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五大夫王陵率军十万进攻邯郸的消息传到邯郸，赵国人开始全力布置邯郸防守。武安虽然在上一年已经夺回，现在也只能再度放弃，集中兵力守卫邯郸。
虽然秦军人数只有十万，可是赵军主力已经被歼灭，能够组织起来的兵力不超过五万，并且战斗力不足，根本没有进攻的能力，只能防守。
王陵一路东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穿过太行山，进抵邯郸。而赵国根本没有做任何决战的姿态，直接就是守城。
“这次，就是被打死，也绝不出城半步。”赵孝成王下了死命令，长平之战的教训太深刻了。
赵国人全力防守，绝不出战。
“这次，就是战死，也要把邯郸给我拿下来。”这是临行之前范雎给王陵下的死命令。他不想让白起看热闹，他的敌人与其说是赵国，不如说是白起。
所以，尽管秦军很生猛，赵国人还是顽强坚定地守卫着城池。所以，尽管攻城的伤亡很惨重，王陵还是绝不放弃。
这就像是鳄鱼和狮子的搏斗，双方的嘴都咬住了对方的嘴，谁也不能松口，就看谁先被咬死。
“去他姥姥的，反正也不是我死在城下。”王陵这么想，每天逼迫士兵攻城。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秦军损失两万余人，而邯郸城岌岌可危。
三十六
邯郸城内的粮食发生了困难。
长平之战的三年将赵国的粮食库存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长平之战后的一年虽然气候还不错，可是丧失了四十万主要劳动力的赵国还能组织怎样的春耕呢？到了秋天，粮食产量可怜得让人想哭。赵国一向是爱民的，因此拿出原本就不多的官粮救济百姓。于是，等到秦国人来的时候，邯郸城内的粮食储备已经很少了。
三个月过去，邯郸城内的粮食基本耗尽。
有人已经开始私下讨论投降的可能性了，而虞卿则坚决不投降，声称城破之日全家自杀。
“唉，长平之战的时候，能守却不想守。如今，想守却守不了了。”赵孝成王非常悲观，想起长平之战自己的错误决策，每日以泪洗面。
到这个时候，平原君也束手无策，每日以酒浇愁。
话说战国时期各国都有自己官办的旅馆，主要接待各地官吏，也做百姓生意，这种官办旅馆叫传舍，传舍的掌柜叫传舍吏，虽然是做生意，可是算是体制内编制。
此时，传舍被当作了军营，一些外地来的官兵就住在这里。
三个月过去，每天传舍里的官兵都有死有伤，整个传舍的气氛非常悲凉。
“老子真想去和秦国人拼了，也比这样等死要强。”这一天，一个士兵这样说。
“没错，死就死，怕个球。”另一个士兵接茬，但是随后叹了一口气，“唉，只可惜老子到现在还没碰过女人，白活了一趟啊！”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时而悲壮，时而凄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传舍吏名叫李异，他的儿子名叫李同。李同只有十八岁，就在传舍里跑堂打杂，听到士兵们的议论，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平原君愁眉苦脸。要是邯郸城被秦军攻破了怎么办呢？战死？投降？还是突围？
正在无计可施，李同来见他了。
“相国，您不担心国家灭亡吗？”李同问。
“怎么会呢？国家灭亡了，我就成了战俘，说不定脑袋就挂在秦国人的腰间了。”平原君瞥了李同一眼，心说这个小子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就对了，如今邯郸城里断粮了，军民饥寒交迫，处于垂死的边缘。可是相国您呢？您家里养着几百个女人，吃得好穿得好。如果秦军破城，您这些还有吗？如今，您何不拿出财物分给大家，夫人以下的女人用来劳军，招募勇士，与秦军殊死一搏呢？如果一举击退秦军，这些都能回来。就算失败，至少您这也是益街坊，总好过留给秦国人吧？”李同说。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平时怎么敢这样说？
“好主意。”平原君倒不是一个吝啬的人，只是没想到这个。
于是，平原君拿出全部家产招募勇士，得到了三千名愿意跟秦军同归于尽的勇士，随后好酒好肉吃喝一顿，派了自己家里夫人以下的女人去伺候他们，让他们都尝到了女人的味道。
李同也是这三千勇士中的一员。
次日，秦军攻城。
到下午，秦军懈怠的时候，邯郸城城门大开，三千勇士奋勇杀出。
秦国人万万没有想到赵国人竟然会杀出来，因为他们的谍报是赵国人将坚守到底，绝不出城。
三千红了眼的赵国勇士直接杀奔王陵的战车，如一股洪流一般不可抵挡。王陵见势不妙，率先逃走。主帅一逃，整个秦军溃乱。于是，三千赵军追赶八万秦军，一顿砍杀。秦军丢弃大营，后撤三十里扎营。
