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宗师——行尸走肉



纪渻子为王养斗鸡。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而恃气。”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嚮景。”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也。”十日，又问。曰：“幾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若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

——《庄子·达生》

【译文】

纪渻子为齐王驯养斗鸡。过了十天，齐王问:“鸡驯好了吗?”纪渻子回答说:“不行，正虚浮骄矜、自恃意气哩。”十天后，齐王又问，回答说:“不行，还是听见响声就叫，看见影子就跳。”十天后，齐王又问，回答说:“还是那么顾看迅疾，气势旺盛。”又过了十天，齐王问，回答说:“差不多了。别的鸡即使打鸣，它已不会有什么变化，看上去像木鸡一样，它的德行真可说是完备了，别的鸡没有敢于应战的，掉头就逃跑了。”

四

闲云社的人去拉赞助是比较困难的，因为大家都很清高，换句话说，都很要面子。而且，大家都比较穷。

三天过去，赞助基本上没影，只有墨子答应赞助十双草鞋，算是家门口扶贫。

惠施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此人名叫巫云，是兰陵首富。不过，此人非常吝啬，没人敢去找他拉赞助。

但是又不过，巫云有个独生女儿，名叫巫姬。这巫姬长得出水芙蓉一般，水灵而且机灵，当老婆当妹妹都是上选。巫姬是庄子的“铁杆粉丝”，三天两头去见偶像，后来，索性做了庄子的女弟子。

惠施常去庄子家，有的时候也能碰上巫姬来庄子家上课。

现在，惠施的想法就是去庄子家看看能不能碰上巫姬，找机会看巫姬能不能提供赞助。

就这样，惠施去了庄子家。

眼看到了庄子家，惠施愣住了。

眼前，是一个豪车车队，粗略一数得有一百多辆车，黑压压排了一条街出去。这是谁的车？连巫云家也没有这么多车啊。

带着疑问，惠施来到了庄子家，却看见庄子正在门口和一个人说话。仔细一看，这人惠施也认识，就是庄子的邻居曹商，家里的境况还不如庄子家。曹商平时也研究学问，不过他研究的学问和庄子所研究的截然不同。他研究的就是怎样讨得国君欢心，换取升官发财的机会。因此，庄子称曹商的学问是“厚黑学”。

作为邻居，虽然道不同，毕竟还是邻居，有的时候互相开个玩笑，嘲讽一下对方都是有的。

惠施知道，前段时间曹商去了宋国首都，见了宋王偃，结果得到宋王偃的赏识。据说给了他十辆车，让他出使秦国去了。

“难道，这小子发了？”

惠施来到近前，曹商原本在和庄子说话，看见惠施，招呼他过去。

“哎哎，惠子，你过来你过来。”曹商招着手，听这口气好像是财大气粗的样子。

等到惠施走近了，曹商大声说：“看见没有，这些车就是我出使秦国的时候秦王送的，牛不？”

“牛，牛大了。”惠施羡慕地说，竖起了大拇指。

曹商得意地笑笑，故意去看庄子，一脸显摆。

“嗯，曹兄的厚黑学还是很好使啊。”庄子笑了笑说。

“服了是吧？”曹商更加得意。从前一直被庄子讽刺，如今终于占了上风了。“我就说嘛，如果说在贫民区靠卖草鞋混日子，整天面黄肌瘦、有上顿没下顿地活受罪，你比我在行。可是论出使大国，动不动就挣回来上百辆豪车，我比你强，是不？哈哈哈哈。”

在惠施面前，庄子原本并不想讽刺曹商，毕竟大家还是邻居。可是，曹商这段话确实有些激怒庄子了。

“我听说秦国空气干燥，秦王常生两种病，一种是背上长大疮，一种是屁眼长痔疮。秦王因此有令，如果有人给他背上的大疮吸脓的话，赏车一乘；如果有人给他舔痔疮的话，赏车五乘。”说到这里，庄子扫视了周围一圈，看得出来是在数车子的数量，然后接着说，“看这意思，秦王的痔疮又犯了。”

说完，庄子转身走了。

“这，你看。”曹商十分尴尬，对惠施说。

惠施忍住了笑，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曹兄，老庄就这么个人，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话说，你现在这么成功，应该为家乡做点贡献，为兰陵学术界做点贡献，也给老庄看看。”惠施拍了拍马屁，顺着就进入正题了。

