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制收取手续费的国家如何控制了世界？

成为“霸权国家”的决定性因素是什么

有个说法叫“掌握霸权”，其中“霸权”指的是可以支配周围事物的压倒性的地位和力量。

那么，成为“霸权国家”的决定性因素是什么呢？军事力量？工业力量？还是人口和领土？

从经济史的角度来看，答案是“手续费”。

说到“手续费”，人们往往想到的是赚点小钱。其实这种想法大错特错。

提出“霸权国家”这个概念的是美国社会学家伊曼纽·华勒斯坦，他还提出了著名的世界体系理论。按照他的说法，在世界史上只有17世纪中期的荷兰、19世纪末至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英国、第二次世界大战至越南战争的美国能称得上“霸权国家”。他对“霸权国家”的定义是：在工业、商业和金融业上完全压倒其他国家的国家。但我认为这个定义有些脱离实际。

我认为更合理的定义应该是：能够决定“在经济活动中什么是正确的”的国家。换句话说，制定经济活动的游戏规则的国家就是“霸权国家”。

这意味着要参与到国际金融和贸易中，就要遵守这个国家的规矩。各种各样的商业信息汇集到这个国家，国际商务中必不可少的贸易结算也在这里进行，巨额的资本也会流向这里。而且，很多时候，这样的国家会收取手续费来维持霸权。所谓的“手续费”就是入场费，要参与到经济活动这个游戏中，就必须向霸权国家支付入场费。

我们以典型的霸权国家英国为例。英国曾是世界上最大的海军国家，在全世界都有殖民地，除此之外，英国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手续费收入国。

赚不到钱的工业革命

人们通常认为，英国之所以能成为霸权国家，是因为工业革命——工业革命后，英国成了世界工厂，因此才能支配世界。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表1展示了英国的资本流向。1710年至1900年，英国很少实现贸易顺差。如果当时的英国像现在的德国或日本一样靠输出工业产品获取利益的话，英国的贸易收入理应大于支出。英国是世界上首个工业国家，但单从贸易收支来看，对外贸易似乎并没有给英国经济带来很大好处。

表中有一点非常引人注目：19世纪下半叶以后，海运业净收入、保险业收入、贸易利润、服务业收入大幅上涨。

19世纪的英国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海运国家。而且，不论是船舶和港口等基础设施、金融和保险等服务行业，还是与国际贸易和海上运输相关的法律制度，英国都建立了世界标准。可以说当今的谷歌、亚马逊、微软等都采取了同样的战略，即掌控广义的基础设施（操作系统、平台等），然后建立自己的标准。

在英国发展基础设施的战略中，尤其值得关注的是电信业。英国历史学家丹尼尔·R. 黑德里克把这覆盖世界的电信网络称为“看不见的武器”。在当时，电信是以手续费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的关键。

表1?英国的贸易产值和服务业产值（单位：百万英镑）

比人和物流都更快

为什么电信是英国掌握霸权的关键呢？因为国际贸易结算要通过电信进行。

过去，欧洲商人为了向远方的合作伙伴、交易对象、代理人传达正确的信息，每天要花好几个小时写信，写信的时间可能比真正从事商业活动的时间还要长。

有了电信以后，这种情况发生了巨大的转变。19世纪末，英国和澳大利亚之间传递信息仅需要1.8天。也就是说，信息的传递比人和商品的移动（即物流）都快得多。

此外，在电信出现之前，由于没有准确数据，商人只能推测当地的需求和价格情况，然后运送商品。客户订购的商品什么时候能送到也不确定，因此需要大量囤积可长期保存的商品。电信业的发展带来了通信革命，这让商业活动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

铺设电信设施需要巨额的费用。而且，蒸汽轮船的制造成本远比帆船高，铁路的建造成本也是马车不能比的，这些都不是某个商人或某个商人联盟能负担得起的。能负担这些费用的只有国家，而最早动用国家力量参与经济竞争的就是英国。

近代早期掌握商业霸权的国家是葡萄牙和荷兰。这些国家的商人形成了贸易网络，通过贸易网络进行交易。这时商业活动的主体本质上还是商人，国家的参与度并不高。而在英国，国家很深入地参与到了商业活动中，这可以说是英国成为霸权国家的决定性因素。

英国为了让自己的蒸汽轮船占领全世界的海域，投入巨额资金建设港口和航线。当时的电信网络也有一大半由英国建设，尤其是海底电缆，这建立了跨越海洋的信息网络。世界上最早的跨国海底电缆是1851年英国的布莱特兄弟铺设的多佛海峡海底电缆。

