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新传——抗虐政农民齐造反　征高丽隋军初丧师

第一起农民起义的导火索源于隋炀帝杨广征伐高丽的战备。不过这只是一次爆发，而农民们对炀帝的暴政的不满却由来已久了。

隋文帝杨坚执政的二十四年，基本上执行的是强国富民的政策，那时赋税较轻，徭（yáo摇）役也不多。他自己提倡俭约，对民间也产生了影响。所以开皇初年隋朝开国的时候，全国民户不满四百万户，而到他末年已达八百九十万户。尽管他酷厉猜忌，听信谗言，还不失为一位开明的君主。但杨广却跟他父亲截然相反，他残暴贪婪，更不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即位之初，他大修宫室，开挖运河，制造舟船，每一项工程征集的民夫都在二百万人左右。死伤无数。他又在洛口、回洛（在今河南孟津县东）等处大建粮仓，以保证洛阳需用的粮食。光洛口一个仓，周围便建了三千个粮窖，每窖储粮八千石，一个仓的储粮竟达两千四百万石之多。这些粮食当然也是从民间强征来的。那时四境平靖，炀帝要四方各族酋长、可汗向他称臣朝贡，他则以“富强”来向他们夸耀，曾一次就赐给突厥启民可汗布帛两千万段，可汗以下的官员另有赏赐。这些布帛财物岂不也是民脂民膏？大业六年正月，各族酋长到洛阳朝贺。正月十五那天，炀帝在端门街设百戏招待他们。戏场周围五千步（古制每步五尺），执丝竹乐器演奏的艺人达一万八千人，乐声在几十里外都能听到。各种彩灯竞艳斗胜，火光照彻天地。直到正月终了，方才结束。所费又是“巨万”。这些，还不是照例出在老百姓身上？

当时，只有那辽东境外的高丽国王不来巴结炀帝，这就惹起杨广的不满。为了向天下人示威，他决定亲征高丽。

那时以洛阳为中心的运河网已经形成，全长达五千里。往南的通济渠和邗沟已经越过长江，沿三国孙吴的旧运河河道抵达余杭（今浙江杭州），这一段河道称为江南河。往北则开挖永济渠，利用沁水、淇水、卫河等水道，南连黄河，北到涿郡（治所在蓟州，今北京西南郊），汇合桑干水出海。炀帝修永济渠，既是用来加强对北方的统治，也跟他准备征伐高丽有关。

大业七年（公元611年），炀帝下诏征讨高丽，大规模地征集全国军队、民夫和物资，向涿郡集中。同时，又派幽州（今北京）总管元弘嗣往东莱（今山东掖县）赶造战船。这个元弘嗣乃是隋朝著名的酷吏，关于他还有一段故事。

文帝仁寿二年，那时的幽州总管姓燕名荣。燕荣是个性格残暴的人，他打起人来有时竟至一千杖。有一次他在野外，见到路旁有一根棘条可以作刑杖用，便折了下来，要同行的一个随员来试一试。那个随员说：“卑职无罪！”燕荣却笑着说：“先打了，记在那里，等将来你有罪时，拿来抵消。”说完不容分说便亲自动手把那随员打了一顿。过了几天，那个随员有了过错，又要行刑。随员说：“前日使君已将卑职打了，使君说以后有罪可以赦抵。”燕荣又哈哈笑了，说：“没罪你还挨打，何况有罪呢！”说着，又抡起刑杖“噼噼啪啪”抽打起来。

燕荣的酷名远扬，谁都不愿在他部下任职。那年六月，元弘嗣被任命为幽州长史。元弘嗣害怕被燕荣折辱，上表固辞。文帝便给燕荣一道敕书，敕书中规定，如果元弘嗣有了什么过错，需要杖十杖以上的，要上报经皇上批准。燕荣接到敕书，愤愤地说：“竖子（竖子是对人的蔑称）竟敢在皇上面前戏弄我！”等元弘嗣到任以后，燕荣叫他管理仓库，发现了一糠一秕，就加以责罚，但每次都不超过十杖，打到七八下便住手。可是过一会儿燕荣又来检查了，于是再打七八下，有时一天竟连打三次，后来燕荣索性找个借口把元弘嗣押到狱中监禁起来，因为皇帝敕书中并没规定不许监禁。元弘嗣在狱中还被禁绝了食物，只好吃棉衣中的棉絮来充饥。元弘嗣的妻子到长安去告御状，文帝派人下来调查，又查出了燕荣的许多贪污行为，便将他撤职，押回京中处死。同时任命元弘嗣为幽州总管。

