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杀人狂杀死杀人狂



现在，魏军的统帅是信陵君公子无忌。

信陵君会打仗？魏军将士们都感觉这有些不靠谱。不过，信陵君的第一道军令下来，魏军将士们就决定要为信陵君拼命了。

“父子都在军中的，父亲回家；兄弟都在军中的，哥哥回家；是家里独子的，回家奉养父母。”信陵君下令。

这是一道充满人性关怀的军令，从来没有过。

身为公子，信陵君要和大家去拼命，却给别人活下来的机会。这是什么精神啊！

整个军营哭声一片。感动的哭。

十万魏军，两万人离去，剩下八万。不过，这是士气高昂的八万。

四十

“谁家没有人被秦军杀害过？”信陵君在出征之前问大家。

一片寂静。

“谁家有人被秦军杀害过？”信陵君再次大声问。

几乎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我们将兵发邯郸，可是大家记住，我们不是去帮助赵国人，我们是去向秦国人报仇的。报仇！报仇！”信陵君激动地高呼。

“报仇！报仇！”八万人怒吼。

仇恨替代了恐惧。

一路上，信陵君的门客们所做的事情就是煽情，让仇恨始终充满魏军将士的头脑，不给恐惧留一点空间。

“我爷爷就是被秦军杀害的，尸骨无存啊！呜呜呜呜……”

“我的家乡原本在安邑，秦国人占领了我的家乡，杀死了我家五口人，连女人和孩子也不放过。”

“怎样才能不让自己的脑袋挂在秦国人的腰间？只有一个办法，杀死秦国人。”

门客们不遗余力地用各种方式为将士们鼓劲。

下午时分。

秦军经过一个上午的攻城，死伤累累，极度疲惫。

此时，南面战鼓响起，一阵喊杀声传来。

王龁轻蔑地向南面看了看，他知道范雎又派了将军郑安平领军两万来协助自己，说是协助自己，实际上是来分功的。王龁一向就瞧不起这个大梁兽医出身的将军，他根本不懂军令，经常闹笑话。

“哼，秦国不是军功制吗？郑安平有什么军功？”王龁经常这样暗中抱怨。

按理，郑安平来了，应该首先与王龁会合，可是现在看来，他直接上战场了。

“这个蠢怂，离城这么远就冲锋，他以为过家家呢？”王龁冷笑着自言自语，他断定这就是郑安平的队伍，因为他根本不相信魏国人敢来。

直到喊杀声到了近前，最前面的战车上竟然是一个贵族公子，而他身旁的战车上是一面大旗，上面写着“魏信陵君”四个大字。

如果是往日，秦军看见敌军到来，会很兴奋地欢呼“人头来了”。可是今天不同，一来秦军疲惫不堪，二来完全没有想到来的是魏军，三来魏军气势浩大，魏军将士一个个红了眼一般拼命杀来。

八万魏军给了秦军一个措手不及的打击，秦军瞬间崩溃，秦军将士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魏军杀散攻城秦军，之后穷追不舍，攻破秦军大营。秦军虽然人数占优，可是溃不成军，大败而逃。

此战，魏军伤亡不足两万，秦军战死五万，受伤不计其数。王龁眼看部队已经失去战力，急忙撤军了。

自商鞅变法以来，这是魏国对秦国唯一的一场胜利，同时这也是东方六国对秦国最大的一场胜仗。

邯郸之围解除。

赵孝成王和平原君亲自出城迎接信陵君，平原君更是亲自背着箭囊，为信陵君开道。

“自古以来，没有谁比公子更贤能啊！”赵孝成王拉着信陵君的手，泣不成声。

“信陵君是我们的大救星啊！”邯郸百姓都这样说。

“以后别再说我是天下第一公子了，信陵君才是啊！”平原君心服口服。

王龁把魏军当成了郑安平率领的秦军援军，那么，实际上郑安平的队伍到哪里了呢？

郑安平只有两万人，主要是老弱病残，基本上就是来打酱油的。范雎也知道郑安平根本就不会打仗，眼看着邯郸就快攻克了，让他去凑个份子立个功劳。

郑安平的队伍由上党穿越太行山抵达武安，说起来也是该他倒霉，他到武安的时候，恰好是王龁战败的第二天。那么，为什么郑安平没有碰上王龁的败军呢？因为王龁的败军是向南逃去的，而郑安平是从西面来的。

此时，春申君率领的楚军得知魏军取得了胜利，信心大增，也向邯郸挺进。信陵君和平原君一商量，干脆把这支秦军聚歼算了。于是，魏军绕到秦军身后，占据太行山通道，赵军由东面进发，楚军扼守南面。三国军队将郑安平的队伍围得水泄不通，兵力对比超过十比一。

