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战国——尾声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人能比，甚至忘乎所以。既然自己所取得的功业是自上古以来未曾有的，那么自己的寿命也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别人没有达到的求仙、长生的愿望，自己当然也应该达到。秦始皇开始做起了权威无限、生命无限的美梦。方士们对仙山、仙境活灵活现的描述，对仙人随心所欲、长生不死的生活的赞美，都令秦始皇心慕神往，沉迷于此且深信不疑。秦始皇几次巡游全国，所到之处，方士们无不闻风而动，云起雾和，使他处在方士文化的笼罩之中。

某次巡游，秦始皇站在海边，眺望大海，此时海市蜃楼出现，只见海天尽头有一片红光浮动，秦始皇便问随驾方士卢生那是什么，卢生答道：“那就是仙岛。”秦始皇大喜，又问仙岛叫什么名字。卢生一时无法应答，忽见海中有水草漂浮，灵机一动，便以草名蓬莱作了回答。卢生告诉秦始皇，蓬莱山上住着拥有不死之药的神仙，于是秦始皇让卢生出海寻找蓬莱山，以求得不死之药。

海市蜃楼本是虚无缥缈之物，哪能找到？卢生无奈，只得向秦始皇回复未能找到不死之药。卢生是个聪明人，知道一点儿收获没有，必会招来秦始皇恼怒。卢生左思右想，便找人写了一本奇书，书上写着一则谶语：“亡秦者，胡也。”卢生清楚，当今六国被灭，只有已经恢复元气的北方匈奴也就是胡人才是秦朝的大敌。卢生将奇书献给秦始皇后，秦始皇便命蒙武之子蒙恬为将军，率三十万大军，北伐匈奴，以绝亡秦之患。又在赵国长城的基础上左右加长，从临洮一直到辽东，成为一道万里长城，以防匈奴南侵。秦筑长城，死者不计其数，民歌道——

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白骨相撑拄。

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难以生存。李斯虽然记得师傅荀子教导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明白秦始皇的性格是一意孤行，劝谏也是无效，于是干脆不说，任其发展。

秦始皇又发大军向南，添了三个郡。在南方大兴水利，叫水工史禄在湘江上游开掘渠道，号称灵渠，能通航，能灌溉。第二年，蒙恬打败了匈奴，又添了一个郡。两年增加了四个郡，合成四十郡。

这时候，秦朝众臣又开始议论纷纷，说分封制不能改、郡县制不可行。至于原因，则搬出古书来作证。秦始皇非常恼火，下了一道命令：除了秦国历史和那些实用书籍，如医药、占卜、种树、法令等外，其余的诗、书、百家言论，全部焚烧掉，谁要私藏就治罪。今后再拿古书来反对现行法令，死罪。

这一年，纲成君蔡泽死了。当年相士唐举说的蔡泽还有四十三年寿命的预言果然应验。这事传到秦始皇耳朵里，他不由更加相信方士之言。

尽管秦始皇听信方士之言，谋求长生不老之药，但事实却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情绪暴躁的秦始皇动不动就杀人。他身边的方士卢生等，整日生活在恐惧之中。

一天，卢生对另一位方士石生说：“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我们侍奉陛下，说不定哪一天惹恼了他，我们就没命了。”石生一听，满面愁容道：“是呀！那你说怎么办？”卢生说：“只有远离陛下，才能保全性命。我们可以这样……”卢生如此这般地向石生耳语了一阵子。

过了几天，卢生向秦始皇奏道：“陛下年年求仙，次次不成，肯定是有什么事妨碍了神仙，因此见不到神仙。是不是神仙喜欢安静，不爱吵闹呢？要不然，他们怎么会生活在天外、出没在夜间呢？”秦始皇点头称是。卢生接着说：“今后，陛下最好独居一处，不令外人得知，每日静心等待，这样，神仙肯定会被陛下的诚心所感动，一个接一个地来拜见陛下的。”秦始皇说道：“你言之有理。”于是对臣下安排道：“把朕在咸阳的行宫统统连接起来，朕愿意住哪儿就住哪儿，不得令外人知晓朕的行踪。”此言一出，全国上下征用役夫，调用财力，很快便把咸阳周围二百里内的二百七十座行宫，用复道、甬道相连，并用帷帐、钟鼓充之。秦始皇又认为都城咸阳人太多，下令在渭河以南的园林中，召集天下建筑精英，营造一座新宫，即阿房宫。