经此一战，秦军损失上万人，受伤人数则超过万人，赵军勇士战死两千人。
商鞅变法以来，这是秦军最吃亏的一次，也是秦军唯一一次在人数占优势的情况下被击败。
李同战死，父亲李异被封为李侯。
经此一战，秦军再也不敢全力攻城，赵军守城压力大减，并且趁机补充粮食，继续坚守。
王陵战败的战报迅速传回了咸阳。
“看来王陵真的不行，丞相，这次你去找白起，让他出马。”秦昭王不愿见到白起，因此让范雎去。
范雎心中暗喜，他还真担心秦昭王亲自召见白起。
范雎来到了白起的大良造府。白起一直在装病而闭门谢客，可是丞相来了，只能假装撑持着起来。
“大良造啊，想当初，你水淹鄢陵，攻占郢都，伊阙一战斩首魏韩二十四万精锐，长平之战又坑杀赵军四十万主力，屡屡以少胜多，用兵如神，攻无不克。如今赵国已经残破，只有老弱病残，这个时候派你出马灭掉赵国那不是小菜一碟吗？为什么要拒绝大王呢？嗯？”范雎虽然是在吹捧白起，可是语气上似乎非常不满，并且带着质问。
白起在知道王陵战败之后，心情非常好。原本还在想如果秦昭王亲自召见的话，自己是不是就答应出马呢，顺便提个条件扳倒范雎。可是如今秦昭王没召见，反而让范雎来数落自己，白起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驴脾气又上来了。
“丞相，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初楚国虽然地大人多，可那是一盘散沙，都只想着自己的地盘。而秦军士气高昂，目标专注。伊阙之战，韩国和魏国都想对方打头阵，所以我这边设疑阵拖住韩军，主力击溃魏军，韩国不战自溃。长平之战就不说了。所有这些，都不过是正常的战争部署，不是弱智都能做到，哪里谈得上用兵如神呢？”白起先给范雎一个反问，弄了范雎一个大红脸，随后语气更加激烈，“去年长平之战，原本赵军主力被歼，全国震恐，正好一鼓作气势如破竹灭掉赵国，可是丞相你不知道为什么撤军了？如今赵国人众志成城全力防守，邯郸肯定无法攻克，就算一般的城市也未必能拿下，而郊野也没有什么可以抢掠的东西。这个时候攻打赵国，有什么好处呢？说实话，我只看到害处，没看到好处。况且，我现在病还没好，不好意思，我一口气说得太多，该休息了，麻烦转告大王，我实在无力领军。”
范雎对于白起的态度当然有心理准备，不过如此激烈和不给面子还是让他很没面子。
范雎去见秦昭王，把自己和白起见面的过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核心大意就是白起对大王您很不满，觉得自己很牛，就是要看大王您的笑话，说什么也不肯出马；还说白起说他自己“话说得太多痔疮恶化了”，这简直是在侮辱大家的智商；等等。
“他奶奶个怂，吊起来卖了？我就不信没有他我还灭不了赵国了！”秦昭王大怒，当即下令王龁领军十万前往邯郸，取代王陵攻打赵国。
三十七
虽然暂时击退了秦军，但是赵国人都相信：秦国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就像狼，即便你打痛了它，它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它会在不远的地方盯着你，随时准备再次扑上来。
果然，秦军增兵十万、换帅攻打邯郸的消息传来了。
形势将更加严峻，怎么办？
除了修缮城墙，补充粮草，只有一个办法：求援。
“真正有能力救援赵国的实际上只有两个国家，一个是魏国，一个是楚国，其余的国家根本不要指望。”虞卿向平原君建议，求人不要求多，关键是求对人。
“我也这么看。”平原君跟虞卿的看法完全一致。
事到如今，派别人都不放心，平原君决定自己亲自前往。
平原君决定带二十个人同往，并且都是自己的门客。为什么要带二十个人？一来，赵国的传统就是轻车简从。二来，人多行动不便。三来，人太少也不行，安全是个问题。
平原君精心挑选了二十个人，个个都是文武双全。临行，一个门客拉肚子无法上路，现在少了一个人。
原本，多一个少一个并不是问题，可是现在就觉得很不吉利。所以，平原君决定再补充一个人，可是挑来拣去，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
正在烦恼的时候，一个门客来自我推荐了。
“你谁？”平原君问。门客多了，平原君很多叫不上名字来。
“毛遂。我听说您要去楚国魏国求援，却少了一个随员，所以我自己报名来了。”
“哦，先生在我这里几年了？”平原君对毛遂基本没印象。
“三年。”
“三年？”平原君几乎叫出来，苦笑了笑说，“我听说贤士处于世上，就像锥子放在囊中，时间久了自己就露出来了。可是先生在我这里三年，我的左右从来没有称赞过你，我也从来没有注意到你，可见你确实没什么才能。算了算了，你还是在这里歇着吧！”
“不然。毛遂虽然在这里三年，可是从来没有被选中做什么，等于根本没有进入囊中，今天就请把我放入囊中。如果您早把我放入囊中，我早就颖脱而出了，而不仅仅是露出来。”毛遂坚持。毛遂所说的“颖脱而出”，后来演化为“脱颖而出”。此处，也就是“脱颖而出”这个成语的出处。
