款局地。上亦知边防不足恃,姑借款以暂纾目前。后以傅宗龙言,召新甲切责,谢陞独进曰:‘清果许款,款亦可恃。’于是遣马绍愉往建州……马绍愉匍匐窜归,科道诸臣恶其辱国,连疏纠之,并尽列新甲奸罪。上虽怒甚,隐忍未即发。适新甲有疏,细陈款事颠末,内多援引圣谕。此疏误为书役发魁抄传。兵科某据疏纠参,上意新甲见卖,下严旨切责,且责令回话。新甲具疏回话,绝不引罪,反自诩其功,有某事人以为大功,而实臣之大罪等语,不一而足。上愈怒,着革了职,刑部提问。部引失陷城寨律斩。宜兴(周延儒)、井研(陈演)合词求免,以北清未薄城为言。上曰:‘陈新甲职任中枢,一筹莫展,致令流贼披猖,戮辱我七亲藩,不更甚薄城乎?’遂奉旨陈新甲着即会官斩决。”

谈迁说:“陈司马甚辩有口,颇谙疆事,羽书狎至,裁答如流,案无留牍,后人莫之及。其祸兆于主款。时天子亦心动,不欲外著。宜兴(周延儒)预其谋,而又避之,听至尊自为计,事成则分其功,事败则委之司马(陈新甲)……大臣不深为社稷虑,惟私旨是徇,鲜有不覆者,况抢攘危急之秋哉!”

王世德说:“先是,新甲密建和议,撤关宁劲旅,并力剿贼。辅臣泄其语,科道交章参劾,遂杀之。新甲枢臣最有谋略者,一榜(应为乙榜)出身,为众所忌,功未成而被戮,伤哉!”

以上三人所论,或多或少对陈新甲有所同情,似亦在情理之中。史惇则把陈新甲之死归咎于“东林震主之威”,有点匪夷所思:“陈方垣新甲,壬子乙榜,久任边道。后升宣大总督,召对称旨,拔为中枢,一切边墙要害,兵马钱粮,将官贤否,如指诸掌。此才若在国初,亦东杨之流亚也。卒以不经会推,东林目为皇上私人,百计杀之而后止。致使留身独对之谋,先帝(按:指崇祯帝)亦不敢自认焉。东林震主之威,古今所无也。总之,门户把持,断无有以大僚要路予乙榜者,唯当事岩疆以备风浪耳,至中枢一席显名厚实,与太宰等,而肯使非其种者久居其地乎?且为不杀之不足以见吾党之作用,与夫皇上不足恃也。”

陈新甲之死的冲击波,不可小觑,以至于功过是非议论蜂起。陈新甲作为兵部尚书,在中原战场与辽东战场的战略决策,确有重大失误,但不足以构成死罪,置他于死地的是奉旨秘密媾和,这不能不说是那种制度那个时代的悲剧。平心而论,皇帝授权陈新甲与清朝秘密媾和,在当时内外交困形势下,不失为一时权宜之计,对内对外都利大于弊。一些大臣不了解全局又不明真相,死抱住堂堂天朝的尊严不放,反对与清朝媾和,使得颇有主见的朱由检也不敢理直气壮地力挽狂澜。经过此番风波,明朝在攘外与安内的两难抉择中,已经无牌可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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