此外，1895年，意大利人伽利尔摩·马可尼发明了无线电通信装置。但是，意大利政府对此漠不关心，因此他在英国创立了马可尼无线电报公司。1901年，马可尼实现了从英国的康沃尔到加拿大的纽芬兰岛的跨大西洋无线通信。就这样，通过英国的投资，全新的运输和通信网络形成了。

除此之外，电信还彻底改变了国际贸易结算的机制。

在贸易活动中，付款方开出票据，收款方收取票据。在电信业出现以前，开票人将票据送到承兑人手上需要很长的时间，国际贸易中时间更长。比如，从亚洲某个城市开出的票据送到伦敦原本需要几十天，电信普及后，只需要两三天就可以在伦敦结算了。

伦敦成了世界电信网络的中心，这意味着国际贸易结算都要在伦敦进行了。

为什么靠手续费能赚钱

如前面所述，贸易结算中的手续费就像赌博中的抽头钱、游戏中的入场费。为什么靠手续费能赚大钱呢？

一个原因是手续费绝对不会被拖欠。只要想参与“游戏”（即参与交易），就必须支付手续费。投资活动只能在盈利后获得分红，相比之下，手续费的收入要稳定得多。

另一个原因是受竞争的影响小。只要像英国这样垄断了结算方式，就根本不会出现价格竞争。更重要的是，即使其他国家的经济发展起来了，也不会对收取手续费产生影响，相反，这部分收入还会增加。

这与工业很不一样。从18世纪末起，英国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国家。但在1870年前后，英国的工业产值渐渐被其他国家赶上。到了20世纪，“世界工厂”的地位已经被德国和美国抢走了。

众所周知，工业的发展和国民工资水平的提升，会导致制造成本提高，产品价格上涨。这样一来，与其他国家的竞争会越发激烈，利润率也会下降。

但英国的情况不同。其他国家的工业越发达，经济水平越高，就越需要频繁地利用英国的电信、金融和保险（运输商品还需要英国的蒸汽轮船）。竞争对手越强大，英国收取的手续费就越多。

19世纪还是铁路和海运网络扩展到全世界的时代。为了让运输网络顺利运转，各地需要共享列车和船舶的出发时刻和到达时刻等信息。让信息共享成为可能的就是电信系统。铁路和船舶即使不是由英国制造的，也需要依赖英国的电信系统。对电信系统的技术支持和保养维护也成了英国收取手续费的形式之一。

最后，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掌控结算系统的国家可以制定商业规则。比如，19世纪末国际社会确定的金本位制，就源于1816年英国的《金本位制度法案》。英国的标准成了世界标准，这就是霸权国家的强势。

世界史中的电信网络

电信网络让英国成了霸权国家。如果将电信网络放在世界史中观察，就会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示意图1展示的是1891年的世界电信网络。这张图是不是很熟悉？事实上，当时的电信网络与国际贸易路线基本重合。

示意图1 1891年的世界电信网络

地中海的海底电缆与意大利商人和穆斯林商人的航线重合。经苏伊士运河到红海的海底电缆与穆斯林商人和奥斯曼帝国的贸易路线重合，穆斯林商人前往印度的航线上也铺设了海底电缆。而且，这张电信网络还沿着印度商人、印度教教徒、亚美尼亚人和东南亚商人往来的路线延伸。葡萄牙人开拓的绕过好望角前往印度的航线上也是如此。此外，从伊比利亚半岛到南美的海底电缆也沿伊比利亚半岛的商人和塞法迪犹太人的贸易路线铺设。

从爱尔兰到北美的海底电缆沿着先由维京人、后由英国人开拓的航线铺设。据推测，这条路线的北美部分从16世纪起就被北美原住民、法国人等用来进行海狸毛皮交易。北美到加勒比海的海底电缆路线原本也是塞法迪犹太人的商业航线。

从俄国西部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电缆路线原本是亚美尼亚商人、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商人、雅库茨克商人等俄国商人的贸易路线。上海和香港之间也铺设了海底电缆，这条路线曾是中国商人、华侨和东南亚商人的贸易路线。

总而言之，电缆路线与近代国际贸易航线基本重合，这也体现了历史的连续性。

而且，由于文化和宗教的不同，人们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以前只能像接力赛一样进行交易。近代之后，电信技术的发展填补了这种鸿沟，商人可以直接与交易对象联系了。由于电信业的发展，国际商业习惯趋于统一，交易成本大幅下降，这一方面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和人力，另一方面也让国际贸易格局从过去不同文化之间的合作变成了以英国为首的欧洲单极支配。

人们常说“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英国也不是单凭自身力量成为霸权国家的。正是诸多国家的长期开拓铸就了大英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