“我的个老娘啊！”郑安平吓得浑身发抖，从前知道老太太当秦军主帅也能获胜，可是王龁已经大败，自己则被包围。

“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现在，美差变成了苦差。

“将军，怎么办？”手下来问。

打，是没法打，王龁都败了，那还是名将指挥的秦军精锐，自己这个兽医率领的老弱病残更不行了。逃，已经是无路可逃。

“咱们投降行不？”郑安平问手下。

“投降喽！投降喽！”手下们竟然欢呼起来，并且引发了全营的欢呼。

原来，郑安平的队伍中有很多原本是韩国和魏国的百姓，早就痛恨秦国，希望回到故国。此外，按照秦律，投降者全家处死。可是，如果是自己的上级决定投降，则下级无罪。所以，尽管人人都想投降，可是人人都不敢说，如今郑安平说出来，那就是所有的罪郑安平一个人扛了，大家都安全了。

郑安平原本只是试探性地问问，并没有决定投降，因为他老婆孩子和老娘都在咸阳住着呢。自己这一投降，全家都要掉脑袋。

可是他既然说出来了，全营将士不由分说，簇拥着郑安平，投降了。

郑安平欲哭无泪，不去想那么多了。

于是，郑安平率领的两万秦军投降赵军。

大捷。绝对的大捷。

这是历史上一次性俘虏秦军最多的一次，也是商鞅变法以来秦军第一次投降。

邯郸大捷。

武安大捷。

投降秦军得到妥善安置，分给田宅老婆，他们就留在了赵国。为什么连老婆都分呢？想想看，赵军年前损失了四十五万人，荒芜了多少田地，荒芜了多少女人啊！

郑安平投降有功，被封为武阳君，受赐三个老婆，还带着六个孩子。这下，比咸阳的家还要热闹。不过郑安平知道，咸阳的家很快就不会有活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魏国求救。

怎么突然魏国又求救了？

原来，王龁围攻邯郸的时候，秦国派将军张唐驻军汾城。汾城属于河东郡，东面就是魏国的宁新中，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安阳。张唐驻军这里的目的是防止魏国出兵切断秦军粮道，同时震慑魏国。

此次王龁大败，就逃到了汾城。王龁和张唐商量，这次大败回去，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要不是担心全家灭门，两人都准备投降了。如今这样回去，免职是最轻的处罚，被处死都很正常。所以，两人决定戴罪立功，打不了邯郸，干脆攻占宁新中，切断赵魏之间的联系，也算是个功劳。

于是，王龁和张唐联军攻打宁新中，一举拿下。

宁新中被拿下，大梁就危险，可是魏军主力还在赵国。这时候，魏安釐王急了，急忙派人向赵国求救，同时命令信陵君火速回援。

“打丫的！”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三大公子齐声说道。

于是，士气无比高昂的魏楚赵三国军队南下宁新中，一举夺回宁新中。此时，韩国军队也来增援，于是四国联军大败秦军，将秦军赶回汾城。这一次，轮到倒霉的秦军被赶下河了，两万秦军淹死在汾河中。

这下，秦军彻底没有了士气，一路仓皇西奔而去。

这一段，就是著名的“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

联军三战三捷，史无前例。只可惜三国已经无力乘胜追击，于是春申君率领楚军南下回国，信陵君将军队交给副将回大梁，自己因为窃符救赵，担心回国受到处罚，索性与门客留在邯郸。

四十一

秦军在邯郸溃败的消息传回咸阳，一个人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当初不听我的吧？活该啊活该！”这个大笑不止的人就是白起，他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开怀大笑过。

幸灾乐祸，自古以来就是人类最大的快乐来源。

白起的幸灾乐祸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范雎的耳朵里。

其实，范雎并没有听到，他只是认为白起一定会幸灾乐祸。

其实，范雎也不确定白起一定会幸灾乐祸，他只是觉得应该让白起幸灾乐祸。

总之，范雎向秦昭王报告了这件事情。

“据说，白起非常高兴，还说大王是个蠢怂白痴，不听他的劝告，活该有今天这个结果啊！”范雎添油加醋地说。

“说我是蠢怂？”秦昭王很生气，他本来就很生气，他没有问范雎是从哪里听说的，他也懒得问，他只是觉得白起应该说过这些话，“那什么，把他官降三级。”

官降三级？范雎皱了皱眉头，这也太轻了吧？一旦翻身，还是很麻烦啊！

“大王，虽然白起幸灾乐祸很可恨，可是咱们没证据啊！这样吧，不如令他前往替换王龁，攻打邯郸，给他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范雎建议。

“嗯，丞相宽宏大量啊，就这样吧！”秦昭王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范雎亲自去请白起出马。

白起很高兴，因为他可以看到范雎沮丧尴尬的表情了。而范雎也很高兴，因为他要看到白起这个蠢怂怎样配合自己走上不归路了。

所以，两个人都很高兴，都很轻松，都以为自己赢了。

“大良造，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王龁战败了，要拯救秦国的军威，非将军莫属了。大王请您率十万秦军东征邯郸，即刻出发。”范雎不阴不阳地说。

“丞相过奖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撞在城墙上。我老了，不中用了，请大王另选贤明吧！”不出范雎所料，白起直接拒绝。

“那什么，非将军不行啊！”范雎假装很真诚的样子。

“实不相瞒，我最近痔疮发作，便秘伴随尿频，视力下降伴随耳鸣，苍蝇飞过跟打鼓一样，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那……”

