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
——《荀子·劝学》
【译文】
学习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终结呢？回答是：如果从学习的科目顺序来说，是从诵读《诗经》《尚书》开始，到读《礼记》为结束；就学习的意义而言，是从做一个读书人开始，到成为圣人为止。真心诚意，日日积累，力能持久，才能学而有成，学到老死然后才停止。所以，从学习的科目来说，是有终结的；但若从学习的意义上说，是片刻也不能停顿的。做到了这样，人成为人；半途放弃学习，就成了禽兽了。《尚书》记载的是古代的政事；《诗经》收集的是有和谐乐律的诗歌；《礼记》是行为规范的要领，具体准则的总纲。所以学到《礼记》就算达到尽头了，这就是达到了道德的顶点。《礼记》的恭敬节文，《乐经》的中正和谐，《诗经》《尚书》的广博，《春秋》的微言大义，这些典籍囊括了天地间一切事物。
八
大日子终于来到了。对于整个兰陵城来说，今天都是重要的一天。
大辩论将产生“兰陵大辩”。
胡乱早早就来到了闲云社，这时候这里还空无一人。昨天胡乱在庄子的家里遇上了巫姬，巫姬对他笑了一笑，导致胡乱整个晚上没睡好，天亮的时候睡不着，索性到了闲云社。
太阳出来了，晒得胡乱的脸一片温暖。胡乱开始犯困，于是闭上眼睛回想往事。
胡乱想起了当初是怎样认识孟子和荀子的。
胡乱认识孟子纯粹是追星的结果。
胡乱还记得，从小上语文课就学习了很多孟子的文章和故事，譬如“熊掌我所欲也”“仁者无敌”等等。当然，记忆最深刻的还是“孟母三迁”的故事。
记得学完《孟母三迁》之后，胡乱经常用这个故事激励自己的父母，要求搬到半山的豪宅去住。
“那里学区好，学习氛围好，都是成功人士，我们搬过去吧。”每次，胡乱都这么对自己的父母说。胡乱讨厌自己家住的地方，这里是外来务工人员的聚集区，上的学校是农民工学校，同学们穿得都很一般，习惯也不太好，很多同学打架，还调戏女同学。胡乱虽然没有调戏女同学，可是经常被女同学调戏。
“搬什么家，老子有那么多钱吗？老子有那么多钱的话，还娶你妈，还生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每次，送外卖的父亲都会大骂胡乱一顿，搞得胡乱的心情很差。
比较起来，还是母亲有耐心一些。
“你那姓孟的同学他母亲是有钱人哪，人家是官二代。咱们不同，咱们是小老百姓。”每次，母亲都会这么说。母亲在小餐馆端盘子，虽然有初中毕业证，可是真的没文化。
所以，当胡乱知道孟子就住在兰陵的时候，他决定去见自己的偶像，顺便问问“孟母三迁”的故事。
“孟子大师，我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很长时间了。”那一天，孟子的公开讲座结束之后，胡乱专门来见孟子，专门来提这个问题。孟子心情好，接见了他。
“请说。”孟子大师还是那么慈祥和无所不知的样子。
“听说您小的时候，为了让您有一个好的学习环境，您的母亲曾经三次搬家，有这事吗？”
“有。”
“那是怎么回事呢？大师给我讲讲行吗？”
“啊，是这样的。我家呢原本住在一个墓场旁边……”
“牧场？太好了，大师您经常骑马吗？”
“墓场，埋死人的地方。”孟子瞥了胡乱一眼，心说这小子这么没礼貌，瞎插话。“墓场总有人下葬啊，祭祀什么的。我小啊，没事干就跟着去掺和，结果学了很多假哭、磕头打滚之类的东西。我娘就说了，‘这不是养孩子的地方’。于是，就搬家了。”
“后来呢？”
“后来搬到了一个市场旁边，我又闲不住啊，又学会了吆喝、计算、做生意的那一套，还差点和一个站街女好上。我娘一看，这不行啊，孩子要学坏啊。所以，我娘带着我又搬家了。”
胡乱有些吃惊地看看孟子，心说以孟子的口才，要真是学坏了，不定祸害多少姑娘呢。
“后来呢？”
“后来，搬到了学宫的旁边，我就开始学习周礼，开始懂得仁义的道理。”孟子说到这里，得意地笑了。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
“不是孟母三迁吗？这才两迁啊。”
“这，大概是编故事的人不识数吧。”
“其实，前面的故事我都知道。我今天最想问的是，我记得大师说过小的时候家里很不富裕，怎么能买这么多房呢？大师有几套房啊？”
孟子的笑戛然而止，很多人问过他搬家的事情，可是问他房子问题的，这还是第一个。
“问得好。”孟子说，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们的房不是买的，是租的。”
“可是，就算是租，学区房也很贵的啊。”
“是的。可是，再贵也要租。”
“可是，大师说过那时候家里没钱啊。”