“是啊，我也这么想。要不，今晚我把春宫给包了？”曹商被庄子羞辱了，现在急于要挣点面子回来。

“那不成聚众淫乱了？不好。实不相瞒，最近我们闲云社要办一件大事，要举行一场史无前例的辩论大赛。啊对了，你也是闲云社的一员啊。当然辩论你就不用参加了，你都是成功人士了，还辩什么？不过，你能不能提供点赞助？”

“没问题啊，冠军奖励一辆豪车，行不？就那边那辆，连同御者一块儿。”曹商出手还挺大方，当然，车也确实有点多了。

就这样，赞助搞定了。

只是从那之后，兰陵人都称曹商为“舔痔先生”。曹商无奈，索性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曹天智。

五

就在闲云社热火朝天准备辩论会的时候，兰陵城发生了一件事：列子失踪了。

列子是谁？

这还要从胡乱穿越到兰陵的那一天说起。

胡乱从春秋穿越出来，迷迷糊糊之间就到了战国。“咣当”一声不知道落到了哪里，睁开眼，吓了一身的冷汗。为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在猪圈里。

“麻烦了，怎么掉猪圈里了？我不会是猪八戒转世吧？”胡乱顾不得一手的猪粪，急忙去摸自己的嘴，确认自己并没有变成猪，这才放心一点。

可是，更吓人的事情在后面。

胡乱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有一具僵尸。这僵尸形容枯槁、面无血色，头发蓬乱，双眼无光。可怕的是，僵尸竟然是坐着的。更可怕的是，僵尸竟然在给猪喂食。

“兄弟，来一口。”僵尸说话了，有气无力。

胡乱以为是让自己吃，可是仔细看看，是让猪吃。

更邪门的是，僵尸自己也吃。

“这是什么鬼地方？疯人院？”胡乱想。现在至少他知道这个人不是僵尸，因为僵尸是不吃饭的。

后来胡乱知道，这个僵尸一样的人就是列子，兰陵人都叫他“行尸走肉”。

列子的名字叫列御寇，在兰陵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他基本没有朋友，只有庄子和他还有些往来。

他是什么学派的？怎么变成了这样？

这些，只有庄子最清楚，胡乱所知道的都是庄子告诉他的。

说起来，列子也是道家的人，跟庄子同派。不过列子比庄子还超脱，并且才华不在庄子之下，庄子将他当成师兄看待。

年轻的时候，列子其实不是这个样子。那时候他是个有志青年，学习很刻苦，很有抱负并且非常有毅力。他立志要成为一个将军，于是刻苦学习射箭。

学习了一段时间，列子已经是个不错的射手了，于是他很高兴地去告诉关尹子。

“你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射中目标吗？”关尹子问。

“不知道。”

“这样看来，你还没有学好啊！”

列子回去又练习了三年，再次来向关尹子请教。

“你现在知道你为什么能够射中目标了吗？”

“知道了。”列子这三年系统学习了力学和运动学，了解了万有引力和风阻系数，弄懂了射箭的原理和箭的运行轨迹。

“行了，你已经学成功了。这其中的道理，你要永远记住。不仅射箭要这样，治理国家、为人处世都应该这样。”关尹子说。说完，接孩子去了。

列子感觉到关尹子有点忽悠自己的意思，于是去向一个名叫伯昏瞀人的人请教。伯昏瞀人是这一带著名的隐士，据说非常高明。列子前去找他，希望得到他的指点。

伯昏瞀人住在山里，见列子来向自己请教，非常高兴。

“你说你是神射手，来来来，射给我看看。”伯昏瞀人说，给列子指了一个靶子。

列子张弓搭箭，“啪啪啪”，连环三箭，每一箭都正中目标。

“你的境界还不够，是为了射箭而射箭，没有达到忘我的境界啊，请跟我来。”伯昏瞀人对列子的射术并不惊讶，甚至没有一句赞美之言。“这样吧，我陪你登高山，踏危崖，走向百丈深涧的边上，看看你的射术怎样。”

列子跟着伯昏瞀人走，两人一路走，并没有话说。

前面，是一处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

伯昏瞀人来到悬崖边上，两只脚的脚后跟都悬空，这个时候向列子作揖，示意他过去射箭。

列子壮着胆子走到悬崖边，向下一看，深不见底，顿时呼吸急促，头晕目眩，急忙向后撤了两步才站定。这时候，山风吹来，凉飕飕的，一阵彻骨的寒，列子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时候，别说射箭，就是站着都要发抖。

“顶级的射手，上天入地，无论到哪里，都是脸不变色心不跳，该干什么干什么。可是看看你呢？吓得浑身发抖，两腿发麻，眼冒金花，你还能射吗？小列啊，你还差得远啊。”伯昏瞀人说。之后慢悠悠地离开悬崖边，神色自然地走了。