“唉，既然如此，那就跟我走吧！”平原君想想，一时也没有合适的人选，而时间又这么紧，就让他凑个数吧。
于是，平原君带着毛遂等二十人上路了。
平原君一行先到大梁找了小舅子信陵君，然后去见大舅哥魏安釐王。
“哎哟，妹夫来了？”魏安釐王倒也热情，说到求救的事情，没有犹豫，答应出兵，“魏赵两国唇齿相依啊，赵国若是亡了，魏国也就快了。”
说起大道理来，其实人人都明白。
离开魏国，平原君一行前往楚国。说起来，楚国才是此行的重点。
原本出发之前，人人都瞧不起毛遂。可是一路上大家聊天争论，才发现毛遂比谁都牛，所以到了楚国的时候，大家已经很佩服毛遂了。
来到楚国，平原君先见了楚国令尹春申君黄歇，黄歇说他做不了主，要楚考烈王定夺，于是为他约见了楚考烈王。
第二天一大早，平原君去见楚考烈王。
“相国有何见教？”楚考烈王热情接待了平原君一行，倒也很客气。
平原君也没有废话，把自己前来求救的目的说了一遍。
“这个……唇亡齿寒哪！”楚考烈王似乎也是深明大义，可是打心眼里害怕秦国，所以吞吞吐吐，不肯明确表态。
于是，平原君费尽口舌，陈说厉害。
眼看着从早餐时间到了午饭时间，大家都已经饥肠辘辘，楚考烈王还没有表态。
“磨叽死了。”平原君心中暗说，却不能表露出来。
平原君的门客们在一旁看着，一个个急得要命。
“毛遂先生，该你上了。”坐在毛遂边上的两个门客同时捅了毛遂的屁股一下。
“上就上。”毛遂早就忍不住了，当下腾地站了起来。
原来，楚考烈王是设宴招待，楚王和平原君在台上，而其余人在台下。此时毛遂一手按着剑柄，一步步走上台去。
“两国结盟抗秦的利害几句话就讲清楚了，从早上到现在，道理说了千千万，为什么还没有结盟？”毛遂问平原君，实际上是说给楚考烈王听。
平原君没说话，也没话可说，他总不能说楚王太磨叽太怂吧？
“这是什么人？”楚考烈王不高兴了，问平原君。
“这是我的门客。”
“给我下去！我和你的主君在说话，你上来凑什么热闹？”楚考烈王大声呵斥。
毛遂才不管他那一套，手握剑柄，又向前走了一步。
“大王，您之所以敢于呵斥我，是因为您的手下众多。不过今天这种形势，您的人再多也没有用，您的命在我手里。我告诉您，在我主君面前，不要大声呵斥我。”毛遂大声呵斥起楚考烈王来。楚考烈王看看左右，发现毛遂离自己最近，如果他动手，还真没人能救自己。
楚考烈王不敢说话了。
平原君和门客们都没想到毛遂如此大胆，也都摒住呼吸。
“大王，当初商汤凭借七十里地取代了夏朝，周文王以百里地取代了商朝，他们都是靠士卒多吗？不，他们是顺应了大势，勇于承担而已。而今日的楚国地方五千里，持戟将士超过百万，为什么不称霸呢？以楚之强，秦国算什么？白起，一个街头小混混，杀猪的出身，竟然率数万之众打得楚国满地找牙。水淹鄢陵，掠夺郢都，焚烧楚王您的祖坟，这是怎样的屈辱啊！就算是赵国人都为此害羞，为此义愤填膺，反而是大王您好像还挺享受。我告诉您，帮助赵国就是帮助楚国自己，楚赵联合抗秦才能帮助楚国报仇雪耻。我再告诉您一次，在我主君面前，不要大声呵斥我！”毛遂的一番话，说得楚考烈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大家听得都很过瘾。只不过，最后一句话让大家差点笑出来。
一阵寂静。
“啪！”楚考烈王重重地拍了一下几案，高声说道，“先生说得对！先生说得对！寡人喜欢你！”
“别这么磨叽，给句痛快话，到底结不结盟？”毛遂大声说。
“结！结盟！”
大家都松了口气。
毛遂暗想：“这个无比磨叽的楚王虽然答应了，可是接下来的结盟仪式如果继续磨叽下去，岂不是急死人？所以，干脆择日不如撞日，一口气把活干完算了！”
想到这里，毛遂回过头来，对着楚王的内侍们大声下令：“还呆着干什么？立即去取鸡狗马血来，大王要歃血为盟。”
内侍们被毛遂的气势震慑了，竟然一个个听从命令，急忙去准备鸡狗马血。
很快，盛着鸡狗马血的铜盘送了过来，毛遂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夺了过去，然后走上台阶，跪在楚王面前，手托铜盘。
“大王，您先来，然后是主君，然后是我。”毛遂没客气，把自己的排位提升到仅次于平原君。
楚考烈王乖乖地歃血，之后是平原君，最后是毛遂。
歃血完毕，毛遂还不过瘾，走下台阶，将盘子递给其余的门客。
“来来来，大家都歃个血。”毛遂像主人一样，命令着大家。
看着大家纷纷歃血，毛遂嘴里叨叨着：“看看你们，就是一帮混子，跟着我沾光了吧？”
这一段，就是著名的毛遂自荐的故事，同时也是“毛遂自荐”这个成语的出处。
从此之后，毛遂成了平原君府中的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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