“别跟我提钱，我讨厌别人跟我提钱。这件事，我看到了仁义，你看到的却只是钱。唉，年轻人啊，人生的境界不应该只看到钱啊，要看到仁义。有了仁义，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孟子又搬出那一套来了，看起来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胡乱知道，如果让他说下去，一个下午都说不完。
“那什么，大师，我错了，我还要接孩子去，告辞了。”
“那我们改天聊。”
胡乱落荒而逃。其实他根本没有孩子，孟子也知道他根本没有孩子。
胡乱从孟子家出来，走不多远，迎面碰上了一个穿得很斯文的大汉。为什么这样说？因为脱了衣服的话，他肯定不斯文。换句话说，这人脸上有凶气。
胡乱本能地感觉有些怕他，所以假装没看见，低头想躲开。
“小子，你这是刚从‘鸡精经理’那里出来吧？”大汉挡住了胡乱的去路，恶狠狠地问。
“你怎么知道？”胡乱反问。他知道孟子有这个绰号。
“怎么不知道？看你浑身上下都在冒仁义呢。怎么样？仁义神功快练成了吧？”大汉讽刺说。
“不是，我就是去问个问题。”胡乱急忙解释，将自己问的问题以及孟子的回答等等说了一遍。
大汉听完，哈哈大笑。笑到最后，蹲在地上起不来。
胡乱一开始有些生气，后来看大汉不像是在嘲笑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你问鸡精经理有几套房？哈哈哈哈。”大汉说完，接着笑。
胡乱想想，也觉得很好笑，自己怎么会傻乎乎地问孟子这个问题呢？
笑了一阵，大汉总算是停住了。
“小子，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大汉问，嘴角都笑歪了。
“对啊。”
“‘最老师’曾经跟我们讲过，孟母当年三次搬家其实只有一个原因……”大汉说着，一脸坏笑。
最老师是谁？
“可是，他家到底有几套房子？”胡乱还是没有弄清楚这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所以还要追问。
大汉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胡乱，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这么纠结于这个问题。
“房子很重要吗？”大汉问。
胡乱摇了摇头。他的意思不是说房子不重要，而是说没有在北上广深打拼过的人永远不知道房子有多重要。
“啊，对了，最老师是谁啊？”胡乱问。
“最老师你都不知道？”大汉看上去好像有些愤慨，还有些蔑视。
“我，我新来的。”胡乱急忙解释。看来兰陵这码头还不好混。
“那还差不多，我告诉你吧，最老师就是最棒的、最好的、最牛掰的老师——荀子老师，知道了吧？”大汉很自豪地说。
“那你是？”
“我叫李斯，最老师的大弟子。”
“哇。”胡乱兴奋得不得了。这兰陵遍地是偶像啊，多得都有点不太值钱的感觉了。“那，能不能带我去见见荀子先生，我是他的粉丝啊。”
“粉丝？”
“啊，他是我崇拜的偶像啊。”
这下李斯听明白了，轻蔑地笑了笑。
“对了，我也是你的粉丝啊。”胡乱急忙拍了个马屁。
李斯又笑了，这下是得意的笑。
“我带你去见荀子先生可以，可是，我有什么好处啊？”李斯总算松了口，不过提了个条件。
胡乱有点吃惊，自从穿越到了春秋又穿越到了战国，像李斯这样公然索贿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换句话说，李斯是他在春秋战国所见到的最无耻的一个人。
胡乱将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李斯。
李斯收了钱，笑笑，叮嘱胡乱不要在荀子面前说他收了钱。
九
荀子派李斯出去是去打酱油的。因为西门的酱油好，所以李斯去了西门，正好就碰上了胡乱。
回到荀子这里，李斯先放好了酱油，然后带着胡乱去见荀子。
“最老师，有个人自称很崇拜您，想来见见您，我带他来了。老师要见见他吗？”李斯问。
“既然都带来了，那就见见吧。”荀子恰好心情也不错。
胡乱看见荀子，禁不住有些紧张，因为荀子看上去就很严肃的样子，连笑都带着严厉。
“你们怎么遇上的啊？”荀子问李斯，于是李斯将胡乱去问孟母三迁的事情说了一遍。荀子听了，哈哈大笑。
李斯也跟着笑，弄得胡乱有些尴尬。
“他是不是跟你说仁义了？”荀子笑罢，问。
“是，后来就说到了仁义。”
“这个鸡精经理啊，只会说仁义，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他鸡精经理吗？”
“不知道。”
“因为他就是卖鸡精的，他的鸡精就是他的仁义。不论说什么事情，最后都要落到仁义上。不论你给他什么原材料，做出来的一定是一锅鸡汤。你给他一坨牛粪，他也能给你做出鸡汤来。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是卖鸡精的。”
“哦，就是心灵鸡汤啊。”胡乱明白了。
“对了，他离婚的事情有没有给你讲啊？”
