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新传——反暴君杨玄感起兵　计未售李玄邃遭擒

第二年，即大业九年（公元613年），炀帝想起去年征高丽的失败，恶气未出，决定再次亲征。他的长子皇太子杨昭已于大业二年病死，他封杨昭的儿子——即皇孙杨倓（tán谈）为燕王，杨侗（tónɡ同）为越王，杨侑（yòu又）为代王。这次出征，他命代王杨侑留守西京长安；越王杨侗留守东都洛阳。但这二王还是童子，便委派刑部尚书卫文升、民部尚书樊子盖分别做杨侑、杨侗的协守大臣。他自己则率大军于三月出发，四月抵辽，派大将军宇文述、杨义臣等向高丽军占领的城池进攻。

但当两军战斗正酣的时候，炀帝突然接到后方急报，那在黎阳（今河南浚县，此处建有黎阳仓）督运军粮的礼部尚书杨玄感兴兵叛乱。杨玄感是杨素的儿子，文才武略都很像他父亲；而黎阳又逼近洛阳，倘若越王杨侗和樊子盖抵敌不住，东京有失，那可就危及根本了。于是炀帝决定秘密撤军，所有军资、器械、攻具、营垒、帐幕等都按原样不动，以防高丽军发觉追击。结果这些东西便遗弃给高丽军当做战利品了。

隋军惶惶撤退，高丽军二日后方派兵追赶。隋军已无斗志，结果后军被高丽军在辽水边追上，几千老弱士兵作了刀下之鬼。

为什么山东农民多处起义，炀帝不以为然；而杨玄感刚一发动，炀帝便急急忙忙返回呢？这得从杨玄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谈起。

杨玄感喜读书，好武艺，生得一表人才，而且喜欢交朋友，海内许多知名之士跟他有交往。他有个最亲密的朋友李密，还是他父亲杨素生前替他介绍的。李密字玄邃（suì岁），是蒲山郡公李弼的儿子。父死后，李密承袭了蒲山郡公爵位，任禁军左翊卫左亲侍，在大兴殿值班。有一天，炀帝问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仪队里那个黑漆漆的小子是什么人？”宇文述回答说：“那是蒲山郡公李弼的公子，名叫李密。”炀帝说：“这小子眼神太贼，以后不要他宿卫！”宇文述听了便把李密叫到一边，对他说：“公子世代显贵，应该凭着才学求取功名，何必混迹在禁卫里呢？”李密听了以为是好话，便称病辞职，到有名学者包恺门下求读。有一天李密乘坐牛车，把一帙（zhì治，量词，一套线装书叫一帙）书挂在牛角上，自己捧了一本坐在牛车上一边走一边读。杨素在路上碰到了，骑马跟在他后面。李密回头一看，认识是越国公杨素，便跳下牛车行礼。杨素问了他的姓名，又问他看的是什么书，他回答说是《汉书·项羽传》。杨素跟他谈了一阵话，觉得这青年有才学，回家对儿子杨玄感说：“我看李密这个人气度不凡，才识过人，不是一个等闲之辈。”玄感听了便去拜访李密，两人一见如故，渐渐地成了知交好友。

大业二年，太子杨昭和越国公杨素先后去世。外间流传着这样一段内幕消息，据说有一次太子和杨素一起陪炀帝饮酒。炀帝想用药酒把杨素毒死，让人在一杯酒里下了毒药。不料传酒的宫人弄错了，把那碗毒酒送给了太子。太子饮了三天之后毒性发作，不久便死去了。临死时叹息说：“没想到是我替杨素死了，这也是命吧！”杨素打听到这件事，不寒而栗。后来他病了，不肯吃药，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杨素死后，杨玄感袭爵作了越国公，但他对父亲的死常耿耿于怀，外表却作出恭顺的样子，以讨得炀帝的喜欢。

大业九年，炀帝二次东征，命杨玄感到黎阳督运粮食。杨玄感认为时机已到，便秘密派人到军前通知随征的弟弟虎贲郎将杨玄纵、鹰扬郎将杨万石，要他们偷偷跑回来。这边杨玄感召集了在黎阳的运夫五千人，粮船水手三千人，对他们说；“皇帝无道，一点儿不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你等运夫、水手，有多少人死于途中！又有多少将士命丧辽东沙场！现在前方有令，要你等限期运粮，违期便即斩首。我实不忍见天下生灵涂炭，决定起兵救民，你等愿从的便一起宣誓，共诛暴君！”运夫、水手等齐声欢呼。于是杨玄感和部下王仲伯、赵怀义等整编队伍，号召附近州县，公开反叛朝廷。

