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归秦——将相斗



那一边，王陵率领秦军猛攻邯郸。

这一边，赵郝昼夜兼程，来到咸阳，立即求见范雎。

“先生此来，赵国是要投降呢？还是要……”范雎故意顿了一下，然后说，“投降呢？”

范雎的意思，是赵国只有投降这一条路了，语气中还带着讽刺。

“丞相，赵国投降，跟您有什么关系呢？”赵郝笑一笑说，似乎完全不在意范雎的蔑视。

“哦？”

“赵国被灭，是白起的功劳。如果邯郸被攻陷，尽管不是白起亲自指挥，同样也是他的功劳，不是吗？”赵郝说。

范雎有些尴尬，因为赵郝的话说到了他的痛处。

“那又怎样？”范雎似乎有些不高兴，可是气势明显差了一些。

“前面攻陷楚国首都，后面灭掉赵国，这样的功劳秦国曾经有人有过吗？白起的权势在您之上恐怕顺理成章吧？丞相，您准备好在白起手下做事了吗？”赵郝的话说得十分直白，语气也是底气十足。

“这……这恐怕未必吧？”范雎的气势彻底没了，话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秦军攻陷上党，结果上党百姓逃往赵国。丞相自己拍着胸脯说说，天下人谁愿意做秦国的百姓？若是秦军攻克邯郸，赵国人一定会北面的逃往燕国，东面的逃往齐国，南面的逃往魏国和楚国。到时候，赵国虽然灭亡，齐楚魏燕却会增强。灭亡赵国，白起攻占城池有功，可是百姓都跑了，您的功劳在哪里呢？”赵郝说完，微笑着看着范雎，倒像是嘲笑。

范雎这下彻底无语了。当初是自己抨击此前张仪、魏冉等人只能攻城略地，却不能抢夺百姓。如果这一次赵国百姓都跑了，这不是说明自己的能力更差吗？到时候白起再暗中使坏，魏冉余党群起呼应，自己的下场会比魏冉好吗？

“好，我可以去说服秦王撤军，不过你要给我个台阶，答应割让六座城池给秦国。”寻思片刻，范雎说。

“成交。”

次日，范雎去见秦昭王，劝说秦昭王撤军，理由很充分：秦军粮草无以为继，楚魏等国援军就要到达邯郸，赵国答应割让六座城池。

秦昭王于是下令撤军。

三十四

秦军撤军，赵国总算有了个喘气的机会。

秦军撤军，秦国也算有了个喘气的机会。

赵国一下子失去四十五万丁壮，整个国家由强壮一下子变得虚弱。秦军撤退之后，赵孝成王开始抚恤阵亡将士家属，与东方各国加强联络，同时加强邯郸城防，防备秦军再来攻打。

而秦国的情况则不一样，秦军将士多半立功，回到秦国之后兑现奖赏，于是国库一下子空了一半，百姓的生活得到缓解。士兵们回家恰好赶上春耕，春天又下了几场大雪，看来今年的收成应该不错。

缓过气来的赵孝成王现在有件事情感觉挠头，那就是要不要兑现当初答应秦国的条件，也就是要不要割让六座城池给秦国。

被秦军夺取了大片的土地，杀害了四十多万的子弟，如今还要给他们割让城池？想到这些，赵孝成王又是心痛又是肉痛。

“先生，您说咱们该给，还是不该给呢？”赵孝成王拿不定主意，问虞卿。

“大王，您认为秦军撤军的时候，还有余力攻打我们吗？”虞卿反问。

“这个……秦军进攻我们应该是不遗余力的，我看，他们当时好像也没有什么余力啊！”赵孝成王回忆，似乎秦军当时确实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那就对了，秦军拼尽全力都得不到的，现在躺着却得到了。既然这么容易，秦军明年一定还会来攻打我们的。”虞卿的态度根本不用去猜，他一定是坚决反对的。

赵孝成王觉得虞卿的话有道理，不过他还想听听赵郝的意见。

“赵郝，你觉得这六座城池是不是该给呢？”赵孝成王问赵郝，把虞卿的意见给他说了一遍。

“虞卿怎么知道秦军是尽了全力呢？这六座城池不过是弹丸之地，如果不舍得给，秦军明年一定会再来，到时候大王不知道要割让什么了。”赵郝的态度也很坚决，给。

赵孝成王想想，似乎赵郝说的也对，秦军要是再来，可就没这么轻松撤军了。

“那什么，你说得对，那我就派你去向秦国交割城池吧。”赵孝成王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精神，给赵郝派了个活。

谁知道，赵郝竟然不接这个活。

“哎，干不了干不了，我干不了。”赵郝连声拒绝。

“为什么？”

“大王，咱要是不给这些城池，明年秦军一定还来。问题是，就算是给了，也保不定明年秦军还会来。到时候，大王您就该说我是卖国贼了。这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原来，赵郝是担心名声。