卢生、石生一起去见秦始皇，说道：“为了让神仙与陛下相见，我们这些方士也应居于别处。这样，陛下才能有一个清静的仙境与神仙相会。陛下若有什么事找我们，我们召之即来。”秦始皇把手一挥说：“去吧！”就这样，卢生、石生便像逃出樊笼的小鸟，头也不回地远走高飞了。

秦始皇得知卢生、石生等人逃匿，恨得咬牙切齿，大骂：“仙人请不来，仙药找不到，卢生、石生竟逃之夭夭！这些可恶的方士都在戏弄朕。来人，把城里的方士给朕统统活埋了！”第二天，咸阳城外挖了一个很大的坑，四百六十名方士，包括一些儒生，一齐遭到活埋。秦始皇还不解气，于是，挖掘儒生的宗师孔子的墓，取诸经传焚烧。儒生见儒教创始人孔子的墓被掘，个个义愤填膺，编歌谣来讨伐秦始皇——

秦始皇，何强梁。开吾户，据吾床。 饮吾酒，唾吾浆。飧吾饭，以为粮。 张吾弓，射东墙。前至沙丘当灭亡。

针对秦始皇大兴土木，建宫筑殿，一群悲愤的儒生又教乡间儿童唱道——

阿房，阿房，灭始皇。

这些诅咒的歌谣传到咸阳，秦始皇暴跳如雷。卢生、石生等人，为替四百六十名方士报仇，又设计了一个用“软刀子”暗杀秦始皇的计划。在这方面，方士们是很聪明的，他们明白特殊语言的暗示诱导既能激发人，也能害死人。正巧，天上有块陨石坠于东郡，卢生、石生等人便在陨石上刻了几个字“始皇死而地分”。诅咒秦始皇死了后，秦朝的地盘又将由六国分割而治。

这条咒语传到秦始皇耳中，他大发雷霆，立即派人追查，卢生、石生等人早已转移。秦始皇没有查到造谣者，便把陨石降落点附近的村庄血洗了一遍。还不解恨，他又命人把陨石放进大火中烧得粉碎。他生平最忌讳死，所以才追求长生不老的仙药。现在，仙药求不到，咒语却自天而降，他怎能不愤怒呢？想来想去，秦始皇考虑出一个镇邪的办法：从此以后，不再称自己为朕，而自称真人。秦始皇又命人写了许多歌颂仙人的诗，谱曲歌唱，以此驱除不祥。

方士们一计接一计。这年秋天，秦始皇的信使从外返回咸阳，夜间在华阴遇见一个持玉玺的人，这玉玺就是用和氏璧制成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玉玺。八年前，秦始皇乘龙舟过洞庭湖，风浪骤起，龙舟将倾，秦始皇慌忙将玉玺抛入湖中，祈求神灵镇浪，玉玺由此失落。持玺人拦住信使说：“替我把这玉玺送给周武王。”又说：“今年祖龙死。”那人言谈举止，犹如山鬼。这送玉玺的人就是卢生、石生等人特意安排的，目的是用特殊语言进一步加重秦始皇的心理负担，让其一步步走向崩溃。

秦始皇听了信使的禀报，看着那玉玺，呆若木鸡，默然很久。他深信鬼神的存在，知道祖龙就是指自己，并知道商纣王是暴君，是周武王灭了他，给周武王送玺乃是不祥之兆。这次，秦始皇没有发怒，而是吓得脸色苍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过了许久，他才喃喃自语：“山鬼不过只知一岁之事，不能预卜未来。现在是秋天了，想个办法，或许可以躲过去呢。”内心不安的秦始皇便占卜算卦，卜师早让卢生、石生等人串通好了，秦始皇一连问了几位卜师，都说出游吉利。于是，秦始皇再度巡游全国，这是第五次巡游。