“离婚的事？他离婚了？”胡乱眼前一亮，这么八卦的事情，他很感兴趣。
“那我给你讲讲。”荀子说得很带劲，只要能够贬损孟子，他都高兴。
孟子离婚的故事是这样的。
孟子十九岁的时候，他娘替他娶了一房媳妇。孟子不是太喜欢这个媳妇，不过是娘做主的，也只能暂时凑合着。
人就是这样，如果你不喜欢某个人，就会越看越不顺眼。孟子对他的媳妇就是这样，越看越不顺眼，看什么都是错的。
终于有一天，孟子决定向母亲申请休妻。
“娘，这个媳妇不能要了，我想把她给休了。”孟子这天对他娘说。
“什么？”孟母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要休妻。”
“为什么？不是好好的吗？”孟母这下算是听清楚了，盯着孟子的脸问。
“她竟然岔开双腿坐在地上，太不正经了。”孟子找了这么一个理由。
“啊？在哪里？你怎么知道？”孟母有些紧张起来，这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真是够淫荡了。在那年头，还没有维密的性感内裤。实际上，不仅没有维密的，什么牌子的都没有。不仅没有性感内裤，根本就没有内裤。
“在我房间里，我推门进去亲眼看见的啊。”
“这是你的不礼，不是你媳妇的不礼啊。”孟母的脸色轻松下来，原来是这么个小事啊。
“为什么？”
“《礼记》上不是说了吗?‘要进屋的时候，先问屋中有谁在里面；要进入厅堂的时候，必须先高声说话，让里面的人知道；进屋的时候，必须眼往下看，为的就是让里面的人有所准备。’现在你到你媳妇休息的地方，进屋没有声响，因而让你看到了她两腿伸开坐着的样子。这不是你的问题吗？”孟母不愧是孟母。毫无疑问，孟子讲道理的能力就是遗传了他娘。
“娘，我错了。”
“孩子，不是娘说你，搬三次家容易，娶三次老婆难啊，休妻这个时髦咱们赶不起。咱跟人家隔壁富二代没法比啊。”孟母语重心长地说。家里不富裕，给儿子娶个媳妇那真是动了血本了，换不起啊。“你就踏踏实实跟你媳妇过日子吧，把你媳妇当仁义那么崇拜着吧。”
“娘，儿子懂了。”孟子是个孝子，娘说的都是对的。从前，娘是他心中的仁义，从今以后，媳妇也是他心中的仁义了。
说来说去，其实人家孟子根本就没有离婚。
“对了，你叫什么？”到这个时候，荀子才想起来自己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名字。
“我叫胡乱。”
“这个名字真难听。”荀子皱皱眉头，他就是这样的人，说话从不拐弯抹角。“那，你从哪里来的？”
“我？我从孔子那个时候来。”胡乱说。
“胡言乱语，那你不是有两百多岁了？”荀子有些生气，他觉得胡乱好像跟惠施公孙龙他们一样说话不靠谱。
“真的，我这名字都是孔子给取的。”
“那你真的两百多岁了？”荀子更生气了，再说就准备赶人了。
“那也没有。其实吧，我是从两千多年以后来的，先到了孔子那时候，现在到了先生您这个时候。”
“什么？”荀子眼睛瞪得老大，真是听到了天方夜谭。“李斯，你怎么找了个脑子有毛病的人回来？他不是列御寇的徒弟吧？”
李斯感到有些尴尬和恼火，他一把揪住胡乱，就要将他拉出去。
“荀子先生，我能证明啊。”胡乱大声喊起来，也算是急中生智。
荀子摆摆手，示意李斯放开胡乱。
“你怎么证明？”荀子问。
“我，我，我。”胡乱连说了三个我，摸摸身上，发现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来自后世的物证，怎么办？猛然，他眼前一亮。“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
这是胡乱学过的课文，是《荀子·劝学》中的第一句。
荀子瞪大了眼睛，现在他有些迷茫了。
不错，他正在整理自己的文章准备结集成书，这就是第一篇。问题是，他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过，包括李斯和韩非，那怎么这个胡乱竟然会背呢？
“你，你还会什么？”荀子问。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胡乱念道。他只记得这几句了。
荀子半天没有说话，李斯也很奇怪地看着胡乱。胡乱内心忐忑，如果荀子再让自己背的话，真的就什么都不会了。
“好，我相信你。”荀子说。不等胡乱说话，紧接着说道，“既然你会背诵我的文章，说明你已经偷师于我了。所以，你必须做我的学生。”
荀子的话说得十分坚定，不容拒绝。这正中胡乱下怀，他的感觉就像不小心搞大了谁女儿的肚子，于是被迫成了他的女婿一样。
就这样，胡乱成了荀子的弟子，李斯和韩非的师弟。不过，荀子给了胡乱更多的自由，譬如他可以随时请假不上课，他还可以去向其他大师请教，包括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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