没办法，赵孝成王又找虞卿商量。这一次，他把赵郝的说法都跟虞卿说了。

“你看你看，赵郝这人就不长脑子。不给秦国人城池，他们要来打我们。给他们，他们也要来打我们。既然都一样，那我们吃饱了撑的给他们城池？再者说了，你今年给了，他明年再要，你给不给？给，那就年年要，你给的起吗？不给，立马翻脸出兵。大王您要明白的一点是，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赵国资源有限，而秦国欲望无边，割来割去，必然灭亡。”虞卿的话逻辑十分清晰，让赵孝成王不住点头。

“说得对！说得对啊！”赵孝成王说，他已经基本上决定不给了。

两天之后，从秦国来了一个人。谁？楼昌。楼昌是谁？楼缓的儿子。楼昌来干什么？说是来看看姥姥。姥姥是谁？姥姥是谁不重要。

其实，楼昌的姥姥都死三十年了。

楼昌来赵国的真正目的是劝说赵孝成王给秦国割地。原来，范雎早就料到赵国人又要赖账，到时候自己的面子不好看，而且还会被白起借题发挥。范雎知道楼昌家里在赵国有些人脉，因此请他走一趟。就这样，楼昌来到了赵国。

借着秦国间谍网牵线，楼昌很快见到了赵孝成王。

两人见面，楼昌免不了说些身在秦国心在祖国的废话套话，而赵孝成王则向他了解秦国现在的状况。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要不要割地的问题。

“敢问楼昌先生，这地，是该割，还是不该割？”赵孝成王现在见谁都问这个问题。

“这个……这是国家大事，又是赵国和秦国之间的事情，不方便发表意见啊！”楼昌假惺惺地说，似乎有些为难。

“不碍事，说说看法而已。”

“那什么，大王听说过公甫文伯他老娘的故事吗？”楼昌卖个关子，其实都是他编的，根本没公甫文伯这个人。

“没有。”赵孝成王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公甫文伯是孔子的弟子，鲁国著名的大众情人师奶杀手。他死之后，有两个情人竟然在他的灵前自杀。他老娘听说之后，原本还在哭泣，现在不哭了。有人就问：‘怎么你儿子死了你竟然不哭？’他老娘就说：‘当年孔子离开鲁国周游列国，这小子竟然不跟随老师，而现在竟然有两个女人为他去死，说明他重色轻友到什么程度！这样的人有什么好哭的？’这个故事说明了什么呢？他老娘说这样的话，人们就说他老娘深明大义。可是如果是他老婆说这样的话，人们就会说他老婆嫉贤妒能了。话是一样的话，可是不同的人说出来人们的看法就不一样。如今我才从秦国来，如果说不给呢，那是不理智的；如果说给呢，又怕大王说我是为秦国说话。所以，我不敢轻易说。既然大王一定要我说呢，我凭良心说，还是应该给。”绕来绕去，还是要给。

“嗯，有道理。”赵孝成王又觉得楼昌的话是对的。

虞卿听说了，来见赵孝成王。

“大王，楼昌就是秦国派来的，不要听他的。”虞卿看得非常明白。

楼昌听说了，也来见赵孝成王。

“楼昌先生，虞卿先生说你是秦国派来的，说不能听你的。”赵孝成王已经被弄得有点神经衰弱了，不假思索就把虞卿给供出来了。

“大王，天地良心，我是海外赤子啊！每年正月初十，我都要向着东方遥拜呢！”楼昌先表白了自己一阵，然后继续忽悠赵孝成王，“大王，现在的形势，其实不是秦国要对赵国怎样，而是其他国家都想着趁火打劫呢！要是赵国不给秦国城池，秦国再来攻打，魏国、韩国、齐国、燕国等国家都来瓜分，赵国就完蛋了。而如果赵国给了，大家就会认为秦国会给赵国撑腰，谁还敢来惹赵国？”楼昌又拿出一套理论来，把赵孝成王吓得够呛，连声说好。

虞卿听说了，又来见赵孝成王。

“大王，现在天下人都看清楚了，联合抗秦才是活路。赵国灭亡，谁也跑不了。所以，根本不存在赵国被瓜分的问题。况且，秦国若是灭亡赵国，哪个国家敢来分一杯羹？所以，当下的要务，是立即派人携带重礼出使各国，寻求联盟，以防备秦国再次攻打。”虞卿不仅把话说得很明白，还给了对策。