卢生、石生等人为什么希望秦始皇外出？他们清楚，秦始皇的心理已很脆弱，并且年龄已大，如果加上旅途颠簸劳累，秦始皇必定会患重病，而患了重病在路上是很难治好的。

秦始皇带着惊恐，带着祈求，满腹心事地离开了咸阳。他顺长江一路漂流，经过丹阳，到达钱塘。此时，正值钱塘潮汛，江水滔滔，声如雷鸣。秦始皇吓得双腿发抖，以为惹恼了河神。等河水平静后，秦始皇渡过钱塘江，登会稽山，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颂德。北归时，秦始皇从姑苏渡江，乘海船北上琅琊。在琅琊时，神志虚弱的秦始皇梦见自己和海神开战，被打得大败。当行至平原津时，见一群小儿辇沙为阜，称为沙丘。秦始皇闻听，想起那“前至沙丘当灭亡”的歌谣，立刻就病倒了，此时是公元前210年七月。此刻，秦始皇终于明白自己和凡人一样，长生不了，于是，他写下遗诏，连同玉玺一并想交给远在边疆的太子扶苏。到了原赵国沙丘这个地方时，秦始皇便一命呜呼了。此时工程浩大的阿房宫仅仅建了一座前殿。秦始皇生于赵，死于赵，五十年间有意无意地完成了一个地域的轮回，也算是叶落归根。

秦始皇开始误信方士之言，最终也死在方士之言。老子讲：“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方士们的“软刀子”，其威力可谓胜过千军万马。秦始皇嬴政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中国的帝王。在他先为秦王、后为始皇期间，秦国如同湛庐宝剑无比锋利，先后灭六国、拓边疆、修驰道、筑长城、确立集权、统一文字，建立了恢宏的功绩，同时秦始皇苛政暴虐，赋敛无度，滥杀无辜，屡挑战争，激起了无数人的愤怒，许多人蓄意对其谋杀。气吞山河的秦始皇，一生没被戟光剑影吓倒，却被几句捏造的话语给压倒了。

秦始皇去世后，赵高和李斯相谋，私改诏书，假借秦始皇名义赐死了太子扶苏，改立次子胡亥。这胡亥，就是秦始皇被荆轲行刺的当晚，与胡姬所生。这年九月，葬秦始皇于骊山。后李斯为赵高所忌，被腰斩于市。李斯作为法家人物，当年他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秦二世胡亥在位时，忽然发现卫国未灭。秦二世便急令人率军灭掉卫国，并贬卫君卫角为庶人。在声名赫赫的诸侯国纷纷被灭国时，卫国却奇迹般地躲过了无数次灾难。原来卫地多君子、智者，吴起、卫鞅、鬼谷子、吕不韦等都是卫国人。孔子周游列国十四年，其中在卫国长达十年，就是因为这里有很多和他性味相投的君子、智者。卫国在强国夹缝之中，因为其君子风度、智者谋略而保存社稷，又因为弱小而不被秦国重视，反而得以保存。被废卫君卫角走在黄河边上，看见仙鹤伸展一米多长的双翅，傲慢地在半空中飞翔，红色的双腿直直地蹬向后方，不由感叹道：“还是做百姓好呀！就像这仙鹤，自由、自在、自信、自足！”

秦二世胡亥在位不久，陈胜、吴广起义爆发，后楚人项羽、刘邦率军推翻秦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歌谣果然应验；“亡秦者，胡也”的谶语也歪打正着，不幸言中。后刘邦建立汉朝。

秦国之所以灭六国，其中一个原因是多智者。当年秦国智囊樗里疾曾对自己的坟墓作了一番预言，到了汉朝兴起，所建长乐宫就在樗里疾坟墓的东边，而未央宫则在他坟墓的西边，果如樗里疾所预言。

秦始皇自命始皇帝的时候，一心想让秦朝的天下千秋万代延续不休，但他没想到，仅仅十五年之后，才传到第二个皇帝时，秦朝就灭亡了。尽管秦始皇采取了种种巩固统治的措施，但他的独裁专制、横征暴敛，埋下了祸根，秦朝终被天下之人推翻。后人杜牧在《阿房宫赋》里总结道——

呜呼！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