范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离开了大良造府，直接去见秦昭王。

“大王，大良造说什么也不肯去啊！我都说了大王对他寄予厚望，可他还是不去，一会便秘尿频，一会口腔发炎，什么借口都找，还一边说一边笑。唉，算了，大王，不行的话，让我出征吧，为了大王的知遇之恩，就算战死沙场我也含笑九泉了。”范雎说得十分生动感人，令秦昭王一会愤怒，一会感伤。

“这个白起，给脸不要脸，寡人的面子不给，丞相的面子也不给，他以为他是谁？要收拾不了他，我还算什么大王？”秦昭王大怒，立即下令免除白起一切职务，即刻离开咸阳，前往阴密(今甘肃省灵台县)服兵役。

范雎没有说话，这是他要的效果。

白起大怒，不过到现在他也没搞明白自己怎么落到了这个下场。当然，他知道这肯定是范雎在搞鬼。

现在，什么都没了，自己成了一个开荒种地的老农。

“不行，我痔疮犯了，我要养好痔疮再走。”白起这个时候还是很横，提出这个要求。

要求被反馈到了范雎那里。

“那好吧，人性关怀嘛，给他五天时间。”范雎给了五天时间，倒不是真的出于人性关怀的考虑，而是要继续加码。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赶的话，白起会一直赖着不走。

前线的坏消息一个个传来，秦昭王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坏。

一个月过去，范雎来找秦昭王。

“大王，白起还没有走，而且每天都在幸灾乐祸。”范雎再次添油加醋，绘声绘色。

“什么，还赖着呢？让他立即走，现在就走。”秦昭王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心情更糟糕，大声下令。

这一次，白起没有办法再拖延下去了，在士兵们的逼迫下上路了。

没有车，只能走路。好在财产全部没收了，倒不用担心行李了。

倒霉的是，由于心情不好内火太大，白起真的得了痔疮而且便秘，便秘又加重了痔疮。

走一步，疼一下，夹一下屁眼。

走了两天，只走出十里路，到了杜邮。

“大王，白起两天走了十里地，一路上还喊什么苍天啊大地啊，好多人看热闹呢！”范雎又来报告。

秦昭王默默地没有说话，他在思考。

终于，秦昭王拿起一把剑，递给了侍卫。

“去，把这把剑送给白起。”秦昭王说。

范雎知道，这场斗争要结束了。

白起的痔疮破了，屁股上都是血。

秦王的使者来到的时候，白起以为是来特赦他的。

“大王让我把这把剑送给你。”使者说，递上了剑。

白起接过剑，眼前一亮：这真是一把好剑，这一定是产自越国的宝剑。当然，韩国的剑也不错。

白起欣赏了一会剑，抬头问使者：“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使者说。白起免不得有些失望。

“那你怎么还不走？”白起问。

“等你用完了，我要把剑拿回去。”使者有些不耐烦地说。

到这个时候，白起才恍然大悟，这把剑原来是给他自杀的。换句话说，这就是传说的赐死。

原来，周礼文化中，贵族应该有尊严地死，因此，即便犯了死罪，国君也会赐你或剑或毒药，让你自己解决，而不至于被杀死在众人眼前。

可是，秦国已经抛弃周礼很多年了，一律是杀杀杀，完全不考虑尊严问题。白起不懂得周礼，当然也就不会在第一时间明白秦王赐剑的含义。

白起傻眼了。

当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杀人狂知道自己要死的时候，他终于体会到被杀的痛苦和恐惧了。

“苍天哪，为什么这样对我？”白起仰天狂呼，久久不能下手。

“拜托快点好吗？我还要回家接孩子呢！”使者不耐烦地说，毫无同情心。

白起没有理睬他，一个将要死的人是有资格拖延时间的。

猛然，白起眼前一亮。

“哦，对了，我是应该死。长平之战，我用诈谋坑杀了四十万赵军。我若不死，天理何在啊？”白起喃喃自语。

想通了，动作就快，不用催。

想通了，死就是一种解脱，而不是痛苦。

想通了，一切痛苦就都没有了，譬如痔疮。

中医说得好：不通则痛。

白起的脑海里迅速闪回这一生杀人的场景，从小时候杀死放牛的小伙伴并偷偷掩埋，到战场上第一次砍下人头，到伊阙的二十四万韩魏士兵的无头尸体，到鄢陵满城腐败泡胀的楚国军民的尸体，到长平被活埋的赵军……一百多万条性命毁在自己的手中。虽然白起不会算数，可是他知道这是一个超乎想象的数字，自己就是个天下第一号天生杀人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起仰天长笑，这是他今生笑得最痛快的一次，“老子不仅是天下第一杀人狂，老子还是杀死天下第一杀人狂的人！值了！值了！”

血飞溅，人成尸。

使者捡起剑，在死尸的身上擦干了剑上的血，头也不回，匆匆走了。

押解白起的士兵们则看着地上的尸体，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惜了一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