杨玄感起兵之前，派人到长安把弟弟杨玄挺和好友李密叫来黎阳。杨玄感跟李密商议，向他求计。李密说：“今日看来，有上、中、下三策。”杨玄感问：“上策如何？”李密说：“天子出征，远在辽东，离幽州犹隔千里。南有大海，北有强胡（指突厥），只有中间一条归路。如果我们带兵出其不意地长驱直入，占据临渝关（今河北秦皇岛以西的榆关），扼住他的咽喉。他的归路既断，高丽军听说后必定在后追蹑。不过一个月，东征军资粮草皆尽，东征将士不降即溃，岂不是不战而胜吗？”杨玄感说：“请问中策。”李密说：“关中（指长安周围地区）是四塞之地，天府之阔，虽然有卫文升在，也构不成威胁。如果我们率众西行，不去攻打途中的城池，直取长安。然后收集关中豪杰，号召士民，据潼关天险而坚守。即便天子回来，他失去了根本，我们仍然可以慢慢地与他周旋。”杨玄感问：“下策又怎样？”李密说：“那就是挑选精锐的战士，昼夜行进，袭取东都洛阳，据以号令四方。怕的是我们举兵的消息传出，洛阳樊子盖一定会加强防守。我们屯兵坚城之下，假如百日之内，不能攻克，那时东征军即会赶回，结局如何，我就不敢说了。因此，我认为这是下策。”

杨玄感笑笑，说：“我认为玄邃这下策却是上策，因为随征百官的家眷都在东都，只要拿下洛阳，就足以动摇其军心。而且即使我们要西上长安，也要经过洛阳。经城不攻，怎么树立我军的威风呢？”于是杨玄感决定发兵，袭取洛阳，派弟弟杨玄挺为先锋。

留守洛阳的越王杨侗听说杨玄感叛变，早和樊子盖做好了防守的准备。虽然杨玄感率领的多是运夫和水手，只有单刀柳盾，而没有盔甲弓矢；但沿途阻遏的隋军不是溃散便是投降，遗弃了许多铠甲兵器，使玄感军得以武装。而且人数也越来越多，终于扫清外围，攻抵洛阳城下。

杨玄感向民众号召：“我身为上柱国。官居尚书，家有万贯财产，我还求什么富贵呢？我现在冒着灭族的危险，为的就是要解救黎民百姓的倒悬之苦。”这话很有影响力，许多百姓和士兵纷纷来投奔他，很快就聚集了五万人。韩擒虎的儿子韩世锷（è厄）等世家子弟四十余人，因对炀帝的暴政不满，也来投奔杨玄感。

但洛阳城经过宇文恺新修，十分坚固，杨玄感几次攻打都没能攻破。这时留守西都长安的代王杨侑和协守的刑部尚书卫文升商量，由卫文升率四万人前来援救东都。卫文升路过杨玄感的家乡华阴（今陕西华阴），掘了杨家的祖坟，把杨素的棺木和骸骨放火烧掉。杨玄感听说后非常气愤，亲自带兵来迎击卫文升。两军在瀍（chán蝉）水（在河南省）相遇。杨玄感怀着义愤，挥舞大刀，身先士卒。卫文升部下偏将连续有三人被他劈于马下。那卫文升本是文官，不会武艺，杨玄感跟他是同僚，当然了解。这时见卫文升骑马站在门旗下指挥，便一纵马直朝卫文升奔去，嘴里大叫：“卫文升，你竟敢掘我祖坟，拿命来吧！”卫文升的左右拦挡不住，卫文升只好策马便走。杨玄挺、韩世锷趁势冲杀过去，援军大败，死伤多人。卫文升收集残兵，再来交战。一些士兵不愿替朝廷卖命，待到两军交接，便丢下兵器，坐到地上，用一块白布缠头，表示投降。卫文升所率援军最后只剩下五千人。幸亏杨玄挺被流矢射中，杨玄感这才收军。

右武侯大将军李子雄因有罪被除名，派在来护儿手下效力。他听说杨玄感起兵，便从东莱逃至洛阳，投奔了杨玄感。

不久，东征军屈突通、宇文述和东莱的来护儿，先后从北方、东方赶来，而洛阳仍未攻下。杨玄感再向李密、李子雄问计。李子雄却赞成李密的“中策”，他说：“东都的援兵纷纷赶来了，我军在这坚城之下，如再滞留，恐怕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蒲山公以前提出占领关中，确是良策。我们可以占领永丰仓（永丰仓在华阴），开仓济贫，那时三辅（指陕西中部地区。汉武帝时把这一地区分为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合称三辅）之地便可指麾而定。我们占据了关中，据有西都府库，足可以与杨广争天下，至少也不失霸王的事业啊！”李密说：“现在弘化（今甘肃庆阳）留守是前幽州总管元弘嗣，他在陇右握有重兵。我们可以假说他也反了，是他遣使迎接我军入关跟他会师的。这样就能骗过沿途州郡，使他们不敢阻击。”