“好，就这么办了。”这一次，赵孝成王终于下定了决心。

三十五

赵国拒不给城，这让范雎很没有面子。

算起来，这已经不是赵国人第一次赖账了。这么多年来与赵国的交往战争中，如果不算长平之战，秦国根本没有占到便宜。

“看来，赵国才是最硬的骨头啊！”范雎叹了一口气。如果当初韩国和魏国也这么硬气的话，秦国今天哪里能这么强大呢？

想到这里，范雎禁不住有些佩服赵国人了。

不过，范雎知道，当初撤军就已经让白起气得跳脚，如今赵国人赖账，白起一定会借机搞事的。

果然，白起到处散布范雎当初撤军错过战机的言论，一直传到秦昭王那里。

秦昭王对于赵国人的赖账也很气愤，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笔账算在范雎的头上。

“丞相，这赵国人太不要脸了，要不是咱们粮草不继不得不撤军，上次就灭了他们了。”秦昭王对范雎说，算是给范雎一个台阶下。

“是啊，这样的国家，就不该对他们客气。”范雎顺着秦昭王说，接着提出一个建议，“今年咱们秦国风调雨顺，再加上士兵们都能回家种地，肯定是个丰收年。我看，秋收之后，咱们再次兵发邯郸，让他们知道在大王您这里当老赖是要付出代价的。”

“好主意，好主意。”

转眼间，秋收了，果然是一个好年成，秦国大丰收。

秋收结束之后，秦昭王下令出兵攻打邯郸。

问题是，谁来担任主将？

目前来看，能够领军出征的无非是四个人：大良造白起，五大夫王陵，左更王龁，以及白起的副将司马梗。对范雎来说，王陵和王龁是他的人马，如果能够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拿下邯郸，那么功劳就不比白起小，今后就可以挤掉白起。

可是，范雎并不准备提议王陵，他要提议白起。为什么？因为他知道白起这个人的脾气，也知道白起人前人后都声称“只要范雎当丞相，老子再也不带兵出征了”。

“大王，我看这主帅非白起莫属啊！”范雎这样说，然后假装沉思，再轻轻地叹口气，“唉，不过，我听说大良造对当初大王撤军很不满，说他绝对不会再带兵攻打赵国，并且说别人都不是赵国的对手。所以，我真不确定他会不会答应啊！”

“哦？不会吧？”秦昭王不太相信，为什么这个杀人狂竟然要拒绝战争呢？“那丞相不妨先去问问他。”

“大王不知，大良造是魏冉的人，所以对我总是……”范雎故意不说下去，似乎有些为难。

“既然这样，那寡人亲自对他说。”

第二天，秦昭王召见白起。

“大良造，秋收结束了，寡人决定再次出兵攻打邯郸，由你领军。”秦昭王召见白起，下达命令。

“不可。”白起直截了当地反对。

“去年，我们经历了自然灾害，国家空虚，人民饥荒，你要求增调军粮灭掉赵国，为了国家不至于崩溃，寡人撤军了。而今年收成大好，国库充足，军械修葺完善，战功的奖赏也都落实，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大良造竟然说不可呢？”秦昭王问。

“大王，去年秦军长平大胜，士气高昂。相反赵国不仅失去了四十五万主力，而且人心惶惶。如今一年过去，赵国人的恐惧渐渐消失，都变成了仇恨。再加上一年来赵国人都在全力准备防守，又重金联合诸国。所以，虽然今年秦军粮草充足，赵国人却已经誓死防守。我看，秦军不会占到便宜的。”白起说。

借口。完全是借口。秦昭王这样想，看来范雎说的是对的。

“无论怎么说，寡人已经决定要出兵了，并且，大良造出任主帅。”秦昭王索性不再跟白起争论，直接下令。

“这个……大王，白起自从长平回来之后就一直胸闷气短，痔疮发作，腰椎间盘突出，根本无法乘坐战车，实在不能从命啊！”白起一口气说完，然后还咳嗽了几声。

秦昭王有些生气了，这明显是不给面子。不过，念在白起长平之战的巨大功劳，秦昭王忍住了没有发作。

“好吧，既然如此，寡人派别人领军吧！”秦昭王嘴上这样说，心里则想，“别他奶奶的以为秦国少了你就不行了！”

“那多谢大王，没别的事的话，白起回家接孩子去了。”白起说完，告辞走了。

秦昭王非常恼火，把自己跟白起的对话告诉了范雎。

“他有个屁的孩子。”范雎冷冷地说了一句，他知道白起根本不近女色，没有孩子，“大王，既然大良造不肯出马，别人恐怕都不行，我看，攻打赵国这事就算了吧？要不，等大良造痔疮好了再……”

范雎故意这样说，要激怒秦昭王。

“哼，难道除了白起，秦国就没有将军吗？他不去正好，他不过是个没有头脑的杀人狂。没有他就干不过赵国？寡人还真不信了！”秦昭王果然被激怒了，他决定派五大夫王陵挂帅，攻打邯郸。

范雎没说什么，心中十分得意。按照这样的节奏，白起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了。并且，他对王陵的能力确实心里没底，如今是秦昭王亲自点将，到时候王陵万一拿不下邯郸，跟自己也没有什么干系。

秋收之后，秦军再度集结，五大夫王陵率领十万精锐东进，目标邯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