按说元弘嗣是吃尽酷吏苦头的，自己掌权后应该宽容些吧，谁想到他的严酷蛮横竟比燕荣更厉害得多。大业七年，他奉命监造战船。战船在沙滩上制造。潮水有涨有落。涨潮时夫役们半身便泡在海水里，时间长了，夫役们腰部以下被海水泡得溃烂的地方，竟至生了蛆虫。就这样民夫也得不停息地日夜挥着斧凿，“叮叮当当”地干下去。稍一停息，元弘嗣便指挥监工的兵士挥舞皮鞭抽打。有的民夫被打倒了，躺在海水里爬不起来，被海浪冲走了。元弘嗣还不许别的民夫去抢救，只是立刻命令兵士驱赶另一个民夫填补上死者空出的位置。三个月后，三百艘战船造好了，写着“隋”字的舰旗在每艘船的主桅上猎猎飘扬，而海底却堆满了累累白骨。至于元弘嗣，自然由于造船有功而受到了炀帝的奖赏。

那陆地上运输军粮和物资的民夫遭遇并不比船工好些。一部分是沿着大运河北上的，从江南来到北国，万里跋涉，一去就是半年，又有几人能回到故乡？至于陆路上，农民们推着自家的小车，驱赶着自养的牛马，沿着条条大道和小路，像蚁群一样由南向北，蠕蠕行进。男丁不够了，则抓妇女来顶替。一辆小车装三石米，两个民夫一推一拉。千里迢迢，等到抵达目的地，车上运载的米已经被民夫吃光，又拿什么去交差？至于沿途累死的民夫和牲畜，满坑盈谷，触目皆是。偏偏黄河又决了口，泛滥成灾，三十余郡的田园庐舍都成了泽国……人们实在生活不下去了，终于爆发了邹平（今山东邹平）人王薄领导的第一批农民起义。

山东地区是备战基地，农民被征兵役的也最多。根据隋朝的府兵制度，战士的衣粮及大部用具都须自备。可是人民连饭都吃不上，又怎么去准备兵甲和军粮呢？那王薄是一个农民，奉到了“征辽”的征兵帖。他忍无可忍，便联络了几百人，在长白山（在邹平县南）举起了第一杆义旗。他自称“知世郎”，编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让起义军演唱。歌中唱道：

长白山前知世郎，纯著红罗绵背裆。长矟（shuò朔，即槊，长矛）侵天半，抡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吃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

这末两句说得何等明白！反正去辽东也是送死，那就不如造反吧！

不久，在漳南（今山东德州西南）又有孙安祖的起义。孙安祖是个农民，因遭遇水灾，田舍被冲，妻子和儿女都已饿死，但漳南县令却还要征他参军。孙安祖到县里向县令申诉，请求不要征他。县令不但不准，反打了他三十杖，限他按日期报到。孙安祖忍无可忍，夜间翻墙进入县衙，把县令杀了，逃亡到同乡窦建德家里隐藏。

窦建德也是漳南县的农民。他胆力过人，武艺高强，特别是为人侠义，肯于帮助别人，在乡里很有威信。有一次他正在田里驱牛耕地，听说一个乡亲家里死了人，无钱埋葬。窦建德就叫那人立刻把耕牛牵走，卖掉作丧葬的费用，自己却扛着耕犁回家。又有一次，一群强盗去他家打抢，先进屋的三个强盗被窦建德杀死了。外面的强盗知道遇到了硬手，央求把被杀强盗的尸体还给他们。窦建德让他们扔一根绳子进屋，拴上尸体往外拖。这时他却把绳头拴在自己腰上。待强盗拖出后，他突然跃起，把剩下的强盗统统杀死。征兵官相中了他，便任命他为二百人长（统辖二百人的下级军官）。

窦建德要到军队去了，无法安置孙安祖，便对孙安祖说；“文皇帝的时候，天下殷盛，那时派汉王杨谅发大兵征伐高丽，也还无功而还。如今水潦为灾，百姓穷困，主上却又要亲征高丽，天下非大乱不可。大丈夫如果不死，便当有所作为，怎能日夜藏匿，只当个逃亡犯呢？”孙安祖问：“依大哥说，我该怎么办？”窦建德想了想，说：“眼下我乡像你这种情形的人很多，你们何不结伙起义，一来自救，二来将来也可建立功业。”孙安祖同意了，不久便聚集了几百个兄弟，占据了境内的高鸡泊，举起了义旗。