杨玄感采纳了“二李”的建议，下令撤了东都之围，率十万大军直奔潼关。沿途声言：“我已经攻破洛阳，现在要取关西了！”大军经过弘农（今河南灵宝）。弘农太守是蔡王杨智积（杨广叔父杨整的儿子），他跟部下商量说：“杨玄感是听说援军大至，才不得不西图关中的。如果让他得逞，以后就难克制了。我们应当想法阻滞他，使他不得前进。等我援军追上来，那时他就难以逃脱了。”到杨玄感带兵经过弘农城下的时候，杨智积便站在城楼上大骂。杨玄感果然中计，怒气冲冲地非要拿下弘农，捉住杨智积不可。李密谏阻说：“我军现在西进，贵在神速；而且追兵就在后面，怎能在这里稽留呢！如果我军不能占据潼关，退无所守，追兵数倍于我，实在是太危险了。”但杨玄感气急了，不肯听李密的意见，下令攻城。城内杨智积早有准备，亲自率军民登城防御。弘农城虽小，却很坚固，杨玄感屡攻不下，这时谍卒飞马来报，说宇文述、屈突通、来护儿、卫文升等已经分别率军追来了。杨玄感这才撤军西进。可惜已经晚了，追兵终于在潼关外面的皇天原追上了他。杨玄感布阵五十里，且战且走。但追兵陆续赶来，将杨玄感兵分割包围。董杜原一战，杨玄感兵大败。杨玄感和弟弟杨积善在战斗中跟大军失散，逃到一个叫葭芦戍的地方。这儿是一片洼地，正值八月，芦花错落，景色荒凉。杨玄感在悔恨中对弟弟说：“不该不听李玄邃的话，如今落到这一步。我不能受人戮辱，你拿刀把我杀了吧！”杨积善伏地痛哭，不肯动手。杨玄感怒声呵斥。杨积善只好挺刀对准哥哥的胸口刺了进去。杨玄感倒下了。这时追兵已经赶来。杨积善自杀未死，被追兵捉获。

杨玄感的尸首被送往东都。当时炀帝从辽东回师，驻在高阳（今河北高阳），他下令将杨玄感的尸体碎磔（zhé折）后再用火焚毁。杨玄感的弟弟杨仁行、杨积善、杨玄纵等均被杀害。另一个弟弟杨万石在从辽东逃回途中被人擒获，斩于涿郡。

炀帝对杨玄感的反叛非常恼火。他对御史大夫裴蕴说：“杨玄感登高一呼，从者十万。可见天下人还是太多了，人多就要相聚为盗。如果不把他们多杀一些，就不能惩后！”于是裴蕴、樊子盖等秉承炀帝的意思，大加株连，凡是跟杨玄感稍有关系的，无不受害，光处死的就有三万多人，另有六千人流徙边远地区，这些人的家产全部抄没入官。杨玄感包围东都的时候，曾打开官仓，把粮食放给百姓。现在，这些领过粮食的百姓，也都在城南被集体杀害了。

炀帝喜欢作诗文，自诩（xǔ许）他写的《清夜游曲》是“绝妙好诗”。有个诗人王胄，曾有“庭草无人随意绿”的佳句而为天下传颂。炀帝对他非常嫉妒，这次便借口他是杨玄感的密友而把他杀了。还扬扬得意地说：“这次你还能吟什么‘庭草无人随意绿’了吗？”

在这以前，还有一个很有名望的诗人叫薛道衡，他的诗句“空梁落燕泥”与王胄的“庭草无人随意绿”齐名。炀帝恨自己写不出这样的好诗，故意找薛道衡的碴儿。薛道衡写了一篇赞美文帝杨坚功业的文章叫《高祖文皇帝颂》。炀帝说薛道衡是故意借赞颂先帝来讽刺他的失政，将他降职。后来朝廷讨论一项新的政策，久议不决。薛道衡说：“假如高祖不死的话，这样的事早就解决了。”有人告诉炀帝，炀帝发怒说：“你想念高祖了吗？”于是将他下到狱中，逼令自尽。炀帝这才美滋滋地说：“看你还吟不吟‘空梁落燕泥’啦！”——这件事发生在大业五年，比王胄的死早了四年。

有个兵部侍郎斛（hú胡）斯政，在征辽军中，曾跟杨玄感秘密联络。杨玄感事败之后，他怕炀帝发觉，竟私自逃往高丽。弘化留守元弘嗣是斛斯政的亲戚，再加上杨玄感曾经造谣说元弘嗣要起兵接应他。虽然这不过是杨玄感为了西进顺利而使的一个计策，但炀帝却不管那许多，还是派了卫尉少卿李渊去把元弘嗣捉了，押回东京处死。并任命李渊代替他做了弘化留守。

至于杨玄感的谋主李密则在战争中被樊子盖活捉。由于他是要犯，樊子盖派人把他和王仲伯等十七人押往高阳行营，由炀帝亲自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