列子闭上眼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一些，这才战战兢兢地跟着伯昏瞀人下了山。

列子决定找一个名师来提高自己的境界，听说壶子是这么个人，于是去拜壶子为师，提升境界。

就这样，在壶子那里，列子一待三年，可是却没有感受到境界有多大的提升。

这一天，列子出门买菜，遇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季咸，是郑国著名的巫师，能够一眼看出人的生死、祸福、寿命、姻缘等等，总之，什么也瞒不过他。

列子请他给自己看了看相，季咸三言两语将列子的过去未来说得清清楚楚，列子听得瞠目结舌，崇拜得五体投地。

“老师，我原来以为您的道行算是最高的了，我今天看见一个人，道行好像也不比您差。”列子回去对壶子说。

“嗯。”壶子听了有些不高兴，说，“你在我这里学习呢，也就是刚刚入门，还没开始实习呢，你能看到什么呢？你看外面那一群老母鸡，没有公鸡，它们下的蛋能孵出小鸡来吗？你啊，心浮气躁，缺乏内涵，人家可不是一眼就能看透你？”

列子听了不敢说话，不过心里暗暗不服。

“那这样吧，你把他叫来给我看看，看他能看出什么来。”壶子也看出来列子不服气了，想让他服气。

第二天，列子领来季咸，给壶子相了面。只看了一眼，季咸就把列子拖出门去，仰天叹一声，说：“唉，你的老师完啦！大限已到，活不成啦！只剩几天的命，不超过十天吧。他那面相，嘿嘿，生命之火全熄，唯见一堆湿柴冷烬。真是怪事！”

送走季咸，列子大哭。哭够了，才回到老师壶子那里，把季咸的话转述了一遍。

“少安毋躁，我向他显示了地的静态，关闭了心境，内心茫然无知，一片混沌，让他看不到生机。这样吧，让他明天再来看看。”壶子非常坦然地说。

第二天，列子又请季咸来给壶子相面。别说，列子的口才不错。这一次，季咸看了壶子两眼，将列子拉出门去，笑着说：“看上去你老师死灰复燃了，真是奇迹啊。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送走季咸，列子大喜，跑回来报告好消息。

“刚才我向他显示天的动态，但是没有对于名利的欲望。他看到了生机的萌动。请他明天来，再给我相相。”壶子说。

第三天，列子又请季咸来给壶子相面。这是第三次了，不知道收费了没有。季咸一看见壶子，一句话没说拉着列子就出去了，他满脸不高兴地说：“你的老师内心变化无常，我没法相啊。”

送走季咸，列子回来转告了季咸的话。壶子说：“刚才我向他显示了半动半静的冲漠之气，让气机平衡。心灵如深渊，有的如藏鲸的深渊，有的如死寂的深渊，有的如流动的深渊。这三种已经给他看了，还有六种没给他看呢。请他明天来，再看吧。”

第四天，列子又请来季咸给壶子第四次相面。季咸走近壶子面前观瞧，突然大惊失色，回头就跑。

“追上他！”壶子命令列子。

列子急忙追出门去，哪里还有季咸的身影？

“他跑得比贼还快，我追不上。”列子追了一阵，回来报告。

“刚才我向他显示了天地初开之前的景象，他什么也看不到，所以逃跑。”壶子解释说。

“哦，原来如此。”列子现在总算明白了，知道自己的修行实在还差得太远。

于是，列子告辞了壶子，回到自己的家中，给老婆烧火做饭，把猪当成客人，闭门不出，关闭了自己的内心，像僵尸一样活着。就这样，过去了九年。

向列子的老婆致敬。

终于，列子不见了。

他去了哪里？按庄子的说法，列子能御风，也就是能够乘风而行。他一定是去巡视四方，或者出国旅行，过几天就回来了。胡乱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庄子在开玩笑，因为疯子的“疯”不就是御风的吗？

不管怎样，胡乱觉得列子的老婆一定会感觉到解脱。谁愿意跟一个僵尸在一起生活呢？

人们在列子家的猪圈里发现了一套书，那是列子留下来的，因此就叫《列子》。

《列子》里有一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寓言故事，譬如愚公移山、杞人忧天、歧路亡羊、朝三暮四、呆若木鸡等等。

基本上，这样的寓言，也就列子这样的人能写出来，“呆若木鸡”不就是说的他自己吗？

列子再也没有回来。

不过，列子失踪的消息并没有在兰陵城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小波都没有引起，因为人们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他早已经成为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