接着，刘霸道在豆子（ɡǎnɡ港，今山东惠民境内）、张金称在河曲（清河之曲处）、高士达在清河（今河北南宫境内）相继起义。这些起义军攻打官府，抢劫富豪。但他们仰慕窦建德的义名，谁都不去打扰窦家。于是官府怀疑窦建德与这些义军私下交通，便把窦建德全家捉去，全都杀死了。

这时窦建德已在涿州军队里等候出发。乡人给他送了信，他悲愤交加，便带着自己的二百人返回家乡，参加高士达的义军。高士达自称为东海公，任命窦建德为司兵（即统兵的元帅），招兵买马。后来孙安祖和张金称为了争夺地盘而火并，被张金称杀了，孙安祖的部下便都投奔了窦建德。这时高、窦二人已有一万多人，便以高鸡泊为根据地，公开打出反隋的旗帜，隋炀帝虽然屡屡接到山东一带地方官员的告急警报，但他认为这不过是疥癣小疾，只是敕令都尉和鹰扬（都是军官）带兵去征剿追捕。然而这时起义军已经像原上的野火一样，既已烧将起来，便要蔓延开去，要想扑灭是万万不能的了。

大业八年正月，炀帝亲自来到涿州，督兵出征。这一次他共征召全国兵员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两百万。而运送粮草辎重的民工又是士兵的一倍。这些人分为四十个大队，每天遣一队出发，前后间隔四十里，连营渐进，结果光出发就用了四十天。那时几百万人行进在路上，旌旗舒卷，鼓角相闻，首尾相距竟达九百六十里。等到炀帝动身，御营禁军又排了八十里。这哪里是去打仗，分明是一次行军大检阅。

隋军拖拖拉拉地来到辽水（即辽河），高丽兵已在对岸列阵。辽水流急河宽，无法徒涉，船只也早被高丽军拘走。炀帝便命令工部尚书宇文恺制造三座活动浮桥。这位建筑大师建造宫室园林是行家里手，可是建起桥来，他比那李春却差多了。结果他目测河的宽度出了差错，浮桥建好后推进河里，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首先跳了上去，但桥的长度却短了一丈，无法直抵彼岸。这时隋军大队源源上桥，喊着杀声直朝前冲。前边的隋军既上不了岸，又被后军推拥，一个个像下饺子一样掉进河里。对岸高丽兵居高临下，远的箭射，近的枪挑，眼看着隋军的尸体随流而下。那麦铁杖勇敢奋起，拄着铁杖从水里一跃登上对岸，虎贲郎将（禁军将领）钱士雄、孟叉跟着跳上去，又有一部分隋军跟上。但麦铁杖等终究人数太少，眼看陷入高丽军的重围。这岸的隋军过不了河无法接应。不久，高丽军阵中的喊杀声便止息了，西岸的隋军明白，勇敢的麦将军肯定是阵亡了。

浮桥抢回西岸，由少府监（掌内府器物的主官）何稠再行加工，用了两天的时间将桥接长。这次隋军大队一涌而过，与高丽兵展开激战。高丽兵大败，死了一万人。隋军乘胜分兵进攻。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第一个进攻高丽首都平壤，结果中了埋伏，四万人损失了三万多。而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兵分九路，齐头向平壤进发。但这九位大将军没有统一的号令，各打各的。炀帝又命令各军，只要敌人求和，便停止进攻。高丽军一见形势危急，就遣使假求和。这边派人向炀帝请示，还没等炀帝的批示下来，高丽军却已作了补充，又重新抵抗了。

隋军士兵多系被迫而来，心里悬念着家里老小的生死，哪个还肯替炀帝卖命？因此士无斗志，战斗时一遇挫折，便即溃散。一军垮了，另一军也随之溃退。结果渡过鸭绿江的三十万五千大军，回到辽东城（今辽宁辽阳）时仅剩下一支二千七百人的队伍。其余的小部分战死，大多数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器械辎重等，也都留在高丽的土地上。

八月，炀帝只好下令班师。九月回到东都洛阳。那工部尚书宇文恺，造桥丢了面子，十分窝囊，十月便郁郁故去了。